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從汝並不以為夏芳菲看得上霽王,可這不妨礙他臨走時,狠狠地威脅了霽王一通,於是出了門,他成了夏縣,與秦少卿帶了上千人便殺氣騰騰地去尋那不知死活的苗老爺。


    此地多崇山峻嶺,幸虧甘從汝領著的人裏不乏原本占山為王的土匪,於是這一路走的也不太艱難。


    甘從汝走後,霽王很是君子時常將外頭的消息說給夏芳菲聽,夏芳菲聽了不由地心驚肉跳,隻聽霽王今兒個說夏縣端了苗老爺的衙門、收了苗老爺的三千兵馬;隔了一個多月,又說夏縣帶著人將張刺史追到了騎田嶺;再過了兩個月,又說甘從汝押送著數萬人正往回趕。


    “你們當真不是在造反?”夏芳菲為甘從汝提心吊膽,再怎麽瞧著他們幹的事都不那麽對勁。


    “誰造反?太後英明神武,比史冊上的昏君不知好上多少。”霽王不屑道。


    “那、那刺史……”夏芳菲聽到刺史二字,就想到自己父親身上。她雖被駱氏看管嚴厲,即便在平衍時也沒跟多少其他人家的女子來往過,可她對自己爹有多大權勢還是一清二楚的。像她爹那樣的大官,都被甘從汝追逐的四處逃竄,簡直是太目無王法了。


    霽王笑道:“此刺史非彼刺史。當真有能耐的,能淪落到來這嶺南做官?”


    夏芳菲心道也是,聽霽王說甘從汝的事,一邊牽腸掛肚,一邊又莫名地驕傲,原本瞧甘從汝隻會在長安仗著太後撐腰,就當他一無是處,沒成想,竟然會這麽有能耐。也這麽與有榮焉了一回,才又反省夏刺史教導她那麽些年,怎她就那麽輕而易舉地跟著目無王法了呢?


    甘從汝出門在外時,南國的冬日就那麽不知不覺過去了,此時已經到了來年三月下旬。


    夏芳菲很是叫楊念之、張信之失望地沒有懷有身孕,每日裏依舊去學堂裏教書教針線,待到了春日農忙時,還饒有興致地領著柔敷跟著女學生們去田裏踏了一回青。


    因甘從汝不在,為避嫌,霽王邀請她去看修建好的碼頭,她也不肯去。


    直到五月裏,夏芳菲聽說甘從汝回來,這才肯隨著霽王去半道上迎接甘從汝。


    隻見五月裏的草木茂盛非常,路邊時不時地有五彩斑斕的禽鳥躍出來。


    夏芳菲與霽王在路上等著,霽王看她不時地翹首張望,搖頭歎道:“昔日王妃也是這樣等著我的。”


    夏芳菲原要說霽王又無病j□j了,可細看他的神色,卻又不像,想起她在霽王府住了那麽久,也不見霽王府裏有女人,當即安慰他道:“死者已矣,二郎你看開一些吧。”


    霽王將手搭在夏芳菲肩上,悵惘道:“兄弟情深悲歡共,夫妻恩愛生死同。可歎我不能隨著她一同去了。”


    “把手拿開。”夏芳菲側頭瞄了眼搭在她肩頭的那隻手,方還有些惻隱之心,此時又橫眉冷目。


    好個鐵石心腸!霽王訕訕地將手移開,再不複方才惆悵模樣。


    夏芳菲才要鄙夷霽王一句,就瞧見甘從汝騎著馬搶先奔了過來,登時明白那霽王又是要拿她慪甘從汝,趕緊迎向甘從汝,幾步跑到他的馬前,眼眶兒立時濕潤了,“怎麽一去就是半年呢?”瞧見甘從汝臉上滿是塵埃,衣裳也透出一股酸味,心道難道他們兩口子就沒個光風霽月的時候?


    甘從汝遠遠地就瞧見夏芳菲青絲如雲、身姿婀娜,趕緊從馬上下來,原要說一句你清減了,又看夏芳菲比初來嶺南的時候豐腴了一些,又改口道:“七娘,你更有風韻了。”


    “胡說八道。”夏芳菲拿了帕子給甘從汝擦臉,哽咽道:“下次還有這樣的事,就叫夏丞去。”


    “哎。”甘從汝望了張信之、楊念之一眼,張、楊二人激動之下,插到夏芳菲前麵,雙雙握著甘從汝的手淚流滿麵,被甘從汝安撫一句後,張信之喊了一句“好狠心的五郎,就耽擱到現在才回來?拋閃下我們,那可怎麽辦?”就哭癱在地上,緊緊地抱著甘從汝的腿不撒手。


