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請和寺田學長生六十個小孩!社長肯定沒問題!請把你的ㄋㄟㄋㄟ給我!去東京前請留下你的ㄋㄟㄋㄟ!我最愛後藤社長(的ㄋㄟㄋㄟ)了!也很愛社長的運球(和一起晃動的ㄋㄟㄋㄟ)!


    佳惠(貧乳)


    「小佳,你沒在我的畢業紀念冊上亂寫什麽吧!」


    我用帶著黑眼圈的眼睛狠狠瞪著她。小佳甩著手中的油性筆,說:「我隻是寫下對社長滿滿的愛而已!社長昨晚沒睡好嗎?你的黑眼圈好深,讓我來幫你消掉吧!」她全速朝我跑來。「別過來!」「請不要逃走!」


    女籃社的社員圍著表麵如同果凍般光滑的畢業紀念冊,男籃社那邊則已經脫下了製服,開始打三對三。男生都脫掉了襪子、打著赤腳,隻有寺田還穿著襪子,因此滑倒了好幾次。他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的樣子總讓人感到很不耐煩,但不知道為什麽,那卻很有寺山的風格,所以又令人覺得很安心。


    從畢業典禮結束到畢業演唱會開始前這段短短的時間,體育館是屬於籃球社、排球社和羽球社的。這段時間裏,有些社團會大家圍成一圈,互相說說告別的話—也有像我們吐團這樣吵吵鬧鬧地在紀念冊上互寫留書,或是像男籃社那樣把握最後機會邊打球邊嬉鬧。我們這幾個社團有個共通點,就是氣氛不會太感傷。排球社畢業的社員,每個人都拿到一顆上頭寫了留言的排球,這種感覺很不錯。與輸了最後一場比賽之後辦的退社歡送會相比,今天絲毫沒有任何哀傷的氣氛。


    學生會的人在周圍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排著椅子,忙著為畢業演唱會做準備。當中的成員亞弓不時朝我們這裏看過來,大聲說「要留空位給我寫喔!特別是小佳!你不要寫太多喔!」結果小佳和其他學妹立刻大聲回道「唷~」「好好打光喔,純情少女!」亞弓回嘴「少囉嗦」然後就往別的地方逃走了。


    剛剛聽著亞弓的致送詞,我回想起下著雨的那一天。在頭上跳躍的雨聲,彌漫著尖銳沉默氣氛的體育館,彷佛不斷輕觸著肌膚的三月空氣,以及追著我跑的寺田。那一天的我一定完全沒想到今天亞弓會上台發表這樣的致送詞吧。


    亞弓好厲害。在畢業典禮的舞台上做出那樣的告白,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氣。


    「後藤,我也要寫!」


    「好痛~」


    我大叫一聲,在我後麵的副社長倉橋毫不掩飾地笑了出來。被倉橋用畢業紀念冊邊角敲到頭頂的我,故意大大地寫下「社長>副社長 你永遠是我的屬下」。


    和我同期進女籃社的女生隻有倉橋一個人。我是社長,倉橋則是副社長。小我們一屆的女生有五個,一年級的則有三個。女籃社本來就不是很強的社團,現在人數又更少了。長得超正、又很會打球的女神裕子學姊還在的時候,社團裏將近有十名社員,自從她們離開後社團就變得很冷清。


    男籃社和女籃社都各做各的事,沒事可做的顧問瀧川老帥隻好靠在牆邊。他好像有想了什麽鼓勵的話要對即將畢業的我們說,卻好像錯失了時機。


    「寺田,襪子脫掉啦!看你一副要滑倒的樣子真的很煩耶~」有個男籃社的社員這麽喊著。


    「真的要我脫嗎?我好像有香港腳喔,每次洗完澡腳就好癢喔。」


    「別鬧了你!」「滾啦!」男生們邊說邊用籃球丟寺田,他咧開嘴哈哈笑著。


    男籃社的人把畢業紀念冊隨便丟在放書包和製服的地方。對寺田他們來說,紀念冊最後幾麵的空白頁似乎沒什麽意義;但對我們女生而言,怎麽讓那幾麵看起來色彩繽紛可是相當重要的事。


    「倉橋、倉橋你聽我說。」我掀起倉橋的裙子。


    「你幹嘛啦!叫就叫,幹嘛掀我裙子!」


    「好啦別生氣,我們來幫男生的紀念冊加點料吧。」


    我和倉橋像蟑螂般窸窸窣窣地移動,摸走了男生們的畢業紀念冊。我負責寫寺田的,倉橋寫另一個男生的。男生寫的留言和女生的完全不一樣,幾乎都隻用黑色的筆來寫,還有人是拿自動鉛筆勉強湊和著寫的,內容還多半是黃色笑話。雖然都隻是些蠢話,但卻好像比女生的「友誼長存!」更誠摯。「這些家夥有夠白癡,隻會寫色色的話!」倉橋咯咯笑著。「恭喜你不再是處男!男籃社令體社員慶賀」我在寺田的紀念冊上看到這行字後,便啪搭一聲關上了紀念冊。


