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 回到帳篷後仍毫無睡意的我,最終用馬車代替床鋪度過了一晚。 反正我也想思考一些事,獨自一人正好。


    我雖然沒怎麽睡,但意識相當清醒。 魔法師能夠調節體內的魔力循環,並藉此調整身體狀況。 當然,休息仍是不可或缺的。


    總而言之,或許是這個原因,我立刻察覺某人正隱匿腳步聲,朝我入睡的馬車走來。 既然 來到了銀色鼠的據點,我不認為有誰會企圖危害我。 但這實在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若是梅洛的話,光是這樣便能察知對方的意圖。 不湊巧的是,我並不具備那種野獸的感性——好了,該怎麽做呢?


    前往迷宮之前,我帶了不少刻有盧恩的護石。 但因為先前已經大量消耗過了,數量上不算遊刃有餘。 況且我始終不是專業的魔具工匠,無法期待有多卓越的效果。


    我將其中一個護石緊握掌心,在馬車內部待機。 由於張設了車蓬,我無法窺視外頭。反過來說,對方亦看不見內部。 氣息抵達了車輛後方的出入口。 那瞬間,我猛然拉開車蓬。


    「——呀啊!?」


    簡短可愛的尖叫聲傳入耳際,對方似乎吃了一驚。


    我以若無其事的動作將手中的護石收回懷裏,假裝訝異地打了聲招呼。


    「是緋奧啊,早安。 妳來這裏有什麽事?」


    「早——」說到一半,緋奧突然支吾其詞。 「…… 話說你可以別嚇人嗎?」


    「抱歉,我沒發現妳來了。」


    「…………」


    我雲淡風輕地撒了謊。 緋奧似乎也說不出自己為何刻意扼殺了氣息,隻好就這麽沉默不 語…… 這孩真的很有意思。


    她既然專程前來,表示應該有事要說。 過了一會兒,她伸出了一隻手。


    「——嗯。」


    緋奧伸出的右手握著昨天看過的小籃子。


    「這是?」


    「早餐。」緋奧說道,但眼神沒有看向我。 「姊姊叫我拿來的。」


    「……原來如此,多謝款待。」


    縱使心有疑慮,我仍老實收下並向她致謝。 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我就這麽提著籃子步出馬車。 不曉得夏洛起床了沒有。 若被她發現我不在帳蓬,恐怕會演變成麻煩事。 希望能裝作隻是先起床了。


    我活動身體,緩解因躺在堅硬貨台而僵直地肌肉。 時間大約剛過黎明,離早上尚嫌過早。


    「——還有什麽事嗎?」


    緋奧仍紋風不動,我盡量明快地詢問。 我旋轉著關節活動身體,並將視線投向呆立原地的她。 聽到這句話後,緋奧頓時不知所措。


    「呃…… 那個、啊啊真是的!」


    「到底怎麽了……」


    「………………昨天,很抱歉……」


    緋奧露出極度不情願的神情低頭致歉。 因為受人命令,無可奈何之下隻好道歉、彷佛深受屈辱的模樣一目了然。


    『為什麽道歉?」我問道。


    緋奧出乎意料地雙眼圓睜。


    「就、就是…… 昨天、那個,一直找你們麻煩。還有、呃,莫名其妙向你們挑釁…… 那個、嗚嗚,啊啊!算了,總而言之我道過歉了! 」


    緋奧麵紅耳赤地說道。 這麽說來,聽說她很怕生。


    「…… 這樣啊。 算了,畢竟妳們也有苦衷。 沒關係,我不介意。 」


    我如此答複,事實上我真的毫不介意。 雖不曉得夏洛如何作想,但她被緋奧挑釁時也很可愛。縱使不情願她也道歉了,反而正好吧。


    就在我這麽想時……


    「——說的喔?」


    緋奧突然雙眼閃爍,貌似有些開心。


    「你自己說的喔?你剛剛說不介意。 」


    「呃,我是說了。 」


    「那麽 ,接下來和我組成隊伍也沒問題了吧?」


    語畢,緋奧挺起嬌小的胸部,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


    我輕輕搔了搔頭問:


    「…… 妳在說什麽?」


    『姊姊說和你們一起行動就準我進入迷宮!」


    『啊?啊啊…… 原來如此。 」是這麽回事啊。 「原來如此,所以妳才來道歉。」


    被希爾菲亞下令禁止踏入迷宮的她,之所以如此暴戾,似乎是因為明明自己不被允許進 入,琵托絲卻毫無阻礙地加入了攻略部隊。


    「不、不隻是這樣啦!事到如今不能撤銷了,我聽到你說沒關係了!」


    緋奧焦急地說道。 為了踏入迷宮,她甚至不惜與我們共組隊伍。怎麽說呢,真是現實的家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早晨打理完畢後就到入口集合,動作快點! 」


    緋奧留下這句話後便手腳利落地轉身離去。 雖然對方已經聽不見了,被獨自留在現場的我仍喃喃細語:


    「我又沒答囊和妳組隊…… 」


    也罷,這發展對我來說正好。 無論如何我們都打算進入迷宮,能在現場確認安全無虞最 好。 假使發生什麽萬一,身處外頭可無法應對。


    先與夏洛會合,再去調查迷宮吧。


    我將收下的早餐籃置於馬車,接著低喃出聲。


    「……好了。總而言之,先請人告訴我飲水處在哪吧。」


    隻要主動搭話,應該會有人願意告訴我吧。


    ※


    我清潔完臉部並擦拭身體後,享用完早餐,接著開始搜尋夏洛。


    帳篷內找不到夏洛的身影,她似乎起床了。仔細想想,緋奧之所以把早餐拿到馬車,表示她先窺探過帳篷了。


    太遲了啊。


    「……」 話說回來……


    據點的狀況與昨天有明顯的差異。


    笫一點,人數很少。與昨日相比,數量明顯減少了。 特別是大人的人數。


    雖說幼童占了大部分,但昨天仍能瞥見幾名比我年長的人。那些人卻一齊消失了蹤影。 環視四周,銀色鼠成員的平均年齡比昨加下滑。甚至也不見希爾菲亞與嘉斯特的身影。


    ……不,按常理推斷,這表示他們已潛入迷宮了。 隻是這樣的話……嗯,應該就是這樣吧。 沒留下半個監護人照料剩下的成員雖然令人在意,但考慮到他們想全心進行攻略,倒也不是無法接受。


    然而,笫二個差異讓我滿腹疑惑。


    ——昨天淸楚感感到的視線竟消失無蹤。


    倘若視線減少還能明白,畢竟肯定會有人追著梅洛離開。 然而,徹底消失無蹤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這意味著對方放棄監視我們。


    銀色鼠的成員依舊注視著我。 但畢竟是小孩子,他們似乎很快就習慣了。


    方才詢問一名年幼少年飮水處的位置時,他也老實地為我帶路。 「大哥哥是學院生啊。好厲害喔——!」補充一句,被少年閃閃發亮的雙眸直盯著看,實在相當不舒服。 從以前我就莫名受年幼的人喜愛,唯獨梅洛和緋奧例外。


