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黑暗之中的意識讓我有種既視感。聚光燈的微光照在自己身上,腳邊是一層薄薄的水麵,耳中聽見輕輕踏在水麵上的腳步聲。這一定是夢。


    幾年前還住在豪宅的時候,我幾乎以魔法將書庫夷為平地。當時耗盡魔力的我失去意識,結果做了一場夢。現在的這個空間,就跟當時的夢境十分類似。


    嘩啦。


    看吧。


    不遠處傳來依舊是那麽規律的腳步聲,輕快地踩在水麵上。


    果然不出所料,出現在聚光燈之下的正是隻白色的兔子。


    「又見麵了。」


    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的美聲白兔。在前世的最後一刻,跟我交談的女聲。


    「如何?不是說過了嗎?還有更悲慘的事情在等著你呢。」


    「……」


    我隨手輕撫兔子的耳朵。隻見兔子在一瞬間垂下雙耳,似乎十分舒服,不過緊接著就再度豎起雙耳,一副猛然驚醒的模樣。


    「你知道嗎?往後還有更難受的事,必須得到更強的力量。」


    聲音聽起來異常嚴肅,我不禁轉過頭來望著白兔,停止了輕撫耳朵的動作。


    「怎樣啦,我可是戰勝了茱莉亞喔?她是高級劍士呢。」


    「戰勝高級劍士又怎樣?很了不起嗎?這種小事沒什麽好炫耀的。」


    「你說什麽?」


    我有點生氣,再度粗魯地亂摸白兔。


    「住、住手,別這樣。你的目標應該更遠大才對。」


    我無言以對。說也奇怪,唯獨在這徊夢境的空間之中,才得以從其他的角度眺望位於異世界的我。所以我被迫開始思考,所謂更遠大的目標到底是什麽。


    這隻白兔要我在這個世界變得更強。現在的我不明白這到底代表了什麽,也不知道兔子為什麽要這麽說。事實上這是一場夢,感覺十分真實的夢。在這裏一切都是不可思議的謎團,想要在夢中理解並且接受這些,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不過千萬別心急,應該腳踏實地、一點一滴獲得強大的力量。看,已經早上了。」


    沒錯,在夢境之中不應該抱持疑惑,可是我卻對某件事感到狐疑。當兔子的聲音彌漫於心中的時候,戰勝茱莉亞的優越以及滿足感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這到底是為什麽?


    這時照亮我的聚光燈陡然增強,周圍一片空白。強光讓眼睛昏眩,當兔子融入白光的時候,我睜開了雙眼。


    這裏是雷奧納德與茱莉亞家中的床上。


    不知道昏睡了多少天,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夜色籠罩。肚子餓得發慌,幾乎快要前胸貼後背,空腹感讓我的身體格外沉重。


    窗外一片陰暗,街頭的燈火看起來特別明亮美麗。


    這座王都在夜裏依然會一直點亮燈火,晚上不睡覺跑出來在街頭閑晃,或是飲酒作樂的人不在少數。


    這是在馮達利悟斯家附近的村子所看不到的景色,我感到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於是我打開窗戶,讓悶在房間裏麵的空氣跟外麵對流。之後又走下床鋪,離開房間舍級而下,在一樓的客廳露麵。


    原本以為雷奧納德和茱莉亞會迎上前來,結果兩人都不在。雖然點著燈火,卻沒有半個人,大概又去承接公會的委托工作了吧。


    我發現餐桌上準備了一人份的料理,便獨自慢吞吞地吃了起來。吃完之後又覺得想睡,於是回到自己的房間。


    再度鑽進被窩之後卻怎麽也睡不著,大概是之前睡太多了吧。


    奇怪,明明就很想睡啊。


    不對,心情還是處於亢奮狀態。因此心跳才會無視於我的意誌跳得飛快,妨礙我的睡眠。不過我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找戰勝了高級劍士茱莉亞,讓她豎白旗投降。雖然對茱莉亞有點不好意思,但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如此一來就算再度遇到瑟孚茲,也不會無顏麵對他了。


    等一下,不要太得意忘形。


    ——戰勝高級劍士又怎樣?很了不起嗎?這種小事沒什麽好炫耀的。


    我想起白兔於先前的夢境對我所說的話。


    不過就是夢中出現的話語。可是說也奇怪,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白兔在夢中所說的話逐漸冷卻我亢奮的情緒,就跟她在夢中對我這麽說的時候一樣。


    沒錯。之前一直被拿來跟其他人比較,一個人的價值明明並非取決於實力的強弱,卻因此被他人放棄、嚐盡人世冷暖的不就是我嗎?


    如今我卻把自己與他人比較,沉浸在鄙視他人的愉悅之中。這樣子跟瑟孚茲那些貴族的行為又有什麽不同?去死吧。


    我在渾然不覺之中,做出跟瑟孚茲沒兩樣的行為。


    還沒達到最高點,還有更上麵的目標。千萬不要自滿,不要止步於此。


    白兔在夢中美麗的聲音,具備讓我產生這種念頭的神奇力量。仔細想想,我隻有在耗盡魔力不支倒地的時候才會做那個夢,其中是否有什麽關係?


    左思右想之際,我的心情就像是結婚數十年的老夫老妻完全冷卻,同時也急速帶來了睡意。


    下次夢到她的時候,再好好道謝吧。


    於是我重新閉上雙眼。


    ◆◇◆


    早安——!好一個神清氣爽的早晨!


    看來我似乎一到早上,就會迎來今天的全盛期。連我的蘑菇都將褲襠高高撐起,一副現在正是種植好時機的模樣。沒想到太陽的能源居然是這麽好的東西。


    我離開房間,來到一樓。


    有別於昨晚的情況,雷奧納德和茱莉亞正在餐桌吃早餐。


    兩人對我說了聲早安,臉上帶著既擔憂又鬆了口氣的微妙笑容。


    「早。」


    「睡得還好吧?不過你一連睡了三天,應該沒有好不好的問題。」


    這可是我連續睡眠時間的最高記錄。


    由於耗盡了魔力,身體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嚴重的情況甚至會喪命。明知如此,當時我還是心中一熱,用上了所有的魔力。


    夢到白兔雖然不錯,但還是得小心一點。


    「戰勝我之後卻一病不起,這樣可就遜掉了。」


    「被這個遜掉的小鬼打敗的家夥,不就是你嗎?」


    「閉嘴。」


    「不過在這之前,亞斯拉,你的身體不要緊嗎?雖然對魔力不太清楚,但你不是耗盡魔力了?」


    「嗯,我沒問題。」


    茱莉亞似乎對於敗在我手上感到耿耿於懷,知道我已完全恢複後,立刻悶悶不樂地伸出雙手將臉頰撐在餐桌上。沒想到她居然是個輸不起的人,平常總是一副爽朗的模樣,碰到跟劍術有關的事情就不一樣了。


