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在樹枝間飛飛停停,帶領我們前進。靈巧地穿梭於樹木之間的她,每次回看我們時,都像是感到不耐煩似地搖晃著尾巴。走在地麵上的我們,受到茂密的低矮草木妨礙而難以順利移動。但是,我們也同樣十分焦急。隨著時間經過,亞爾娜莉絲大人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痛苦。好不容易突破滿是泥濘的地帶後,樹木之間的間隔變得稍微寬廣了一些。不但地麵比較平坦,而且也沒有大塊岩石。


    「……這一帶有人在整理嗎?」


    伊爾娜小聲說出這句話,正好停在樹枝上的蘇轉身麵對她。


    「應該說曾經有過吧。」


    「曾經有過?這是什麽意思?」


    不過,在我聽到說明之前,眼前就已經出現了答案。在森林深處,我見到了建築物的地基。建築物本身多半是木造的吧,柱子、牆壁等部份都早已腐朽殆盡,隻剩下上麵長滿青苔,做為地基的石垣。若是朝更深處看去,還可以發現更多零星散布的類似遺址。


    蘇在這時降到貝奧爾的頭上,告知這裏是處廢村。


    「還真是相當古老呢,幾乎都已經被森林吞沒了嘛。」


    「……大概是在一百多年前荒廢的吧。不過我也是剛剛才發現這裏,所以不是很清楚實際情況。」


    「你說不清楚情況,這樣亞爾娜真的有辦法得救嗎?現在我們已經不能回頭了喔?」


    「這點沒問題。」


    不久後,我們來到了一處石垣麵積特別大的遺址。唯有這裏還留有石柱,遭到藤蔓覆蓋的屋頂也還勉強看得出原形。我依照蘇的指示跳下狗,抱起了亞爾娜莉絲大人。當我踏入快要崩塌的建築物後,周圍突然一陣蠢動。我本來還以為是什麽野獸,一眼看去才知道是大量的蟲。雖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蜻蜓和蝴蝶,但也藏著具備強韌下顎或尖角的昆蟲。大量的蟲,全都靜靜地停在地上不敢亂動。


    「這、這裏是什麽地方啦,讓人覺得很惡心耶。」


    個性好強的伊爾娜,難得露出害怕的表情。老實說,我也從來沒有在這麽近的距離看過如此大量的蟲,的確有點恐怖,不如說令人感到不快。


    不過,當我們開始往前移動,昆蟲們就驚慌飛走,讓出了一條路。建築物深處的地麵,不知為何發著白光。近看之後,發現那裏埋著像是某種礦石結晶的東西。


    「把那個撕一片下來,放進亞爾娜嘴裏。」


    我照著蘇的指示,撕下了結晶。雖然外表看來像是石頭,不過實際摸起來的感覺卻像肉塊一樣柔軟,用手就能輕易撕開。我托開亞爾娜莉絲大人的櫻唇,將結晶放入其中。轉眼之間,石頭就變得像是白色的水,流入她的喉嚨。看起來彷佛一道光芒逐漸滲入她的身體,讓我和伊爾娜都看得目不轉睛。


    「……這樣一來就可以放心了。雖然她可能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醒來,不過已經沒事了。」


    就像是在回應蘇的這段話一樣,亞爾娜莉絲大人臉上的痛苦神色逐漸消失。我不由得和伊爾娜對看一眼,彼此都露出笑容。不過,蘇隨即表示,我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


    「……因為這裏是昆蟲們的餌場,所以我們到其他地方去吧。」


    「餌場?」


    「……沒錯,這裏是會自然湧出言血的場所,以前曾經是泉水。」


    我背起亞爾娜莉絲大人,來到了鄰近的樹下。我們撥開草讓她躺下後,隨即聽到熟睡時的穩定呼吸聲。可能是感到安心了吧,伊爾娜重重吐出一口氣,接著開始詢問蘇。


    「那麽,你說的泉水是指什麽?除了那塊石頭以外,不是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嗎?」


    「那個地方本來是言血泉。因為不再湧出大量言血,所以被舍棄了,不過,實際上現在還是會滲出地麵,昆蟲們就是為了吃言血而聚集過來的。」


    「喔,原來不是水泉而是言血泉啊。話說回來,真虧你能找到這裏呢。」


    「……因為蜻蜓會選擇這種枯竭的言血泉休息,我就是跟在飛過附近的蜻蜓後麵發現的。」


    蜻蜓有按照固定路線飛行的習慣,人們於是利用這一點來傳遞書信或契約。雖然我知道各都市都會設置蜻蜓的休息區,不過,大自然之中也有類似的場所,倒是讓我有點驚訝。


    「……以前,言血泉是所有生物共同使用的喔。例如利用它來療傷、補充營養等等。可是,自從人類出現之後,言血泉就遭到獨占,昆蟲、動物都隻能撿人類用剩的。」


    蘇有點感歎地這麽說,伊爾娜馬上提出反駁。


    「可是,人類沒有言血泉就無法生育後代啊。人跟狗之類的不一樣,沒辦法在肚子裏懷有小寶寶。」


    的確,這點多半就是人類使用言血泉的主要理由吧。首先要從泉中取得大量言血,以大壺等容器存放。接下來由父母親花十個月又十天的時間,持續將血注入容器,期間內還要一再朝其中說話,混入自身言血,這樣才能使小孩誕生。如果沒有言血泉,人類肯定不用多久就會滅亡。


    「……因為言血泉是自然出現、自然枯竭的產物,所以,在人們不知道的地方也有很多就是了。」


    就連赤燕國都還留有像這樣的森林,所以可能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言血泉吧。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想起師父在王宮時說過的話。


    「原本預定要舉行迎燕儀式的儀場,該不會也是言血泉吧?」


    「沒錯。儀場其實就是相當大的言血泉,不管是血晶或液態言血都依然存在。王族都是在那裏汲取言血來生育後代的。就這層含意來說,那裏也是受到嚴密保護的地方。」


    「這樣的話,亞爾娜莉絲大人剛才吃的東西,果然是血晶?……可是,像我這種人,碰到純度太高的言血時甚至會失去意識,為什麽反而能夠救她一命?」


    「……因為血晶不具備像普通言血一樣的特質,所以即使人類加以攝取也不會有問題。該怎麽說呢……就像是朝減少的濃湯裏加水一樣,隻是勉強把遭到撕裂的生命重新連結起來。」


    雖然說味道會變淡,可是分量增加了——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這樣說來,歐傑提過,青刀之中也含有血晶。的確,就算我以言血與青刀相連,也從來沒有因而失去意識。


    「既然是這樣,吃很多血晶的話就能活得比較久,對吧?我也想吃吃看。」


    伊爾娜以一副「這是個好點子吧」的模樣猛然抬起頭,不過蘇卻微微搖了搖頭。


    「歐傑也說過,血晶是相當珍貴的,需要花上好幾十年時間才能成形。大到足以讓人延年益壽的血晶,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而且,加了太多水的湯也不怎麽好喝吧。吃太多血晶的話,整個人可能會變得像是個空殼子一樣喔。」


