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天同慶的聖誕節過後,各部門迅速回複狀態,迎接一件心鏡會中的大事,就是一年一度的元旦會議。


    心鏡會中分為香氏集團和甘氏集團,兩個集團名義上在同一會中,可是長期以來自成一國,各有自己的領導人和部門架構,不論財務、客源、規矩等所有事務也各自為政,兩座建築物雖然在同一個範圍,可是也有自己的出入口,平常甚少機會碰麵。


    心鏡會是一個曆史悠久的組織,自數百年前起已經處於分裂狀態,不知在哪一年開始,有兩位領導人定立了一個傳統,就是每年的一月一日,兩個集團都要舉行元旦會議,維持最低限度的交流和溝通。會議的地點由兩個集團輪流負責,而今年的元旦會議就將會在甘氏集團舉行。


    由於這個會議是香氏和甘氏唯一的正式接觸機會,所以在香氏集團的三大主管都高度重視,絕不容許有任何差錯,以免被對方嘲笑,成為香氏的恥辱。近年心鏡會發展迅速,成員數目大幅增加,已經不可能像以往一樣,找個地方容納全部成員,所以除了雙方的領導人和各部門主管、助手外,每個部門也隻可以挑選數十名部下出席。


    楊諾言在神知者總部聽著謝山靜解釋元旦會議的細節,覺得這個傳統十分有趣,有點羨慕地說:「好像很盛大,我也想去看看。」


    謝山靜錯愕地說:「你當然要去啊,你要跟著香小姐。」


    楊諾言現在才知道自己也要出席,突然覺得一點也不有趣了,開始以認真的態度去看待這個會議,問:「這個會議到底要做什麽?」


    謝山靜胸有成竹地說:「明天我們就要開始彩排,到時你就會明白。」


    結果光是第一天彩排,三位主管就強逼大家練習入場數十次之多,有一些被認為「走路姿勢不好」的人,受到猛烈抨擊和轟炸,差不多要哭出來。香小姐溫言相勸,說:「你們也別太嚴苛了,元旦會議的目的是溝通,而不是要互顯實力。如果他們真要笑話我們,就由得他們笑好了。」


    可是三位主管都愛極麵子,又怎會聽得入耳?幸好楊諾言是香小姐的人,所以總算沒有人來對他雞蛋裏挑骨頭。他看著司徒夜行等人在狠狠教訓部下,心中暗暗讚同香小姐的看法,想:「不過是一個會議,難道真會有人去注意我們走路走得怎樣嗎?隻要不太難看就是了,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其實三位主管正因為對人對己的要求也一樣嚴格,才會把香氏集團管經營得有聲有色。如果他們都是得過且過的人,香氏集團的運作就會變得鬆散混亂,又哪得今天的輝煌成就?


    這個時候,一個立正時腳掌分得太開的神知者被謝山靜抓起來痛罵了一頓。不過總算她賞罰分明,幾個表現得特別優秀的人也被點名嘉許。金寧身為經驗豐富的助手,麵對這種場合的表現自然無懈可擊,另外還有司徒夢行和幾個神知者,也是她評為「模範代表」的人選之一。


    首席追蹤者司徒夜行一發現有態度散漫的部下,就會用他的大嗓門在眾人麵前毫不留情地叱喝,一個按捺不住而打了一個噴嚏的人,更被他怒目瞪視了整整一分鍾,嚇得追蹤者們都不敢有絲毫怠慢,即使雙腿已經發軟,仍然維持著挺直的姿勢。


    總務部成員都知道自己的頭兒周民之外貌謙厚,可是內心極重麵子,萬一自己的表現稍有不足,被周民之評定為「敗給另外兩個部門」,恐怕以後難再有好日子,所以更加目不斜視,務求令主管滿意。


    當一天沉悶和勞累的彩排結束,大家臉上維持嚴肅,心中卻大聲歡呼的時候,三位主管低聲商議幾句,居然稀奇地達成共識,對香小姐說:「香小姐,我們決定把明天的彩排時間加長,提早至早餐後就開始進行。不過我們怕你過累,所以請你午飯後才加入。」