    總而言之,事態毫無疑問正在進展。 我邊觀察情況邊舉步行進,不久後夏洛也前來與我會合。 早早就寢的她卻略顯困倦。


    「 ——呼啊?早安,亞斯塔。 」


    夏洛邊打哈欠邊向我走來。 在學院總是釋放出《別靠近我氣場》的她,這方麵卻莫名鬆懈。話雖如此,夏洛沒有照慣例諷刺我是「義兄」,恐怕她也察覺事情不對勁了。


    「你聽說了嗎?希爾菲亞他們似乎已經進入迷宮了。 就在昨天半夜。 」


    「果然如此。不,我沒聽說。」


    「剛才我向嘉斯特打聽了一下,他說希爾菲


    亞突然將預定行程提前了。理由是『戰力已然湊齊,我想一口氣完成攻略』。 」


    「短期內解決的確是一種戰略……」


    但怎麽說也未免太性急了。 尤其是琵托絲前來會合還沒超過一天。


    此時感覺到不對勁的我轉而向夏洛提出疑問。


    『嗯?妳見過嘉斯特了?」


    「沒錯。 」夏洛點頭,她似乎明白我的疑惑。 「嘉斯特被排除在攻略成員之外了。 他說在迷宮外還有工作,實際上也很快就不見他的人影了。 」


    「他被排除在攻略成員之外…… 這倒是很教人意外。 」


    我一直認定他是銀色鼠的主力之一。再怎麽說,這個旅團的規模應該不足以溫存戰力。 這說來.緋奧也是相同狀況。


    無論如何,既然得知了這件事,我們也沒閑工夫悠悠哉哉了。梅洛恐怕會在今天趕回來,但我們沒時間等她。


    「——要去吧? 」


    此時,夏洛開口了。 在我出聲之前她搶先一步說道。


    出乎意料的我忍不住雙眼圓睜。夏洛瞇細眼眸以譴責的口吻說:


    「你那是什麽反應……」


    「不,沒想到會從妳口中聽到這句話,讓我有些意外」


    「算了。 」夏洛別開視線。「我也是為了工作才來的.既然受人之托,自然要好好工作。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說的也是。 」


    我如此回答。不過,委托夏洛的工作應該僅止於搬運武器才對。


    就在這時,我察覺緋奧跑了過來。她腰際佩戴者劍,看來已準備完全。 那副模樣比起期待更接近焦急難耐。


    ——啊啊,真是令人滿懷不安的發展啊。


    ※


    最近,我感覺自己開始頻繁踏入迷宮。


    自歐戴利亞事件以來,我協助賽耶潛入迷宮好幾次。 以為總算告一段落時,又來到了塔拉斯迷宮。簡直就像回歸到冒險者業界。


    這次的隊伍包括我總共三人。以持劍的緋奧為前鋒,夏洛擔任後衛,中衛則由我負責。 如 此考慮之下,平衡還算良好。


    然而,無論踏入多少次,我還是無法習慣迷宮的瘴氣。 畢竟那是毒氣,這也是理所當然 的。 但這種沉鬱中帶著甜膩的獨特空氣,總是令人作嘔。


    但任務中有個情緒莫名高漲的人——就是緋奧。


    「你們在做什麽啊!快點加快腳步啦!」


    領頭的她滿臉燦笑地回頭向我們喊道。 即使語氣一如既往地苛薄,卻滿溢隱藏不住的興奮期待。


    她畢竟是職業冒險者,希望不至於因此疏忽大意。


    「走太快的話,說不定會追上先走一步的希爾菲亞等人喔。 別妨礙他們攻略比較好吧?」


    為了以防萬一,我如此告誡緋奧。 她瞬間轉為極盡無奈的神情。


    「啊?不,你在說什麽啊?我們哪可能追得上姊姊他們。」


    我還稍微想過,或許緋奧的真正目的就是追上希爾菲亞。 看樣子並非如此。 不過,她怎麽會斷言『不可能追得上』昵?


    「這可不見得。 先行出發也意味著會碰上許多魔物。況且路途遙遠,必須謹慎行動才行。」


    「……啊啊,對了。 亞斯塔還不曉得嘛。 」


    聽了我的告誡後緋奧露出醒悟的神情。 她向滿腹疑惑的我,雲淡風輕、簡潔明快地—— 道出了驚天動地的話語。


    「—— 姊姊他們已經傳送至前線了。 尾隨其後的我們不可能追的上—」


    「等一下。」我開口。 「等等,妳剛剛說什麽?」


    沒聽錯的話,我似乎聽見了《傳送》這個詞匯。


    這不可能,簡直天方夜譚。甚至令我以近乎譴責的口吻出聲質問。 緋奧略顯膽怯地退了 一步。


    「你、你問我說什麽……就是姊姊他們’,一口氣傳送到下層了啊。」


    「他們是怎麽辦到的?」


    「他們得到了傅送魔具。 」緋奧仍不改輕鬆的口吻。 「那是個戒指形狀的魔具。 隻要事先登錄某個地點的坐標,便能一瞬間移動至那個場所,不過回程是徒步移動。由於這次拿到了七個戒指,所以采用七人隊伍——」


    「…… 競然講得這麽輕鬆……」


    我下意識抱住頭部,連身後的夏洛都麵部僵硬。


    難道緋奧不曉得,傳送魔法被定義為《失落魔法》嗎?沒有任何現代魔法術式能夠將其重 現啊。


    倘若是在迷宮發現的魔具,那就並非不可能。但那種道具沒辦法輕易入手。何況傳送是遭到管理局管製的魔法效果,假使它真的存在,價值將無可計量。 如此貴重的寶物竟獲得七個之多,根本是無稽之談。


    不過,被視為不可能重現的傳送魔法,我與夏洛卻都親身體驗過了——就在歐戴利亞迷宮 內。這兩件事有可能毫無關連嗎……?


    ——不可能。


    「可惡,這種事妳應該早說啊!」


    「怎、怎麽可能說嘛!這可是銀色鼠的機密耶!這次我是不小心說出來了啦…… 但那又怎麽樣?」


    [還問我怎麽樣。讓純粹的物質進行空間傳送屬於《失落魔法》——換言之,現代沒有任何一個魔法師能夠施展這種魔法。理所應當,也無人能製作那種魔導具——喂,你們是從哪裏得到戒指的?]


    「是、是嘉斯特帶來的……來由我就不曉得了。有這麽誇張嗎?既然現代沒有,從迷宮入手不就得了?」


    「你知道那東西價格不菲嗎!單憑一隻戒指的價值,不僅能在王都高級地段建造豪宅,甚至能聯通子孫的修繕費用一筆付清!那種東西你說有七個?」


    「這、這麽貴……!?騙人……」


    「……冒險者對這種事很生疏,或許你有所不知吧。但身為冒險者,你最好多學習一些魔法知識——夏洛。」


    「……什麽?」


    至今都沉默不語的夏洛,歪頭望向了我。我向她提出請求。


    「抱歉,接下來我要花點時間向緋奧說明緣由。你可以先走一步嗎?」


    「——我明白了。」


    夏洛幹脆地點頭允諾。 雖然出言請托的是我,但略感意外的我不禁睜大了雙眼。 夏洛筆直凝視著我,接著流露一聲歎息。


    「在迷宮中我會聽從你的指令…… 是蕾畢建議我這麽做的。 」


    「那家夥啊…… 」


    「盡快談完喔。 」


    語畢,夏洛往前邁進。 區區第一層,她不會有問題的。 大概。


    我再次望向緋奧,舉起單手食指開始闡述。


    「——說到底,妳知道魔法是什麽嗎?」


    「這、這種事我當然曉得啊!」 一瞬間有些手足失措的緋奧如此說道:「——不就是利用 術者的魔力改寫現實世界的法則嗎?」


    「正是如此。 什麽嘛,妳很清楚啊。 」


    『你在愚弄我嗎?」


    「不,我是真心感到欽佩。 魔法是經《學習》而成的事物,這在學院是基礎知識,但冒險者基本上毫無概念。也有許多人是懵懂無知地使用魔法。」


    「…………」


    然而,是否理解這點,將為魔法效果帶來莫大影響。


    ——世界即為法則,森羅萬象有必須遵循的規範道理。


    脫離樹枝的蘋果必定落於地麵,但飄浮夜空的星鬥不會墜落大地。 打從一開始便製定好的世界法則,原本應是永恒不變的真理。


    僅在剎那之間,隨心所欲改寫並扭曲部分法則的技術人們稱之為《魔法》。 對魔法師而言,世界等同於《


    以文字情報描繪而成的畫作》。


    世界記載了《蘋果會落於地麵》,事實將依循著它。那麼,隻要將這條記述改寫為《蘋果 不會落於地麵》,出手篡改世界法則就行了。這就是魔法的根本,所有魔法都符合這點,無一例外。