    「啊!喂,後藤!你們在幹嘛!那是我的紀念冊耶!」


    當我們專心地為男籃社合照裏的人在眼睛畫上黑線時,穿著皺巴巴襯衫的寺田朝我們跑了過來,但就在快跑到我們旁邊的時候卻重重地滑了一大跤。


    「寺田你真的很沒用耶……」我蓋上筆蓋。


    「什麽?」痛痛痛,寺田邊說邊站起身來。


    「我說你很沒用!很十!窄肩膀!大牙齦!一無是處!」


    「什麽大牙齦?」


    「超大的!你的大頭照笑得那麽開,露出來的牙齦讓人不注意都難!底下的名字不應該寫『寺田賢介』,而要改成『大牙齦』才對吧!」


    「我們都交往那麽久了你現在才來嫌我的牙齦?我告訴你,小學的時候我種的牽牛花可是班上長最快的!」


    「那跟你的牙齦有什麽關係?那種事你也記到現在,真是有夠無聊的!」


    「少囉嗦~大奶婆!」


    「竟敢說我是大奶婆?」


    「好了啦~煩死人了你們兩個!」


    為了要打斷我和寺田的對話,倉橋又拿起紀念冊k我的頭。「痛死了,你是我的屬下還敢打我!」「不準那樣叫我!」倉橋一臉不屑地比出「去去去」的手勢。


    「等一下我們看完畢業演唱會之後,會到車站前的薩莉亞集合。男籃社也會來。」


    我在心中邊對倉橋說謝謝,邊將手插進開襟外套的口袋內。冰冷的銀色鑰匙讓指尖感到一陣刺麻。


    「快走啦,你們這對違反社規的情侶!你們這樣很掃興耶~要曬恩愛的話請去薩莉亞或其他地方好嗎~」


    倉橋做得好。「什麽啦~」在寺田背後大叫的男籃社學弟用骨瘦如柴的手做出揉胸的動作。「寺田學長要用社辦嗎?」那群家夥真的是白癡。滿腦子隻想著那些事,也難怪女籃社的二年級會叫他們色猴子,總是對他們敬而遠之。不過小佳好像和他們感情不錯。


    「寺田,」


    我站起身,揪住盤腿而坐的寺田的襯衫。因為襯衫被拉起來,他那鬆緊帶已經鬆掉的四角褲從穿得有點低的學生褲裏露了出來。


    「走吧。」


    寺田很瘦,雖然沒什麽脂肪但個子倒是長得挺高的,身上有著我所沒有的肌肉和線條。


    「社長~」


    寺田用手拍拍褲子、站起身來,小佳在他後麵揮手。


    「我明年畢業後也打算到東京土,到時候要請我玩唷~」


    寺出發出「唷」的一聲,用細細的腳踝站了起來。「到時候請帶我去原四和新四玩喔!」寺出用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像是要把小佳沒卷舌的聲音用背部頂回去似的。


    那件事我非說不可了。雖然我可能無法像亞弓那樣理直氣壯,但我一定得說了。


    ◆


    高一的夏天,男籃社的男生看起來跟螳螂沒什麽兩樣。


    因為汗水而黏成一撮一撮的刺蝟頭短發,以及露在紅色運動眼外的細長手腳。明明是在體育館裏練球,卻都曬得很黑,也總是滿身大汗。男生身上好像都沒有脂肪似的,肩膀、手肘、下巴及腳踝這些部位的骨頭都突了出來;在體育館的人工燈光照射下,手臂和小腿的肌肉形成的陰影在他們單薄的身軀顯現出來,讓整體的線條看來更加生硬。我很討厭自己帶著柔軟曲線的圓潤身型,也討厭自己


    比別人大的胸部。盡管裕子學姊和倉橋曾用男生般的口氣罵我「誰會討厭胸部大,你真是怪咖」,但我就是討厭。當學姊們和倉橋開心聊著誰很帥、很可愛,或是誰的肌肉很棒時,我卻隻想著自己要盡量少和男籃社的人打交道。


    一年級第一次有機會上場的練習賽要在我們學校舉辦,日期就訂在七月暑假剛開始的星期六。那天也舉行了男子練習賽,其他學校的男生比男籃社的男生還要更像螳螂,我看了覺得有點倒胃口。


    夏天的體育館裏,籃球彈跳的聲音比春天、秋天或是冬天都還要更加響亮。我坐在板凳上幫大家加油,突然被指示要上場打幾分鍾。當時我已經熱得滿身是汗,把礙事的瀏海往兩旁撥開,瀏海卻因為汗水而黏在一起、露出了整個額頭,看起來有點呆。整瓶拿去冷凍的運動飲料,甜甜的部分開始融化了,卻還沒有完全退冰,瓶子裏隻有一點點融化的液體,那濃鬱的甜味灼燒著喉嚨。為了讓結冰的部分快點融化,我拿掉水壺套將寶特瓶朝著向陽處倒放。被夏日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寶特瓶身就像流了汗一樣。冰塊在冰涼的液體裏滾動,我滿心隻想趕快喝到。