    「……既、既然這樣的話,那我還是先不要吃好了。」


    伊爾娜露出苦笑,接著突然將視線轉向我。


    「那麽,雖然脫離了眼前的危機,可是說真的,接下來要怎麽辦?我們也不能一直在森林裏打轉吧。」


    「我認為,到馬吉斯?巴蘭去會是個辦法。光憑我們,果然還是不太有把握能守得住亞爾娜莉絲大人,需要尋求協助者。你也想要工作的酬勞吧。」


    「是啊。你的作戰算是以失敗收場了吧?掌握到了什麽情報嗎?」


    「……沒有,反倒更加搞不清楚狀況了。如果說和我交手的人是先前的襲擊犯之一,我不懂對方為何要襲擊地官長。就算說那人像你一樣是敵方的背叛者,還是有點怪怪的。」


    「也就是說,前途變得更加危險了。非但沒有揭穿敵人的真麵目,反而發現了其他的敵人。乾脆逃往國外或什麽其他地方,搞不好還比較輕鬆喔?」


    要是真的可以這麽做,不知該有多好。能


    夠找個平靜的地方,和亞爾娜莉絲大人一同生活的話,還有什麽比這更幸福的事?跟著伊爾娜一起去旅行,或許也不錯。


    可是,亞爾娜莉絲大人不會希望如此。就算她曾經有過這類想法,多半也會堅決拒絕吧。對於日複一日獨自窩在書庫裏看書的她,支撐她到現在的,相信正是身為王族的矜持。她不可能拋棄人民而獨自活下去。


    「亞爾娜莉絲大人應該不會覺得高興吧。畢竟赤燕國的繼承者就隻有亞爾娜莉絲大人而已,放棄王女身份,等於就是徹底拋棄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哎、就是這麽回事。亞爾娜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所以,我們就隻能去尋求行政長官的協助了。雖然完全無法想像之後會變成怎樣就是了。」


    「雖然這話由我來說可能有點怪,但是,你們要多加提防迪南。因為那家夥是貓。」


    「咦?」


    「咦什麽咦啊,巴蘭都市群的首長不全都是貓嗎?雖然說像我這種有著貓血的人其實也沒好到哪裏去,不過,那些貓就真的是非常徹底的合理主義者囉。想要動之以情隻會白費功夫。就算現在一切順利,但是,根據敵人提出的交涉條件,迪南也可能會輕易背叛我們。」


    我實在不想聽到這個情報。雖然我已經無意繼續懷疑伊爾娜,不過,迪南是貓的話,那就無法期待對方的協助是出於善意之類理由了。利益得失將成為唯一的判斷基準。


    「……不對,我們這邊握有『王女本人』這個最棒的交涉材料,再怎麽有利的契約都不可能跟一整個國家相提並論。如果對方講求合理性,反倒比較可以安心吧。」


    我的這番話,其實有點像是在試著說服自己。我知道自己在交涉時不太可能派得上什麽用場,所以現在擔心也沒用,不過,就算抵達了馬吉斯?巴蘭,一時之間似乎還是不能大意。


    「蘇你覺得呢?有什麽其他的方案嗎?」


    「……我也認為現在唯有前往馬吉斯?巴蘭了。亞爾娜之前提過,巴蘭都市群最近和王宮的關係相當良好。銀環同盟成立後,中小型都市逐漸取得優勢,所以巴蘭都市群似乎正在努力拉攏各方麵人士。」


    「那就這麽決定了。再稍微休息一下,等亞爾娜莉絲大人恢複過來之後就出發吧。」


    「……這我是沒意見啦,不過,雲法你的傷不要緊嗎?」


    「傷?」


    「你的手在流血喔。」


    喔喔、對了。由於我到現在都還一直連係著言血,所以忘記了痛楚。當我注意到這件事的時候,全身各處也隨即開始傾吐痛苦的感覺。受到刀傷的部位,因為血已經凝固,所以就隻是有點麻麻的而已,真正讓人覺得難受的,其實還是背部的挫傷、折斷的肋骨等。我的背上頓時噴出令人不快的汗水,感到惡心反胃。這時,持續觀察我狀況的伊爾娜站起身,說了句「我去拿血晶喔」。當她朝著枯竭言血泉所在方向邁出腳步的時候,森林突然一陣騷動。


    「伊爾娜、等一下!」


    「沒問題的啦,我知道在哪。」


    伊爾娜沒有理會蘇的製止,又往前踏出一步。不知為何,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在我感覺到像是源自本能的恐怖後,下一瞬間,一隻蜻蜓從黑暗中飛了出來。


    「呀啊!」


    伊爾娜用手趕開蜻蜓,隨即又有一隻蝗蟲從旁飛向她。其他的蟲也陸續聚集過來,轉眼之間,伊爾娜就已經受到蟲群包圍。不僅如此,圍繞在她身邊的各種蟲更以銳利牙齒發動毫不留情的攻擊。雖然伊爾娜急忙揮動雙手驅趕,但數量實在太多了。


    就在我開始覺得這樣下去不太妙的時候,蘇已經抓住了伊爾娜的領口,大力把她往後一拉。雖然伊爾娜的後腦因而撞到地麵,讓她發出苦悶的聲音,但是,不知為何,襲擊她的蟲群也逐漸遠離。她本人似乎也發覺了這件事,起身之後環顧四周,一臉不解的樣子。


    「到底是怎麽回事?應該不是你趕走它們的吧。」


    「不,不是我,剛才拉你衣服的是蘇。」


    成為話題的赤燕,此刻剛把頭埋進亞爾娜莉絲大人胸口的衣服裏,在裏麵動來動去,不知道在做什麽。蘇很快就探出頭,同時還拖出了一個裝有綠色液體的小瓶子。


    伊爾娜道過謝後,蘇啄了啄瓶子,開口這麽說。


    「……蟲在餌場的時候會比較凶暴,所以要塗上這個。」


    「這不是亞爾娜的香藥嗎?難道說這也可以用來防蟲?」


    「……這其實就是防蟲藥。從剛才開始,我們之所以沒有遭受攻擊,就是因為待在亞爾娜身邊的緣故。」


    伊爾娜接過瓶子,在掌心上滴了幾滴,接著將之抹到脖子上。雖然我也同樣抹了藥,但是藥水刺激到後頸處的傷口,引發一陣劇痛。伊爾娜抹好藥後,戰戰兢兢地離開我們身邊。不過,效果看來真的相當好,周圍的蟲非但完全沒有動靜,在她往前走時,甚至還會往兩旁退開,讓出一條路。


    伊爾娜沒過多久就回到我們身邊,將白色的血晶交給我。我把血晶含入口中後,像是石頭的感觸隨即消失,嘴裏滿是非常輕的水。將之吞下後,我覺得身體像是從中心處開始微微發熱。雖然有點像是受到言血刺激時的感覺,不過沒有那種外來異物侵入體內的不快感。奇妙的是,惡心、疼痛等感覺也都逐漸消退。


    「……雖然不像亞爾娜的王歌一樣馬上就會生效,不過應該還是很快就能治好。而且,雲法你又是容易受到言血影響的體質,所以血晶的效果應該也比別人更好。」


    「咦,我跟蘇你講過這件事嗎?」


    「……因為亞爾娜常提起的關係。不過,就算是這樣,還是得安靜休息一段時間。」


    我在亞爾娜莉絲大人身旁躺下,調整好呼吸後,疼痛又消退許多。我可以清楚感受到,不需要刻意掌控,體內的言血也會自動接起來,繞行全身每個角落。原本受到重創的手部,傷處也迅速愈合、結疤。雖說我在小時候就經曆過王歌帶來的類似體驗,不過還是覺得這個光景很像奇跡。