    大家聽到這句話,登時好像泄氣皮球般難掩沮喪的神色。香小姐又豈是丟低部下,自己養尊處優的人,她搖頭說:「我會和你們一起彩排。」


    結果,經過連日的地獄式訓練後,包括楊諾言在內,所有有份出席的人都達致「令人滿意」的水平。


    元旦會議大日子終於來臨,香氏集團的眾人平時隻穿著便服,可是今天卻按不同部門穿著用於重要場合使用的心鏡會統一服飾,列著整齊端正的隊伍來到旁邊的甘氏集團。甘氏集團建築物的內部結構和香氏集團大致一樣,不過風格就截然不同。


    香氏集團建築物內打掃得十分幹淨,在走廊或休息室內有不少擺設或盆栽,也有很多沙發或長椅,看得出是一個供眾人居住和生活的家。


    甘氏集團內部更加一塵不染,而且一點裝飾或掛畫也沒有,更沒有供人休息聊天的空間,整棟建築物就像一個死氣沉沉的辦公室,完全找不到生活的氣息,想來是領導人的意思。楊諾言不禁慶幸自己是香氏集團的人,心想:「我們那裏看起來比這裏快樂多了。」


    他們維持著整齊的隊形來到原本應該是飯堂的地方,發現這裏已經收起所有餐桌,在正中央位置放了一張很長的高級原木會議桌,桌子旁邊放置了幾張同一係列的原木扶手椅。甘氏集團的人已經列隊站在在會議桌一旁等待。


    在會議桌的主席位置,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穿著白衣白褲的男人。這個男人有一雙丹鳳眼,長得英俊挺拔,表情嚴肅端莊,甚至有一點點僵硬的感覺,臉上的須根剃得幹幹淨淨,頭發也用發蠟梳理得非常整齊。


    香氏集團隊伍來到門口,就像彩排的時候一樣,由司徒夜行首先帶領穿著深藍色服裝的追蹤者部門緩緩內進,站在會議桌的另一邊,和甘氏集團的追蹤者部門麵對麵。接著進場的是由謝山靜領軍,穿著全黑色服裝的神知者部門,經過多日來的訓練,他們步伐整齊一致,站好之後,雙手就放在背後,表情肅穆,麵向著甘氏集團的神知者。最後進場的是以周民之為首的總務部門,他們穿著深灰色衣服,同樣表現得非常有係統。


    在三個部門都肅立而站後,那個男人以冷靜認真的聲音說:「歡迎出席心鏡會本年度的元旦會議,我是這次會議的主持人趙亞義。現在恭請領導人香子規小姐進場。」


    趙亞義說完之後,所有人就向著門口方向立正。穿著全身白衣,儀態優雅的香小姐緩緩從門口進來,身後跟著同樣穿著白衣的王申雪及楊諾言。楊諾言雙手放在背後,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盛大莊嚴的場麵,加上有過百對眼睛都集中地以目光恭迎他們進場,不禁緊張得心跳加速。


    香小姐走到趙亞義的旁邊,向他微微一笑,趙亞義表情卻一點變化也沒有,語調平穩地說:「請香子規小姐就座。」香小姐依言坐下在他身旁的椅子,楊諾言和王申雪則繼續一左一右站在她後方。


    香小姐坐好後,趙亞義又開口說:「恭請領導人甘馨如小姐進場。」


    一個同樣是一身白衣的少女,慢吞吞地從門口進來。這個少女非常年輕,看上去頂多十九歲,身材嬌小,有一張清秀的瓜子臉,一雙水靈的眼睛大得不成比例,看上去靈氣逼人,神情嬌怯,甚至可以說是楚楚可憐,令人有種想保護她的衝動。這位正是甘氏集團的領導人甘?如。


    楊諾言悄悄打量著這個怯弱的年輕少女,心裏覺得難以致信地想:「這就是甘氏集團的領導人?看上去比小思還要年輕,好像弱不禁風的樣子,怎樣率領有數百個成員的甘氏集團?」


    其實楊諾言當初也不信謝山靜是首席神知者,甘?如不但職位更高,而且還比謝山靜年輕幾歲,也更加弱質纖纖。


    甘馨如身後沒有跟著任何助手,獨自走進來,表情好像對站在兩邊的數百人漠不關心。她自行走到香小姐對麵的位置,趙亞義說:「請甘馨如小姐就座。」甘?如依言坐下。


    雖然三位主管在彩排的時候,警告他們眼神要堅定集中,不能四處張望,可是楊諾言始終按捺不住好奇心,打量著四周的人和環境。他見到會議桌還有六張椅子,帶想主管們也會坐下來。果然聽得趙亞義說:「領導人就座完畢。請六位主管就坐。」六個主管聞言便上前坐下。他們的助手也跟上前,站在自己主子的後方。