    那天,女籃社並沒有贏。我們的程度不是隻輸給對方幾分而已,而是根本連一較高下的資格都沒有。我和倉橋當然也很嘔,但學姊們的情緒更是低落,就連後來做緩和伸展操的時候,氣氛都還是相當沉重。我脫下籃球鞋和襪子,像是在看著別人的腳一樣想著,浮著青色血管的腳背看起來好像萵苣。


    「那個~」


    當女籃社的社員向內圍成一圈的時候,外圍傳來有些稚氣的聲音。我坐著轉過身去。


    脖子上掛著白毛巾的寺田站在那兒。男生那邊好像已經做完緩和伸展操了,脫下籃球鞋的寺田也光著腳。那條毛巾大概用了好幾年吧,看起來扁扁的、一點都不蓬鬆。相較於纖瘦的身體,寺田的腳顯得很大,血管在他腳背上宛如分歧的河川般奔流著。那個部分清楚地浮起來,我覺得好像某個東西。


    這家夥的腳背好像高麗菜喔。


    「這是你們女籃社的人的東西吧?」


    寺田拿著我的水壺套,隻用食指勾住繩子的部分。素麵粉彩的水壺套跟寺田破舊的毛巾和練習服一點都不搭,感覺好怪。


    「啊,有寫名字……」


    轉動著水壺套的寺田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叫出聲。我在水壺套的底部寫了姓氏的拚音「goto」。


    等田把毛巾塞進t恤裏,邊擦肚子邊皺起眉頭。


    「go~to~?」


    俗子學姊率先「啊哈哈」地大笑起來。「go~to~the park?」「no!station!」「oh~i"m sorry」「o meet you!」大家像是被點中笑穴般哈哈哈地笑個不停。在女生們的爆笑聲中,滿瞼通紅僵在原地的寺田看起來實在很可愛。我好想摸摸看他的高麗菜腳背。


    ◆


    寺田說「反正等一下要在薩莉亞碰頭嘛!」便空著手出現在腳踏車的停車場。看樣子他把製服、書包和其他隨身物品全都交給男籃社的同學保管了。腳踏車的籃子裏放著超商的塑膠袋。


    「那是什麽?」我湊近塑膠袋想看看裏麵裝了什麽。「別碰啦!」寺田撥開我的手,讓我有點不爽。


    「這個啊,是我們對未來的希望喔。」


    「……是喔。」


    「這時候你應該要吐槽我啊!看樣子,我該不會說了很酷的話吧!」


    「你這哪叫什麽很酷的話啊!」


    寺田跳上腳踏車開始使勁地踩起踏板。我也不甘示弱地跟著跨上椅墊。裙子的後襬被春天的風吹得鼓鼓的。


    「操場上的人也好嗨喔。」


    寺田吸了吸鼻子。從腳踏車停車場到校門的這段距離可以看到整個操場。足球社、田徑社、棒球社,穿著製服的畢業生和學弟妹們盡情嬉鬧著。


    「哇~大家好像都很開心呢……你看,棒球社那邊好像還飄下了櫻花耶。」


    「那應該是被撕爛的畢業證書吧。」


    「……真漂亮~」


    校內彌漫著一股最後慶典般的熱鬧氛圍,隻有東棟安靜地佇立在那兒。雖然東棟有可怕的謠言,但我就是在那裏確定了自己喜歡寺田這件事。


    「東棟是真的有鬼嗎?」


    「不是在南棟嗎?」


    「……不要亂說話。」


    腳踏車的速度減慢了,車輪發出嘶、嘶、嘶的聲音。或許是明天就要拆除的學校所發出的引力太強大了,腳踏車的踏板變得十分沉重。


    「早知道應該借社辦來親熱一下~我最喜歡在社辦做了!」


    「……你腦子是壞了嗎。」


    「其他社團的人也對男籃社的社辦很滿意喔,他們說牆壁很厚隔音效果很好。」


    「什麽!你們還把社辦借給其他社團的人嗎?你們以為自己在開賓館啊?」


    其他社團的人要用的話一次收兩百哦,寺田笑著說。「我們把那些錢稱為『愛的基金』,用來買運動飲料的衝泡粉,這才是真正的用愛救地球!」我想起以前女籃社飲水桶空了的時候,我們偶爾會向男籃社要一些運動飲料來喝的事。


    「你們很惡心耶,好想吐……」我做出想吐的樣子。


    「不過,為什麽大家要把我們趕出體育館啊?」


    「大概是倉橋想讓我們多點時間在一起吧。」寺田突然這麽一問讓我有點慌亂,騎腳踏車的速度又更慢了。我心想,這麽做果然還是很牽強。


    「其實我蠻想看畢業演唱會的,森崎今年好像也會上合唱歌。」


    「看到亞弓打光的樣子,說不定會有高一的學弟愛上她喔。」


    不過主唱森崎長得很帥不是嗎?看樣子小佳的帥哥雷達又要失控囉!我邊說邊在心中向倉橋下跪。還好昨天有先傳簡訊給她,真是多虧倉橋了。


    寺田輕快地踩著腳踏車,悠哉的樣子彷佛在清澈的水中悠遊的魚。漸漸地,落在後頭的我終於追上寺田的速度。寺田沒將卷起的褲管放下,踩著腳踏車的小腿肌肉規律地伸縮著。別看寺田這樣,沒想到他腿毛還蠻多的。通常瘦瘦的男生總讓人覺得好像沒什麽毛發,不過寺田的腿毛卻茂密得像野生動物一樣。我喜歡偷摸他的腿毛。因為他會「嗚哇~哇哇哇」地叫,那怕癢的模樣很可愛。摸他腳背他也會「啊!」地跑掉。好想用手指滑過他腳上的血管。