    「我說,蘇,每個王族都會抹這種藥嗎?」


    伊爾娜邊晃動香藥瓶邊提出問題。蘇回答的時候,音量比平常更小一些。


    「……不會。這個……隻有亞爾娜而已。」


    「我想應該不會隻是因為她喜歡這個香味吧。」


    「……雖然我想她應該不討厭,不過這不是主要理由……」


    蘇飛到樹枝上,支支吾吾了一陣子,然後才緩緩開口。


    「……小時候,亞爾娜曾經遭受蟲的襲擊,受到了很嚴重的傷。就像剛才那樣,遭到無數的蟲啃咬,全身上下滿是傷痕,嚴重到有一段時間無法到外麵玩的地步。」


    「那還真是傷得相當嚴重呢,難道亞爾娜有著會招來蟲的體質嗎?」


    「……叫來蟲的不是亞爾娜,是我。我因為一些小事而跟亞爾娜吵架,於是叫來了蟲。明明沒辦法控製卻叫來了一大堆的蟲,害亞爾娜遭到那些蟲襲擊。」


    蘇就像是在懺悔一樣,深深地低下了頭。伊爾娜以比較認真一些的語氣提出問題。


    「原來鳥能夠操縱蟲嗎?」


    「程度上的差異……大概吧。雖然說,像歐傑先生那樣擅長製作某種東西的鳥還是大多數,不過,畢竟在遠古時代發明出蟲的就是鳥。蟲原本是由鳥操縱的機械。」


    「機、機械?可是它們不都是活的嗎?現在就在吃言血……」


    「蟲是以言血為燃料的自動機械喔。雖然會繁殖也會成長,不過那是因為古代的鳥擁有生體機械技術的緣故。雖然現在變成人類的養蟲者更擅於操控蟲,但是,那些技術原本也都是鳥的技術。養蟲者吹的


    笛子,其實就是在模仿鳥的叫聲。」


    蘇說到這裏後又陷入沉默,我問起一件從剛才開始就有點在意的事。


    「蘇你平時很少說話,難道是因為說話會招來蟲的關係嗎?」


    「……說話聲和會讓蟲產生反應的聲音不一樣。」


    「可是你在壓抑自己,這點應該沒錯吧?」


    「沒那種事。」


    「是嗎?至少我覺得蘇你應該很喜歡說話才是。」


    「……」


    「哎、犯過一次錯之後會變得比較慎重,這點我可以理解。不過,沒有必要刻意去壓抑吧。防蟲藥也是,你想想那是用來做什麽的?因為有藥保護,所以你大可不需要那麽害怕吧?」


    「……可是,因為蟲的關係,亞爾娜變得不願意再跟我一起玩了。」


    「咦、是這樣的嗎?」


    「……亞爾娜受傷之後,就被禁止外出了。她原本是讓仆人把書送到房間來的,受傷後變成自己特地前往書庫,整天窩在裏麵。」


    聽到這段話之後,我腦中浮現一段回憶。繃帶。我剛認識亞爾娜莉絲大人的那段時期,她為什麽會是全身纏滿繃帶的模樣?……原來那是遭受蟲襲擊的傷啊。


    「蘇,說不定你是我的恩人喔。」


    「……這話怎麽說?」


    「多虧那些傷,我才能夠與亞爾娜莉絲大人相遇。」


    另外,蘇自己也有所誤解。她以為亞爾娜莉絲大人是因為不想跟自己一起玩,所以才會去書庫的。蘇圓滾滾的眼睛眨了幾下,注視著我。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發自身旁的窸窣聲響。已經起身的亞爾娜莉絲大人,不知為何對蘇露出微笑。


    〔蘇一直為蟲的事感到苦惱呢。〕


    「……你早就醒了?」


    〔因為大家一直在講話嘛,就算不想聽也還是會在意吧。〕


    「就、就算亞爾娜你去看書,我也無所謂喔。因為你晚上還是會陪我聊天……」


    〔可是,你那時會覺得寂寞吧?〕


    「……」


    〔對不起,我沒能早點發覺這件事。被蟲攻擊的時候,我的確很害怕,可是現在已經不要緊了。你不需要太在意,可以盡量多跟我講話啦。〕


    蘇的尾羽彈了起來,她落到亞爾娜莉絲大人的肩膀上,高興地低聲說出「嗯……」。


    〔記得你以前經常呼喚蟲來給我看呢,像是螢火蟲啊、鈴蟲之類的。〕


    「……那是因為我沒有製作物品的才能。」


    〔再讓我看看嘛,不要叫來蜻蜓或蜜蜂就好。〕


    「這、這怎麽行!萬一又……」


    〔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絕對不會討厭蘇的喔。〕


    亞爾娜莉絲大人輕輕地撫摸蘇。到現在為止一直保持著奇妙沉默的伊爾娜也抬起了頭。可以看到鳥的操蟲表演囉——聽到我這麽說,她的眼神頓時像個小孩般閃閃發亮。


    蘇離開亞爾娜莉絲大人的肩膀,飛到附近的石垣上,身體開始微微抖動。寂靜在一瞬間籠罩整座森林,蘇高高鼓起胸口,以充滿神秘感的音色開始鳴叫。


    ——呼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雖然聽起來有點像笛聲,不過更為柔和,就像是逐漸滲入耳中一樣的聲音。光是聽著蘇的叫聲就讓我覺得像是在做夢,接下來的光景更是讓我立即看得入迷。


    一開始,四麵八方陸續出現點點亮光,接著靜靜地消失。比光苔大一些的光球,發出不太刺眼的光,隨即轉為黯淡。在這之後,突然有一個光點浮現,並且開始慢慢飄向我們。其他的光點也緩緩浮現,一邊閃爍一邊移動。那些小小的光點是螢火蟲。它們宛如在配合彼此的呼吸般,以一定的節奏發光、變暗。當螢火蟲來到我們附近之後,開始繞著我們盤旋。蘇的叫聲慢慢地變大,受到呼喚而靠近過來的螢火蟲也越來越多。我們就像是身處於星河之中一樣,無數的光形成球形,維持一定距離持續繞行。


    「蘇!你好厲害喔!」


    伊爾娜發出高興的喊聲,亞爾娜莉絲大人也沉醉地眺望著光,以安穩表情傾聽蘇的聲音。我專注地看著她的側臉,不久後,她也察覺到了我的視線。


    〔怎麽了嗎?〕


    麵對這個問題,我本來差點要開口回應,但最後還是改以手語回答。


    〔非常感謝您鼎力相救。〕


    〔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必客氣啦。〕


    〔而且還讓亞爾娜莉絲大人您消耗了言血——〕


    她在自己嘴唇前豎起食指,示意要我安靜。


    〔不管是誰,言血遲早都會用光,總是會在某些地方用掉的嘛。雲法在戰鬥的時候使用言血,我則是用來幫助雲法。要在什麽時候使用上天賜給自己的東西,應該是由那個人自己來決定的吧。你不要覺得自己做了壞事,為了你而使用言血的時候,我總是感到很幸福。〕


    在螢火蟲的光照耀下,她的臉孔看來有種不可言喻的美。明明平時的笑容總是帶有些許稚氣,但她這時的笑容卻是無與倫比的美麗動人,非常穩重成熟。我既無法用手也無法用嘴來說話,就隻能默默地注視著她。我忍不住要覺得,或許從那時開始,我就完全沒有成長。現在的我,說不定依然是為她著迷的少年、依然是無法開口詢問任何事的孩子吧。


    □ □ □


    我們選擇穿越赤燕森林的路線前往馬吉斯?巴蘭。雖然純就移動距離而言能夠大幅縮短,但同時也需要花不少工夫在森林中開路。像是為了取得食物而努力抓魚、入夜後遭到野狗包圍等,要突破森林也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來到曬得到陽光的草原時,時間是離開卡曾後剛好第二天的傍晚時分,也就是耀天祭的第三天。離開森林後,不遠處有著散落許多巨石的小丘陵,巨大的要塞都市就位於丘陵頂端。在此能夠看見位於都市外圈部份的七座尖塔,還有位在中央的大聖堂屋頂。雖然我覺得卡曾也算得是上相當大的都市,不過,根據伊爾娜的說法,馬吉斯?巴蘭的麵積至少是卡曾的五倍。就規模而言比王都更大,以貓為行政長官的自治權也非常強。即使說幾乎稱得上是個小國,應該也不為過吧。


    巴蘭都市群,在人類建立赤燕國之前便已存在。矗立在山丘之上,堆疊得嚴絲合縫,毫無歪斜的城牆,本身就是鳥所遺留下來的鳥獻。巨大的外門,就算二十名大漢合力也未必能夠推得開。