    夏芳菲眼皮子跳了又跳,總覺得叫霽王看了笑話。


    “夏縣!”隻聽一聲呼喚傳來,隨後篤篤的馬蹄聲如鼓點般傳來,夏芳菲正埋怨張信之、楊念之兩個沒眼力勁,就見又有一群人跟著秦少卿跟了過來。


    “夏縣,這兩個就是你急等著來見的家人?”趕過來的人,雖一雙眼睛見了夏芳菲就再也移不開,但手指指著的卻是緊緊摟著甘從汝兩腿的張信之、楊念之。


    “夠了吧,你們!”夏芳菲瞧甘從汝還在安慰張信之、楊念之,忍不住沉下臉來,方才她是想摟著甘從汝痛苦一場,可光天化日之下……


    張信之、楊念之兩個嚇得一哆嗦,趕緊擦了眼淚起來,站到夏芳菲身後。


    “這位是……”追來的人中有個女人,那女人利落地用帕子抱著頭,也跟其他男子一樣穿著圓領袍子,灑脫地翻身下馬。


    “這是我內人。”甘從汝道。


    夏芳菲因甘從汝說,便向那女子一福,那女子也衝夏芳菲拱手一拜,隨後一巴掌拍在身邊男子背上,“都說了這個不是什麽敏郡王,你還不信?敏郡王那小肚雞腸的人,能叫他娘子出來拋頭露麵?”


    “夏縣兄弟,是我錯怪你了。”被拍的男子拱著手單膝跪下給甘從汝賠不是。


    “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就好。”甘從汝厚著臉皮道。


    正說著話,就見秦天佑帶著人攆了幾萬人沿著山路過來了。


    “船下月就到,路能通向海邊了嗎?”有道是寧山刀山,不下火海。甘從汝對海運一事,還是顧慮頗多。


    霽王道:“雖不大寬敞,但過幾日荔枝就可摘采,咱們先叫人摘了荔枝,送到碼頭上去。”又看甘從汝抓了那麽些人來,心裏甚喜,自得地想旁人都瞧不上甘從汝,虧得他慧眼如炬,挑了甘從汝做夥伴。


    甘從汝當即對秦天佑道:“天佑,先叫他們歇一歇,趕明兒就趕緊去砍了竹子準備裝荔枝。”


    “好。”秦天佑答應了一聲,又叫屬下將這話交代下去。


    “夏縣,我們知道你不吃酒,你且回家陪著你媳婦。就叫這位俊秀小哥……”


    “在下夏丞。”霽王含笑道。


    那說話之人又道:“就叫夏丞兄弟陪著我們,免得你一個人不吃酒,壞了我們一群人的興致。”


    說話之人粗俗又看似無禮,甘從汝不以為意道:“如此正好,免得我聞到酒味又饞得慌。”於是攜了夏芳菲的手就上馬車,將那些人都交給霽王處置。


    夏芳菲進了馬車上,將早準備好的參茶到給甘從汝,輕聲問:“都是些什麽人?”


    “都是山上響當當的漢子,那張刺史作惡多端手上握著不少人命,他們原本是匪,看我追殺張刺史,就助了我一臂之力。”甘從汝頗為自豪地道。


    夏芳菲一聽個殺字,頭皮就忍不住發麻,“你也不怕事傳到長安城去。”


    “傳過去,你道朝廷就會派兵來剿匪?下頭人都是些報喜不報憂的,哪裏肯拿著這事去煩擾太後?況且,我上頭有人。”甘從汝道。


    夏芳菲眼瞅著張信之、楊念之兩個依依不舍地在車窗外又是遞水又是遞帕子,心道這兩個太監還有完沒完?弄得竟像是她無動於衷一樣,再聽張信之在外頭哭了一聲,不耐煩地道:“要跟五郎說話就進來吧。”


    張信之、楊念之感激不盡地趕緊爬上馬車,在馬車裏,張信之撫著甘從汝的臂膀,感慨道:“一眨眼,五郎都這麽大,都能殺狗官了。”


    “是呀,老爺底下有知,也能安息了。”楊念之附和道。


    夏芳菲嗤笑一聲,“五郎……”


    “七娘在家時乖得很,都不肯跟霽王多說一句話,再尊重不過了。”張信之道。


    “果真?”甘從汝喜道,看著夏芳菲,卻又問張信之,“那她每日裏都做什麽?可按時吃了飯菜?春日裏乍暖還寒,她可曾病了?”


    “七娘壯的很,怕如今見了那駱娘子,一隻手就能將她提溜起來。”楊念之說著,又連連歎息甘從汝清減了。


    夏芳菲蹙著眉頭,心道自己就在跟前,甘從汝怎不問她呢?直到進了霽王府,領著甘從汝進了房,看張信之、楊念之兩個還黏在甘從汝左右,忍不住道:“你們適可而止一些。”


    “好了好了,拿了熱水進來,就出去吧。”甘從汝看夏芳菲動怒,心裏反而歡喜起來,待張信之、楊念之出去,一把將夏芳菲摟住,“可曾想我了沒有?”