    換言之,魔力即為墨水,術者是書寫用具,世界則為一本書籍。魔法師能隨心所欲改寫記述於世界的法則。既是登場人物卻又傲慢地以讀者身分幹涉故事。不久後,我們更試圖篡奪書寫世界的作者寶座。


    當然,魔法具備的魔力與世界這般強大的存在相比,簡直微乎其微,很快便會煙消雲散。理論上,這正是所有魔法都無法永續的原因。我們無法成為改寫整個世界的書寫用具。


    改寫行為本身亦是如此。能將原有規則改寫的方法,我們稱之為《術式》。但個人之間的差異判若雲泥。所謂魔法才能,基本上指的是改寫天分的優劣。


    以燃燒火焰的《燃燒》魔法為例。


    在空無一物的空間描繪《火焰》——幾位魔法。以文字書寫火的定義,技術愈是詳盡,火焰的存在便愈發強烈。炙熱之物、火紅之物、燃燒之物——隻要魔力尚存,便能持續欺騙世界,直到謊言被揭穿為止。


    人們能描繪的寫作以及能書寫的文字是固定的,因為人類並不曉得世界記述的正確答案。因此所有魔法術式都有極限且不穩定。


    「簡單來說,魔法能做到與不能做到的事,有著明確的規範。」


    生成火與水等自然要素,並隨心所欲加以控製的技巧為元素魔法;扭曲或擴張特定道具具有的功能,並為其附加全新效果的技巧為煉金魔法;填補肉體損傷並治療傷口,拯救他人的技巧為治愈魔法;以文字替代術式,使其發揮各種限定效果的技巧為刻印魔法——無論哪種魔法,全都是《改寫法則》的技術。


    這些術式由眾多人繼承下來並代代相傳。然而,魔法並非無所不能,世上亦存在失傳的技法。


    那便是《失落魔法》。


    「並非任何人都能使用失落魔法。既然現代魔法不能重現,價值自然不菲。這點你也明白吧?」


    那是存在於過去,卻沒能傳承至現代的魔法。


    經年累月之下,魔法已漸漸衰退。過去被歌頌為《重現神之奇跡》的魔法,在現代幾乎皆已失傳。除了《傳送》之外,例如《飛行》、《讀心》或《預知未來》等技巧,如今都幾乎無法靠魔法重現。


    更高層次的神秘現象對魔法師而言幾乎已成幻想。《死者複蘇》、《時空間幹涉》、《完全煉金》以及《理由律否定》——諸如此類的技術,已經屬於魔法使的領域。


    「坦白說,憑銀色鼠這種程度的旅團,根本不可能獲取具備傳送效果的魔具。更進一步的問題在於,使用者的身分我心裏有數。」


    半個月前的事件中,我確認了能施展傳送魔法的魔法師存在。不過,對方應該問能完全重現空間魔法,因為那是第二位魔法使的專利。


    「雖然希爾菲亞說過沒問題,但事情肯定有蹊蹺。銀色鼠很可能被卷入了某個事件中。」


    「所以說——那又怎樣!這和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吧!」


    緋奧聽了我的話後,垂下目光如此說道。


    她的聲音很強硬,或許是對我單方麵的說詞感到不悅吧。


    這樣就好。隻要讓緋奧能在最低限度內了解現狀便行。


    「明明沒有任何根據,少在那裏自說自話。」


    「我確實毫無根據,正因為沒有根據才要確認……你真的對戒指出處沒有頭緒嗎?」


    緋奧沒有回答,看來她是真的不曉得。


    真叫人焦急。問題在於,此時此地確實無法獲知任何情報。


    然而,狀況實在不太尋常了。無法鎖定真正可疑的事物,唯有異樣感無止境的湧升。


    假設真的有宵小之輩圖謀不軌,而且那些人還基於某種理由,提供傳送魔具給銀色鼠,講她們引誘至這座迷宮……


    ——那又怎麽樣?


    我腦中隻能浮現這句話。這些事有何問題?不是什麽問題也沒有嗎?一句話便能了解。設計圈套陷害充其量隻能算是中堅程度的旅團,究竟有何意義?而且就連圈套本身都很粗糙。甚至令我不禁認為,這次或許和我們那次一樣純屬偶然。


    對手是魔法師。魔法師總會做好萬全準備,懷著必勝的自信采取行動。但假設這真是某人的謀略,對方卻隻是將一切要素撒手不管。


    ——因為,沒有任何人來阻撓我們。


    我們這些不確定因素竟然被徹底無視。這使我完全理不出頭緒。這表示對方認為我們的戰力不夠成威脅嗎?那是不可能的。夏洛是具備相當實力的魔法師,更何況我方還有梅洛。


    聞名天下的《天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糟到無視。他們以為我是為了什麽才特地讓梅洛單獨行動的?難不成對方真的認為梅洛已經離開了嗎?


    如同琵托絲及梅洛,魔法師的一切行動必有其理由。


    但是,倘若某人心懷企圖——我卻完全看不出其中緣由。


    [……走吧,夏洛在等著呢。]


    未能得出結論的我僅說了這句話,接著便邁出腳步。


    緋奧不發一語地從身後尾隨而來。她的態度已經徹底僵化。


    ——真是的,每件事都這麽不走運。


    ※


    我們三人與夏洛會合後在迷宮內穿梭。我們的速度與之前五人隊伍時幾乎無異。就這樣,我們抵達了第十層。


    通往第十一層的階梯盡在眼前。自那之後緋奧便一語不發,隻是獨自奔向前方,將現形的魔物一刀兩斷。


    所以希爾菲亞才會說緋奧的才能更勝於自己啊。畢竟經驗有差,我本以為她的實力尚嫌低下。然而,她精煉的動作唯有精彩一詞可以形容。


    可惜的是,劍術技巧始終不是用來評斷魔法師優劣的要素。


    我不清楚她的魔法技術如何。單就劍術而言,緋奧的實力甚至於蕾畢相去不遠。剩餘的隻有經驗了。


    況且她的腰際還配帶了兩把劍。


    其中一把恐怕是愛菈鍛造的,另一把大概是緋奧使用至今的劍。令人在意的是,為何她會帶著兩把劍?因該不是備用武器吧。


    ——若緋奧還有深藏不漏的絕技,坦白說,我真有點想見識看看。


    不過,她的衝勁有些過強,沒有確實觀察四周。單獨前進的話,大概到二十層左右就會是極限。但也夠了不起了。況且,倘若有人能彌補她的缺點,那就另當別論了。


    那個人正是夏洛。夏洛的穩定性不在話下。她基本上是不會主動開啟話題的類型,因此格外安靜寡言,但她的可靠度早已到達專業等級。


    以劍為武器的緋奧,無論如何都存在性質上難以匹敵的魔物。


    比方說,憑劍著實難以抵抗具有堅硬身軀的土人偶,或是會令劍腐蝕的粘性獸。她似乎也不擅長應付翱翔空中的魔物。


    話雖如此,亦有少數怪物般的人類,能靠刀刃輕鬆猛砍飛行係魔物。例如蕾畢,還有蕾畢。那家夥真的毫無破綻呢……


    無論如何,這種前鋒難以應對的魔物交由夏洛擊潰。以魔彈擊碎土人偶,施展火焰焚燒黏性獸,再用風刃將蝙蝠怪群千刀萬剮。


    夏洛的戰術幅度之廣泛教人吃驚,簡直就像活生生的魔法教科書。


    即使蘊含於每道魔法的技巧,並未高超到令人驚愕的地步,但也已經是能充分應用於實戰的完成度。手牌的數量正是夏洛的武器。


    怎麽說呢,我幾乎無用武之地。我能做的事隻有索敵和帶路而已。雖說這也是迷宮冒險者必備的技能,但於


    奮力戰鬥的兩人相比,無法否認這些工作顯得相當樸實。至於迷宮的陷阱等等,我已在兩人中計前解除了。但她們是否明白我的貢獻,倒是得打個問號。


    這是先擺一邊。


    「前方的瘴氣濃度略微提升了,房間也很寬敞。我想十一層應該是一間大廳——猜對了嗎?」


    我用魔法調查前方樓層後,告知了這份情報。據緋奧所言,銀色鼠似乎已經於先前的挑戰中成功突破三十九層。換言之,我們必須花費相應的時間才能追上對方。反過來說,我方也能獲得緋奧所知的三十九層以上的樓層情報。實際速度應該是我方更勝一籌。