    整個大廳容納了數百人,卻一點聲音也沒有,連呼吸聲也聽不到,顯然是大家都聽從吩咐,壓下呼吸的聲音。楊諾言這個時候,就明白為什麽三個主管要那麽著緊部下的姿態。因為甘氏集團眾人的紀律比香氏集團有過之而無不及,數百人連眼神目光都十分一致,想來比他們接受的訓練還更加嚴格。趙亞義說:「我是副領導人趙亞義,再次歡迎大家出席元旦會議。我現在宣布會議正式開始,請兩位領導人發言。」說完便欠一欠身。


    楊諾言詫異不已,心想:「原來甘氏集團有副領導,倒和我們的架構不同。」


    甘馨如的眼神有一點茫然,看來不知道要說什麽。香小姐親切地微笑說:「馨如,近來好嗎?」


    甘馨如看起來還是嬌怯怯的,點頭說:「我很好。」接著看了趙亞義一眼,趙亞義對她微微頷首。她看見趙亞義的反應後,就好像變得比較有信心,主動開口說:「香子規,恭喜你們獲得一個預言者啊。」說完後,差不多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楊諾言臉上。


    楊諾言想也沒想過話題會馬上落到自己身上,嚇了一跳,心跳快得像要跳出來:「怎麽會說起我?沒人告訴過我會有這個情況!我要回應嗎?還是什麽也不用說?」


    在他六神無主的時候,香小姐已經響應說:「馨如,大家也是心鏡會一份子,無分彼此。預言者屬於心鏡會,是大家的榮耀。」


    甘馨如肯定對香小姐的「大家都是一家人」理論絕不陌生,因為她完全收起了迷茫的表情,像預先排練過般冷笑一聲,流利地說:「無分彼此?你說得倒好聽。每個月你的部下和我的部下衝突也不下五、六次,又不見你管教管教他們。」


    楊諾言暗暗稱奇,心想:「這個甘小姐好像有點奇怪,一時茫然失措,一時又詞鋒銳利,似乎有些對話是有人事先教她說,有些話則是她自己臨場應對。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麵對著甘馨如的指責,香小姐不慌不忙,仍然保持著微笑說:「我和部下的相處,就好像家長對待孩子一樣,有些事情總得讓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和態度應付,他們才有機會成長。相比起事事受家長的管束,這種方法往往讓孩子學到更多。你同意嗎,馨如?」


    這幾句話實在說得極為得體,甘馨如頓時語塞,不能說同意,也無法說不同意。她又飛快地看趙亞義一眼,這次趙亞義裝作漫不經心,卻以極輕微的動作搖搖頭。


    甘馨如立即改變話題,說:「這一年你們的收入一定進帳不少,打算怎樣使用這些資金?不介意說來聽聽吧?」


    香小姐和氣地說:「關於財政問題,我想總務部主管會很樂意解答。」


    趙亞義反應迅速,馬上說:「請總務部主管周民之先生發言。」


    周民之聽到自己被點名,望香小姐一眼,清清喉嚨,說:「所有收入皆是成員努力的成果,理應回饋在大家身上。去年度的大部分收入將繼續用於維持日常開銷,除此之外,總務部亦按成員要求改善建築物內部分設施的質素,其中包括為圖書室添購大量藏書,煮食時轉用更多有機食材,加購來自不同產地的優質咖啡豆,擴建多一間電影播放室和播放更多最新電影,以及在房間中提供各種香熏油等等。總務部亦一向關注成員的健康狀況……」


    周民之開始長篇大論地發表總務部的豐功偉業,甘馨如顯然根本不是真的關心這些問題,聽到這裏,她開始現出心不在焉的樣子。


    周民之還在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此外,總務部即將大量購入最新的流行性感冒疫苗,以及最新研發的類風濕性關節炎藥物,希望成員無須風塵仆仆前往醫院,也可以得到最佳的治療。總務部還計劃每半年舉辦一次強製眼科檢查,確保成員的視力不會因長時間工而受損。至於在文具方麵…」