    「亞斯拉,我還想跟你一較高下,可以嗎?等到身體的行動力恢複以往水準,就立刻跟我一決勝負。」


    她果然耿耿於懷,這邀約完全不容對方拒絕。


    不過我的身體已經康複,今天原本就打算盡快展開劍術的模擬戰,或者是魔法的練習。


    「從今天開始也沒問題。用過早餐之後,就到地下室去吧。」


    「求之不得。」


    茱莉亞浮現出詭異的笑容。


    再多的挑戰我都會接受。之前連睡了三天,身體狀況好得不得了。而且光隻是贏上一場,也還無法確定自己真的勝過茱莉亞。


    胡亂吃過早餐後,我的肚子因為吃太快而痛了起來,於是我先到廁所去解放一下,這才前往地下室。


    「亞斯拉?慢慢來也沒關係,不是才吃過早餐嗎?」


    「沒問題,馬上開始吧。」


    「你今天貌似特別好戰,不過我也有所改變喔。」


    茱


    莉亞對我過早的現身表示關切。


    雷奧納德也跟在我的身後進入地下室,挑個角落咚一聲坐了下來,似乎打算觀戰。茱莉亞雖然對我的回答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舉起掛在腰間的雙劍。


    「亞斯拉,我實在是按捺不住了,今天一定要給我個交代。」


    「以、以結婚為前提的交代嗎?」


    「什麽?茱莉亞,是這樣嗎?」


    「才、才不是呢!不要每次都在開戰之前胡鬧好嗎?」


    平時正氣凜然的茱莉亞固然不錯,氣急敗壞的茱莉亞也令人百看不膩。一陣笑鬧之後,我將手伸向後腰,握住鎖鐮擺出架勢。


    茱莉亞也利用雙劍的魔石,賦予劍身火焰的屬性。我手持鎖鏈,揮動秤錘威嚇對手。


    「那就開始了。」


    「隨時歡迎。」


    得到我的回應之後,茱莉亞宛如一顆子彈似地衝上前來。這隻是單純的突擊,與劍術無關。兩人明明相隔十公尺以上的距離,然而不過才一眨眼的時間,茱莉亞就已經來到我的麵前,高舉倒持的短劍直劈而下。


    我下意識地在這個節骨眼上釋放魔力。


    跟之前一樣操縱金屬。


    不過這次操縱的不是房間的武器,是手上的鎖鐮,而且隻有秤錘那一部分而已。


    秤錘在我的操縱之下,彷佛是具有生命的物體。


    我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手中也隻是握著鐮刀,完全沒有揮動鎖鏈之類的動作。我希望能夠將注意力集中在魔法的使用。


    係著秤錘的鎖鏈宛如長蛇一般扭曲翻轉,朝著茱莉亞迅速逼近。


    首先讓她握著短劍的雙手失去自由。以鎖鏈束縛雙手,再透過魔法操縱短劍,讓她繳械。


    「啊……!」


    之後我直接操縱秤錘環繞茱莉亞的身體,接著又以鎖鏈將她五花大綁。茱莉亞甚至連雙腳都無法動彈,隻能倒在地上像菜蟲一樣微微蠕動,不過這隻是無謂的掙紮。


    雖然跟之前同時操縱房間內所有武器的魔力相去甚遠,我還是在操縱鎖鏈上麵灌注了大量魔力。


    沒那麽容易就能夠掙脫。


    透過平日使用魔法的經驗,我發現隻要灌注愈多的魔力,能夠操縱的金屬數量以及強度也會跟著增加。此時當然沒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於是我驅使更多的魔力,強化鎖鏈的束縛力,到最後茱莉亞甚至連動都不能動。


    「勝負已分,是吧?」


    「啊、嗯。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你贏了,亞斯拉。」


    雷奧納德對我報以苦笑。


    「嗚嗚……不甘心……」


    「茱莉亞,你的姿勢看起來好色喔。」


    「還不都是你把我變成這樣!快點解開!」


    難得的眼福就這樣泡湯了。鎖鏈深陷於她身體各部位的模樣實在相當淫穢,太可惜了。


    「呼,今天亞斯拉取得壓倒性的勝利,我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呢。」


    「哈哈哈,亞斯拉已經不是你能夠搞定的了。」


    「說這種話的哥哥又如何呢?要不要跟亞斯拉交手看看?」


    「就順序而言,確實是如此沒錯。亞斯拉,魔力還可以吧?」


    「嗯,還可以。」


    「哈哈,是嗎?愈來愈有趣了。」


    雷奧納德的臉上出現一抹詭異的陰影,接著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掛在腰間的劍柄。隻見他慢慢地從劍鞘抽出長劍擺開架勢,彷佛十分珍惜長劍與劍鞘互相摩擦的聲音。


    他展現出驚人的魄力。跟之前特訓的時候截然不同,令人心生畏懼的壓迫感。


    長劍的魔石綻放光芒,劍身燃起火焰。


    「亞斯拉,我今天可能無法手下留情,閃躲的時候機靈一點……」


    就在我舉起鎖鐮擺開架勢,咕嘟一聲吞了口唾液的瞬間——


    雷奧納德一口氣展開突擊,彷佛將吞咽唾液的聲音當成開始的信號。


    我立刻操縱鎖鏈,以秤錘纏繞雷奧納德。即使懾於雷奧納德駭人的麵貌,依然致力維持精確的操作。


    咦?這是什麽?咦?雷奧納德驚訝地這麽說。之後他的身體逐漸失去行動力,整個人趴在地上,完全跟先前的威勢與強悍不成比例。


    「哈哈哈!這三年來你真的變強了,亞斯拉。我跟茱莉亞已經沒什麽可以教給你了!」


    解開纏繞在雷奧納德身上的鎖鏈,雷奧納德立刻一屁股坐倒在地放聲大笑。


    「還說沒什麽可以教給亞斯拉,應該是往後根本無法戰勝他才對吧?」


    「也可以這麽說!」


    茱莉亞朝著清爽金發隨風飄逸、開懷大笑的雷奧納德白了一眼。


    「亞斯拉,準備進入下一個階段吧!」


    連下一個階段都準備好啦?我縮起肩膀。


    雷奧納德誇張地將雙手環在胸前,直接對我宣布:


    「一星期之後,就是你首次到公會接受委托工作的時候。工作內容是驅逐一群哥布林。」


    哥布林。


    我曾經在豪宅的書庫查過魔物的資料。根據書中的記載,它們是一種人形的小型魔物。智能低下、個性凶暴、身體火紅,麵如惡鬼。


    稱之為小鬼,應該比較貼切吧。


    「什麽?剛開始不是承接雜務比較適合嗎?」


    然而不是在下自誇,就因為隻是訓練,戰鬥之際才能夠放心。突然直接上場來真的,好像有點不妥。


    事到如今,我居然露出怯懦的神情。


    於是雷奧納德和茱莉亞開始鼓勵我:


    「也太膽小了吧?你可是具有擊敗高級劍士的實力耶。」


    「就是說啊。就算使用魔法,也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戰勝高級劍士呢,拿出自信來。」


    在安和樂利的日本長大成人的我,對於魔物這種東西抱持著些許的恐懼。


    「不過我跟茱莉亞不會一起同行。昨天已經大致確認哥布林群體的位置,對於現在的你而言,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任務吧?」


    「為什麽不來?一起去嘛,這樣子算什麽?」


    見到我驚慌失措的模樣,雷奧納德不禁爆笑,茱莉亞則是以恍惚的神情歎了口氣。


    「哈哈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怕成這樣,虧你平常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沒錯,我裏麵本來就是大人,不過害怕的東西還是會害怕啊。我到現在還是不敢一個人觀看七夜怪談,有什麽問題嗎?