    話說回來,要是趁早打聽銀色鼠抵達的樓層就好了。若事先聽說她們已潛入三十九層卻折返地麵,我也會察覺到不對勁。本以為肯定隻到二十層左右的。


    「……沒錯。」緋奧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從姐姐那聽說過。十一層是大廳,有隻大型魔物固守在那。」


    也就是作為的魔王層。細數特例隻會沒完沒了,但魔王的基本共通特點是《龐大》且《強悍》。身上蘊藏著大量瘴氣的魔物尤其如此。


    迷宮中時常出現單層高度便超過數層的空間,而集樓層瘴氣於一身的巨大魔物,就宛如守衛,在此固守城池。


    當然,那隻魔物通常會具備相當深層的強度。他既是妨礙迷宮攻略的巨大障礙,亦為迷宮是人造空間的鐵證。


    因為唯有在迷宮,被打倒的魔物才會以同樣的姿態複活,恒久拒絕入侵者的到來。


    「沒錯。我聽說是個巨型土人偶係魔物。」


    「憑我們三人能戰勝對手嗎?」


    我提問,緋奧將目光投向我,接著點頭表示肯定。


    「……應該可以。雖然我沒有親眼見識過,但據姐姐說說,他的強度大約在二十層中間……而且你們比想象中派的上用場。」


    多謝你的誇獎——我沒有說出這句話,而是道出了其他話語。


    「……夏洛,你認為呢?」


    「有何不可?」夏洛輕輕地聳聳肩。「如果他真的具備二十層等級的強度,正好能用來試下身手。」


    「那就去試試吧。」


    我們經過這段輕鬆的對話後,邁向了十一層。無論如何,我們沒有不前進的選項,當然也不會再次大意。


    ——我判斷,憑我們應該能戰勝對手。假使快輸了,那就拔腿逃跑吧。


    ※


    我目睹魔物身影的剎那,便領悟那是不可能的。 下達十一層後感覺到的異常魔力量,令我不禁想雙手抱頭。 並非感到後悔,而是這股濃密瘴氣真的引人頭痛。


    我們邊保持警戒邊前進,現身於一行人眼前的是一堵巨大牆壁。


    ——正確地說,是龐大到讓人誤以為是牆壁的土製人偶。


    那是個巨大又醜陋的人偶。 打個比方,就像是泥土色的立方體石塊層層交迭而成的人型物體。 牠的胸口中央有著染血般的赤紅色巨型魔晶。 位於魔晶中心的《真理》刻印,隠約浮出表麵。


    仿人形的扭曲怪物,明顯與一般魔物有著天壤之別。


    決定小試一招的我,將手中的護石擲向了土人偶。 那是我握有的攻擊魔法中,威力最為強大的一種。


    「——《太陽》。」


    接著,刻印改寫了世界。


    下一秒,強力熱源以護石為中心散發而出。 護石的魔力轉化為高熟能,那正是極小規模的太陽。 我將象征生命力,且意味勝利的《太陽》盧恩釋義為攻擊手段。


    首先是轟隆巨響,接著塵土飛揚。 以太陽而言威力過於微弱,卻已是個極具威力的炸彈。 遠顆火球一旦爆裂,一擊便能讓二十層等級的魔物血肉橫飛。


    ——就結論來說,完全不管用。


    「幾乎無傷嗎?這不可能是二十層。」


    夏洛夾雜無奈的低喃聲,緊接在爆炸聲後震動我的耳膜。


    如她所言,土人偶…… 不,石人偶毫發無損。 鮮紅魔晶隨著脈動釋放魔力。 唯有魔晶周圍的石造身軀留下了些許焦黑,還算是有點安慰。 真的假的?就連我也不免有些失落。


    以護石形式保存下來的刻印中,《太陽》的攻擊力與《雹》並駕齊驅。 若這招無效,以銳利風刃與冰塊施展攻擊的《雹》也不會管用。


    這當下,我已經確定護石攻擊完全無用武之地了。


    「呃,牠的防禦力未免太高了吧……」


    我逃避現實地低喃一聲。 眼前的石人偶防禦力少說也有三十層等級,依狀況不同甚至可能更高。


    「騙人……」


    緋奧臉色發青。 看來她是初次與這等級的魔物對峙。


    萬一緋奧無法發揮戰力,恐怕會是場相當棘手的戰鬥。


    「怎麽辦,要逃嗎?」


    回答我問題的人是夏洛。 她聳聳肩,轉動頭部示意身後。


    「似乎沒辦法呢,你看後麵。 」


    「咦? 」回頭的瞬間我便明白了。


    後方是我們剛剛走下來的樓梯,但此刻已被石壁封鎖了。


    房間與接替的交界處,座落著直到剛才都確實不存在的石造牆壁。 牆壁將房間與階梯完全區分開來,宛如圈起了一座牢獄。


    「…… 是那家夥做的好事嗎?」


    我低喃一聲後,瞪向眼前的石人偶。 我察覺身後的石牆,與麵前的魔物具備同樣的色澤與質感。 區區一團石塊,竟能自己操控石頭。


    「擁有特殊能力。 四十…… 不,這家夥的等級不低於五十層。 」


    我以夾雜無奈的口吻輕聲低喃。 什麽二十層級,根本天差地別。


    「你認為牠還有別的能力嗎?」


    夏洛歪下了頭,我遲疑一瞬間後,道出了自己察覺到的事實。


    「很難說…… 啊,不對。 有。 」


    「什麽? 」


    「石人偶剛才的焦黑部分愈合了。 牠擁有再生能力——牠的等級肯定超越六十層。」


    「…… 真不愧是遭受詛咒的亞斯塔。」


    「才不是這種詛咒…… 應該吧。」


    「你自己都沒自信了。 」


    這也無可厚非。 這都是我第幾次被卷入這種毫無道理的事件了?


    ——雖然這次是我主動栽進來的。 我輕輕苦笑一聲。


    「還不到最糟的情況。 這種程度還在預料之中——對吧?」


    我說完後,夏洛亦輕輕歎了口氣,並綻露微笑響應我。


    「也對。 這種程度,自然會有辦法的。 」


    緋奧回頭望向我們,表情像是看到幽靈一樣。


    她的臉上寫著——難以置信。


    要是這種程度就一蹶不振,那才真的會陷入困境。 一旦放棄就必死無疑。 絕望之前,至少得先奮力掙紮。


    「好了。 幫我個忙,緋奧。 」


    「…… 我、我嗎……?」


    「沒錯。 當然,害怕的話,臨陣脫逃也無妨喔?」


    我刻意以諷刺的口吻煽動對方。 這種做法反倒能令她提振士氣。


    實際上緋奧也真的低喃一聲「什麽……!」 後,便重新振作向我怒吼。


    「你、你說誰害怕啦!」


    「對吧…… 我就知道妳會這麽說。 」


    我強製中斷緋奧的埋怨,晃動肩膀輕笑了幾聲。


    無法理解我這個反應的緋奧,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這算什麽?」


    「這表示我很仰賴妳。 拜托了,緋奧。 隻有妳這名前鋒能穿梭前線。 」


    能交談的餘


    裕很少,直接切入結論吧。 「我不會強人所難,緋奧隻要在最前線四處奔跑就行了。有破綻的話可以施展攻擊,隻需要這樣我就能設法解決牠。」


    「說、說得這麽簡單……」


    「沒問題的。 」


    我從懷裏拿出煙點燃…… 下一刻,石人偶高高舉起了他的手臂。


    目睹那動作的刹那,我將煙自肺部吐出——冰。成形的刻印製止了魔物的動作。劇痛同時在肉體竄流,但我一概無視。


    既然護石派不上用場,就算得承受詛咒,我也得憑自身的魔力發動魔法。當然,我無暇為其帶來的反作用力猶豫了。


    「沒問題的。 」我再次斬釘截鐵地說。「你做得到,唯有你才能辦到。萬一情況危急也無須在意,妳肯定能躲開。 躲不掉就由我來防禦。」


    「…………」。


    「你的姐姐……希爾菲亞這麽說過。她說『緋奧比我更有才能。』就算不能信任我,好歹相信你姐姐的話吧。這麽做,做姊姊的似乎會更加開心。」


    「…… 辦得到嗎?」


    「唯獨妳可以做到,至少我不可能——啊啊,夏洛就自己看著辦吧。 」


    「叫我自己看著辦……」


    夏洛微微失笑了一聲…… 剛才那應該是相當稀奇的光景吧?