    楊諾言很想知道另外五位主管那個專注的表情是出自真心,抑或隻是演技精湛的效果,因為連他自己支持到文具這一點,也開始感到難以集中精神。


    他不知道他對於主管的兩個估計也不正確。其實元旦會議的議題,每年也會觸及各部門的業績。所以所有主管早在數星期前,就已經開始草擬自己的講辭,然後再花好幾晚時間,把數千字的演講死記硬背下來。就在周民之念出一早準備妥當的講辭時,其他主管當然把握時間,在腦中默默地複習自己的稿子。


    其實在最初期的元旦會議中,各主管也隻是輕鬆地用幾句說話簡單交代自己部門的事務,而不會發表如此冗長累贅的演說。後來不知哪個害人不淺的主管心血來潮,決定在元旦會議中好好表現自己,就在會議前把重點記錄下來。


    結果在那一年的會議,這位主管的發言受到當時兩位領導人高度讚揚。其他主管當然不甘心讓人獨領**,於是人人不敢怠慢,在下年的會議前也做足準備,就是這樣開創了主管要發表長篇演說的傳統。


    不過,在開始的時候,其實主管們也隻準備一段較有條理的匯報則可。隻因曆代主管的競爭之心越來越強烈,誰都希望自己是最出色的一個,所以做的準備工夫一年比一年誇張,慢慢演變成今天的局麵。


    舉例來說,如果在周民之事無巨細的演講結束後,輪到謝山靜發言,可是她卻隻用短短幾句話就交代完畢,就難免顯得她神知者部門全年也在好逸惡勞,偷工減料。雖然不是所有主管都會被提問,謝山靜仍然嚴陣以待,事前對著金寧努力背誦講稿十多次。


    周民之沒有抑揚頓挫的呆板聲音繼續說:「……在收納各種文件和報告的時候,相信會有莫大幫助。而在去年五月,總務部接獲一宗投訴,指出暖水泳池的水溫比溫度計上顯示的溫度,存在零點三度的偏差,有見及此……」


    楊諾言此時已經相當佩服周民之可以牢記著如此鎖碎的事情,可見總務部雖然負責幕後的工作,但是要處理的問題,絕對不比神知者和追蹤者部門輕鬆。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周民之下了總結:「……以上就是去年主要的開支項目。如果任何人想了解其他細節,歡迎隨時和我本人聯係。」


    楊諾言暗地裏鬆一口氣,想:「如果這些隻是『主要』項目,誰還敢問他『細節』?」


    趙亞義開口說:「感謝總務部主管周民之先生發言。」


    周民之的表演結束後,眾人不知是因為精神尚在太虛幻境,或者是害怕開口的話就會成為下一個被提問的目標,因此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人還是香小姐,她客套地說:「其實隻要是造福大家的事,無論耗資多少也是值得的。馨如,你覺得呢?」


    甘馨如聽到自己的名字,才從白日夢中回過神來,這麽簡單的問題,她自己也懂得怎樣回答,說:「當然。我們追尋的,最終也不過是幸福。」


    在如此嚴肅和正式的場合,一個領導人居然說出這樣夢幻飄渺的話,其實很有點不倫不類,趙亞義聽得微微皺起雙眉,楊諾言開始覺得這個和香小姐齊名的領導人甘馨如,其實純粹是一個愛幻想的少女。


    這個時候,本來一動不動,像一尊尊雕像的主管們之中,突然有一個男人清清喉嚨,向趙亞義使個眼色。


    趙亞義馬上說:「請首席神知者費衣先生發言。」


    楊諾言聽到「首席神知者」,精神一振,悄悄留心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穿著神知者的一身黑衣,身型又高又瘦,膚色蠟黃,看起來既像三十多歲,也像五十多歲,無法猜透他的實際年紀,此人正是甘氏集團的首席神知者費衣。


    主動要求發言的費衣向著兩位領導人方向欠一欠身,然後才開口說:「香小姐此言差矣。何謂造福人群的事,每個人的定義也不同。如果隻因為少數人的訴求,就動用大多數人努力的成果,就等於尊重小部份人的意見,而漠視大部分人的需求。」


    楊諾言一直也沒有特別注意費衣這個人,想不到他其貌不揚卻語出驚人,竟然直接駁斥香小姐的看法,暗暗納罕,心想:「這個人好大口氣,以為自己是誰?」


    香小姐卻不動怒,微笑對費衣說:「依你的意見,應該怎樣做才能滿足所有人呢?」


    這個費衣明顯是個自視極高的人,聽到香小姐問自己意見,也不謙遜幾句,就果真當仁不讓地發表自己的見解,說:「我認為沒有必要滿足每一個成員的需求。事實上在一個人數眾多的組織中,不可能有任何一個決策能令所有人滿意。正因如此,決定什麽對成員有益,什麽對成員有害的責任,就落在領導人和各主管身上。