    校門出現在眼前了。像是想要將高中生活的尾聲再拖長一點那樣,我一下、一下、一下地踩著腳踏車;望著前方寺田肩胛骨形狀明顯的背影,然後一次、一次、一次地拖著依附在自己背上的三月。雖然同樣都是春天,但三月和四月的顏色並不一樣。穿著不一樣的衣服,聽著不一樣的音樂,頂著不一樣的發色。三月的春天是淡淡的粉紅色,空氣也是那樣的感覺;四月的話我就不知道了,畢竟四月還沒到。真想把二月和四月混在一起。雖然春天就是春天,一年隻有一個春天,但隻有今年不一樣,今年的春天分為三月的春天與四月的春天。


    身邊的人也不一樣。


    「今天是幾號啊?二十四?五?」


    寺田之前把頭發剪得太短,後頸發際的地方看起來有點怪怪的。我在他身後大聲說「是二十五!」頓時覺得好喘。


    「今年的畢業典禮好晚喔。不過明天就要拆掉了吧~學校。」


    對~啊!如果不大聲一點,我的聲音就會飄往後方;但向前用力拋出的聲音,在下一秒就像是彈回我的臉上那樣子糊成了一團。


    通過校門後,輪胎傅來的感覺變了。嘟咕嘟咕嘟咕嘟咕,輕快地壓過一塊塊的小磁磚。我們來到了上學時一定會經過的那艇長長的


    大橋。


    從河水量減少的這降僑上,可以環視整個學校。


    這片再熟悉下過的風景,忽然間,卻顯得離我十分遙遠。


    騎在前頭的寺田,彷佛被風景吞沒了似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覺得自己彷佛再也無法追上他那輕快向前行的背影。


    「寺~田~!」


    感覺好像隻有我一個人要被留在未知的世界。


    「你說想看演唱會卻又一直往前衝,你到底想騎去哪裏?」


    從這座橋上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已經沒在使用的東棟。不知道是誰在東棟的牆上畫了壁畫。那並不是隨便的塗鴉,而是完整的一大幅畫。


    「天還很亮嘛。要是暗一點就好了。」


    我完全不懂寺田到底在說些什麽。他又說了聲「好!」然後把變速器的檔位調重了一格。他每踩一下踏板我們之間的距離就變得更大,他的背影又再次離我遠去。


    今天是晴天,天空是水藍色的。看著東棟我就會想起雨。想起那天一滴滴落下,彷佛紮在頸項上的細雨。


    「那個東棟和壁畫,明天也會被拆掉吧。」


    寺田站在稍微被雨淋濕的壁畫前,我也背對著他站著。盡管已經是三月了,那一天卻很冷、非常冷。


    「今天天氣很好呢。」


    雖然和雨女在一起,我補上這句。


    「畢業典禮的時候你好像不是很難過嘛。」


    才沒有哩。雖然我這麽說了,但寺田好像並不當一回事。


    「要是今天天氣不錯的話,我有個想去的地方。其實應該晚上去比較好。啊,我不是想去賓館喔。不過萬一下雨的話就會打算去。」


    你這樣邊騎車邊笑,小心牙齦乾掉喔。但他好像沒聽到我說的話。


    昨晚我傳了簡訊給倉橋:「明天我想和寺出獨處。但最後集合的時候我們會到!到時候請你吃米蘭風肉醬焗烤飯!」


    一定得跟他說,一定得跟他說。在完全離開這片風景之前,我一定得好好地跟他說。


    嘟咕嘟咕嘟咕嘟咕,車輪規律地搖晃著。寺田的背影,視線中的風景,以及我自己,也都一起搖晃著。


    ◆


    自從學姊們離開杜團以後,女籃社比賽一次都沒贏過。由於人數一下子減少,社團的士氣似乎也跟著變得低落。被指派為社長的我逐漸感到心力交瘁。我真的適合當社長嗎?比賽贏不了是不是我害的?這些煩惱我今都告訴了寺田,也隻跟他一個人說過。因此,從那之後我和寺田就變得愈來愈親近。