    穿過外門之後有許多較小的內門,來訪者需要由內門進城。由於現在是耀天祭期間,所以沒有實施進城通行檢查,不過每道門還是都有兩名像是自衛團成員的人物在把守。衛兵身穿一眼就可以看出品質相當精良的鐵甲,手中拿著斧槍。我們下狗之後順利通過了門,但沒走幾步就突然被衛兵叫住。


    「等等,那邊那兩頭狗的主人請留步!」


    我們一停下腳步,兩人一組的衛兵隨即快步走近。要是途中先繞去其他市鎮的話,其實也不是不能先用蜻蜓和迪南取得連絡,但是,現在的我們依然隻是叛賊。如果衛兵準備逮捕我們的話,隻好先發製人——我感到一陣緊張。然而,一名衛兵卻脫下頭盔,朝亞爾娜莉絲大人深深鞠躬。


    「……讓您久等了,我們將會帶領您前往大聖堂。還請原諒我們以如此方式恭迎,因為目前情勢尚不適合公開您的下落。」


    衛兵接著轉向我和伊爾娜,點頭致意。


    「兩位是伊爾娜大人與護舞官吧,在此代替長官致上歡迎之意。」


    「……真虧你看得出來哪。」


    「位在卡曾的傳令,早已利用快蜻蜓捎來訊息。」


    也就是說,從我們逃離駐紮所的時候,迪南就已經開始安排了嗎。我很想說,既然


    這樣的話,為什麽不更早一點提供協助——不過,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我們跟著衛兵開始移動。不過,他們嘴上說歡迎,臉上卻不曾出現絲毫笑意的態度,始終讓我耿耿於懷。


    馬吉斯?巴蘭的街道和卡曾差不多,兩旁同樣有著普通民宅、店家等,不過規模大概都是卡曾的兩倍。遮雨用的屋簷往外突出許多,看起來像是天花板比較高的柱廊。屋簷底部有著無數以植物為參考對象的美麗雕刻,店門上除了有家徽之外,還有色彩鮮豔的裝飾。讓我比較意外的是,由於周圍的建築物太過高大,所以在路上完全無法看到大聖堂。聽到我說起這一點,伊爾娜以感到有點傻眼的語氣做出回答。


    「這當然是刻意的囉,必須要走到廣場才能看到大聖堂啦。來訪者在來到十分接近的位置後才首度能夠仰望大聖堂,用意是為了讓人更深刻感受到大聖堂莊嚴肅穆的氣氛,使信仰也變得更為堅定。」


    「你說信仰,赤燕國以前有過國教嗎?現在大家要信仰什麽宗教都是個人的自由吧?」


    「你在說什麽啊?我們現在不就是正處在國家的宗教慶典之中嗎?耀天祭就是這個國家過往太陽崇拜信仰的遺物喔。你應該聽過梅托拉吉戈德與太陽的故事吧?」


    看到我歪頭表示不解,伊爾娜露出不把我當人看的眼神。


    「在大聖堂的最高處,梅托拉吉戈德和太陽爭吵的故事啊!這是流傳於赤燕國的傳說之一,如果是小孩子們的人偶戲,大概就是跟雙燕傳說一樣常見的熱門戲碼吧?」


    「管他的,反正我就是不喜歡祭典。自從以前在王都的耀天祭裏差點被言血整死之後,我就盡可能不再出門啦。人偶戲之類的,我既沒看過也沒聽說過。」


    「……唔哇,原來你是個意外悲慘的孩子哪。」


    你很煩喔。


    「剛提到的梅托拉吉戈德呢,其實就是打出你那把刀的赤燕。它對於自己打造出來的,什麽都砍得斷的青刀引以為傲,讓人用它砍斷了各式各樣的東西。砍過木頭、砍過石頭、砍過鋼鐵,然後,它說要砍斷雷電,於是就和身為人類的徒弟一同登上了大聖堂。」


    「雷電不可能砍得斷吧。」


    「不要朝傳說潑冷水。總之,青刀把雷電也砍成了兩半。然後,梅托拉吉戈德得意忘形,開口叫太陽下來,說自己能把太陽也砍成兩半。太陽一怒之下開始靠近大地,但是,因為太陽太大,所以根本沒辦法砍斷。火紅的太陽就這樣越來越近,把大地燒成了一片荒野。梅托拉吉戈德的尾羽也著了火,最後和徒弟一起逃進森林。」


    「那就是現在的赤燕森林吧。」


    「沒錯。雖然它靠著泉水治好了身體,但是太陽依然十分憤怒,一直守在森林之外,使得夜晚始終不會來臨。到了這時,梅托拉吉戈德終於對自己的傲慢有所悔悟,將自己的刀與翅膀交給徒弟做為贖罪。再也無法飛翔的燕子,雖然在向太陽道歉之後獲得了原諒,但還是因為『幾乎導致國家滅亡』的理由而遭到流放,到死為止都在各地流浪——常見的梅托拉吉戈德傳說,大概就是這樣吧。」


    「……不能再多給它一點救贖嗎?再怎麽說,它都是很了不起的燕子吧。」


    「這個故事的教訓是,任何人都可能會犯錯。為期五天的耀天祭,之所以需要維持象徵太陽的篝火不至於熄滅,就是來自這個傳說喔。藉此警惕人們,避免同樣的悲劇再度發生。因為農作物受到太陽影響而全部枯死,導致國家差點滅亡,所以演變成祈求豐收的祭典。」


    「原來如此。雖然不是說不能接受,不過,把翅膀給人這點,我就搞不太懂了。人類就算獲得赤燕的翅膀又能怎麽樣?徒弟大概也會覺得自己暴殄天物吧。」


    收到這種東西又能怎麽辦呢?說起來,其實應該沒有必要為了道歉而舍棄翅膀吧。如果燕子的兩片翅膀就能讓太陽滿意,太陽到底有沒有生氣也很難說……聽到我陸續說出這類感想後,伊爾娜的表情變得越來越苦澀,最後拋下一句「你這個不懂風雅的男人!」,撇開了頭。雖然我並沒有要惹她生氣的意思,不過,我似乎就是跟傳說之類的東西不合的樣子。或許自己缺少因為這類事物而感到興奮激動的素質吧。


    不過,對於「在傳說中登場的建築物,到現在依然存在於這座城市之中」這點,就連我也能坦率感到欽佩。馬吉斯?巴蘭的街道,光是走在其中就能讓人感到言血順暢許多。即使同樣處於耀天祭期間,但這裏的氣氛又和王都、卡曾截然不同。街上沒有那麽擁擠,穿著體麵,多半是商人的男子們也藏身於柱廊的影子中,低聲交談。不時可以聽到悅耳的蟲鳴聲,路上的行人們偶爾會停下來傾聽。我覺得有股像是將言血注入青刀時的清涼感緩緩滲入肌膚。


    等到大聖堂終於展現出它的威容時,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巨大的火焰。點綴牆麵的無數玻璃窗,因為反射夕陽而閃閃發亮,四座小塔尖銳地刺進染成緋紅的天空。正如先前聽說的一樣,從正下方抬頭仰望時,將會受到它的高大所震撼。雖然赤燕國的王宮也是非常氣派的宮殿,但如果純就高度而言,還是無法與大聖堂媲美。在聖堂屋頂的最高處,有著閃耀紅色光芒的篝火。那正是耀天祭的象徵,將梅托拉吉戈德逼得無路可逃的太陽。