    「呼……孩子氣十足的亞斯拉也很可愛……」


    茱莉亞的十根手指一張一縮,朝著我湊了上來。


    不過雷奧納德完全充耳不聞。


    「雖然以你的實力來說連億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若真的有什麽萬一,難以繼續執行任務的時候,就立刻逃回來吧。」


    「取消委托的違約金,我們會幫你支付的。」


    雷奧納德豎起大拇指,茱莉亞則是眨了眨眼。


    「不過千萬不能大意喔。」


    雷奧納德特別叮嚀。


    我虛弱地應和一聲,接下來一整天都將時間花費在明天的準備之上。


    關於以魔法操縱金屬的這件事,我有一個想法。無論是為了一星期之後的委托工作預作準備,抑或為了魔力的增強,在各種情況之下應該都能派上用場。


    雖然一直昏睡到昨天,如今魔力已經複原,身體狀況也不是太差,自然沒有問題。


    雷奧納德和茱莉亞已經先幫我勘查過地形了,應該是在昨天晚上我醒來的時候出門勘查的吧。


    於是我抱持著搭上大船的安心感,度過了這一天。


    可是我卻忘了一件事,大概是因為


    最近生活過得太順利的關係。


    這個世界可是無法保證——凡事都能如我所願.


    我的魔法消耗率不是普通的糟糕。換句話說,就是操縱金屬必須消耗大量魔力。魔力量是我唯一的可取之處,為什麽魔力總是像這樣立刻大量耗費呢?我突然產生這個疑問。


    答案很簡單。金屬具備又硬又重的雙重缺點,以手舉起當然需要相對應的腕力。這跟我的魔法有點類似,操縱金屬或是讓金屬變形,需要相當程度的魔力。


    而且無屬性魔法,尤其是操縱金屬之類的這種特異魔法並非既定存在的種類,自然不會備有減輕魔力消耗的咒文。所以我在魔法的使用上完全照著感覺走,當然會產生無謂的浪費。


    因此足以彌補這個缺失的魔力量是必要的。


    我利用魔法,強行將地下室的一把長劍變形為銀色的鐵塊,剛開始光是這種行為就消耗了相當程度的魔力。


    因此我得知透過魔法、將鐵製品當成黏土來捏塑形狀,比起隻是讓鐵製品飄浮半空中需要多出好幾倍的魔力。


    於是我在前額冒出汗珠的情況下,將從長劍變形成保齡球大小的球形鐵塊,分割成掌心尺寸的小鐵塊。宛如切割水滴一般分成小塊固然簡單,偏偏魔力就是不足。不過愈是消耗魔力,魔力的超回複效果就愈是令人期待。照這樣持續下去的話,顯然隻是時間的問題,但想要提升效率或是捏塑鐵塊的速度,似乎還得花上更多時間。


    距離承接驅逐哥布林的任務還有一個星期,雖然沒有明顯的進展,我還是繼續同樣的訓練。因為我相信這是完成任務的錦囊妙計,也是最快的捷徑。


    「路上小心,亞斯拉。」


    「沒有臨別的親吻嗎?」


    「怎麽,你想要?」


    「不想,對不起。」


    「嗬嗬,路上小心。」


    今天早上茱莉亞已經徹底掌握對付我的方式,為了承接討伐哥布林的工作,我一大早就前往公會,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雷奧納德還在睡。我打算盡快完成任務返回家中,讓雷奧納德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就站在麵前,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時間還早,東方的天空隻是稍微染上一抹橘色。


    「真的要小心一點喔。」


    我縮起肩膀。


    心理的年齡其實是我比較年長,沒想到居然得仰望年紀比我小的女人。而且最令人驚訝的是想不到被趕出豪宅的今天,還會有人替我送行。


    「替我向雷奧納德打聲招呼。」


    早晨的微風吹拂著我和茱莉亞的頭鬃,一段時間之後,微微晃動的頭發平靜了下來,這是春季早晨特有的東風。雖然這個國家一年到頭都是溫暖的氣候,所以跟季節沒什麽關係,不過我就是有春天來臨的感覺。


    「我跟哥哥說中午才出發。早點結束任務,嚇他一跳吧。」


    「哈哈哈,我盡力而為。」


    苦笑之餘,我朝著茱莉亞輕輕揮手,旋即前往公會。


    橫越雷奧納德和茱莉亞所居住的住宅區一路往東,便進入位於王都中心帶的商業區。


    時間雖然還很早,市場已經開始營業了。每當經過商店門口,就會被老板推銷很多東西。我對店家老板的推銷報以討喜的笑容,就這樣通過了商業區。


    公會好像是二十四小時營業,令人驚訝的是工作人員總是維持固定的人數。這種服務精紳絕對不是隻會跟初音未來,或是福音戰士異業結合的日本便利商店能夠相比的。


    通過商業區,再往王都東方的城壁走個一段,公會的建築物立刻就能映入眼簾。


    即使是一大清早,這裏還是熱鬧非凡。


    來往的人可說形形色色。其中包括了像比嘉那種妖精,也有神似蘇菲或是尤菲的獸人族。


    我來到公會的建築物門口,綠色的六角形屋頂令人印象深刻。屋簷下橫躺著好幾個應該是徹夜飲酒之後醉倒路邊的冒險者。


    我斜眼打量著那些冒險者,推開建築物的兩扇門屝。


    進入公會後,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櫃台後麵的小姐,她就是協助我完成公會契約的妮可。這三年來雷奧納德和茱莉亞來到公會承接工作的時候,我經常待在這棟建築物裏麵等待兩人回來。那時不是點東西吃,就是跟其他人聊天,早已跟櫃台小姐以及幾個冒險者混熟了。


    妮可也是其中之一。


    於是我徑自走向櫃台。


    「早安,馮達利悟斯大人。」


    妮可還是維持第一次見麵的那種語氣。


    「早。我不知道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叫我亞斯拉就好,或者大哥哥也行。」


    「明白了,大哥哥。今天有何貴幹?」


    「我是來承接工作的。」


    「咦,第一份工作嗎?那就由我妮可·梅爾卡德爾為您服務。」


    各位應該已經發現了吧?這位小姐,沒錯,就是她。她就是在茱莉亞亂點鴛鴦譜的情況下變成我告白對象的那個人。不過傳說中她是難攻不落的堅城,如今更是王都最熱門的失戀景點。