    有天因為亞弓有話想跟大家說,於是我在練完球後把大家集合起來。


    「你要加入學生會啊……那之後你還能來社團練球嗎?」


    倉橋說完後,小佳不知為何用力地點了點頭。


    亞弓是正式選手,背號三號的她是小前鋒。無論是內線或外線她都能打,是女籃社很重要的球員。


    「學姊們都離開了,隻剩下我們這幾個。」


    倉橋的語氣很鎮定。


    「亞弓的存在對女籃社來說有多重要,你知道嗎?」


    雨水讓周圍變得陰暗,做完緩和伸展操的身體,接觸到空氣後頓時覺得有點冷。大家常說我是雨女。以前寺田也對我說過,你難過的時候天空就會下雨。所以那天也下了雨。體育館被颯颯的細雨包圍了起來,變得濕答答的。


    大家圍成圈站著。雖然並沒有規定女籃社的社員不能參加學生會,但這畢竟是練習量很大的社團,至今還沒有過可以同時兼顧社團與學生會的社員。


    「我,」


    為了製止正要開口的小佳,亞弓向前跨出一步。她總是抬頭挺胸,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我要參加學生會的候選。」


    亞弓的聲音很強勢,似乎不打算接受任何反對。


    「我不是在徵求同意,隻是跟大家報告而已。我想加入學生會。我認為社團應該沒權利阻止我。」


    我感覺到她眼神中的堅定。明確表達出自己意見的亞弓,完全不了解我為了社團付出了多少。


    「我不答應!」


    沒想到我的聲音會如此響亮,我心中暗自冷靜地想。


    「我不答應,亞弓。如果現在參加候選的話,就是前期的學生會了,不就要負責辦文化祭了嗎?整個學生會肯定會忙翻了。這樣你就不能來社團練球了。」


    我知道男籃社正往我們這邊看。因為我看到寺田脖子上那條破舊的毛巾掉下來了。


    「現在就算加上我和倉橋,女籃社也隻有七個人,這樣的人數很勉強。而且亞弓你球打得好,每次都負責先發不是嗎?」


    我的聲音愈來愈大。


    「明年夏天之前,我和倉橋就要退社了。能多贏一場比賽也好,我想多花點時間在女籃社。你懂我的意思吧?」


    學姊離開時突然指派我為「社長」,來自那份責任的壓力像是石頭一般,不斷從我的喉嚨裏滾了出來。


    「社長,可是我——」


    「不行,我絕不答應。我以社長的身分說不可以。」


    亞弓的視線沒有從我身上移開。


    「而且,我們還沒贏過不是嗎?一直以來都沒有贏過。」


    我明白自己的聲音飄出了某種令人厭惡的氣息,就像把水滴在乾掉的紅色顏料上那樣。


    「學姊來看過我們練習後,私下跟我說你們缺乏幹勁。她們知道我們贏不了比賽。在這種情況下,不要告訴我你想加入學生會。亞弓你是正式選手,是三號耶。少了你,我們就更不可能贏了。」


    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用手指壓爛黑暗腐爛的心的一部分似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什麽幹勁啊?學姊們倒是說得很輕鬆,畢竟那時候人多、大家又都很積極。她們隻經曆了最快樂的時光就畢業了。現在我們隻有七個人,如果人數再減少要怎麽有幹勁?」


    明知不該對亞弓發火,我還是停不了口。


    「亞弓你也是,做那種決定之前你應該跟身為社長的我商量一下吧。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這樣下去,我們女籃社就完了、就完了。可是——」


    「後藤。」


    「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倉橋偷偷觀察著我的臉,但我沒有注意到。不知不覺中低下頭的我,視線被淚水的薄膜覆蓋住了。


    大我一屆的裕子學姊,為什麽總是那麽耀眼呢。無論是幹勁還是散發出來的氣勢,都顯出我們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類型。直到現在,學妹提起裕子學姊都還是讚不絕口,聽見之後我就覺得十分無力。當然我知道學妹根本沒有其他意思,但聽在耳裏我總覺得她們是在說我比不上裕子學姊,心裏變得很不安。


    我內心的不安其實跟女籃社的比賽成績沒什麽關係。亞弓很能幹,我相信就算她加入了學生會仍會繼續參加社團。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煩躁。


    我衝出了體育館。「後藤!」盡管聽到倉橋的呼喚聲,我的心還是被冰冷的雨水占據。我跑進中庭,腳上還穿著籃球鞋。不想被大家看到我哭的樣子。腳踩到濺起的雨水,啪啪啪地噴在小腿上。我跑出中庭、來到東棟。佇立在雨中的東棟看起來比平常更令人發毛。


    「後藤!」


    聲音出現的同時,一條毛巾掛在我頭上。


    我馬上就知道了,是寺田。


    「後藤,我們躲一躲吧。」


    奇田突然抱起我,往東棟後麵走去。「等、等等寺田。」我在他的臂彎裏不停扭動。他的手臂雖然淋濕了卻依然十分溫暖。


    「剛剛我看到有個老師和學生偷


    偷進來這裏。好像是常常在圖書室的那個老師耶!很白、老是穿很多的那個。不過那個女學生我就不知道是誰了!」


    「啊?什麽?寺田你在說什麽?」


    「小聲點小聲點。他們感覺怪怪的啃,還共撐一把傘呢!很可疑!」


    東棟後麵有個地方有小小的遼篷,我們站在那底下躲雨。「他們兩個來這裏要幹嘛啊,這裏禁止進入耶!」看著寺田莫名興奮的模樣,我心想這家夥真是個白癡。


    不過,這家夥竟然追我追到這裏來。


    不知不覺間,我轉身背對寺田。東棟後麵的牆上有幅壁畫,是一男一女望著彼此的剪影。那幅壁畫從夜幕降臨前的昏暗天色中緩緩浮現。


    「……後藤,你知道這個壁畫嗎?」


    身後傳來寺田的聲音。我覺得他好像是想問其他的事,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知道啊。」