    衛兵帶領我們來到聖堂後門。將狗寄放好之後,衛兵就繼續引導我們進入大聖堂,來到了會客廳。大聖堂似乎有一半供信仰者使用,另一半則是行政長官的起居空間。我本來對於「終於能夠與貓見麵」這件事相當期待,但之後出現的卻是身為人類的代理行政長官。根據對方的說法,迪南現在不在這座都市裏,兩天之後才會回來。他還提到,希望我們在這段期間內都不要離開大聖堂。


    與代理行政長官的會麵結束後,我和亞爾娜莉絲大人隨即被帶往和伊爾娜不同的客房。得知我認為這麽淡然的對應似乎有點可疑,亞爾娜莉絲大人報以苦笑。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畢竟我們自己私自行動也可能會有危險,能像這樣獲得很多士兵保護,應該要覺得很幸福了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他們好歹是預測到了襲擊事件,計劃要保護您的吧?既然是這樣,我覺得,對於『平安迎接亞爾娜莉絲大人』這件事,應該會表現出更加欣喜的反應。而且伊爾娜現在也不知道被帶到哪裏去了,對方到底有什麽打算,我完全無法理解啊。」


    現在,這間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我們兩個人。蘇為了和伊爾娜商量而去尋找她的房間了。我們之所以沒有直接去找她,主要是因為對方提出了「請盡量避免在聖堂內隨意走動」的要求。即使說這是軟禁也不算過分吧。


    不過,不知為何,亞爾娜莉絲大人卻像是在忍住笑意似地,肩膀抖動了一陣子之後才動手比劃。


    〔因為伊爾娜原本就與王族沒有關係,所以會這樣安排也是很正常的喔。難不成雲法你已經認定跟伊爾娜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事,一旦分開就覺得寂寞了嗎?〕


    「哪、哪有這種事。請您不要開玩笑了。我們在這裏就會跟她分道揚鑣了吧。」


    我這句話一出口才恍然大悟——這樣啊,已經要跟伊爾娜道別了嗎。的確,在帶領亞爾娜莉絲大人抵達馬吉斯?巴蘭的時間點,那家夥的工作就等於已經結束了。伊爾娜應該會繼續踏上流浪之旅吧。即使在王族周遊列國的途中還能碰見她,彼此也永遠沒有機會再交談了。想到這裏,我的言血出現奇妙的扭曲,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仔細想想,這還真是件怪事呢。為什麽我們會和那家夥一起踏上逃亡之旅?我這不是在感謝敵人,不過,如果沒有遭遇襲擊的話,我們大概永遠不會認識她吧。」


    〔這個很難說喔。搞不好伊爾娜


    會偷偷潛入王宮的書庫也說不定呢?〕


    啊、說不定真的有可能。她那麽喜歡書,如果聽說某些書唯有在王宮書庫裏才找得到,不管失敗多少次,應該都還是會繼續嚐試進入書庫吧。搞不好……搞不好也有可能發生我們和她一起在書庫裏聊天之類的情況。雖然聽起來真的很像是在做夢就是了。


    這樣說起來,和伊爾娜道別前,我還有件事想問她。那就是,她旅行的目的是為了什麽。雖然其中固然包含身為情報販子的工作,不過肯定不會隻有這個理由吧。如果不是這樣,她根本沒有必要擁有那麽豐富的知識。關於王歌的事也好、燕子的傳說也好,這些都賣不了錢。在最初見麵的時候,因為我徹底惹火了她,所以錯失了詢問她目的的機會。現在的話,她多半不會拒絕告訴我……應該吧。然而,其實不需要問她本人,亞爾娜莉絲大人早已知道答案。


    〔伊爾娜是在尋找飛翼喔。〕


    「您是說飛翼?類似在那個叫梅托拉什麽的傳說裏出現的東西?」


    〔嗯,其實各地都有人類獲得翅膀,或者是能在天空中飛行的傳說喔。梅托拉吉戈德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我也知道其他不少類似的傳說。翼人傳說意外地有名,像伊爾娜那樣為尋找飛翼而旅行的人,或許不怎麽稀奇呢。〕


    「您說不怎麽稀奇……不過就是傳說而已,因為相信傳說就放棄自己的人生嗎?」


    〔因為世上真的有飛翼啊。現在已知確實存在的飛翼,包括岩喰國的《大翼》與楊?巴蘭的《三枚羽》,還有就是馬吉斯?巴蘭的《金翼》。〕


    「您說什麽?」


    〔我想,就是因為真的有飛翼,所以人們才會相信世上還有其他飛翼存在,於是踏上尋找之旅的吧。雖然是我的推測,不過,伊爾娜這次工作的報酬應該就跟《金翼》有關,所以她才會明知有危險但還是接下委托的喔。〕


    不不不,歐傑不是也說過,飛翼是完全超乎我們想像的東西嗎?


    〔因為基本上大家都不會拿出來給別人看的關係嘛。我想,應該也有雖然擁有飛翼,但從來不曾對外公開的人吧。不過,青刀平時還不是都收藏在王宮的寶庫裏,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一般人也沒辦法知道,對吧?應該就是類似這樣的情況吧。雖然不知道《金翼》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但它的確存在。〕


    這樣的話,結果不就還是跟單純的傳說差不多嗎?有什麽東西能保證飛翼真的存在,是什麽驅使人們前去探尋的?我雖然不認為混有貓之血的人全都是合理主義者,但也不覺得伊爾娜會是沉迷於夢想之中的人。


    我就這樣陷入思考,不久後突然感覺到亞爾娜莉絲大人的視線。她坐在附有天蓋的床上,專心地注視著我。可能是因為太陽已經下山,室內變得比較昏暗的關係,我看不清楚她的表倩。


    「有什麽事嗎?」


    對於我的問題,她微微聳聳肩,做出回答。


    〔我隻是覺得有點搞不懂而已。雖然說雲法你原本就是個不太容易看出心裏在想什麽的人,但是最近變得越來越沒辦法想像了。可能是因為已經有五年都沒能見到麵的關係吧。〕


    「我倒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麽改變,可能是周遭環境變化的影響吧。」


    〔因為遇見了伊爾娜的關係?〕


    「哎、這也是一個原因吧。以前,我還會在書庫和亞爾娜莉絲大人您見麵的時候,從來不曾感到迷惘。因為那時就隻有『要為王女盡心盡力』的想法而已。可是,隨著耀天祭接近,狀況不停轉變,我也知道自己跟不上變化。覺得沒辦法好好加以區隔,思考時整個腦袋亂成一團的情況,好像也變得比較多。所以,一定是因為這樣,我的冷淡才變得跟平常不同的吧。」


    亞爾娜莉絲大人的手停了一下,不過馬上就又以強而有力的手勢提出問題。


    〔……為什麽關於我的事就不會感到迷惘?〕


    「就算您想知道為什麽,我也很難回答……不如說我是不讓自己迷惘吧。因為亞爾娜莉絲大人就是我的中心,或許可以說,唯有這點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所動搖的……」


    〔……現在是不是有人正在討好我呢~?〕


    「不、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啦!亞爾娜莉絲大人也知道我的體質吧。我很容易受到外界的言血影響,或者說自身言血的境界很容易變動。這樣的話,別人的感情、記憶等都會逐漸混進來,讓我搞不清楚,從哪裏開始才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部份。像是以調伏和狗相連的時候,或者是沾到對手血液的時候。」


    過去死在我手上的七個人,他們的記憶都還留在我的言血之中。即使會逐漸沉入意識的最深處,但依然會以沉積物的形式,繼續殘留在言血之中。每次殺人,我都會覺得自己的言血變得更加混濁一些,變得越來越無法分辨自己與他人的界線。


    「所以,和亞爾娜莉絲大人相處的記憶,對我來說是必要的。為了讓我不會忘記自己是雲法?加爾汀,唯有這點是不可以懷疑的。一旦對這點有所迷惘,我可能就會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了。」