    過去不知道有多少冒險者的愛慕之花在此枯萎凋零。


    她身穿一如往常的西式侍應服,頭上戴著白色的三角巾,跟茱莉亞是剛好相反的類型。稱不上美女,走的是可愛路線,會令人忍不住想要保護她。


    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比菜莉亞年輕少許,名字聽起來很像是繪製地圖的達人。


    先前得知我的貴族身分之後大為緊張,甚至表現出近乎敬畏的反應,不過最近跟我的交情還不錯,經常對我報以親切可愛的笑容。


    「目前大哥哥可以承接的委托工作就是這些。」


    妮可將委托工作一覽表抄寫在紙上遞給了我。我在紙上找到討伐哥布林的委托,向妮可表示想要承接這項工作。


    「好的,f等級的任務,討伐哥布林的委托是嗎?謹遵指示。攜帶物品就隻有這些嗎?」


    我在腰間係著一隻小小的雜物包。過去這一個星期以來,進行魔法訓練的同時所擬定的錦囊妙計,就收在這個雜物包裏麵。


    十三歲的孩子能夠使用的雜物包相當小,不過也已經足夠了。


    「嗯,就隻有這個。」


    「明白了。不過誠如先前所言,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公會都不會對委托工作負起任何責任。可以接受的話,請在這裏按下拇指印。」


    「好的,嘿唷。」


    我依言伸出拇指壓了壓紅色的印泥,在「嘿」字出口的同時將拇指按在文件上,如此就完成了承接工作的手續。


    「那就祝您旗開得勝,大哥哥。」


    「……」


    「有什麽不對嗎,大哥哥?」


    「……還是叫我亞斯拉好了。」


    「嗬嗬,明白了。請好好加油,亞斯拉大人。」


    妮可對於第一次的大哥哥遊戲,像個小惡魔般地樂在其中,這點倒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結果反而是我不敵難為情的感覺率先投降,她一定把我當成了一個小大人。


    精神年齡雖然已經逼近四十大關,在這個世界還是十三歲。明知言行舉止應該配合自己的身高,不過光是這樣實在沒什麽生活樂趣。才會想要試著攻陷櫃台小姐,追求一點刺激也說不定。


    妮可的臉上依然浮現出小惡魔般的促狹微笑。在她的目送之下,我離開櫃台。


    順利完成契約後,我從設置於公會之中的專用出口離開王都,前往委托工作的指定地點。


    哥布林居住於洞穴裏頭。


    王都的東方,有一座緊臨王都的小小森林,其中一小部分是綠竹叢生的竹林。行走於森林之中,突然聽見疑似某種生物尖銳高亢的嗚


    叫聲。


    在聲音的吸引下,我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結果發現深度大約五公尺的凹陷空間。凹陷的一端有個岩窟,紅色的小鬼正聚集在岩窟前方。


    哥布林。


    第一次目睹魔物,我感到十分稀奇。打量了一段時間之後,我開始進行戰鬥的準備。


    哥布林透過嗚叫聲集體行動,令人不禁懷疑嗚叫聲是否具備某種意義,看起來它們應該是可以互相溝通。


    若不是麵孔醜如惡鬼,說不定還挺可愛的。


    有感而發的同時,我從雜物包拿出事先準備的薄鐵板,塞到鞋墊下麵。


    這就是過去一個星期所製作的錦囊妙計一號。


    之後又從雜物包取出手掌大小的粗鐵針,這是錦囊妙計二號。


    這兩個錦囊妙計是從家中地下室的訓練用長劍,製造出來的產物。我利用魔法的力量,將長劍當成黏土揉成一團撕了開來,再細分成好幾個小塊壓平,搓成手掌大小的圓球,經過諸如此類的加工程序才大功告成。


    這是我自行製作、專屬於我、用途有限的器材。比一般的鋼鐵密度高出少許,相當堅固耐用。


    雖然必須灌注相當程度的魔力,卻可以讓金屬隨心所欲地變形。


    不過愈是堅硬的金屬,就需要愈多的魔力。將已經加工完成的武器捏塑成漂亮的形狀實在是非常辛苦,我的魔力差點就見底了。現在的我頂多隻能捏塑一把長劍份量的鋼鐵,這是最大的極限。光是打贏高級劍士,確實沒什麽好得意的。


    然而大量使用魔力之後,魔力的超回複量自然令人期待,還可以習慣魔法的操縱方式,真是一舉兩得。


    不管怎樣,我打算拿這兩種錦囊妙計做個實驗,才會帶在身邊。


    粗鐵針。


    飄浮於空中的金屬體積愈大、質量愈重,就必須消耗愈多的魔力。但這種鐵針的大小重量有限,所以我一共帶了十把。


    這也是讓原始的長劍變形後製成的產物。金屬的二次加工果然需要消耗幾乎讓我不支昏倒的大量魔力。不過換個角度來看,既然連負荷這麽大的魔法都可以持續使用,使其飄浮在半空中再加以操縱的魔法根本就不算什麽。


    準備就緒之後,我站了起來。


    將意識集中於安裝在腳底的鐵板,讓鐵板懸浮起來。浮空的同時,鐵板就墊在我的腳下,因此這跟抬起我的身體沒有差別。我有將抬起身體所需的魔力計算在內,才讓鐵板飄浮起來。


    讓腳底的金屬懸浮,意味著站在金屬板上麵的我也跟著待在半空中。


    我以自己的腳底為支點飄浮起來,光是保持平衡就讓我吃盡苦頭,沒有想像中的容易。


    然而在兩名高級劍士的聯手訓練之下,身為魔法劍士的運動神經在不知不覺中獲得高度的成長。雖然還是有點靠不住,身體總算是逐漸習慣了以腳板為中心浮在空中的感覺。


    我將腳掌朝向後方。


    如此一來,保持直立的上半身不敵重力的牽引,開始微微前傾。我增加分配給腳板的魔力,改變推進力,於是我的身體再次直立,順利浮遊於空中。


    錦囊妙計一號似乎成功了。


    〈哥布林〉


    今天輪到我負責看守被大家當成寢室的洞穴。


    每當我們這群哥布林的數量增加,人類鏟除魔物的行動就會突然停止。


    今天也抱著好玩的心情龔擊人類的村子,擄走人類的孩子飽餐一頓吧。小孩子的肉香甜可口,我最喜歡了。


    不過翼龍最近也在這一帶出沒,這是唯一要小心的地方。


    就在我擬定計畫的時候,夥伴暴牙突然大叫:


    「那是什麽?」


    暴牙是哥布林的族人。由於牙齒參差不齊,所以叫做暴牙。


    接著泥巴也大叫一聲:


    「是人類!是人類的小孩!」


    泥巴也是族人。由於他喜歡玩泥巴,所以大家都叫他泥巴。


    這個人類跟平常前來攻擊我們的那些家夥有點不太一樣。


    他降落在竹林之中,至少有五公尺落差的凹陷處,第一次遇到這種類型的人類。


    其他的人類都隻站在凹陷處的上方放箭。由於畏懼我們的關係,說什麽都不敢下來。


    然而這個人類的異樣之處不隻如此。


    人類居然飄浮於半空中。這家夥真的是人類嗎?從沒聽過會飛的人類。


    這家夥一頭黑發,還是十幾歲的小鬼。隻見他以比黑發還要更黑的漆黑瞳孔捕捉我們的身影。


    這家夥很危險——


    我們哥布林,不,應該是魔物的本能如此告訴我們,腦中敲響了激烈的警鍾。


    「包子,快去通知洞穴中的其他夥伴!」


    「收到!」


    暴牙似乎也跟我有同樣的感覺,立刻叫了我一聲。


    包子就是我,因為我頭上有個巨大的腫包。


    我立刻將敵人出現的消息通知洞穴中的夥伴。然而當我帶領大家走出洞穴的時候,眼前的光景卻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暴牙和泥巴倒在地上,渾身是血。


    「暴牙!泥巴!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傷害我們最重要的夥伴!」


    即使大聲叫喚,兩人依然動也不動。他們兩個在群體中特別突出,動作敏捷、力氣也很大,是久經戰陣的哥布林。那個人類居然在我回到洞穴召集夥伴的短短時間內把他們打倒。


    不過我們可是總數超過三十的群體。


    見到這麽大的陣仗,這個人類一定會夾著尾巴逃走。我是這麽認為的。


    這個人類卻不一樣。


    咻!


    大約十根掌心大小的粗鐵針突然自他的懷中飛了出來。不過換個角度來說,我也不知道那鐵針背後有什麽秘密,鐵針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襲向我們。


    而且是十根鐵針同時襲來。


    夥伴一一被鐵針貫穿,垂死的哀號響徹雲霄。


    一眨眼間,已經有一半的群體倒下。我的運氣不錯,僥幸存活了下來,想要躲過鐵針下一波的攻擊卻是不可能的任務。


    太可怕了


    仔細觀察之後,赫然發現這家夥的魔力量高得嚇人。


    這個國家的人恐怕不知道我們哥布林具有獨特的器官,可以探測生物的魔力量。這個人類的魔力量高得讓這個器官發出哀號。到底要經曆多少次耗盡魔力之後的失去意識,才會達到這種程度?


    不過,人類吝於給我思考這個問題的時間。


    原本以為人類隻是將手臂繞到身後,想不到站在旁邊的夥伴居然身首分家。


    「咿!」


    我終於明白,這是天譴。襲擊人類的村子之際,我們不由分說地屠殺膽怯畏懼的人類。有人求我們饒命,哭喊著希望能放過他的女兒,我們卻充耳不聞。


    不過這次輪到我們被屠殺。


    我有所領悟。


    視線心無旁騖地追逐那個人類。


    他的動作,好美。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


    哥布林雖然是跟美麗無緣的生物,這樣的我卻依然覺得這人類很美。


    彷佛飛舞於空中的肢體動作。


    不,他的確是飛舞於空中沒錯。


    他在我們的頭頂繞了一圈,身邊的同伴便一一遭到屠殺。


    人類的武器是鎖鐮,使用方法卻顛覆既有的認知。一般是單手握住鐮刀的刀柄,另一隻手舞動鎖鏈,眼前的人類卻不一樣。


    人類明明沒有接觸這種武器的任何地方,鎖鐮卻在空中來回奔馳。


    該怎麽說才能形容眼前的畫麵呢?


    有了,這景象就像是鎖鏈、秤


    錘以及鐮刀在這個人類的身邊翩翩起舞。


    先是以人類為中心,踏著曼妙的舞步繞起了圓圈,下一秒鍾又陡然伸長為一直線,橫掃空間內所有物體,簡直就像傳說中的鐮鼬。察覺攻擊的時候,已經深深中刀。


    這種動作,實在看不出是人類或是鎖鐮引導著這一切。


    憤而反擊的哥布林也好,四處逃竄的哥布林也罷,全都成為刀下的亡魂。


    啊,這個人類實在是太美了。從未見過這麽美的人類。


    原本以為人類是陷入恐懼走後,就會不惜踐踏他人以求生存的醜陋生物。


    然而眼前卻有一個如此美麗的人類。


    甚至連飛散的鮮血都沾不到身上,這種動作隻能稱之為神跡。


    原來也有這麽美麗的人類啊。


    下次投胎的時候,或許當個人類也不錯,真的很不錯。


    於是我道別了這個世界。


    〈亞斯拉〉


    「呼。」


    大致上都解決了。有一隻哥布林站在原地望著我發愣,完全沒有抵抗的意思。要殺那隻哥布林固然讓我不太願意,不過哥布林居住的洞穴裏麵發現數不清的人骨。拜托,就當做是一報還一報吧。


    哥布林一共是三十四隻。我在洞穴前麵挖了三十四個墳墓,將所有哥布林下葬之後雙手合十。該怎麽說呢?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我還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日本人。


    不管怎樣,錦囊妙計二號也操縱得很順利。不過最令人高興的是鎖鐮總算是對我服服貼貼了。


    我打算返回王都,報告哥布林討伐任務的結果,這時某種爆炸聲突然自附近響起——


    轟隆!


    竹子攔腰折斷、小鳥倉皇逃命,現場一片塵土飛揚。


    出現在眼前的是全長大約七公尺、高度約兩公尺的巨龍。


    它的前肢是有薄膜的翅膀,以後足站立。擁有銳利的兩根尖角、長長的尾巴、口中正噴出火焰,還有一身綠色的鱗片。


    我第一次見到這種生物,不過之前在豪宅的書籍中看過它的記述。這好像是名叫翼龍的魔物,討伐委托的公會等級a,而且還是必須組成冒險隊伍之後才能夠對付的魔物。


    「喂!這裏怎麽有個小孩子?」


    「小鬼,快逃!」


    之後應該是冒險隊伍的四人組立刻現身。


    分別是手持巨斧的肌肉男、帶著魔法杖的一對男女、以及拿著大弓的妖精少女。


    「咕啊啊啊啊啊!」


    翼龍踏平竹子,張開巨大的嘴巴朝著我衝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拔足狂奔,直覺告訴我不是它的對手。翼龍就在身後不遠處張開它的血盆大口,人類在真的受到驚嚇或是麵臨死亡的時候,完仝沒有扯開喉嚨大聲叫喊的力氣。我像個傻瓜似地差點沒哭出來,鼻水更是不爭氣地自鼻孔流下。