    東棟後麵的這個壁畫有點像是學校的聖地。


    「聽說隻要在這個壁畫前告白就會成功。」


    這是誰畫的啊,寺田的語氣聽起來坦蕩蕩的。反倒是我還有點緊張,真是的。


    「剛剛那個老師和女學生會不會就是到裏麵告白啊,還是已經告白完了?」


    眼淚流了下來。我覺得自己好糟糕。贏不了比賽,還和學妹大吵,隻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就跑掉。現在的我真是糟透了。


    「喂,後藤~後藤~」


    你很吵耶,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但其實心裏希望他繼續吵下去。我想把過去傳簡訊和寺田商量社團的事全部忘記,也希望他全部忘記。


    「當社長還真累」或是「你已經煩惱很久了吧」,希肇他千萬別說這類的話。假如現在聽到那樣子的安慰,我內心的某個部分也許就會輕易地瓦解。


    「後藤。」


    颯颯落下的雨聲中,寺田叫著我的名字。我的眼淚啪噠啪噠地掉,白色的霧氣從口中冒了出來。


    腳露在外麵的部分好冷。耳朵也冷得發痛。


    「亞弓她啊,球打得比我好對吧。」


    哈,我吐了口氣笑了出來。


    「後藤,你不用轉過來沒關係。」


    說完這句話後,寺田將運動外套披在我背上。「你很冷吧。」白底紅線的男籃杜運動外套,或許是因為寺田一直穿著,外套上的餘溫融入了我的體溫裏,非常的溫暖。雖然我們業沒有像那幅壁畫一樣凝視著對方,但就在那個時候,在那個地方,我明白了自己喜歡寺田。更正確地說是,我終於發現自己一直喜歡著寺田。


    ◆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胯下好痛胯下好痛!寺田在腳踏車上誇張地搖晃身體,朝著河床的方向往下騎。因為沒有鋪設樓梯,如果想到河床邊隻能從有坡度的草叢下去。


    「寺田小心點,要是摔車的話你的牙齦會受傷喔!」


    「我的牙齦才不會受傷!……我的牙齦才不會受傷!」


    「這很重要所以要說兩次!」


    我牽著腳踏車大笑,追在寺田身後。


    「寺田,你說想來的地方就是這裏?」


    「對啊,你還記得這裏吧。」


    「當然記得啊……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外麵做的地方對吧。」


    「屁啦!我們哪有在外麵做過!幹嘛突然說那種好像和別人偷吃的話啦!」


    把腳踏車並排停好後,寺田似乎覺得很癢所以抓了抓腳踝。不是被蚊子咬,好像是被其他蟲子叮到皮膚才發癢的,草叢實在令人很不舒服。寺田的右手緊緊抓著剛剛放在腳踏車車籃裏的塑膠袋的袋口。看樣子,裏頭似乎有什麽秘密。