    我身為護舞官,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亞爾娜莉絲大人的翅膀,這點是無庸置疑的。我也希望,自己之於亞爾娜莉絲大人,能夠像是青刀之於我一樣。希望她是引領自己一切意誌的人。唯有這件事是我的中心,祈禱它永遠不會動搖。


    亞爾娜莉絲大人先是像在評估一樣看著我這邊,不久之後才緩緩地比出意見。


    〔我也不希望有所迷惘呢。〕


    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交談到此突然中斷。但是,在我開口追問之前,她已經早一步移開了視線,站起身走到窗邊。接著,她輕輕地打開窗戶,在傍晚的夜色中,我聽到街上的聲音。不是雜亂的絮語,而是某種悅耳的旋律。街上傳來宛如直指天際的純淨音色,當亞爾娜莉絲大人回身麵對我的時候,臉上已經恢複了平常的開朗表情。


    〔這首曲子叫做薩利揚,意思是火焰的宴會喔。〕


    「總覺得有點像是之前在森林裏聽過的,蘇的鳴叫聲哪。」


    〔那是當然的囉,因為是用控蟲笛演奏的嘛。一年之中,隻有在這個時期的巴蘭都市群才能聽到這首古老的曲子。這是由赤燕國各地的養蟲者們一起演奏的,讚頌蟲的曲子喔。〕


    「就像是王宮舉行典禮時的讚美歌之類的嗎?」


    〔名義上是這樣,但是,蘇說過,實際上不是這麽回事。她說,這首曲子其實是用來為操控蟲的聲音進行定音。因為控蟲笛需要用手來調整聲音高低,如果純憑感覺來調整的話,音程難免會一點一點偏掉。所以,大家會像這樣每年集會一次,藉由合奏的方式來重新記住正確的音調。不過,現在的養蟲者或許已經不知道這件事,就隻是單純在演奏而已。〕


    薩利揚的曲調並不怎麽有變化,就隻是緩緩地吹響一個接一個的樂音。就算是我們人類,聽到之後也會覺得內心平靜許多。亞爾娜莉絲大人從懷中取出香藥瓶,打開瓶口後將之放在窗邊。難以言喻的清澈香氣,隨即和薩利揚的樂音一同充滿整個房間。


    〔我們來跳舞吧。〕


    亞爾娜莉絲大人朝我走來,開口這麽說。我急忙搖頭,用「不行,我不會跳舞」的話婉拒,但她馬上就鼓起腮幫子,眉頭也皺了起來。


    〔我也從來沒有搭配薩利揚的音樂跳過舞啊,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不不,為什麽要跟我這種人跳舞?而且還是在這種地方……」


    〔因為我想跳舞嘛~〕


    「您說想跳舞,這未免……」


    〔我就是想要現在跟雲法跳舞啦。既然我沒有迷惘,雲法你也就不會迷惘,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她露出不容許我爭辯的滿臉笑容……我之前想表達的並不是這個意思啊。但是,一旦她露出這副表情,那我就隻能認命了。看來,即使過了五年,我也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亞爾娜莉絲大人的表情還是跟以前一樣呢。」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在想,自己大概一輩子都無法抵抗亞爾娜莉絲大人的笑容吧。」


    我起身之後,舞伴就朝著我伸出手。彼此指尖輕觸時,我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一旦像這樣雙手相係,她就變得再也無法發言。雖說亞爾娜莉絲大人因此就不可能教我該如何跳舞了,但是,我總覺得自己似乎還是能夠做出她所期望的動作。我們配合薩利揚的曲調,有時靠近、有時遠離,就隻是一再重複這樣的過程。


    她的藍發十分漂亮,手、嘴唇、臉頰等處也都靜靜地閃耀著,美到讓人覺得不像真的。和亞爾娜莉絲大人的記憶,本應是我最為堅定的核心,但是,像這樣與她共舞時卻絲毫沒有現實感,彷佛馬上就將熄滅的燈火。


    這五年來,你做了些什麽、讀過什麽、見識過什麽、有過哪些想法呢——雖然我總是想問她這些事,但不知為何一直錯過開口的機會。或許真的就隻是時機尚未成熟吧。說不定是應當要在充滿寂靜的書庫中,透過手語來談論的話題吧。


    今晚,我們也同樣無法說話。所以,我們宛如要填補沉默般,握著對方的手、擁著彼此肩膀共舞。就像是要向彼此傳達些什麽、就像是不想讓任何一絲感情零落出去一樣——我們就這樣跳著舞。


    □ □ □


    「——所以說,由於亞爾娜莉絲大人需要進行準備,請讓我們暫時離開大聖堂。」


    「然而,眼下王女大人的性命正遭受威脅,我等不可能就此坐視大人在街頭隨意走動。如果需要找商人的話,建議讓我等邀請適合對象前來聖堂。所需費用也全由我方負擔。」


    「現在是耀天祭,同時也是交易熱絡的時期。亞爾娜莉絲大人不希望在這種時候妨礙人民做生意。何況,招請商人前來的話,說不定有可能導致『王女現在正藏身於大聖堂』的消息走漏。既然如此,反過來利用『王女的容貌尚未廣為人知』這點,讓亞爾娜莉絲大人親自前往市區,相信才是最好的方法。」


    我這一連串說詞,讓代理行政長官一時為之語塞。想出這個作戰的人是伊爾娜,但我多少還是覺得有點像是詭辯。由於行政長官一方試圖將我們關在大聖堂內的態度已經有點過於強烈,伊爾娜好像也起了疑心,所以透過蘇告知這個外出計劃。她似乎打算先設法外出,看看對方會如何因應的樣子。


    我拚命壓抑言血,一邊注意不要讓舌頭打結,一邊說出先前背好的最後一段台詞。


    「倘若無論如何都還是有所不安的話,要派衛兵跟隨也無妨。不過,衛兵若是一直陪著我們,可能會引人起疑,所以請保持一段距離。此外還請準備一頭用以載運物品並兼任護衛的狗,希望能帶亞爾娜莉絲大人的白毛狗同行。」


    由於亞爾娜莉絲大人必須準備接見迪南時的衣物,以及用以讓蘇代讀的紙筆等物品,所以需要出外采購——表麵上的理由是這樣。像現在這樣被關在大聖堂的客房裏頭,我們甚至無法和伊爾娜見麵,所以要設法外出,暫時擺脫監視。雖然亞爾娜莉絲大人似乎並不怎麽有意願,但也沒有拒絕伊爾娜的提議。


    代理行政長官以嚴峻的表情仔細打量我一陣子,終於不太情願地點了頭。


    「……謹遵意旨。不過,是否需要一名負責帶路的士兵?例如店家的位置等,相信您應該也不清楚吧。」


    「關於這點,請讓伊爾娜?帕西塔魯與我們同行。她應該相當熟悉這座城市,同時也比較容易和我們溝通。亞爾娜莉絲大人認為,沒有比她更好的人選。」


    代理行政長官眉頭間的皺紋變得更深了。不過,或許對方認為繼續抵抗也是白費工夫吧,沒有再提出反駁。我和對方約好會在明天完成相關準備後,交涉也隨之告一段落。


    耀天祭的第四天,我們在太陽已經升得相當高的時候才離開大聖堂。跟貝奧爾一起在門前等著我們的伊爾娜,態度看來和平時沒什麽差別。來到她身邊之後,位於稍遠處的四名衛兵隨即開始盯著我們。其中兩名身穿輕甲,另外兩名則是將刀插在腰間的平民裝扮。雖然對方的警戒態勢相當嚴密,不過,在這樣的距離之下,他們應該也聽不到這邊的說話聲吧。