    無意識笑出聲的她又連忙繃緊表情,接著說:


    「我是無所謂啦,但怎麽辦?我沒自信貫穿那家夥的防禦。 」


    「幸虧牠的弱點顯而易見,船到橋頭自然直啦。 」


    「了解,交給你了——開始囉。 」


    「了解,拜托妳了——要上囉。 跑吧緋奧!」


    我沒有等待響應,隨即用煙刻劃出《駿馬》,於肉體施加加速魔法。


    ——下一秒……


    因魔法而停止的石人偶獲得解放,同時將巨大手臂揮落而下。


    ※


    衝擊猶如天崩地裂。 然而,縱使是能輕易將數名人類打成肉醬的巨臂,無法擊中遠處的敵人便毫無意義——要是這麽想,瞬間便會命喪黃泉。


    石人偶揮下的右臂,釋放出沿地麵直線竄流的魔力。 我們全員都察覺到了那股流動。


    「 ——右臂交給我! 」


    我如此吶喊後,自左側繞向石人偶。


    這句話也意味著《左臂交給你了》。這個軌道將與竄流地麵的魔力正麵碰撞。要是置之不理,魔法便會成立。如同方才將出口封住的魔去。


    看見緋奧自右側繞去後,我猛然踏向竄流地麵的魔力尖端——為了抵抗,我緊接著將魔力傾注腳部。


    輕吐一口氣後,我喊道:


    「——《車輪》!」


    《車輪》盧恩與《駿馬》同樣象徵移動。相異點在於駿馬的目的是移動行為本身。相對地,車輪則是以移動目標為目的。


    我旋繞踩踏地麵的腳,用指尖與腳跟描繪圓形。


    用車輪創造出來的門扉形成了魔力通道。門扉出口是與我們相距甚遠的牆壁。奔走於地麵的魔力被我誘導,從截然不同的地點噴濺而出。


    霎時間,魔力出口生成了石頭打造的荊棘。 那攻擊殺傷力十分高強,要是中了那招,別說 被貫穿,大半身體都會灰飛煙滅。


    我確認那幅光景後,直接加速奔馳。 相對於龐大的身軀,石人偶的速度很快。 話雖如此, 我也不至於跟不上。 在魔物舉起手臂之前,我便抵達了手的位置——我就這麽沿著魔物的手臂向上狂奔,將揮落而下的手臂當作道路。


    對巨大石人偶而言,沿著身體直衝而上的我等同飛蟲。 牠無視我的存在,轉而以左臂蓄 力。 牠沒有高舉手臂將其揮下,而是向後拉開手臂準備采取毆打攻擊——牠的目標是在前方奔馳的緋奧。


    但我不會出手幫助緋奧。 若是普通的打擊攻勢,她能自行應對。


    緋奧停下腳步,拔出了劍。 如果隻打算回避,本來是不需要劍的。 而防禦就更不用考慮了,那威力壓根守不住。


    石人偶旋即使出一擊。


    光是普通毆打便猶如大炮或工程錘。 麵臨直逼而來的石人偶攻擊,緋奧隻是佇立原地靜侯著。 無可回避的攻勢朝她直擊而去——


    「——」


    而在前一刻,像是突然被殘像取代,緋奧的身體忽然模糊了。


    猛然襲來的石人偶攻擊貫穿了緋奧的殘像。對她而言,拔劍這個舉動即為一種魔法儀式。那將讓她重生為一名鬥士。


    ——徹底看透了。她僅往前踏了一步,便成功規避了巨臂的打擊攻勢。


    動作自然到幾乎像是向前傾倒,那矯捷的身手讓人膛目結舌。貫徹劍士之職的她,身體能力本身即為魔法。


    緋奧那及其銳利的劍客身姿,與她平常的性格判若兩人。


    「厲害……」


    我隻有輕輕讚歎一聲。因為我也有分內的工作要辦。


    兩次攻擊都遭到避開後,石人偶失去了平衡。奔上對方肩頭的我發動了魔法。


    「——《成長》——」


    將烙印其上的意義反轉,那是唯有我能施展的逆式刻印。


    本來象征成長的盧恩,構成了意味阻礙的反意魔法,妨礙了石人偶的行動。自地麵孕育而生的半透明植物發揮影響,宛如長鞭一般覆蓋了巨大軀體。那是由魔力構成的樺木軀幹,也是《成長》盧恩原先的效果。


    石人偶瞬間全身劇烈震動,開始狂暴起來。釋義文字原本就已經超乎常理,逆式刻印又進一步讓意義強製逆轉,因此效果不如原本的魔法。


    不過已然足夠。 我從狂暴的石人偶肩上一躍而下,於墜落期間發動了魔法。 大幅移動使煙的效力隨之擴散——這正是我的目的。


    「—《冰》《必要》—」


    我在墜落期間雙重施展了象征延遲與停滯的《冰》以及《必要》盧恩。 心有渴求,意味著缺乏。 缺乏又將形成束縛、構築柵欄。 總計三重刻印全部具備拘束效果,使石人偶完全僵直了。


    對自己使用《冰》後,我墜落的速度亦減緩了。 抵達地麵的期間,我不經意與緋奧四目相 交。 魔力竄流於緋奧的劍上,正激烈四散著火花。


    ——上吧,緋奧。


    我以眼神示意後,發動了最後一個盧恩。


    「——《巨人》!」


    烙印其上的象征為雷神之槌。


    剎那間,獲得刻印加護的緋奧,宛如爆裂一般急速衝剌。


    「——呼!」


    緋奧流漏呼吸的剎那,猛然踏向地麵,氣勢猛烈到幾乎要讓地表炸開。


    她就這麽沿著石人偶的身體……沿著牠的身軀垂直攀升。


    我與緋奧的身姿在空中交錯。


    緋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抵達石人偶的胸口後,再度一躍而起,使身體飛舞於空中。 帶 電的劍身溢出了洪水般的龐大魔力。


    ——竟然是雷屬性。 這家夥還具備這麽罕見的能力啊。


    利用電氣之力構成的加速術式,將緋奧的肉體性能強製提升至最高極限。 飛躍於空中的 她,麵前正是隨脈動釋放魔力的血色魔晶——石人偶的心髒。


    一躍而上的緋奧於空中扭轉身軀,使身體與地麵平行回轉一圈。


    「——喝啊……!」


    揮舞而下的劍,正是對石人偶下達的雷神審判。


    雷擊之刃具備的破壞力已超乎斬擊,近似於打撃了。


    纏繞劍身的龐大雷電熱量,形成壓倒性的能量,朝魔晶襲卷而去。


    無法承受的石人偶巨體雙膝跪地。 魔晶產生了裂痕,流泄而出的魔力融入了空間


    中的瘴氣。


    魔晶再度將魔力連同瘴氣吸入其中——石人偶開始複原了。


    緋奧就這麽著陸於地麵。 她在空中精巧地回轉,扼殺墜落的衝擊力後著地。動作宛如貓一般。


    石人偶的再生速度很快,但我沒有放過那個空檔。


    既然緋奧破壞了上半身,我就負責攻擊下半部。事前準備早已完畢,由我來極力阻礙牠的 行動。


    我讓逆式形態的《成長》再度反轉,使其恢複原意。 佇立地麵的我,緊接著施展《豐穰》盧恩,藉此令《成長》盧恩更加成長。


    拘束宛如秋之果實一般,以駭人的氣勢增強壓力,緊緊束縛住石人偶的腳部——然後將其粉碎。 巨大質量伴隨著轟然巨響激烈傾泄於地麵,爆炸聲撼動耳膜。 倘若這裏並非迷宮,地板肯定已大幅陷落了吧。