    「我們是埋到哪裏去了?」


    「沒有當成記號之類的東西嗎?像是小廟之類的。」


    「小廟?我可不記得有把那種恐怖的東西拿來當記號喔!」


    寺田重新穿好原本踩著腳跟穿的運動鞋,還將卷起的褲管放了回去。大概是腳被草弄得很癢吧。


    天空很晴朗。我即將動身前往東京,今後,這個小鎮的天李不會再被我的心情影響。


    那一天的天空朝著遠方,漸漸離我遠去。


    「埋那個的時候已經是半年多以前了吧?記得那天是文化祭的最後一天,所以是九月初的時候?」


    那天晴朗得彷佛可以直接看見整個宇宙。但也或許是因為,當時我覺得非常幸福。


    「啊,是不是這裏?」


    寺田突然彎下身,從打手緊握的翠膠袋裏取出鏟子。


    「咦,裏麵裝的是鏟子啊?你神秘兮兮藏起來的就是鏟子?」


    「少囉嗦,又不是隻有鏟子!」


    寺田把那個袋子往旁邊一扔,開始像隻鼻子靈敏的狗一樣在草叢間挖了趟來。我默默取出袋子裏的東西。「啊,後藤你別拿。」寺田慌張地說,但已經來下及了。


    煙火,裏麵還裝了煙火。


    「……那是我昨天買的。」寺田背對著我繼續挖著草叢。


    「這種季節你是去哪裏買到煙火?」


    我強迫自己開口說話。心髒好像被人用手伸進來大力翻攪似的。


    「哦,商店街啊。文化祭負責放煙火的煙火師傅的店。」


    袋子裏還裝了百圓商店賣的打火機。「……怎麽沒有水桶?」我問。「……這裏有河嘛。」從寺田的回答完全可以聽得出來,其實他根本沒想那麽多。


    我想起來了。想起那天我在這裏說過的話,對寺田說過的話。


    「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了!」


    寺田突然高舉沾滿土的髒手。沙頓時飛得到處都是,我趕緊閉上雙眼。


    高中最後一次文化祭的最後一天,趁著到處都是情侶的煙火大會正在進行之際,我們偷偷潛入了學生會辦公室。因為我們聽說,剩下的煙火都被保管在那裏。「火球是我們的了。」「是煙火彈啦,你那樣說也不會比較酷。」我們小聲地互相吐槽,偷偷摸摸地往學生會辦公室裏瞧。


    亞弓在那裏。除了亞弓以外,學生會長田所同學也在裏頭。我們倒抽了一口氣,在門前蹲下身體。我們怎麽好像老是撞見這種場景啊?寺田有些喜孜孜地說。


    「那時候,我們根本就是狗仔隊嘛。」


    「哪有~我們什麽也沒聽見!才不算狗仔隊呢。」


    「那種氣氛用看的也知道好嗎~根本就是。」


    在他們離開學生會辦公室前,我和寺田始終躲著。直到他們說「對了亞弓,你不是煙火大會的主持人嗎?」「啊糟糕!可是煙火已經在放了!」接著傳出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後,我們才潛入辦公室,偷走煙火。


    「不過那煙火還真是大耶。」


    「一看到我馬上就知道,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放的煙火啊。」


    可是那天我們還是邊大笑邊騎著腳踏車來到這座橋下。當時寺田也騎在我前麵,對著傳出嘻笑聲的操場大叫,而我們連汗都沒擦就來到了這裏。開始進入秋天的九月,過了晚上七點的橋上,天色看起來有種世界未日的感覺。那天也像今天一樣喀噠喀噠地騎署腳踏車下到草叢,然後把腳踏車扔在一邊。「我不敢點火啦!」「這簡直是炸彈嘛!」我們兩人嘻嘻哈哈地笑鬧著,笑到腰快斷掉那樣抱著肚子。最後,我們把那顆煙火彈埋在草叢裏。


    那時候我確實是說了。


    好想一起放煙火喔。


    將來我們要再回到這裏,一起把這顆像炸彈的煙火挖出來喔。


    「我忘了。」


    「你……那時候說想放煙火的人是你耶!」


    那天,天色逐漸暗下來後,秋天傍晚的天空看越來好像葡萄果凍。


    「本來我是想等晚上再一


    起來放啦,可是等一下和大家碰麵後可能會去別的地方,所以隻好先帶你來了。」寺田拿著鏟子,哢嚓哢嚓地往下挖。


    「寺田,你一直都記得啊。」


    我嗅著嗆鼻的草味,話就這樣脫口而出。好想一起放煙火喔。當時我為什麽會那樣說呢。


    「對不起。」


    明明當時就已經明白了,明白自己不該做出這種愚蠢的約定,寺田卻一直把我那句隨口說出的話記在心裏。


    今天我一定要把那句好好想過的話,好好地說出口。所以昨天我才會拜托倉橋,請她把我們趕出體育館。也因此我昨天整晚都睡不著,隻好帶著黑眼圈來參加畢業典禮。


    「幹嘛跟我說對不起啊。」


    說完這句話後,寺田把沾滿土的煙火彈丟了過來。「啊~白癡!你丟過來爆炸了怎麽辦啊!」「才不會咧!搞什麽,這又不是未爆彈!」我把煙火彈朝著奇田扔回去,毫不在意製服被土弄髒。


    寺田撕破包住煙火的玻璃紙,喀沙喀沙地倒出裏頭的煙火。「哇~」「來放仙女棒、來放仙女棒!」「那都是最後才放的好嗎?」我們興奮地拿起打火機點燃煙火。


    綠色的火花隨著劈裏啪啦的聲音飛了出來,寺田「啊~」地放聲大叫。「你這個大牙齦有夠吵的!」我拍打他的背,同時從他手上借火,然後又催他「快快快,火要熄了!」寺田連忙拿出新的煙火,從我手中借火點燃後、再把煙火傳給我。沒想到兩個人放煙火竟會如此手忙腳亂。


    春天的正午時刻,太陽升到最高的位置。這裏或許是世界上最明亮的地方吧,此刻卻也是世界上最不適合放煙火的地方。


    綠色、黃色、紅色和藍色。三月的草叢,河水,以及飄著白雲的藍色天空。眼前充斥著各種顏色,看起來真美。因為太美了,我覺得鼻了裏漸漸有股酸酸的感覺。


    「發生了好多事喔。」


    寺田笑了,兩手握著好幾枝煙火。


    開始了,要開始結束了。發出滋滋聲的煙火迸出火花。我滿腦子都想著寺田、寺田、寺田,想到頭都快爆炸了。


    「發生了好多事喔。」


    「是啊。」


    「因為電車快開走了所以我死命衝上車,結果車卻一直沒開真的好糗喔。」


    「……」


    「其實我不是要說那個啦。」


    發生了好多事,指的花不是那些。說出這句話時,右手的煙火開始噴出火花,寺出將他手中煙火的的端湊了過來。


    「我們交往多久了啊?」


    「差不多一年了。從二年級的二月開始交往的。」


    「一年啊,那我們還蠻能撐的嘛。」


    「嗯。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寺田沉默了。我也是。


    我知道,當有了「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的想法時,就代表我們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了。這點我很清楚,寺田也是。而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必須要說,由我來開口。


