我收回手,稍微退了退,到了床尾的位置,和謝小花略微保持一些距離。


    並且我也沒有去別的地方,從大黑木箱裏頭摸出來了陰生九術,低頭翻看。


    磨刀不誤砍柴工,就算是臨陣抱佛腳,也會有點兒好處。


    這一次我就沒有籠統地看全本了,去熟記了一下接陰賦中第一段,又看了尋常接陰的規矩,操作手法。


    這過程中我一手持書,另一手則是時不時翻找一下大黑木箱,對應熟悉那些工具。


    其實這些年,我爹不止一次提過,他說我學啥都快。


    實際上,他教我的東西,的確隻需要一遍我就能學會,他也帶過不少書給我看,幾乎都是過目不忘。


    時間似乎過得很快,至少在我來看是那樣。


    我來的時候約莫是正午,現在的窗戶外頭,則是夜光漆黑。


    這一下午,那男人則是一直杵在門口。我看書,他則是一直在看我,眼中的惶恐未曾減少半分。這天黑之後,他更是額頭上不停地冒出豆大的汗水。


    我吐了口濁氣,將陰生九術放回大木箱裏頭,正準備說話。


    忽然那男人不安地開口道:“李……李陰陽……天黑了……我有點兒累,去外頭等你……”我眉頭一皺,我當然曉得他的意思,他怕是恐懼,所以不敢在這裏待著。


    “她是你女人,肚子裏懷著的是你孩子,現在她那麽痛苦,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曉得她會不會直接追出來。”我如實說道,聲音透著沙啞。


    那男人麵色明顯更蒼白,他抿著嘴,又不說話了。


    “孩子準備好名字了麽?”我盡可能讓自己的心緒平穩,也讓自己的語氣正常一些。


    他怕,我也怕,可我要是忍不住那股子惶勁兒,肯定就會出事。


    接陰和撈屍雖不是一個門道,但同樣都是死人飯。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男……男孩叫謝安,女孩兒叫謝囡……”那男人抿著嘴說道。


    我不再看他了。


    目光視線全在大黑木箱裏頭,並且我先取出來了一雙手套。


    那是一雙灰白色皮毛的手套,冰冰涼涼,觸碰一下就感覺到一股子冷意直往身體裏鑽。


    這叫做灰仙手套,在陰生九術之中記載,屬於灰術的範疇,用的是年份長的耗子皮製成。


    這可以隔絕陰氣,不傷及身體。


    帶上手套之後,我又取出來一件黑漆漆的小皮襖,穿在了身上。


    這皮襖是用黑貓皮做的,黑貓又叫做玄貓,陰氣重,可以避免活人陽氣傷到陰胎,又屬於黑術的範疇,接陰得至少用上七八樣物件。


    穿著皮襖帶著手套,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變得陰森了不少,甚至不由自主地傴僂起來了腰背,像是個小老太似的。


    將其他一應物事也準備齊全之後,我便將右手按在了女屍的腹部。


    此時,女屍的眼睛忽然又睜開了,她雙目怔怔,無神地看著上方。


    我左手則是脫掉了她的褲子,將纖細的雙腿用被子蓋住了一部分。


    在陰生九術之中講得很清楚,死者為大,孕婦便是喪命,也需要尊重,接陰和接生一樣,是女人最私密的事情。


    最後將她雙腿往後推了推,我也不曉得是自己剛好推到了位置,還是說她有所配合,雙腿屈起,剛好是臨盆的動作。


    左手托於她雙腿下,我低聲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喃喃道:“產嬰靈,避陽關……”


    “胎足月,賦誨名……”


    “十二月,香燭貢……接陰生!”最開始我的聲音低啞,到了後半截的時候,完全是控製不住,聲音變得尖銳細長!


    就好似一個老太太在尖叫嘶吼一樣!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汗毛豎起,冷汗直冒!


    並且我心頭格外的緊張,直勾勾的盯著謝小花的肚子,右手也在用力往下按壓!


    明明謝小花沒動,可給我的感覺就是她在顫抖。


    蒼白鐵青的臉,淩亂的鬢角,痛苦猙獰的臉。


    似乎我還聽到了耳邊有哭泣和慘叫,更是攝人心魄!


    “謝小花!忍住!生下來就好了,生下來,你解脫,娃子也解脫!你男人在這裏守著呢!”


    “男孩兒叫謝安,女孩兒叫謝囡!你要是生不下來,母子成煞,你不但會害死你男人,更會連累你娃子不能投胎,做孤魂野鬼!”


    我瞪大了眼睛,聲音嘶啞地低吼。


    我盯著謝小花的眼珠子,好像她也在瞪著我!