    就以我自己的神知者部門為例,我一向不會采取一人一票的管理方法。這並不代表我不尊重部下的意願,隻是我更加重視真正的效益。如果部下的意願並非對整個組織最有利的做法,我卻為了讓每個人也開開心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麽就是我的失職了。」在他說話的時候,雙臂還配合著適度的擺動,整個姿態充分流露出他的自信,他頓了一頓,又說:「不過,當然隻有真正明白何謂最大利益的主管,才可以采取這套方式。」


    香小姐很耐心地聽完費衣的偉論,也不介意他話中的自誇自捧的意思,大方地說:「不愧是被譽為心鏡會一百年來最強的神知者,果然有很多值得借鏡學習的地方。」


    楊諾言聽到費衣居然是「一百年來最強的神知者」,心中詫異無比,又不禁看謝山靜一眼。其實楊諾言的觀察力隻算稀鬆平常,對陌生人的直覺也不敏銳,絕對說不上是觀人於微,就好像他當初覺得周民之平易近人一樣。


    費衣的外表雖然平凡,可是隻要細心觀察,不難發現他和謝山靜有一個共通點:隻要看著他們的眼睛,就會知道他們其實是絕頂聰明的人。


    楊諾言對費衣十分不以為然,心想:「這個人真的比山靜還要強嗎?看起來不像啊。我覺得他倒像隻自我膨脹的老鼠,和他比起來,山靜已經算是滿謙虛的了。他的部下還真可憐,我才不願意跟著這樣傲慢自大的人工作。」


    其實在心裏咒罵別人,是人人也會做的事。可是楊諾言卻犯了一個錯誤,他忘記了費衣是個能力極強的神知者,這番腹誹幾乎一字不漏地被費衣接收。


    費衣目光如電地掃楊諾言一眼,他這個人自信心也真高得厲害,根本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或多或少顧忌預言者的頭銜,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麵出言挑戰楊諾言,說:「香小姐過獎了。不過看來預言者楊諾言對我的管理方式有點微言。不如就請他出來,聽聽他有何高見?」


    楊諾言雖然心中對他反感,卻絕對沒有要挑釁他的意思,不由得嚇了一跳。霎時間數百對眼睛再次落在他身上,如果費衣指名道姓邀請他辯論,他卻裝聾作啞,未免懦弱。可是一來他不喜歡出這些風頭,二來也沒有信心能夠舌戰能言善辯的費衣,所以一時也無法決定以什麽態度應對。


    幸好,他有一個既了解他,又有義氣,而且同樣能言善辯的朋友在場。本來謝山靜很少在元旦會議中主動發言,因為她也不是愛在眾人麵前表現自己的類型,可是這個時候為了替楊諾言解圍,挺身而出對費衣說:「我以為元旦會議隻有領導人和主管有權參與討論。到底是我的理解錯誤,還是你的權力已經大得可以擅改心鏡會數百年來的傳統?」


    費衣銳利的眼神從楊諾言移到謝山靜臉上,謝山靜毫不畏縮地迎著他的目光,費衣用嘲弄的語氣說:「我也以為主管是要經主持邀請才可以發言,看來有能力更改規定的人不隻我一個。」


    趙亞義身為甘氏集團副領導兼是次會議的主持,立即維護部下說:「主管須由主持邀請才可發言,這項傳統無人能夠更改。謝山靜,請你自持身份,勿再漠視會議的規矩。」


    謝山靜秀眉揚起,含怒對趙亞義說:「趙先生,敢問從何時開始,主持在會議的時候,會對主管直呼其名,連『小姐』也不尊稱一聲?」


    費衣「哈哈」笑兩聲,搶白說:「所謂尊稱,當然是對值得被尊敬的人才會用。我是你的話,就不會問這個問題了。」


    趙亞義直呼她全名謝山靜,的確是有違元旦會議的禮儀,他心知自己失言,暗想:「香子規用人唯親,謝山靜不過是憑關係才當得上首席神知者。如果她不是對香子規言聽計從,表現得像一頭忠犬,又怎輪得到她?」