    我避開癱倒的石人偶,與跑向我的緋奧四目相交。


    我舉起單手。


    「一人出局—對吧?」


    「…… 嗯。 」


    緋奧與我點頭擊掌,但她馬上回過神,表情瞬間扭曲,筆直凝視著方才與我相觸的手。而她的身後……


    夏洛的儀式魔法已經完成。


    純白圓柱突然覆蓋石人偶的全身。 夏洛於天花板描繪出魔法陣,並從那裏釋放出熱線。


    魔法陣猶如豪奢的照明裝飾。 外觀是美麗的光帶,實際上卻是蘊藏暴虐熱量的破壞軌跡。


    這般魔法攻擊,堪稱大材小用。 那毫無疑問是戰術級破壞魔法,夏洛卻能駕輕就熟?


    如此完美的協力攻勢,幾乎不可能敗給魔物。


    「話雖如此……」


    我們確實成功破壞了石人偶。 光憑三人能有這種戰果,已經足夠了。


    問題在於,光是破壞石人偶是無法殺死他的。


    事實上,全身燃燒殆盡的石人偶仍在持續再生。 牠以難以置信的再生能力一點一滴地恢 複,將破碎的石頭軀體緩緩合成原本的形狀。


    「…… 抱歉,看來沒能徹底打倒牠。 」


    我向致歉的夏洛搖搖頭。


    「不,足夠了。 我們實際上已經殺過牠一次,牠的再生功能無計可施了。」


    「那該怎麽辦?我們要繼續攻擊牠嗎?還是…… 」


    聽到她的問題後,我毫不遲疑回答:


    「——趁現在快逃吧。 」


    照這個狀態勉強戰鬥的話,獲勝的可能性絕非為零。


    這類具備再生能力的魔物之應對方法,大致有幾種固定模式——使出不允許敵入複原的;強大隔絕火力,或是展開連續破壞攻勢,不給對方複原的餘裕。


    攻擊力、速度、再生能力——無論哪項,石人偶都遜於過去我見識過的合成獣。 或許唯有防禦力略勝一籌,但至少緋奧與夏洛能貫穿牠。


    然而我認為,在這狀況下,沒有理由非要勉強戰勝牠。


    應該說,此時此地——我們絕不可勉強。


    那樣太危險了。


    實際上,一口氣釋放了魔力的緋奧,步伐已經有些踉蹌。 夏洛看來尚有餘裕,但她的魔力 亦有極限。 在迷宮中,必須隨時一並計算回程的路途才行。 抵達之後卻無法回來,那就太愚蠢了。


    至於我,壓根不用考慮魔力的有無。 因為光是發動大絕招,我便會因反作用力而吐血。 事實上,我的身體內部已開始產生異狀。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石人偶紋風不動,看來需要耗費一段時間才能再生。 所以隻是逃走的話還遊刃有餘。


    「但要逃去哪裏?」


    夏洛苦笑詢問。 釋放了那麽強大的儀式魔法,她的表情卻怡然自得。 看樣子她的魔力量相當充沛。


    原來如此,仔細想想,夏洛——與她的父親似乎有些相似。


    「接下來。 既然無法從後方逃跑……」我聳聳肩,半開玩笑地回答。 「就隻能往前逃了 吧。 隻能前進了。 」


    「這能叫做逃跑嗎?」


    「誰知逍呢。 」


    不過,這類型的魔物不會跨越樓層追上來。 這是牠們的特性。 況且,就物理上來說,憑牠 的尺寸也不可能通過樓梯*。


    我們走過持績複原的石人偶身旁,邁出了大廳,直接往下層移動。


    本以為緋奧或許會提出什麽意見,但她隻是不發一語地跟著。 她從剛才開始就莫名安靜, 實在有點恐怖。


    ——總而言之,我們決定往十二層移動了。


    「…………」


    離去之際,我稍微回頭望向了石人偶。 從方才開始,我便一直介意著某件事。 我衝過大 廳,同時陷入了思考。


    鑲嵌於石人偶胸口的鮮紅巨大魔晶,烙印著文字。


    ——真理。


    哥雷姆原應屬於煉金魔法的領域。 那種哥雷姆並非魔物,而是魔法師創造的使魔。關於這點,義姊麥雅過去曾教導過我。


    她說——『從零創造而成的哥雷姆,是絕對無法破壞的』。


    「……… 」


    我思考著。 剛才的敵人真的是魔物嗎?或許牠並非單純的石人偶,而是煉金術中所指的 《泥之胎兒》——也就是某種人造人。


    我認為並非如此。 至少牠的行動模式確實與魔物如出一轍。 即使如此,烙印於牠胸口的《真理》文字列,仍令我心生疑念。


    我記得,魔法師創造哥雷姆時,會將一串固定文句刻劃於牠的身體上。


    「印象中是……《聖神的四字神之名諱》」嗎?」


    ——果然還是記不太清楚。況且,我逐漸覺得這些話似乎不是從義姐那裏聽來的。


    對了。記得是在眼罩的咖啡店聽聞的,他對這些相當清楚。我對這種事情毫無概念。回歐戴利亞後,去那間店造訪一趟吧。


    ※


    「……怎麽了?」


    走在前頭的夏洛問道。我搖了搖頭。


    「抱歉,在想些事情。」


    「什麽事?」


    「啊~……總覺得很想喝杯咖啡。」


    「……咖啡?」


    啊,這個國家好像幾乎沒人會喝咖啡呢。我苦笑一聲後解釋:


    「一種又黑又苦的液體。」


    「……你喜歡那種東西啊?真奇怪。」


    「那是人生的味道啊。」


    「你是笨蛋嗎?」


    夏洛一臉無奈,毫不掩飾地痛罵我。


    就連沉默不語地緋奧也望向我,像是在看什麽珍禽異獸一樣,這句話聽來的確是句傻話,但不過是個小玩笑嘛。


    「我是無所謂啦,反正亞斯塔說話老是這麽輕率。」


    「這是什麽意思?」


    「接下來該怎麽做?」


    我完全被無視了。夏洛將水瓶中的水一飲而盡後,如此說道。


    刺客,我們已下降至第二十層。隨便找了個地方張開結界後,三人便在那裏小憩一會兒。這不禁令我想起,我們過去曾在同樣狀況下落入陷阱。


    我姑且設置了比平時更加穩固的結界。若這樣還不行我也無計可施了。就當作是如此吧。不過——


    「就算你問我該怎麽做……」


    我拿出煙後,再稍遠處邊抽邊思考著。


    我心中沒有什麽特別的對策。


    「怎麽辦好呢?」


    「這算什麽?」


    語落之際,夏洛微微綻露一抹苦笑。總比讓她無言以對好多了。


    我將目光從格外放鬆的夏洛身上移開,望向了依靠牆壁坐著的緋奧。


    她仍舊不發一語,隻是掛著抑鬱的神


    情保持沉默。對緋奧而言,現在的狀況當然是難以預測。她雙手環著腳,表情灰暗地低垂著頭。


    緋奧應當也有數次踏入迷宮的經驗,但無法就此保證絕對的安全。她會不安也是無可厚非……果真隻有這樣嗎?看起來她正在思考別的事。


    「不能破壞牆壁回去嗎?」


    夏洛代替一語不發的我提出了一個提案。她指的牆壁,大概是方才格雷姆創造出來,將退路堵塞的那麵牆吧。


    但很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我連試都不想試。


    「恐怕行不通。」


    「為什麽?」


    「拿到牆壁八成破壞不了。」


    說到底,為何魔法師及魔物在迷宮大肆破壞,迷宮本身也不會崩毀呢?照常理來想,威力稍強的魔法或許光憑餘波便能破壞這種石壁。


    答案很單純。因為迷宮的牆壁硬度太高,無論何種攻擊都無法破壞。簡單明了,沒有其他理由。


    ——也就是說,迷宮本身即為結界。


    換言之,存在著一種失落魔法,能夠《創造出無法靠力量破壞,且能仰賴魔力自動成長的結界》。迷宮就是隨之誕生的產物。


    現代魔法師無法破壞迷宮。至少從正麵使用蠻力是做不到的。


    然而,石人偶卻讓魔力流通於迷宮,籍此改變了地板與牆壁的形體。這毫無疑問也算是一種破壞。能將此化為可能,或許證明了石人偶本身便是迷宮的衍生物。然而,石人偶卻殘存著人工痕跡,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無論如何,縱使形體改變了,那麵石壁仍毫無疑問是迷宮的一部分。


