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芳菲不信霽王的話,但轉而又想霽王在嶺南這麽瀟灑,蕭太後也未必不知道,興許是不肯叫人說她苛刻先帝子孫,才網開了一麵。


    甘從汝又領著夏芳菲去荔枝山上瞧了一瞧,很是豪爽地忽略霽王、秦天佑,指著滿山的荔枝道:“這些都是咱們的。”


    夏芳菲嘴裏塞著荔枝,眼睛裏望著滿山的紅豔豔,手指掐算著這一回能賺上多少銀子,等回了霽王府,又與柔敷、稼蘭等商議著荔枝運過去了,該叫人運回些什麽來。


    忙碌了半日,聽說明日荔枝就要送向碼頭,便將要捎帶針線等物的單子並送給夏刺史等人的東西拿給甘從汝。


    甘從汝將單子給了秦天佑——因秦天佑無家無口,又不像霽王還要坐鎮一方,如此跑腿的事,少不得要叫他去做。


    秦天佑領著人押送著荔枝,一路披星戴月地趕路,小半個月後,終於趕到碼頭,開啟了兩個竹筒細看裏頭的荔枝,隻見那用蠟密封著的一等荔枝色香味俱全,剝開裹著蠟的那一層皮,裏麵的蜜汁就湧了出來;不曾用蠟的,由著新鮮竹節的生氣滋潤,隻有些許被梗硌破,多數依舊完好無損。


    秦太傅、夏刺史的船沒叫秦天佑多等,便順順當當地停靠在了碼頭。


    秦天佑見來的人裏頭有個駱得意,駱得意見了他,先將廖四娘、駱氏送給夏芳菲的幾包衣裳、胭脂、針線交給秦天佑的人。


    秦天佑雖才見過駱得意幾麵,但隻記得駱得意是個一心等著考恩科的書生,心下詫異他怎來了,就問:“莫非考試不利?”


    駱得意慚愧地道:“名落孫山了……雖家父、賈母有意令我再接再厲,可……”為難了半日,感慨道:“虧得廖家四娘善解人意,開解了我一通。如今我也知道自己的性子若做官,比父親更不如,便將做官的心思歇了。”


    秦天佑聽駱得意提廖四娘,笑道:“廖四娘卻是個有主意的。”當下叫人將船上運來的貨物搬了下來。又叫人將荔枝小心地送到船上,因這船要歇息兩日補給糧食、菜蔬,就領著駱得意等人略在碼頭附近轉了一轉。


    駱得意見這裏處處青山綠水、民風淳樸,就笑道:“聽聞這邊滿是瘴氣又有各色猛獸,原不敢來,如今來了,卻覺這邊比長安更自在一些。”


    秦天佑隻是笑,打量駱得意文弱模樣,隻覺若叫他當真住下來,沒兩日駱得意就會被這邊彪悍的風俗嚇死,望著山上青翠欲滴的竹林,猶豫再三,還是問:“蕭玉娘如今還在朝堂上嗎?”


    駱得意欽佩道:“蕭尚書是個難得一見的巾幗,又是整飭太醫院,又是建設醫館。往日裏小兒病了,多是請神婆來瞧。如今請了神婆,人家還要請了大夫來才肯放心。”


    秦天佑心知這女官中的尚書,與禮部尚書、戶部尚書截然不同,不過是蕭太後為了叫蕭玉娘好行走,給的個幌子罷了,心下感慨萬千,到底隻問了這一句,就再問不出旁的來。


    留在碼頭兩日,眼瞅著駱得意等人整頓好了,秦天佑又在碼頭目送他們離去,這才趕著空車回了霽王府。


    霽王上上下下,甚至周遭的百姓地翹首等著夏刺史、秦太傅趕緊地將銀子送來。等著的時候,就又到了龍眼成熟的日子。


    就連夏芳菲、柔敷、稼蘭並霽王府的婢女此次都去山上幫著挑選了上等的新鮮龍眼裝在新砍下的竹節中,甘從汝又叫人從附近搜尋了一些當季的在長安罕見的果子,密封之後,隨著龍眼一起送去海邊裝船。


    大抵是聽說一對叫夏縣、夏丞的兄弟有門路將嶺南的東西運到長安、江南一帶發賣,周邊便有些人主動來與甘從汝、霽王商議買賣,或要租借他們的船,或要將東西賣給他們。


    甘從汝、霽王二人不料還有這門路,早將要開辟一條直通江南大路的事拋在腦後,與秦天佑三人一門心思琢磨起賺錢來。


    “得造船。”甘從汝一錘定音地道。


    霽王點了點頭,也道:“得叫那些人自己想法子修路通向咱們這邊來,咱們巴巴地上門去替他們抬東西,又費心又費力的,指不定賺不回本錢呢。”