    麵對哥布林的時候,之所以威風八麵、大展神威,主要是因為那是最低等級的冒險者也能打倒的魔物。一旦遇到連公會等級a的冒險者也要組成冒險隊伍,才能與之抗衡的翼龍,情況當然就不一樣了。為了逃出生天,我幾乎卯足全力。


    「咕啊啊啊啊!」


    翼龍在我背後震耳欲聾地咆哮。


    雷奧納德曾經以增強體力為由,強迫我進行路跑訓練,然而現在翼龍就緊跟在後,根本沒辦法像路跑訓練的時候那麽輕鬆。


    我操縱腳底鐵板的魔力,提升奔跑的速度,為了保全性命而拔足狂奔。


    我已經無暇調整供應腳底鐵板的魔力量了。為了逃命,我像個笨蛋一樣卯起來使用魔力,完全不覺得可惜。


    我在倉促之間以魔法操縱鎖鐮,利用秤錘纏繞附近的竹子。接著維持原先的速度繼續奔跑,使勁握住自秤錘延伸過來的鎖鏈。當鎖鏈被拉得緊緊的時候,我奮力往地麵斜斜一蹬,於是我就以被秤錘纏繞的竹子為中心,利用離心力騰上空中,淚水和鼻水也跟著飛舞。


    「那個小鬼挺厲害的!」


    冒險者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卻連洋洋得意的空檔都沒有。


    原以為這麽一來就可以自翼龍的行進方向順利脫身,想不到它頸子一扭,再度朝我襲來。


    更糟糕的是,這裏長有其他的竹子。


    也就是說我握在手中的鎖鏈,意外鉤到另一棵竹子,強大的反作用力讓鎖鏈脫手而出,我也狼狽地摔倒在地。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迫至眼前,好像恨不得現在就立刻吃掉我。就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


    鎖鐮兩端都被竹子鉤住的鎖鏈絆倒了翼龍。翼龍的前肢是翅膀,後腳一個踉蹌之後失去平衡,跌倒在地的時候激起莫大的沙塵。


    被鎖鏈鉤住的竹子應聲折斷,鎖鏈也耐不住翼龍的體重,斷成了好幾截。


    「那個小鬼……!真有一套!」


    「現在是好機會!」


    「快點動手!」


    趁著翼龍露出破綻的現在,四名冒險者歡欣鼓舞地打算痛下殺手。巨斧直劈而下,氣派的火和水屬性魔法交織飛舞,最後大弓釋放的箭矢貫穿了翼龍的頭部。


    「呼、呼、呼……」


    冀龍安靜了下來,先前的咆哮彷佛不是真的。


    我試著調勻急促的呼吸,心髒依然跳得飛快,完全冷靜不下來。我活下來了嗎……?


    然而我慢慢感受到疼痛感逐漸蔓延全身。難不成……?我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腹部的衣物滲出鮮血。不會吧。


    翼龍的利爪撕裂了我的腹部。火燒般的疼痛感迅速激增,鮮血像噴泉一般湧出。


    「大家快過來!這孩子受了重傷!」


    「你的水屬性魔法有沒有辦法救他?不是可以使用治愈魔法嗎?」


    「沒辦法!剛剛的戰鬥中幾乎耗盡了魔力!」


    「那怎麽辦?」


    外露的內髒接觸到空氣,疼痛感麻痹了我的大腦。知道厲害了吧,這就是所謂的劇痛。剛剛那些哥布林也有這種感覺嗎?傷腦筋,這次輪到我了……


    意識逐漸模糊,疼痛感也慢慢薄弱。等到我什麽也厭覺不到的時候,甚至連冒險者焦急的聲音也聽不見了。大概是失血過多吧?不知不覺問,意識離我而去。


    這是夢。正對著我的聚光燈,是唯一的光源。除了我站立的地方被照亮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身下薄薄的水麵,不遠處一如往常地傳來踩踏水麵的腳步聲。


    腳步聲逐漸接近,最後出現在聚光燈之下的是隻白色的兔子。


    「你可真是講不聽。」


    兔子這麽說道。喉嚨之中具備跟人類相同的構造嗎?她到底是怎麽說話的?每次都讓我感到十分神奇。


    每次?沒錯,同樣的夢境已經出現第三次了。


    「這是不可抗力,太多超乎預期的因素了。」


    「所以我才千叮嚀萬叮嚀,要你想辦法得到力量,怎麽又耗盡魔力了?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


    氣急敗壞的兔子像是鑽地機般,不斷跺著地麵。


    她的嗓音還是一樣是道美麗的女高音,也是我最後在前世聽到的聲音。即使再怎麽不願意,依然殘留在耳中。


    「又耗盡魔力了嗎?」


    我抓抓頭。之前明明就一直從事魔法的特訓,魔力量也有所增加,實在是太沒用了。


    「好好使用魔力,持續自我鍛煉。」


    「我已經這麽做了,到底還要我怎樣?」


    「光是這樣還不夠……還可以繼續……」


    兔子凝視遠方低聲開口,彷佛在自言自語,好似回想起什麽遙遠的記憶。


    不過實際上在讓瑟孚茲以及馮達利悟斯家對我刮目相看之前,我早已決


    定要持續鍛煉自己。在達成目標之前,不需要其他人提醒,我也會繼續努力。


    雖然心有不甘,但這隻兔子的說法是正確的。我自認不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沒道理不承認這點。


    「為什麽你總是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你到底是什麽?」


    兔子什麽也不說,隻是抽動鼻子,擺動耳朵而已。


    「你到底是誰?」


    「你很煩耶,是誰都沒差吧?」


    兔子話鋒一轉,繼續說下去:


    「你很擅長跟他人交際,不過一直靠別人幫忙也不行,這次也一樣。醒來之後,記得要跟人家好好道謝。」


    「道謝?」


    我還來不及問出個所以然來,陽光就穿透了我的眼皮。


    環視四周,這裏是雷奧納德和茱莉亞的家。我躺在床上,全身是汗。又是一如往常的夢。每當魔力耗盡之後,兔子一定會出現在莫名其妙的空間,以令人驚訝的美聲跟我說話。前世之中造成我死亡的車禍現場,我也聽到女性的聲音。或許跟這個世界以及轉生之後一連串的事件有某種關連吧?我如此推測。


    不過就隻是場夢。雖然這樣子也能做個結論,不過……


    咕——


    肚子突然叫了起來。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肚子纏著一層整齊的繃帶,鮮血在繃帶上畫出一條直線。


    應該是在竹林中遇見的那幾個冒險者把我送到這來的吧。腹部的傷口好像還沒完全愈合,感覺怪怪的,好像肚子裏麵有什麽異物。


    前麵的瀏海長了許多,遮住了眼睛。指甲也長了,前端甚至微微變形。看來我似乎昏迷了好一段時間。


    這也代表腹部的傷勢已經痊愈到某種程度,總算可以放心了。


    還是先到一樓的客廳露個麵,讓雷奧納德和茱莉亞知道我恢複意識了吧。就在我走下了床,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明明受了那麽嚴重的傷,身體卻感到異常輕盈。