    忽然一下,我感覺一切都變得寂靜了下來……


    下一刻,左手之上就是一陣滑膩和沉甸甸的墜物感襲來……


    那一瞬間我差點兒就把手縮了回來,不過我還是強行抑製住了閃躲的本能,極力平穩呼吸,讓心跳平緩。


    左手緩慢收回,我右手同時離開謝小花的腹部,順手拿起來了一把提前放置在旁側的剪刀。


    在我手中躺著的,是一個皺皺巴巴的死嬰。


    稀疏的頭發緊貼著腦門,緊閉著的雙眼,睫毛緊貼著眼瞼。


    在死嬰身上隻有死氣,同樣屋內卻彌漫了另一種氣息,像是不舍,又透著極為濃鬱的悲涼。


    我忽然覺得,這怎麽和我夢到那女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咬了咬舌尖,我驅逐了那股子感覺。


    直接用剪刀,幹脆利落地剪斷了死嬰身上的臍帶。


    哢嚓的聲響之後,死嬰和母體最後一絲聯係就被剪斷了。


    接著我迅速放下剪刀,又拿起來了事先取出來的一杆小秤,將死嬰放進托盤之中,我迅速稱重。


    同時我低聲喃喃:“甲申年,猴屬,骨重五錢。丙子月,骨重九錢。甲子日,骨重一兩七錢,戌時,骨重六錢。麟兒命重三兩七,其父取名謝安。此命般般事不成,弟兄少力自孤成,雖然祖業須微有,來得明時去得明。”


    “母子平安,可喜可賀!”


    話語之間,我又拿起事先放置在旁側的小陶人兒。


    陶人的底部有孔洞,我斜著對著那死嬰,托盤微微一斜,輕而易舉地便將死嬰倒了進去。


    底部還有一個暗扣,我撥弄了一下,直接將陶人封死。


    這一切做完了之後,我才徹底鬆了一大口氣。


    這時候,房間裏的陰冷氣息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


    我將陶人兒放置在了謝小花的懷中,拉起她雙臂,將它懷抱起來。


    這一切做完之後,我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不過,不知道什麽時候,汗水已經幹了。


    扭頭瞅了一眼那男人,我心跳才逐漸平穩,不過太陽穴的青筋還是略有跳動。


    “陰胎生產,孕婦也平安,你要將貓骨陶好生供奉,一年之後,它就可以去投胎,至於你老婆謝小花,她臨死都給你生了個孩子,好好將她安葬。”


    那男人呆呆地看著我,他又看了看床上的女人,顫巍巍地走到了床邊。


    他跪在床頭,更咽的哭聲傳來,話語之中大概就是他對不起她們母子,沒過上好日子,反倒是要生娃子之前讓她沒了命。


    我該交代的差不多交代完了,沒有別的可說的,將一應東西收拾好,背上了大黑木箱,走出了屋外。


    這會兒院子裏頭還有七八個人。


    他們都在院子右側,貓在一個窗戶下頭,明顯剛才是在偷看。


    我走出來的時候,他們還扭頭瞅了我一眼,眼中都是驚疑不定,更是驚懼不安。


    明顯,村長也在那些人之中。


    村長也明顯是傻眼了,嘴巴張了張,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明顯不曉得要說什麽一樣。


    我眉頭卻皺了起來,心中卻隱隱有種後怕感。


    我沙啞著聲音說了句:“女人生孩子得有帷帳,就算是死人接陰,也一樣是女人,你們趴在牆根偷看沒出問題,是謝小花沒多大怨氣,換一個怨氣重的,接陰不了,還得死人!”


    這話至最後,我聲音也冷了不少。


    連帶村長在內,那些個村民都麵色惶然。


    不再理會他們,我徑直走出院子,本來我要朝著我家的方向走去。


    隻不過剛走了幾步,我又頓了頓,回頭調轉方向,走向了村尾巴的位置。


    不多時,當我停下來的時候,便在羅陰婆家簡陋的籬笆外頭。


    雙手不由自主地扶著肩膀前頭的大黑木箱布帶,我走過院子,正對院子的土屋。


    之前裝著謝小花的那口棺材,此刻已然空了。


    屋子裏頭充斥著一股子寂靜死氣,讓人心裏頭憋悶得慌。


    我站了一會兒,又進了羅陰婆的房間。


    在土炕上坐了半晌,我才起身,準備現在回家。


    我來這裏也很簡單,羅陰婆給我接陰,因為我喪命,現在我拿了她的大黑木箱,勉強做完了她生前最後一件事兒,自然是要過來看看的,同樣我也打定主意,得想辦法將羅陰婆給撈起來,好好安葬。


    不過當我走出土屋的時候,明顯聽到了輕微的聲響。


    我警惕地回頭瞅了一眼,不過卻並沒有看到什麽人。


    心頭很謹慎,我本來想快點兒走。


    結果在院子右側,有個小土洞的土屋那裏,忽而有一隻公雞從洞裏頭鑽了出來。


    公雞鑽出來之後,撲扇了一下翅膀,腦袋衝著我左右動了兩下,一雙泛紅的雞眼直勾勾地盯著我。


    月光淒淒,照射在它身上,本來應該黃紅色的雞毛,竟然都泛著黑。


    尤其是它這副樣子,儼然像是個精明的人,正在打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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