    「因此我們無法破壞。就算有方法也得先打到石人偶——」


    或是用更荒唐的方法。此刻兩者我都不願嚐試。


    「那個狀況下,虧你能觀察的這麽深入呢?」


    「畢竟我原本是冒險者啊。」


    「前冒險者啊……」


    夏洛投來了狐疑的目光,似乎對我抱有懷疑。


    ……這麽說來,夏洛不曉得我曾是七星旅團的成員。


    不過,她卻知道我是魔法使的弟子。知道這件事的人應該更加稀少才對。就連蕾畢也對此毫不知情。


    「這樣啊。你曾經是冒險者……」


    忽然間,緋奧悄聲開口了。


    她的聲音小到瞬間我差點漏聽,勉強傳入耳裏後,我回應道:


    「知道進入學院為止。」


    「為什麽……要當冒險者?」


    刹那間,我說不出答案。我從緋奧的視線中感受到了莫名的魄力。


    緋奧的語氣並不強烈,也沒有前傾身子。她隻是輕輕地、小聲地提問。倘若我不回答,話題應該也會就此打住吧。


    隻不過——唯獨她的雙眸,蘊含著嚴肅的色彩。


    「既然你能就讀學院,表示出生在富裕人家吧?那麽——」


    「怎麽可能。別說出生於富裕人家,我根本就沒有雙親。」


    在這世界是如此。


    由於不能提及這件事,我將自己設定為孤兒。


    「那裏也並非每個人都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少爺啊。」


    名門貴族的子女的確很多,這個事實不可否認。


    但若金錢是唯一條件,我也不可能入學。


    「從事冒險者的理由嘛……你也明白吧?生存需要金錢,一個小鬼像迅速賺錢。唯有成為冒險者一途。僅此而已,非常單純。」


    可別誤會了,我絕對不是喜歡暴露自己的缺點或以不行為傲。


    ——隻是,在這世界,這種事稀鬆平常。


    這裏與地球是不同的。


    不對,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哪個世界都說的通。


    「我之所以能進學院,幾乎是靠我冒險者時代建立的人脈。」


    「——所以你才那麽強嗎?」


    「……強?我嗎?」


    經曆那場戰鬥後,她竟意外對我保持讚賞。我明明幾乎把攻擊任務都交給她了。


    「為什麽?為什麽那麽的——」


    緋奧激動地說道,眼眸中甚至帶著悲痛。


    她抓住了我的肩膀。


    「……你究竟怎麽了?」


    「因為、因為這麽一來,我豈不是像個傻瓜嗎?為什麽……」


    ——為什麽?緋奧顫抖的唇瓣流露出這句話。


    她的口吻不強烈也不微弱,隻是平淡地道出了疑問。


    「當時,我明知唯有戰鬥一途,卻沒能立刻做出決定。察覺到無法獨立獲勝後——我隻能在原地動彈不得。我無法相信隊友。」


    「……緋奧,你——」


    「我被排除在迷宮的攻略隊伍之外。夥伴不肯承認我,還叫學院的人頂替我。」


    ——這就是緋奧對我們散發敵意的理由嗎?


    「為什麽……我這麽弱小?」


    緋奧望向我。她的視線極盡嚴肅,甚至夾雜著悲痛。


    我對那眼神有印象。曾幾何時,那是我在鏡中看過的神情。


    所以,我開口了。唯有這句話,我非說不可。


    「——不,你已經夠強了吧?」


    「咦——?」


    「這種年紀就能戰鬥得如此出色,卻哭哭啼啼地說自己很弱,我完全搞不懂。」


    我不打算說教,更不可能多管閑事。


    但我清楚明白她的想法。


    「我、我才不強呢!我可不是笨蛋!」


    緋奧瞬即站起身,眼角微微閃著淚光。


    「我知道踏入迷宮後,你一直在為我們帶路!既沒有落入任何一個陷阱,戰鬥時也時你在引導,好讓我們更容易行動……單、單憑我隻身一人,跟本無法來到這麽深的樓層!那個白白的人也是,不僅能使用那麽強大的魔法,最後一擊時還出手支援我,這些我都曉得!憑我一個人才施展不出那種技巧!!」


    緋奧一口氣傾瀉而出。看來這就是盤踞於她內心的糾葛了。


    這份心情,我不能說自己不明白。過去我也一直為同樣的事深陷煩惱。起初,我幾乎施展不出魔法。無論多努力訓練,我仍不具備任何刻印以外的魔法適性。


    正因如此——我決定大肆說出自己的想法。


    「啊?那又怎樣?」


    緋奧張口結舌。我趁這機會接著說下去。


    「這個歲數動作就這麽出色,你還有什麽不滿?這算什麽,在挖苦我嗎?我不管怎麽努力都辦不到那種事耶,你是想找茬嗎?還是繞圈子在讚美自己?你知道我每次使用魔法都會因反作用力吐血嗎?」


    「咦、咦咦……!?」


    被我大肆痛罵一頓的緋奧慌張得手足無措。就連身後的夏洛都目瞪口呆。總之暫且無視夏洛吧,現在重要的是緋奧。


    「你或許沒有察覺,剛才的戰鬥中我因為反作用了承受了莫大損傷。本來想隱瞞的,但我不管了。我遭到詛咒了啊!若事先製作了護石還另當別論,但光是使用自己的魔力,我渾身的肌肉、骨骼和內髒都會嘎吱作響喔?其實就在剛才,我還偷偷吐了血,怎樣?羨慕嗎?相交換嗎?」


    「詛、詛咒……?咦咦……?」


    「不,我的事怎樣都好,我不打算為不幸自滿。但你的煩惱也同樣微不足道。突然在那碎碎念,我才管不著呢。話說,你是因為嫉妒才老愛找我麻煩嗎?這事與我何幹?喂,我完全吃了大虧耶?為什麽我非得被你那樣抨擊不可啊?」


    「……那、那個……」


    「還是說。你就是那麽想進入學院?那我幫你介紹啊?要來嗎?你要開始當學生嗎?當學生是無所謂,但都這年紀了,麻煩不要像個思春期少女


    一樣鬧別扭。沒有義務教育製度的世界果然不行,這種事國中就該學會了!」


    從中間開始,連我都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緋奧則已經完全畏縮起來了。


    「對、對、對不起……」


    「啊——真是的!我又不是輔導老師,這裏也不是十幾歲魔法師談心事的地方!結果你還突然開始搞自閉,搞什麽啊!?」


    「輔……輔導?搞自閉……?」


    「給我聽好了!雖然剛才說過了但我再說一次!你——很強!!」


    驚愕不已的緋奧,呆看著滔滔不絕講出一連串蠢話的我。雖然完全聽不懂意思,但她似乎被我的氣勢震懾住了。害我不禁心生歉疚。


    一旁的夏洛則用無奈至極的目光瞪著我。比起無奈,那眼神幾乎已經到達「你是笨蛋嗎?」的境界了。


    我承受兩人毫不留情地鄙視眼神,以及濡濕脆弱地雙眸,而我也冷靜了下來……坦白說,我開始覺得難為情了。


    我到底在說什麽啊?最想笨蛋地人跟本是我。


    我撚熄舊煙,為新煙點火後重新編織話語。


    「總之,這個嘛……要說你哪裏弱小,呃……就是心靈、之類的吧。我是不清楚啦,但沒必要期待自己能獨自做到所有事。既然有人能辦到,盡管仰賴對方就行了。我不認為那有什麽好丟臉的。倘若那個人有做不到的事,下次換自己幫助對方就是了。」


