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車門,康林從車上走下來,撐起傘遮擋這場連下了三天的雨。


    在走進酒吧前,他還在懷疑這鬼天氣那個怪人,還會不會來。


    酒吧裏如往常一樣播著輕音樂,雨天客人很少,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角落邊,他們的老位置上,果不其然,他已經來了。


    像有默契般,每個星期三晚上他們都會在這裏相聚,點一杯威士忌或朗姆酒,聊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維持著成人間互相利用的“友誼”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樣認為。


    直到最近,那個怪人做出一連串的反常行為後,他開始重新審視他們那虛偽的友情。


    從上大學時,他就自認夠了解萬辰。


    一個功利心太重的人,對男人而言,這無可厚非,缺點是太過沉默寡言,不合群。隨著了解的加深,康林才算看透,這個高傲的男人根本不把一般人放在眼裏。


    萬辰,的確有驕傲的資本。


    從小職員爬到副總裁,他的故事真夠寫一本勵誌小說了。


    到後來的“勾*搭”上省長千金,康林已經可以預見到他平步青雲的人生時,他卻做出了讓人大跌眼鏡的事。


    婚約,取消了。


    要真如外界傳言有第三者插足倒也不冤,可康林比誰都明白這家夥根本不是會把感情看重的人。


    要說他是和尚,清心寡欲他都信。


    上學時從不參加聯誼,對倒追他的師姐師妹一概無視。他就像政*商電影裏演的那些角色,冷靜、狠毒。女人不過是擺放在電影裏的花瓶,感情更是與片子格格不入的東西。


    萬辰再愚鈍也不會拿自己的人生開玩笑,這一次,究竟是----


    那之後,康家老爺子對他說萬辰玩了,別再對這種人用心思。朋友聚會都把這件事當談資,一夜之間萬辰幾乎從萬人景仰的高峰跌到了穀底。


    而康林也是從那時開始真正關注起萬辰來。


    一個有血有肉的萬辰,或許,他們可以真正做一回朋友。


    “你又早到了。”


    萬辰杯子裏的酒下了一半,是幾點到的?一個人,坐在酒吧角落,萬辰,應該也是寂寞的吧!


    “坐。”


    康林曾經問過萬辰為什麽不挽回?萬辰淡淡一笑,“如果我說不想挽回,你信嗎?”


    康林懷疑地望著他,“是你提出的?”


    萬辰但笑不語,康林像在看一個瘋子般,“你一定是瘋了。”


    端起酒杯,輕啜一口,萬辰的眸子看向遠處被燈光染上迷離色彩的一排酒杯。


    “你錯了,我瘋了三十年,現在,才終於清醒。”


    萬辰酒量很好,也許是做業務員時練出來的,卻每每都會在酒吧裏醉得不省人事。


    康林開車送他回家,在路上,他試探地問問他這麽做的原因。


    萬辰隻含糊地說了兩個字:報應。


    再多也問不出來了。


    安靜的車內,他關了音樂,專心開車時,能聽到萬辰嘴裏發出的極細微的聲音。


    像是----西,噓之類的,聽不清。


    康林猜測他是不是曾經做錯了什麽事,或欠了某個人的。


    可這和他結婚有什麽關係,難道說----他欠的,是個女人???


    車子開到萬辰家樓下,他熄了火,卻沒把人扶下車。


    車外不遠處站著一個本該家喻戶曉的人,卻一身單薄的睡衣,長發披肩,素麵朝天,腳上穿著拖鞋,像是來不及換衣匆匆跑過來的,又或者一覺醒來,心血來潮不顧一切奔到了這裏。


    顯赫的身世,千萬人追捧的明星,她擁有著讓人眼紅的許許多多,卻唯獨漏了最為重要的一項。


    康林打開車窗,點起煙,隔著一層玻璃看著失魂落魄的文璿。


    這個時候,他不能出去,文璿,也有文璿的驕傲。


    萬辰身上的手機響了,康林隻看了一眼便把目光重新移到焦急撥電話的文璿身上。


    康林也問過萬辰,這樣做,會不會後悔?


    萬辰的歎息聲若有似無,目光似望著他,又似穿透他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如果可以後悔,就讓時間倒退十幾年吧!


    萬辰的心,從不在文璿身上。


    康林耐心等著文璿從激動到委屈到隱忍到絕望。


    她丟盡了所有驕傲、尊嚴的愛,隻換來一句無情的對不起。


    她緩緩站起身,在冷風中用凍得瑟瑟發抖的手攏了攏長發,她抬起頭,讓那一行淚滑過臉龐,她挺起胸,用高貴的姿態走向來時路。


    她還是文璿,卻是一個全新的文璿。


    到底是負了人家,康林搖搖頭,歎口氣,掐滅手中煙,待人走遠後,下車扶著醉醺醺的萬辰回了家。


    把人扔上床,好心地蓋了被子,也算仁至義盡了。


    康林隨處走走,和萬辰相交這麽多年,他幾乎沒來過萬辰家。


    孤僻的怪人,很少邀請別人來他家。


    房子和一般的成功人士家沒多大區別,就是裝修得太過冷,黑白灰,嚴肅得讓人找不到一絲溫情。


    書房裏,一整麵的落地窗戶,一整麵的書櫃,寬大的書桌上,連一張照片也沒有。


    康林撇撇嘴,要說這樣的家夥欠了女人債,算不算本世紀最大的笑話。


    走到書櫃邊,清一色的讓人看了就發困的書籍,康林壞心眼的想,說不定這人也會像他年輕時一樣用專業書書皮包著色*情雜誌,在課上看得津津有味。


    隨意挑出兩本翻來看,康林被自己愚蠢的想法狠狠嘲弄了一回。


    他是萬辰,是就連他媽也誇說百裏挑一的萬辰!