    他改用一種對三歲小孩子說話的語氣對謝山靜說:「這是我的疏忽。因為我每次看著謝小姐你的芳容,總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吃著奶嘴穿著尿布的小娃娃。你明白嗎,謝小姐?」


    趙亞義知道謝山靜的最恨的就是別人蔑視她年紀輕,所以刻意強調「小姐」兩字,以此來羞辱她。甘氏集團的三個主管默契十足地發出一陣輕蔑的笑聲,謝山靜怒目瞪他們一眼,一副準備還擊的樣子。


    司徒夜行也算是不錯了,雖然他和謝山靜的關係不怎樣友好,可是始終也是同一集團的手足,眼見她受甘氏集團的圍攻,也暫時放下內部的恩怨,團結一致對抗外敵,聲如洪鍾地說:「好一個公正嚴明的主持,自己的部下可以擅自邀請普通成員加入會議,一個名副其實的主管卻不能發言?我司徒夜行參加元旦會議何止二十次,卻不知道主持有這種權限!」


    趙亞義冷笑一聲,轉移進攻司徒夜行說:「司徒先生,容許我提醒你,我除了是這次會議的主持外,也是心鏡會的副領導人。我的權限有多大,不需要向你交代,也輪不到你來過問!」


    如果趙亞義說這幾句話的對象是謝山靜,或者也有機會壓倒對方。謝山靜雖不是罵不還口的人,但始終年紀尚輕,未必敢在兩位領導人,特別是香小姐麵前公然發惡。


    可是司徒夜行的強勢又怎是謝山靜可以相提並論?對他來說,趙亞義也好,費衣也好,都隻是心鏡會的後起之輩,絕對不會忌憚他們的威嚇。


    司徒夜行橫眉怒說:「姓司徒的代代以心鏡會為家,卻找不到在曆史上有多少個副領導。在討論你的權限之前,我還要商榷在領導人和主管之間,強行加插一個不明不白的職位,到底合不合乎心鏡會數百年來的傳統!」


    司徒夜行這番說話實在太重,惹怒了一直默默看著他們吵架,態度彷佛事不關己的甘馨如。甘馨如看起來十分憤怒,尖聲對司徒夜行說:「他是我親自提拔作副領導的人!你好大膽子,居然說我的決定破壞了心鏡會的規矩?又是誰給你質疑領導人的權限?是香子規嗎?」


    說到這個時候,心鏡會中七個最具權力的人,全部都「霍」一聲站了起來,氣氛緊張得令人透不過氣。在元旦會議中,從來沒有出現如此劍拔弩張的情況,他們的部下們看著這一場世紀大混戰,無不目瞪口呆。


    全場隻有一個人由始至終氣定神閑,這個人就是香小姐。香小姐在甘馨如提到她的名字後,終於開口說話:「請聽我說幾句。我相信在場的每一位也是對心鏡會忠心不二的成員。如果大家真的心係心鏡會的福祉,就需要放下數百年來的成見,團結一致為心鏡會效力。鷸蚌不停止相爭,最終得利的必然是漁人。如果我們繼續讓不和升級,恐怕終有一天,心鏡會將敗在我們手裏。」


    甘馨如本來就相當情緒化,此刻正怒火中燒,還怎能冷靜分析利弊?她忿忿地對香小姐說:「是你的部下對我的副領導無禮在先!今天我一定要聽到他們的道歉,否則以後什麽也不用談!」


    香小姐的三個主管中,司徒夜行和謝山靜都鐵青臉色,要他們道歉簡直是天方夜譚,恐怕還會把事情鬧得更僵。而狡猾的周民之卻冷眼旁觀,至此沒有加入戰團。楊諾言一直站在香小姐身後,聽到香小姐苦口婆心地勸告他們要團結起來,心裏卻覺得很震蕩。


    他心念轉動,想:「香小姐說得很有道理啊。這樣下去,我們隻會兩敗俱傷。山靜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道歉,這次的爭執因我而起,如果因此而令心鏡會分裂,我就是千古罪人了。要息事寧人的話,唯有我來道歉好了。」


    楊諾言忽然鼓起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大聲地說:「夠了!」


    正在怒目相向的主管們聽見他突然發聲,盡皆愕然地看著他。楊諾言覺得嘴巴幹得要命,吞了吞口水,努力說:「這次的事情因我而起,我願意道歉。你們不要再吵了。」說罷,他走到費衣麵前,欠一欠身說:「費先生,對不起。」