    我並非想把話題帶到精神論,簡單來說是尺度的問題。


    不對,她相談的本來就是精神上的煩惱。這種事我不管。


    必須將現實認知為現實。我隻要為此說些像樣的話就行了。


    在這狀況下,我的話正確與否根本不重要,我也不認為能改變她的想法,但是,隻要此時此刻,我的話語能成功欺騙她就足夠了。


    「強度充其量隻是相對的,沒有絕對標準。思考這種事隻是浪費時間。」


    魔法師尤其如此。根據相容性與條件的不同,強度也會有大幅變化。總是敵不過對手,隻要思考別的戰鬥方法或委任給其他人,甚至隻要想個避開戰鬥的手段就行了。如此一來便能達到目的。


    強者未必能獲勝,勝者也未必是強者。


    ——即使弱小,隻要能贏就行了。


    希爾菲亞應該也會說出和我相同的話吧。


    「相較於劍術,你或許比較不擅長魔法,就算這樣也用不著氣餒。剛才我也說過了,你已經夠強了。至少你具備劍術才能,不是嗎?你沒有在原地駐足不前,好好努力到了現在——這種事一目了然。」


    她……緋奧·麗塔。


    沒有回答任何一句話。這樣也無妨,畢竟我是謊話連篇。


    「所以,怎麽說呢——你別再埋頭煩惱了。」


    「我才沒有煩惱。」緋奧忽然別開視線,麵紅耳赤地低喃道。「但是,謝謝……你。」


    「用不著道謝。我隻是忽然腦袋斷線、胡言亂語一通罷了。」


    「……就是說啊,簡直像個笨蛋。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


    緋奧別過頭。但她地臉龐微微漾起了一抹笑容。那麽我的胡言亂語也值得了。


    這樣就夠了。接著我轉移話題。


    「但你實力明明如此堅強,卻對自己毫無自信,真是奇怪。銀色鼠地攻略部隊實力超出你那麽多嗎?」


    「呃……不曉得……」


    「不曉得?你……」


    這隻是我無心的疑問,沒有任何特殊含義。


    然而,緋奧的反應徹底出乎我意料之外。


    「那不是你自己的旅團嗎?應該有比你更強的人吧?」


    「我從來沒贏過姐姐,但也不至於輸給孩子們……所以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實力。」


    「其他人呢?」


    「最近有很多新進成員,所以我不曉得。我想應該聚集了很多強者,隻是我有所不知而已。負責挑選成員的是幹部,我連挑選標準都不曉得。攻略部隊中有一半成員,我甚至沒和他們說過話。」


    ——不對,等等。


    未免太奇怪了吧?


    「——」


    我下意識陷入沉默,麵向地板沉思著。


    慢著慢著慢著。鎮定下來,冷靜以對。剛才,我為何感到《奇怪》?即使感到不對勁,無法化作言語便毫無意義。冷靜思考。


    「……亞斯塔?怎麽了?」


    夏洛詫異的聲音傳入耳際,但我沒有餘裕回應。


    我沉默地深思了一段時間。深思、深思、再深思。


    即使實力再怎麽高強,攻略迷宮時會選擇剛召集來的新成員嗎?不,這點無所謂。思考他們這麽做的理由更為重要。


    ——銀色鼠地挑戰。持續增加的旅團成員。相較之下人數鮮少地露營地。選拔七人。緋奧卻未選上。神秘的監視人。傳送用的戒指。


    歐戴利亞迷宮。塔拉斯迷宮。合成獸與石人偶。與上次事件的關聯。


    當中的共同點以及目的。


    「……怎,怎麽了呀……?」


    恐怕是我的模樣太過古怪,不僅夏洛,連緋奧都對我投以狐疑的眼光。


    總覺得緋奧似乎變得相當溫順可愛,但我此刻還是無暇搭理她。我讓思緒交疊,深潛其中——數分鍾後,我開口了。


    「——接下來,我要使用魔法。」


    「咦……?」兩人異口同聲說道。


    我往下說。有件事非得事先解釋才行。


    「之後我大概會吐血。但你們盡管無視我,專心觀察四周。」


    「你想做什麽?」


    夏洛質問我。我點了點頭後,如此回答:


    「——接下來,我要對整座迷宮施展索敵魔法。」


    「那、那種事怎麽可能……」夏洛說到一半便搖搖頭。「正因為可能,你才會這麽說吧……你真的很胡來。」


    「隻要有心便能辦到。隻不過會消耗龐大魔力,因此得耗費一段時間,反作用力亦會隨之加劇,但是——你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無視我。」


    「——我可做不到。」


    出聲得人既非夏洛亦非緋奧。當然,也不可能是我。


    兩人反射性地分別發動魔法和拔劍。道路前方,有個神不知鬼不覺佇立著的人影。夏洛發射魔彈,緋奧則斬向對方。


    然後——雙方攻擊都正麵擊中了那家夥。


    魔彈擊中了對方的身軀,劍則斬落腦袋。但人影瞬間消失了。


    「我做不到。我決不可能無視你。」


    與方才如出一轍的聲音,自我們身後傳入了耳際。


    我回過頭並開口說道。


    「真是沒想到,你竟然真的被引誘出來了呢。」


    「話雖如此,那句話也不完全是虛張聲勢吧?那麽就無可奈何了,我隻好乖乖現身。」


    「要是你不肯出來,我真的會出手。包含說過的事——以及為說出口的事。」


    「好久不見了」披著枯草色外套的男人如此說道。


    「也沒那麽久吧?」我聳聳肩回答。


    「你們刻意不采取行動,這招確實高明。多虧如此,我也無法偷襲你們。但我本來就不打算那麽做就是了——好了,我姑且告誡你一句吧。」


    男人……與歐戴利亞迷宮相遇的骨瘦男人說道。


    「能請你們折返嗎?在這裏與你們對戰,坦白說真的相當費事。」


    「抱歉,做不到。我們有苦衷,也有事想好好質問你們。上次被你逃掉了——這回應該連你也難以預料了吧?」


    「——難以預料的事態,就要舉雙手歡迎。」


    男人宛


    如演技拙劣的舞台表演者,裝模作樣地攤開雙手。那副摸樣可說是破綻百出,但我無法輕易動手。眼前的男人,是自羽為擅長《逃跑》與《躲藏》地對手。


    「這就是我們團長地方針,就算想抗命,唯獨這點他決不退讓。」


    「……原來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是杜撰的啊。所以我才反而被騙過去了。」


    「我不是有意這麽做的。不過,這樣更好。因為你們——是我們的敵人。」


    「你都說道這份上了,不如報上自己的名號如何?」


    「——那當然。」


    男人向我們邁了一步。


    我紋風不動,身後的兩人則擺好架勢。現況為三對一,不可能會輸。


    理論上是如此。縱使腦袋下此判斷,我仍未采取決定性的行動。


    男人或許是看穿了這點,於是又邁進一步。接著揚起一抹笑顏。


    宛如隨時會折斷的枯木的他……


    「我是《七曜教團》的一員——《木星》阿爾貝爾·波魯杜克。」


    ——今後請多多指教嘍,我的敵人。


    我的敵人如此自稱。


    他是今後將與我數次以命相搏的對手。謳歌爭議,信仰美德,呼籟救濟——仇恨七星旅團的最大敵人。


    ——另外七顆群星的其中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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