    「不要大意,普通打扮的那兩個人是迪南的密探。要是讓他們看到嘴的話,搞不好對方能從嘴唇動作讀出你說的話。另外,我也懷疑監視者不隻這些人,他們也有可能是幌子。」


    伊爾娜說這些話時也不忘用外套遮掩著嘴。的確,如果是密探的話,應該沒必要刻意展現出那麽強的存在感吧。要是真的如同伊爾娜所說,表示對方完全不相信我們。


    「還好你和亞爾娜能夠用手語溝通,所以交談時可以不用管這麽多。何況,總之還是得要做好接見的準備,這也是事實,所以不要太過在意他們,避免對方有所警覺。」


    伊爾娜一邊拉著貝奧爾的韁繩,一邊迅速說完這段話。雖然她說不要在意,但異於尋常的認真語氣還是讓我自然地繃緊神經。唯有亞爾娜莉絲大人像是沒有絲毫不安,以一如往常的模樣跟在伊爾娜身後。


    馬吉斯?巴蘭的街道規劃,看起來就像是以大聖堂為中心的漩渦。每個街區都是一個商會,根據所住的街區不同,居民的職業、收入程度也有所變化。我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從第一街區逛到第三街區,采購各種必須物品。每家店好像都是貴族或富商名下產業,像我這種人,大概就連進店都得猶豫許久,不過,伊爾娜的腳步卻從來不曾迷惘。不僅如此,看到她和店家老板們熟絡交談的模樣,讓我了解到,伊爾娜確實相當有影響力。


    「自從中小型都市締結銀環同盟,開始控製彼此之間的競爭後,巴蘭都市群的商人們真的嚐到了苦頭呢。因為和市場流通狀況有關的情報變得隻限銀環同盟內部共有,讓他們很不容易規劃經營策略。所以,像我這樣行動比較自由的情報販子就變得有必要啦。大街道完成後,大量買賣的交易也變得比較多,對馬吉斯?巴蘭來說,我是不可或缺的喔。」


    這是伊爾娜對自己的評價,實際上應該也沒有特別誇大的地方吧。親眼見識過她年紀輕輕就已經博得這麽多人信賴的模樣後,我也無話可說了。


    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挑選衣服、發飾等,太陽也在這段期間內慢慢偏向西方。在采購的過程中,雖然也曾行經熱鬧的道路,但始終沒碰上適合擺脫監視者的機會。馬吉斯?巴蘭既沒有足以隱藏我們行蹤的擁擠人潮,而且也沒有可以立即逃入其中的複雜巷弄。


    眼看準備已經大致完成,我正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的時候,伊爾娜突然開始朝著城市外側方向移動。她帶領我們來到位在沿著城牆內側形成圓環狀的道路旁,十分熱鬧的第八街區。一踏入其中,異樣的燈紅酒綠景象,頓時讓我們嚇呆了。路旁隨處可見紫色的燈籠,空氣中彌漫著妖豔的香氣。這個街區和其他街區不同,路上的行人異常地多,而且每個人的臉都紅通通的。人們熱鬧談笑、在開放式酒館中互酌、對飲的景象,和卡曾有幾分相似。


    我很快就注意到,走在街上的男性們,幾乎都帶著依偎在他們身上的女伴。麵向路麵的大展示窗另一側,許多身穿色彩鮮豔搶眼的服裝的女性,正在慵懶地搔首弄姿。不時可以看到身旁沒有女伴的男性以好色眼光熱切觀看之後進入店內的場麵……哎、就是那個啦。該怎麽說呢,言血……非常不妙。根本已經混亂到極點了。


    「喂、我說伊爾娜……這裏是……」


    「妓院區啊。」


    我想也是啦。從剛才開始,充滿挑逗感的言血就讓我覺得頭昏腦脹。


    「從這裏開始就要分頭行動囉。在下一條小路擺脫追蹤的人,由貝奧爾擔任誘餌,蘇從空中確認狀況。還有,我事先拜托你的事沒問題吧?」


    對於伊爾娜的話,蘇點了點頭。她振翅飛起,轉眼消失在夜色之中,沒多久就傳來像是高亢笛聲的聲響。這確實是蘇的叫聲。之後,裝在籠子裏的蟲群突然開始大鬧,流鶯的驚叫聲、男性倉皇失措的聲音紛紛響起。附近一帶的店家也傳出騷動,逃到街上的人們,讓道路陷入一片混亂。


    「開始囉。」


    伊爾娜朝一旁岔路衝了出去,貝奧爾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我們則是在慌張的群眾中跌跌撞撞,鑽進了小巷。老實說,妓院區的甜膩言血,再混入帶有恐怖、驚懼的強烈言血,讓人感覺十分惡心。其實我真的差一點就要嘔出來,隻能將注意力都先集中在自己的雙腿上,專心顧著往前跑。


    不久之後,我們終於逃進位於第六街區的小酒館。這裏的老板似乎也和伊爾娜有交情,簡單幾句問候之後就帶我們進入了店後方的小房間。我因為擺脫了言血的毒害,甚至覺得神清氣爽,不過,伊爾娜和亞爾娜莉絲大人光是跑到這裏就已經累垮了。


    「有必要像這樣拚命逃跑嗎?就算隻是在移動中觀察對方的反應,應該也就很夠了吧?」


    「……呼、哈……如果不做到這個地步……就沒有意義了吧……發現我們逃跑後,對方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必須確認這點。讓蘇去監視,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可是,換個角度來看,這一把未免賭得太大了吧。要是我們遭遇危險的話該怎麽辦?」


    「……話是這麽說……我自己也還沒什麽把握。我在馬吉斯?巴蘭有很多生意上的來往對象,迪南更是其中最好的客人。雖然是這樣,但對待我們的態度卻有點奇妙……我現在也搞不清楚,究竟還可不可以相信貓……要是對方已經遭到敵人收買的話,應該有必要在明天交涉之前就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根據代理行政長官的說法,迪南安排與我們會麵的時間是明天晚上七點。的確,如果對方已經準備好什麽對策的話,那就非得在今天采取行動不可。


    「還有,你們曾經見過貓嗎?如果沒有的話……」


    〔不用擔心,雖然我沒見過貓,但是猜得出來你想說什麽。因為我在王宮接受過相關的訓練。隻不過,雲法多半同樣沒有經驗,而現在也不該對他說明。〕


    亞爾娜莉絲大人像是要製止伊爾娜說下去一樣,開始動手比劃。我一邊將內容告知伊爾娜,一邊也感到頗為困惑。哎、雖然說我的確沒有見過貓……


    「為什麽我不該知道呢?」


    〔……要是你知道的話,很可能反而會造成我們的不利。因為貓是雲法你的天敵,所以,關於明天的交涉,希望能交給我處理。〕


    雖然我完全搞不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不過,既然亞爾娜莉絲大人這麽說,那就肯定是這樣吧。就像刀絕對不可能斬斷流水一樣,我能做得到的事,其實相當有限。


    「如果你已經知道,那我就沒什麽要說的了。不過,我想趁現在先確認一件事,那個……如果我們的懷疑是錯的,迪南真的是友方的話……」


    對於欲言又止的伊爾娜,亞爾娜莉絲大人笑著搖了搖頭。


    〔如果你是擔心《金翼》的話,可以盡管放心喔。相反地,就算迪南已經背叛,我也會好好讓他履行約定。〕


    聽到我原原本本照實轉述之後,伊爾娜睜大眼睛,驚訝地看著亞爾娜莉絲大人。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關於契約的內容,我應該沒提過吧……?」


    看來說中了她的想法。我告訴伊爾娜,亞爾娜莉絲大人早已推測出她的目的後,伊爾娜發出幾聲乾笑,往後靠到椅背上。


    「哎呀,雖然我記得自己講過對飛翼感興趣的事,沒想到你連《金翼》都知道呢。看來王族果然是博學多聞哪。在我到現在為止遇見過的人之中,光是知道這個詞的對象就已經寥寥無幾了喔。這樣的話,像是《大翼》和《三枚羽》之類的,你也都知道囉?」