    當初可是受了連內髒都出來見人的重傷,流失大量的鮮血,長時間躺在床上靜養,完全沒有進食。然而身體的狀況感覺起來卻相當不錯。


    這時我突然注惠到之前的那場夢。夢到白兔的時候,一定總是在我耗盡魔力、倒地不起之後。


    耗盡魔力也是讓我失去意識的原因之一,恢複意識的此刻,頓時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魔力量。該怎麽說呢?就好像體內充滿了能量的感覺。


    簡而言之,就是我很健康。


    傷勢固然令人不放心,不過照這個情況看來,就算進行稍微劇烈的動作也應該沒問題。例如再度要求茱莉亞跟我進行模擬戰,稍微使用一點魔法之類的。


    於是我踏著以傷患而言過於輕快的腳步離開房間,走下樓梯。


    在一樓的客廳探頭張望,發現雷奧納德正在廚房煮飯,茱莉亞則是在餐桌打磨長劍。


    或許是想太多了吧?總覺得兩人的臉色不太好看。不過這也難怪,畢竟我讓他們擔心了。


    「呃,早安……」


    或許是兩人緊繃的表情讓我有點緊張,也或許是一段時間沒使用的聲帶尚未恢複正常,總之我的聲音怪怪的。


    感覺就像是第一次開口說話,無法隨心所欲發出聲音。


    不過兩人似乎聽得前所未有地清楚,立刻回過頭來看著我。


    「啊,亞斯拉……」


    茱莉亞的雙眼噙著淚水,呼喚我的名字。


    正在煮飯的雷奧納德也暫時停止使用火魔石,朝著我走了過來。


    隻見他舉起手臂,差不多跟肩膀同樣高度。我還在猜想雷奧納德打算做什麽,結果他使勁握緊了高高舉起的拳頭,整條手臂青筋暴露。


    「咦?」


    雷奧納德露出一副想揍我的模樣,我的直覺告訴自己就要挨揍了。


    由於事發突然,我隻能別過臉去,緊閉雙眼,輕盈的身體繃得緊緊的。


    強烈的疼痛在下一秒鍾襲上左臉頰,我往後飛了兩、三公尺。


    即使在模擬戰中擊敗雷奧納德,十三歲的身體依然被一拳轟了出去。


    我跌落在雷奧納德打掃得一塵不染、就算是惡婆婆也無從挑剔的地板上,在沒有半點灰塵的地板摩擦力作用之下停止滑行,皮膚被地板磨得發紅。


    「哥、哥哥?」


    「怎樣!」


    「還怎樣!看看你對重傷患做了什麽!」


    「我是說過不會與他同行,卻不記得要他鋌而走險!」


    茱莉亞和雷奧納德在我的上方爭論不休。


    我提心吊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腹部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相當疼痛。


    臉頰也是。


    「這家夥的實力足以在一對一單挑之中擊敗我,理應具備這種程度的判斷力。」


    「他隻是個孩子,而且實戰跟地下室的模擬戰本來就不一樣。」


    「即使如此,亞斯拉應該也明白才對。」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四周。


    雷奧納德完全不接受茱莉亞的說訶,茱莉亞也絲毫聽不進他說的話。


    不過雷奧納德的說法讓我感到十分惱怒。


    而且他居然還對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平安歸來的我揮拳相向。


    我不是不能體諒他的感受,事實上他也很關心我。可是,難道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稍微替我想一想嗎?


    「沒錯,你確實沒有叫我鋌而走險,也曾經提醒我不要大意,卻沒要我別打倒翼龍。」


    「哼,真敢說。有種再說一遍,這次換你的右臉頰遭殃!」


    我在這個時候傲慢了起來。事實上打倒翼龍的是其他的冒險隊伍,並不是我。我的喃喃自語被雷奧納德頂撞了回來。


    若將前世計算在內,我的年紀其實比較大,雷奧納德不過才二十五歲左右。雖然在這種情況之下自我克製才是成熟的做法,雷奧納德挑釁意味十足的言語卻讓找失去了理智,將一肚子的火氣全都發泄在他身上。


    「我的意思是你打得贏那隻翼龍嗎?」


    「什麽?亞斯拉,把牙齒咬緊一點!」


    「哥哥!」


    茱莉亞的製止無效,雷奧納德使出全力打算抓住我,就跟地下室的模擬戰一樣。


    不過在這三年多的訓練之中,我不知道跟雷奧納德交手過多少次,他的拳頭就是打不到我。這等於清楚顯示出兩人之間已然成形的實力差距,雷奧納德頓時露出悲戚的神情。


    有些事情說出口之後才會有所察覺,現在想起來,或許我隻是想要得到雷奧納德的稱讚。


    不過已經太遲了。


    「這裏不是地下室,別在客廳動手。」


    我知道如何讓對方在一瞬間失去戰力。


    於是我瞄準雷奧納德的胯下奮力舉起右腳,命中他的要害。


    「咕……喔……」


    雷奧納德搗著下腹,當場蹲了下去縮成一團,口中還發出不成聲的呻吟。我明白,雷奧納德。精確無比、冷酷無情的要害攻擊正中目標之後,真正痛不欲生的地方不是蛋蛋,而是小腹。


    「夠了,快點住手,亞斯拉已經不是哥哥打得贏的對手了。」


    茱莉亞夾雜著些許歎息,如此說道。


    「沒想到除了哥布林之外,連翼龍都打倒了。」


    餐桌稍微恢複平靜之後,率先開口的正是茱莉亞。當時我的意識模糊,並不是很肯定,不過我的確見到翼龍墜落地麵。聽說這已經獲得公會方麵的證實了,大概是當時在場的那幾個冒險者替我收拾善後吧。


    「哪裏,我隻是製造機會罷了。」


    你又這麽謙虛啊,茱莉亞這麽說著笑了笑。


    「哥哥


    他一直很擔心你,其實並沒有生你的氣。」


    「這我知道。是我太衝動了,抱歉。」


    我以冷靜下來的腦袋,向正在替胯下冰敷的雷奧納德低頭致歉。雷奧納德搔搔頭,一副難為情的模樣,接著又噘起嘴唇轉過頭去。真是一個不乾脆的男人,令人感到相當不舒服。


    其實這種難以接受他人好意的個性是一種傳統美德,我很能體會雷奧納德的心情。


    他真的很關心我。


    「讓你擔心了,真是抱歉。還有,謝謝。」


    「嗬嗬,沒事就好。歡迎回家。」


    「哼。」


    雷奧納德依然別過頭去,他在鬧別扭嗎?