    把書塞回去,剛轉過身,眼角餘光似乎察覺到一絲不一樣的感覺。


    他轉回頭,仔細瞅去,原來,在眾多書籍中夾著一個相框。


    紅木的相框,框著一張畢業照。


    照片中年輕的萬辰板著臉,臉上找不出一絲笑容,完全不像一個要畢業的大男孩。


    和他類似的還有隔著三個人的地方,站著的一個男孩。


    表情漠然的好似找不到一點生氣。


    他們像是兩個另類,和整張照片的氛圍格格不入。


    康林不明白,不過是一張畢業照,為什麽要塞到書櫃裏,不注意根本發現不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照片,把它塞回原位。


    關了燈,他和醉得不省人事的萬辰說了聲晚安,走出門。


    睜開眼時,已是早上六點,萬辰看了眼床頭表,起身下床。


    他沒有賴床的習慣,晨跑一圈後在浴室衝澡洗漱完,來到廚房做了頓簡單的早餐。


    打開電視,在經濟報導的聲音中吃完早飯。


    八點出門,在車上心腹助理遞給他一份重要文件。


    看完以後,萬辰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安分的敗家子發行大量企業cp,麵額較小,以高息分紅的說法吸引了很多不具投資資質的普通散戶。


    “果然是kelvin的作風,這樣挺好。”


    助理問,“您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萬辰把文件扔回給他,“繼續觀察著。”


    是炸彈也不需急著引爆,用在關鍵處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而且這件事他也要好好謀略一番,以使它能朝著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發展下去。


    中午時分,柯齊偉打來電話,約他在附近用餐。


    對他取消婚約一事,柯齊偉的反應很大,一針紮在要害。


    “是不是因為沈煦!”


    萬辰優雅地用著刀叉,將牛排切成小塊,不緊不慢地說:“你話太多了。”


    柯齊偉嘴角笑著,眼神卻冷成了冰,“萬辰,你是個聰明人,十幾年前傻過一回就算了,現在你還要犯糊塗嗎?別忘了,你當年幹過多少不理智的事!”


    萬辰抬眼看向他,“我們果然成不了朋友,你知道太多我的事。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如果你還是一直要提,那就沒有見麵的必要了。”


    柯齊偉:“萬辰!”


    萬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別衝動,保持你的儀態,柯少爺,如今失了勢的我恐怕沒資格再混進你的朋友圈,以後別再打電話來。”


    走出餐廳,萬辰剛想上車,眼角餘光瞟到對麵一個熟悉的身影。


    定睛望去----


    女裝櫥窗前,站著一個人。


    淺灰色的羽絨衣,雙手插在口袋裏,正聚精會神望著櫥窗裏的一件禮服。


    隻是一個背影,一個背影。


    他確定,那個人,就是他。


    助理上前,他揮揮手示意他們先走,穿過馬路,站在稍遠的地方,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個人。


    他們,還能,再一次相聚。


    萬辰有些激動,他想上前,哪怕走近點也好,他想細細看看那個人。


    他不常做夢,夢裏見到那個人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


    哪怕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念,卻再難相見。


    他強迫自己不去找他,不去想他,不在紙上寫他的名字,不把照片一次次從書櫃裏拿出來。


    忘了吧,已經,隻能忘了。


    那些罪,他用盡一生,也無法贖清。


    隻能,忘了啊……


    他沒想過有一天會在s市,再見到他。


    他一步步上前,一點點靠近,人群與他擦肩而過,他隻感覺到與他的距離在一點點縮短。


    他們,還能再見。


    那個人收回目光,轉身朝前走去。


    萬辰跟隨著他的腳步,走走停停,看著他對問路的老婦人微笑擺手,看著他走進一家精品店,提著個包裝精美的袋子出來,看著他使勁聞了聞麵店飄出來的香味,看著他佇足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看著他,疑惑地回過頭。


    十七歲他們相約看演唱會時,被人群擠散了。


    看著他,從疑惑變為平靜。


    他把手放在嘴邊,大喊著他的名字。


    看著他,同樣目不轉睛地回視著自己。


    “沈煦!沈煦!沈煦!!!”


    他們,離得如此近。


    十七歲時,一隻溫熱的手伸過來緊緊抓住了他,他找回了他深愛的沈煦。


    可今天----


    他們連一句話也沒有,隻是那樣默默地注視著對方。


    在人潮湧動的大街上,仿佛隻存在他們兩個人。


    萬辰和沈煦,萬辰和----


    一瞬間,被定格的時間突然移動,沈煦轉過了身,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十步,三十步……再沒回頭。


    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


    他垂下眼,掩蓋湧到眼眶的悲傷。


    沈煦,走出了他的視線,他的生命。


    好像,十七歲,那隻溫熱的手突然鬆開了,無論他怎樣呼喊,那個人,不再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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