    看到亞爾娜莉絲大人點頭同意,不知為何,伊爾娜露出十分天真無邪的笑容。


    「什麽嘛,都是因為某人甚至連飛翼都沒聽說過,所以我也很少提起這個話題,早知道就早點跟你說了。我就是為了尋找飛翼而旅行的。」


    就在伊爾娜探出身子說到這裏的時候,酒館老板也剛好推開房間的門,送上加了水的亞齊酒與熏肉。雖然談話到此一度中斷,不過,或許是喉嚨獲得了酒的滋潤吧,伊爾娜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起各種和飛翼有關的話題,例如各地翼人傳說的相同、相異之處,收集資料時遭遇的事件等,一件接著一件,說個沒完。看來她似乎已經徹底喝醉,把貓的問題等全都拋到了腦後的樣子。就她本人而言,可能在渴望已久的《金翼》獲得保證後,其他事就都無所謂了吧。在這段期間,我就隻是持續翻譯亞爾娜莉絲大人的回答,自己幾乎都沒有插嘴。直到她們關於飛翼外形的討論大致告一段落後,我才試著開口問起一直相當在意的事。


    「雖然我之前就已經知道你很喜歡飛翼,可是,為什麽會喜歡上它?」


    對於這個問題,她先是向我投以迷蒙的眼光,然後突然將手伸進自己胸前衣服之中。我本來還在提防這人會不會在喝醉之後做出什麽危險舉動,不過,她拿出的東西是單片眼鏡。那正是她在卡曾的文件資料庫中看書時用過的物品。


    「這個,是我父親的遺物。我開始尋找飛翼,就是受到父親的影響。」


    「也就是繼承了前人的夢想之類的嗎?」


    「哎、差不多算是吧。」


    我想起了在卡曾時,因為貓耳被我看到而感到害怕、畏懼的伊爾娜。她說過,自己的父親是「白白送命」。如果這句話是指她父親為了尋求飛翼的努力,而她本身也有所自覺,已經認清自己很可能也會「白白送命」的話,那麽,這個說法就未免太過諷刺了。


    「你還這麽年輕,難道打算把一輩子都用來尋找飛翼?飛翼真有這麽大的魅力?」


    「……當然,在旁人眼中看來,這麽做肯定很魯莽,簡直就像是中了父親留下的詛咒一樣吧。可是,現在我說不定就快要可以實際看到飛翼了喔?或許人真的能在天空中飛行。我說什麽都想親眼見識看看。」


    伊爾娜說話時,眼神之中的光芒,宛如磨得鋒利的精鋼。她一邊將手伸向我沒有碰過的亞齊酒,一邊提出反問。


    「這樣說起來,你有沒有類似的東西?像是夢想一樣的偉大功業。」


    「隻要能夠守護亞爾娜莉絲大人,那就是我的幸福。」


    「唔哇、真惡心。」


    喂,這家夥已經完全變成喝醉酒的大叔啦。不知為何,我想起自己被師父硬帶到酒館去,聽他不停抱怨的經驗。但是,伊爾娜甚至不給我抗議的機會,隨即將矛頭轉向亞爾娜莉絲大人。


    「那亞爾娜你怎麽樣?果然還是會想要為國民做些什麽之類的吧?」


    聽到這個問題,亞爾娜莉絲大人的表情有一瞬間僵住了。雖然馬上就被她用和平常沒兩樣的笑容掩蓋過去,但是,在我看來,那確實像是陷入迷惘的反應。


    〔可能就是和雲法一起在書庫睡覺吧~〕


    〔……確定要跟伊爾娜這麽說嗎?我覺得好像會招來奇怪的誤解……〕


    〔什麽叫奇怪的誤解?難道雲法你已經忘記我們小時候的約定了嗎?〕


    她是知道意思而刻意這麽說的嗎?還是真的單


    純這麽想?她快活的笑容反而相當可疑。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這時也不能對伊爾娜說謊——就在我打算要開口的時候,房間外突然傳來慌張的腳步聲。我以為有敵人來襲而提高警戒,不過似乎就隻是有人跑過門前而已。然而,門外的奇妙吵雜聲卻還是斷斷續續傳入我們耳中,一直沒有要平息的樣子。


    「我去看一下外麵的狀況。」


    我慎重地推開門,窺探走廊,看到有個男子站在店內某張桌子上,一邊做出誇張的動作,一邊在說著些什麽。有些客人以認真的表情彼此交談,也有人對那個正在演說的男子提出問題。我試著走近一些,隨即聽到令人驚訝的消息。


    「仔細聽好!一共有六頭狗!六頭狗突然跳進廣場,就這樣從我眼前跑過去!跟著就衝進了大聖堂的後門!那裏可是貓長官的大本營喔?那群穿著外套的家夥就這樣衝進去了!然後,因為傳來慘叫聲,我想知道是怎麽回事,所以也跟著過去看了一下。就在這個時候,有個東西蹦了出來!一頭從聖堂裏麵衝出來的黑狗,從我頭頂上跳了過去。那是頭全身漆黑的大狗!狗身上同樣有個遮住臉的人,還有一個已經昏倒的官員。我馬上就想起那人是誰啦!是代理行政長官啊!」


    代理行政長官遭到綁架?而且還是騎著黑狗、身穿外套的人,那不是就跟之前在卡曾和我交手的敵人一模一樣嗎?到底是怎麽回事?迪南一方受到襲擊?不對,說起來,外套男先前也襲擊過駐紮所,那裏是用以保護亞爾娜莉絲大人的地方,而這次也同樣以保護她的場所為目標。如果外套男是襲擊犯的同夥,他當然會設法追蹤亞爾娜莉絲大人。代理行政長官會不會也是用來引出亞爾娜莉絲大人的交涉材料?雖然這樣的推測非常單純,但應該也有相當高的可能性吧?


    或許我們犯下了非常嚴重的錯誤——我帶著伊爾娜她們離開酒館後,蘇也馬上飛下來,向我們說明事件經過。她說的內容和酒館內男子的說法大同小異。伊爾娜的醉意大概也在轉眼間消退殆盡,以嚴肅表情聽取蘇的報告。我們一邊警戒四周,一邊盡快返回大聖堂,剛好與貝奧爾會合。進入大聖堂之後,隨即看到令人心驚的慘狀。聖堂內到處都有大量血跡,受傷的士兵們不停發出痛苦呻吟。我們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名衛兵走近,以怨毒的語氣低聲開口。


    「您終於回來了嗎,王女大人。這趟采購還真是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哪。」


    對方的話語中充滿毫無遮掩的反感與憎恨,他沒有等亞爾娜莉絲大人回應就繼續往下說。


    「下官知道這麽說十分僭越無禮,然而,當您在街頭活動時還請自重,避免隨意行動!下官實在無法擺脫『如果不是諸位讓我方陷入混亂的話……』這種想法。敵人正是趁著我方因搜索王女去向而疏於防備時來襲的!十二名衛兵遭到殺害,負傷者達到二十三名!在此懇請您不要再做出可能擾亂馬吉斯?巴蘭治安的行為!」


    對方的怒吼,傳來純粹發自心底的憤怒。我們的行動與敵人的襲擊,或許剛好隻是不幸的巧合,但是,就事實而言,這次的計劃肯定收到了反效果。伊爾娜低著頭,緊咬嘴唇。理所當然地,事件的所有責任都會指向亞爾娜莉絲大人。正因如此,伊爾娜多半更難以忍受這樣的結果吧。畢竟,馬吉斯?巴蘭這次受到的損害,已經到了無法用「王女的惡作劇」之類的理由帶過的地步。


    □ □ □


    隔天,馬吉斯?巴蘭的行政長官返回都市。


    耀天祭也已進入第五天,結束的時刻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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