    「胯下還會痛嗎?那是因為你——」


    「當然會痛!無論是被你踢中的胯下,還是被你攻擊的手臂……」


    他總算開口說話了。


    「我對你沒什麽成見,隻要平安回來就好,否則我可沒臉去見莫裏斯。」


    「真是不乾脆,就直接說擔心我就好了嘛。」


    「閉、閉嘴!你這個小鬼真的一點都不可愛!」


    雷奧納德嘴巴雖然不饒人,臉上卻露出些許安心的神情,這可逃不過我的眼睛。見到那種表情的瞬間,我真的覺得自己是被演技蒙騙的笨蛋,而且還笨到骨子裏去了。


    隻想得到讚美的動機也是傻得可以。結果害人家替我這麽擔心,就算是小孩子的撒嬌,也未免太惡劣了。更何況我的心理已經是個成年人,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做什麽?這樣子真的跟十三歲的小孩沒兩樣。


    厭惡起自己的同時,也感到十分羞愧。單就事實而言,根本就隻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為了一個將近四十歲的歐吉桑擔心得要死而已。


    天啊,真是遜到家了。


    「咳、咳咳。亞斯拉,你已經戰勝我跟茱莉亞,我所交付的公會任務也獲得遠超預期的成功,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刻意輕咳數聲之後,雷奧納德先是停頓片刻,這才詢問未來的方針。


    那還用說嗎?


    打從被趕出那棟豪宅開始,我的目標迄今不曾動搖。


    「為了讓家裏的人對我刮目相看,我要變得更強,沒有終點、永不停止。」


    雷奧納德和茱莉亞先是為之一愣,接著就立刻報以釋懷的笑容。這是理解我想法的反應,我深深感到自己真是個幸運的人。


    「原來如此,剛好有一場大賽可以讓你小試身手。」


    這麽說著,雷奧納德起身從木櫃中拿出一張紙,放在餐桌上。


    上麵以這個世界的文字,大大寫著『精靈祭』。


    「精靈祭?」


    「嗯。你的體能尚未完全恢複,原本不應該告訴你,不過倒是可以用來強化你的目標。」


    「這是每三年一次於王都舉行的祭典,參加者來自耶亞斯利祿王國的各個城鎮。簡而言之,就是決定誰才是強者的比賽。不過既然是祭典,沒參加比賽的一般人也可以逛逛夜市或是欣賞戲劇表演,不過重頭戲還是這個『魔劍武祭』,許多魔法使或是劍士將會齊聚一堂、互相較勁。」


    原來如此,這的確可以用來衡量我目前的實力。


    總而言之,他們應該是估計我的力量開始超越自己的時候,才會提出這個消息。名叫魔劍武祭的這東西,應該可以讓我簡單測試自己的力量。


    「精靈祭於一星期之後正式舉行,到此為止有什麽問題?」


    「有。」


    麵對雷奧納德的總結,我提出異議。


    「有什麽問題,亞斯拉?」


    「為什麽直到現在才把這麽接近的祭典……準備時間隻剩下一個星期而已耶。」


    「哈哈哈。亞斯拉,這個問題相當有趣。」


    雷奧納德發出一陣乾笑之後回答:


    「那是因為你連討伐哥布林這種簡單的委托工作都出了差錯,一連昏迷了好幾天的關係。」


    雷奧納德瞪視著我,用帶刺的語氣回答我的問題,這是他真正發怒的表情。本來打算提早告訴我的,結果我昏睡了好一段時間,才演變成精靈祭迫在眉睫的局麵。


    「還有其他問題嗎?應該沒有吧?」


    「有。」


    「居然還有問題……說吧。」


    他即使麵露嫌惡,依然耐著性子應付我,我不禁深深感到這個男人真是令人討厭不下去。


    「這個祭典的目的是?」


    「嗯,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為了對平常替我們帶來魔力的精靈表示感謝吧。不過幾乎都隻是為了讓我們這些國民享受歡樂的氣氛,由國家主辦的活動。」


    「是哦,就跟耶誕節一樣。」


    「呃?耶……你說什麽?」


    茱莉亞詢問。


    「不、不是啦,我是說還住在豪宅的時候,女仆曾經像這樣對我解釋精靈的各種事情。」


    「是哦,原來如此。」


    ……好、好瞼,一不小心就說溜嘴。對其他世界的人提起耶誕節,別人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幸好我隻是沒事似地隨口將腦中無關痛癢的念頭說了出來,不過還是會被當成怪人吧。


    以前教導我認識精靈的人是比嘉。


    精靈是肉眼無法辨識的神秘生物,廣為存在於這個世界,可以將己身所產生的魔力散播於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有了精靈的魔力,魔法使才能從外部取得魔力灌注於體內。少部分蓄積大量魔力的精靈擁有強大的力量,進而獲得實體,得以跟人類簽訂契約。據說簽訂契約之後,就會提供契約者龐大的專屬魔力。


    這就是所謂的精靈,印象中比嘉曾經這麽說過。


    「倒是挺隨性的嘛。」


    「這才是最好玩的地方。還有問題嗎?」


    我的無心呢喃換來茱莉亞的微笑回應。


    「呃,每次的魔劍武祭大概會有多少人參加?」


    「大約五千人左右。包括各地的魔法使、劍士,以及來自魔法學園的學生。」


    這次換雷奧納多回答問題。


    「那是因為有參加年齡的限製。公會雖然也有稍微參與魔劍武祭的活動,不過魔法學園才是主辦者,所以年齡限製設定為學生的年紀範圍,也就是從十三歲到二十三歲。」


    雷奧納德和茱莉亞仔細向我解釋。


    我好像整整昏睡了兩星期。以日期來看的話,我在昏睡的期間已變成十四歲。知道這件事的雷奧納德和茱莉亞不禁微微苦笑,表示會在精靈祭之後幫我慶生,這對兄妹真是好人。


    不過應該擔心的,是我魔力耗盡之後的昏睡期似乎有逐漸延長的趨勢。說不定下次耗盡魔力的時候,恐怕得睡上好幾個月都不會醒來。


    我咽了口唾液。


    「雖然距離精靈祭沒剩幾天了,今天還是好好休息吧。」


    雷奧納德似乎對動手打我這件事感到有些在意。其實我很想今天就開始著手於精靈祭以及魔劍武祭的準備,不過今天就先聽從雷奧納德的指示吧。


    我不意間望向窗外,夕照染紅了天際。


    現在正是商店街的店家打烊體息的時間,王都的喧囂逐漸沉寂。


    白天的時候,王都總是熱鬧滾滾,充滿了活力。以日本人的眼光看來,恐怕每天都是祭典。不過隨著日落山頭,熱鬧的街頭也恢複了平靜,蟲鳴聲聽起來更是格外清晰,彷佛為了儲備明天的力氣。


    這是地球失落已久的氛圍。


    我趁著天色尚未暗下來的時候直接就寢。大概是體力尚未完全恢複的關係,睡意很快就襲上心頭。於是我閉上雙眼。


    從明天起再為了精靈祭預作準備吧。就像王都一樣地寂靜,等待昂揚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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