    “……夜半無人時,偶爾想一會。”夏芳菲笑道,眼睛一閃,眼淚便落了下來,“怎去了那麽久?也不怕我當真紅杏出牆。”


    甘從汝待要用袖子給她,又看那袖子在她白淨的臉上留下一條黑印子,手忙腳亂地道:“誰不想早回來?實在是看那狗官太囂張,為了給舅舅弄隻大蟲玩耍,竟然生生地派出十幾個人做誘餌。你不知,我將那狗官追到了騎田嶺,不知多少百姓樂意給我們送盤纏呢。”看她又哭又笑又為他得意的模樣婉轉動人,當即便將她摟在懷中,向她唇上擒去。


    久別重逢,夏芳菲也顧不得嫌棄甘從汝一身酸臭。


    二人正甜甜蜜蜜,門上輕輕地被叩了兩聲。


    “……五郎、七娘略等等,先洗了吧。”


    夏芳菲忙與甘從汝分開,待熱水送進來,甘從汝自去沐浴,她便在外頭道:“明兒個去摘荔枝,我也去。”


    甘從汝聽了,渾不在意地答應了她一聲。


    小別勝新婚,甘從汝、夏芳菲二人足足在房裏耗了半日,隨後聽說霽王那邊的洗塵宴還沒完,雖甘從汝不飲酒,但夏芳菲也催著他去以茶代酒謝了一回那些跟著他回來的兄弟。


    連著兩日閉門不出,到了第三日甘從汝神清氣爽地穿著件桃紅衫子,領著個穿著竹青裙子的夏芳菲出來,見了秦天佑、霽王,就道:“也領了她去看裝荔枝,也算是開開眼界。”


    “又不是我媳婦,你愛領就領。”霽王昨兒個跟一群草莽漢子痛罵了敏郡王一回,此時看甘從汝,還有些幸災樂禍。


    “快些走吧,那荔枝是個嬌氣的東西,耽擱了一會就沒香沒味沒色了。”秦天佑看甘從汝終於跟夏芳菲夫唱婦隨了,心裏不禁有些豔羨,須臾,又想蕭玉娘此時怕正隨著蕭太後叱吒朝堂呢。


    夏芳菲今次戴了頂麵紗隻遮在臉上的羃籬遮陽,上了馬,由著甘從汝牽著韁繩,就與霽王、秦天佑等一同向山裏去。


    才不過走了小半個時辰,就已經進了一處深山,隻見山上不時地滾下大腿般粗細的竹子,一根足足有幾丈長。


    山下的人利落地將竹子幾根紮成一捆,扛著向另一處山腳下去。


    夏芳菲隨著甘從汝幾個,隨著被那紮成捆的竹子到了另一處山腳下,就見這邊也有幾百人等著呢,幾口大鍋下火苗旺盛地舔著鍋底,鍋子裏,滿滿的裝著融化了的白蠟。


    “這些蠟是從張刺史那邊搶來的。”甘從汝得意地道,絲毫不覺得那個搶字有何不妥。


    夏芳菲嗤了一聲,心歎那荔枝千萬要賣個好價錢才行,不然這白蠟都值個上百兩銀子了。


    才想著,隻聽山上有人吆喝了一聲,秦天佑道:“這是要送荔枝下來了。”說著,對守在竹子邊的人一揮手,立時就有幾十人拿著大刀用力地砍向竹子,頃刻間,這山腳下滿是竹子的清香。


    竹子還沒砍開,山上就滑下了一筐荔枝,纜繩下的人接了荔枝,就抬去給一群女人。


    女人們挑了上等的荔枝拿著梗在略放涼了的蠟中一滾,用蠟油將荔枝整個地包裹上,再將梗剪了,將那梗留下的空白在蠟裏沾了一下,然後整齊地碼在新鮮的竹節裏,用蠟封住竹節;略次一等的,就連著枝葉,直接碼在竹節中,然後再拿和好的泥將竹節嚴嚴實實地封住;至於再次一等的,就直接丟在地上不用。


    甘從汝取了一枝結滿了果子的荔枝拿在手上給夏芳菲,夏芳菲摘了一枚,剝了皮,喂到甘從汝口中,眼瞧著眼前眾人有條不紊地裝封荔枝,歎道:“那船千萬得到,不然白費了這麽些工夫。”


    甘從汝將荔枝核吐在地上,背著手道:“那船肯定回到。”


    “你托了誰辦事?怎這麽肯定?”夏芳菲想著京城那邊沒什麽跟甘從汝非常親近的人,這荔枝誰替他去賣?


    “我爹還有你爹。”秦天佑背著手,看女人們動作快了些,忙道:“也不用這麽快,那蠟要包的嚴實才行,不然一顆壞了,其他的都要遭殃。”


    夏芳菲一怔,脫口道:“這麽著,二郎跟五郎辛辛苦苦取個化名還有什麽用?”明眼人都看得出到底是誰在賣荔枝了。


    霽王笑道:“自然有用,至少沒打了太後的臉,既然沒被打臉,太後她老人家好端端的坐在宮裏享用荔枝,才懶得管嶺南這地上又出了什麽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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