    秦天佑望著不久前還氣勢萬鈞地要開山修路造福萬民的霽王,無奈地一歎,“你們也別隻想著好事,萬一,旁人有樣學樣呢?況且,這才幾日,就有幾個地方官派人翻山越嶺地來,想借了船給太後進鮮。”


    “呸!想利用我們討好太後?”甘從汝不屑地道,當即又跟霽王商議起造船的事。


    果然如秦天佑所說,嶺南有不少官員巴望著拿著嶺南佳果巴結討好食不厭精燴不厭細的蕭太後、康平公主等人,聽說有人有門路將東西運出嶺南,便軟硬兼施、鍥而不舍地再三派人來。


    甘從汝心裏不耐煩,晚間與夏芳菲歇息時,便將這事說給夏芳菲聽。


    夏芳菲聽他口吻很是不屑,就道:“總歸你們要修路,從來天下道路都是攀枝錯節的,沒有直來直往的。你們不如叫他們各自修下直通霽王的路,若他們修了路,能將東西送來,你就替他們運給太後就是了。我知道你不喜歡討好太後,可想一想,一個山頭修路難得很,幾座山頭你修一截路,我修一截,即使不通向江南一帶,可在嶺南地麵上道路就通了。到底是修路要緊,還是跟太後慪氣要緊?”


    甘從汝聽了連連點頭,疊聲道:“到底是娘子聰慧。”隔了一日,就去與霽王、秦天佑說,三人不再似早先那般聽說“進鮮”兩個字,就將來人掃地出門,若有人來,便客客氣氣地見了人,將“物以稀為貴,我們已經送了荔枝過去,你們還送,豈不是在太後跟前顯得你們拾人牙慧?據我說,你們不如將自己管轄下的小玩意,揀著好的,送給太後。”


    雖句句不提“修路”二字,但料想那些官員也不會當真拿著個小小一匣子東西送給太後,回去了,定會絞盡腦汁地將又有趣又尊貴的東西打造了送給蕭太後。


    又過一月,又有不少佳果成熟,甘從汝帶著人打家劫舍一般勒令方圓百裏的官民將蠟燭一一交出來,令人夜以繼日地將佛手柑等運到碼頭。


    眼瞅著入了冬,五月下旬最早運出去的荔枝錢還沒收回來,甘從汝、霽王、秦天佑都紛紛擔憂起來。


    “……如今,家家裏燈油都用完了,隻能天擦黑就睡。就連霽王府裏也沒一支蠟燭,要是銀子收不回來……”霽王鼻翼微動,聲音有些顫抖,勞師動眾了大半年,能用的人物都用上了,方圓百裏被他們鬧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若是收不回來銀子,他隻能自裁謝罪了。


    甘從汝、秦天佑也跟著愁眉不展。


    整個霽王府裏沒人有個笑臉,人人屏氣斂息,不敢將賠本、有去無回等話說出口。


    因他爹有份幫著賣東西,夏芳菲肩上的擔子就比旁人更重一些。夏芳菲難得地日日念佛,懇求老天叫夏刺史別那麽老實地叫人白吃了東西沒銀子送回來。


    甘從汝日日不見一絲喜色地擦拭寶劍,夏芳菲見了那寶劍就提心吊膽,又從霽王府的執事丫鬟那打聽到霽王也是日日盯著房梁發呆,更是嚇得悄悄尋了秦天佑來商議如何勸甘從汝、霽王打消自裁謝罪的念頭。


    進了十一月,秦天佑再坐不住了,帶著幾個人趕去碼頭那等。


    終於在十一月下旬,秦天佑興高采烈地騎著馬奔進霽王府,一路上見了人就說:“快去告訴夏縣、夏丞,第一批銀子、東西送回來了。”


    下人聽了這消息,也振奮不已,趕緊四下裏去跟人說。


    不一時,就將滿府的男女老少都請來了,霽王、甘從汝因身上的擔子重,形容削瘦了不少,聽到這喜訊,自是笑得合不攏嘴。


    “可問了為什麽直到現在才來?”甘從汝高興之餘,又咬牙切齒。


    秦天佑形容也不比甘從汝二人好多少,盯著夏芳菲道:“據說,七娘愛吃風雞風鴨,夏刺史等風雞風鴨做好了,才肯叫人發船。”


    夏芳菲臉上漲紅,隻覺滿院子的人眼睛都盯在她身上,卻叫她不好說什麽,這是她第二次被夏刺史的父愛壓垮。


    說來,她更疑惑夏刺史怎知道她喜歡吃那個?若是為了她那一口吃食,就叫霽王府屍橫遍野,她少不得要頂了個禍水的名聲。


    “咳,嶽父一片愛女之心,可以理解。”甘從汝先還咬牙切齒,此時聽是因為夏芳菲的緣故,當即不再追究。


    “出去瞧瞧吧。”霽王一掃早先的失魂落魄,意氣奮發地領著人向霽王府大門去。


    隻見長長的一條板車隊伍蜿蜒在霽王府門前的道路上,道路兩邊站滿了男女老少。


    霽王笑道:“隻將東西分給他們就好,銀子不必分給他們。”他們,指的就是荔枝樹的主人並賣力封裝荔枝的男女。


    夏芳菲道:“你不給銀子,他們怎麽買東西?不買東西,我學生們的針線怎麽辦?”