    由我來開口,好好地說。


    「寺田。」


    「嗯?」


    「寺田、寺田。」


    「幹嘛啦。」


    「寺田、寺田寺田。」


    愈是呼喚他的名字,愈讓我覺得想哭。


    寺田手中的煙火劈裏啪啦地噴出火花,照亮了草叢。彷佛是要阻止我說話似的,火花甚至噴到我手邊。


    「希望你在補習班能交到朋友。」


    「喔。」


    換我向寺田借火。我點燃煙火後,寺田站起身子,揮舞著手裏的煙火,像是朝著天空在畫些什麽。我蹲在地上,手中的煙火沒有迸開。我想著乾脆來燒草好了,於是把火放在某一點上持續地燒。


    我就一直那樣蹲著,直到火完全熄滅。站著揮舞煙火的寺田,手中的煙火也熄滅了。即使煙火棒仍握住手裏,火卻已經熄了;雖然還有打火機,但火卻已經熄了。


    借火傳煙火的動作就此停住,我們就這樣動也不動。


    「寺田你,」


    站著的寺山擎向別的地方,而我則低頭蹲在地上。


    「你想當這個小鎮的國小老師對吧,很早以前你說過。」


    「嗯,我想當那種情人節會收到很多巧克力的老師。」


    我們已經十八歲了,不會幼稚到吵著不想分開;但,也不過十八歲而已,還沒成熟到能向彼此保證就算分開還是會深愛著對方。


    「手田,你想教這個鎮上的孩子們打籃球對吧,你常這樣說。」


    「嗯,我是說過。」


    我煞法看見寺田的背影。蹲低身子的我,視線停在他那皺巴巴的長褲的膝窩。


    「好好準備重考,一定要考上這裏的國立大學喔。」


    「嗯。明年我一定考上給你看。」


    「我一直很想去東京。那裏是我的憧憬,一直都是。」


    「你老是這樣說。我知道啦,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還想跟東京結婚對吧。」


    笨蛋,我回道。不過,真正的笨蛋應該是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向往東京。但雖然不知道,卻也覺得沒辦法繼續待在這裏生活下去。我想去東京,想以後帶著小佳去原宿和新宿玩。


    「我要在東京念心理學,那是我的夢想。」


    「然後靠著傲人的胸部,成為性感的心理諮詢師。」


    「我才沒那麽說好嗎。」


    「嗯。」


    我抱緊膝蓋。如果不這麽做,心髒就好像要跳出來了。寺田的夢想在這個小鎮,而我的夢想在東京,我們之間的差異不過如此。雖然隻不過是這樣,我卻已經無法承受。


    寺田那高麗菜般的腳背,以及我那萵苣般的腳背。當我們的腳靠在一起時,我就會覺得自己果然是女生。一想到這裏,我的心就變得像是在火上炙烤的砂糖一樣。社團活動時藏在寺田紅色籃球褲裏的膝窩,那凹陷的陰影看起來像是洞穴。一想起這些回憶,我便已經無法承受。


    「寺田。」


    「嗯。」


    假如穿過這個膝窩就可以看到東京就好了。假如這個膝窩的對麵有東京鐵塔、有新宿、有盤根錯節的地下鐵,那我就能繼續待在寺田身邊放煙火了。在夏天的夜晚,兩個人一起放煙火。


    春天正午的草叢裏,飄著火藥的煙硝味。


    「分手吧。」


    我用力抓緊自己的手臂。感覺體內的某處隻要稍微鬆懈,心中滿溢的悲傷就會四處飛敞。


    「這是最後的煙火了。」


    剩下兩枝煙火,我和寺田一人一枝。


    寺田從我手中接過煙火的時候,依然望著別的地方。


    和那個下雨天相反。此刻我手裏握著打火機,凝視著寺田的背。


    寺田,你不用轉過來沒關係。


    手機在製服的口袋裏震動著。應該是倉橋打來的,可能是大家都到薩莉亞了吧。


    我的煙火開始劈裏啪啦地噴出火花。放開手中的打火機,讓打火機「咚」地一聲掉進草叢裏。寺田依然沒有轉身,隻伸出手來向我借火。「右邊,再右邊一點,過頭了。」我用顫抖的聲音引導他,可是不太順利。火沒有點著,寺田的煙火沒被點燃。


    不過寺田,你不用轉過來沒關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少女不畢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朝井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朝井遼並收藏少女不畢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