    “就是,瞧你早先還一副為百姓死也值得的樣,怎如今這麽小氣了?”甘從汝鄙夷地道。


    霽王尷尬地咳嗽一聲,既然被甘從汝說了小氣,幹脆大方地道:“夏刺史那般愛女,必定送了北邊的點心來,她新近又豐腴了不少,不如就將點心散給路上的孩童,也算是今日咱們這地麵上‘普天同慶’一回。”


    “散了就散了吧。”夏芳菲低頭向自己身上掃了眼,見自己比在長安時果然豐腴了不少,心想再見了駱得計,駱得計一準不是她的對手。


    柔敷、稼蘭幾個叫人去散點心,果然瞧見駱氏、夏刺史令人裝了滿滿一箱子的點心、小果子來。


    不知哪個為湊趣,翻出了鑼鼓來敲打一通。


    “這是單子,這三位是前來談買賣的老爺,這位張老爺是船東,這位李老爺,是在長安城十幾間米糧鋪子的老板;這位郭老板,是江南道上的有名的經濟。”秦天佑待霽王府一幹人歡喜過了,將賣荔枝換來的東西單子遞上來,又領了三位穿著錦袍的老板來。


    隻聽那三人嘴裏喊著夏老板,就與甘從汝、霽王寒暄,瞧見夏芳菲立在一旁,反而詫異,心下腹誹這嶺南不開化,一個女子也敢站在大門前。


    夏芳菲不理會那三人的目光,隻管笑盈盈地接過單子,叫秦天佑三人去跟北邊來的談買賣去。


    “到底賺了多少,竟然會叫北邊的老板親自過來。”柔敷擦著汗過來問。


    夏芳菲一瞧那單子,嚇了一跳,見上頭的銀子雖隻有幾萬,但單子上列下的東西,從各色鏟子鋤頭鐮刀到頂針大小繡針、甚至麻布綾羅,林林總總算下來,價錢也值個幾十萬——是的,夏芳菲如今不再是那個拿著成匹的綾羅叫學生剪鞋麵的女子了,對各種東西價錢幾何,她心裏門清。


    “怎麽會賣這麽多?你叫個北邊來的問問。”夏芳菲道。


    柔敷趕緊現叫了一個押送東西的管事來問。


    那管事來了,聽夏芳菲一問,就笑道:“娘子,賬不是這樣算的,娘子看來這些價值幾十萬,實際上,依著本錢,也不過寥寥。秦老爺說你們這地要銀子也沒用,況且他又是大官,不好招搖著賣,就先送了頂好的給太後、公主們,然後請了幾個富戶名紳來,拿荔枝跟他們換,叫他們去賣。運去的果子原本在那邊就是有價無市,商戶們承了秦老爺的情,不敢多賺秦老爺的,便依著本錢將東西給老爺,隻賺那荔枝的銀子去。”


    夏芳菲心道秦太傅出麵,哪個敢賺他的銀子?來來回回地看了單子,叫人將東西一一抬進王府,又對張信之、楊念之等道:“告訴出過力的郎君、娘子們,叫他們略等一等,待算過了賬目,就將該給他們的給他們。”說著,也不看熱鬧了,叫了霽王府的賬房來一同將這賬目算了一算。


    明年還要造船、還要再運果子,銀子要留下一些;白蠟要多多地留下;其他的斧子、鋤頭、砍刀等,發出去一些,留下一些……再往下算就是針頭線腦了,夏芳菲算得頭昏腦漲,賬房們也是急白了頭發,一連算了十幾日,直到柔敷說“百姓們都以為二郎、五郎要吃獨食”了,才終於算出如何將東西分發出去。


    分發東西的那一日,又是“普天同慶”。


    夏芳菲吃著夏刺史送來的飴糖,聽見張信之、楊念之用太監獨有的嗓音,仿佛在宣旨一般地念著花名冊,叫有份分東西的人一一上前來領東西。瞧見領了東西的人個個眉開眼笑,納悶地問柔敷:“你說,嶺南這地上這麽好賺錢,為什麽有的人不敢來,來的人都急著要走?”


    柔敷覷了夏芳菲一眼,也覺她新近越發豐腴了,“……因為他們沒放出五郎來,百姓們不服他們,他們從哪裏弄來荔枝樹、哪裏弄來人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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