    香小姐向楊諾言投一個感激的眼神,趁眾人還在錯愕的時候,乘機打圓場說:「我想費衣也不會見怪。現在好了,大家仍然是心鏡會的朋友,別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其實他們吵得如火如荼,早已忘記事情的導火線,是楊諾言在心裏批評費衣。現在他們稍微冷靜下來,都覺得為了這樣一件無聊的事而反臉,實在是小題大造了。


    甘馨如年少氣盛,仍然一臉氣難下的模樣。趙亞義卻已經恢複理智,以一貫冷靜的聲音說:「沒錯。請問兩位領導人還有議題要提出嗎?如果沒有的話,會議就到此為止。」


    香小姐說:「沒有了。」甘馨如也搖搖頭。


    趙亞義提起聲音說:「我宣布本年度的元旦會議正式結束,感謝各位的參與。願心鏡會在未來的日子不斷進步,一年更勝一年。」


    於是,這次刺激又難忘的元旦會議,就在繃緊的氣氛下結束了。


    香氏集團眾人回到自己的大本營後,大家都跟著自己的部門主管回到總部。楊諾言跟著香小姐走樓梯上頂層辦公室,可是他看著謝山靜轉入神知者總部的背影,心裏很想和她說幾句話,像著了魔一樣,不由自主跟往神知者總部方向。


    王申雪一手把他拉住,說:「先聽聽香小姐有什麽話要說。」於是楊諾言隻好先到香小姐的辦公室去。


    香小姐誠懇地對他說:「諾言,今天謝謝你。全靠你願意忍辱負重,才平息這一場紛爭。」


    楊諾言其實沒想過「忍辱負重」那麽嚴重,說:「香小姐,我也是聽完你說的話,覺得深受感動,才有勇氣這樣做。」


    香小姐幽幽地說:「在心鏡會中,真正明白我用心的人,就隻有你們兩個。」


    王申雪踏前一步,說:「香小姐,我相信大家心裏是明白的。隻不過幾位主管心高氣傲,不是那麽容易放得下自尊。請給他們多一點時間吧。」


    楊諾言點頭同意王申雪的見解,香小姐看楊諾言一眼,溫和地說:「我想你可能需要和山靜說聲謝謝。」


    其實不用她說,楊諾言心裏早已經想飛奔去找謝山靜。


    謝山靜正在神知者總部,楊諾言找到她後,說:「山靜,我想跟你說幾句。」


    他這樣說的意思,是希望能夠私下和謝山靜說話,暗示金寧不要跟著來。可是金寧又怎會讓他得逞?他裝作聽不懂話裏的意思,待在謝山靜旁邊死不走開。


    楊諾言見謝山靜也沒有要支開金寧的意思,隻得說:「山靜,今天…真的謝謝你。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跟他們吵起來。我……」


    他話還未說完,金寧就搶著說:「你知道就好。其實你可否學得聰明點?別說是費衣,就連我對於你腦袋想的東西,也接收得一清二楚。自我膨脹的老鼠?那你是什麽?目中無人的蟑螂嗎?」


    楊諾言恨極金寧專門把他形容得像個白癡,偏偏金寧這次又真的連「自我膨脹的老鼠」也知道,所以隻能恨恨地說:「是我不好,可以了嗎?」


    謝山靜已經沒有心情再卷入任何爭執,於是製止他們吵下去,說:「不,你能夠向費衣道歉,是很值得敬佩的行為。香小姐常常要我們以和為貴,可是我們沒一個做得到,一定令她很失望。反而是我們要向你多多學習呢。」


    這個評語令金寧吃了一記悶棍,可是又不敢對謝山靜發作。


    楊諾言心中怦怦跳,想:「她…她說敬佩我!那是不是代表她也…」


    他還想再多說幾句,可是謝山靜已經轉頭對金寧沒好氣地說:「現在可以去吃飯了嗎?還是等我餓死了再去?」


    。。。


    在另一邊的甘氏集團,同樣也沒人有好心情。甘馨如正在她的頂層辦公室中鬧情緒。


    她忿忿不平的表情十分孩子氣,對趙亞義說:「香子規不知道怎樣教部下!一個個目無尊長,尊卑不分!」


    趙亞義倒是異常理智,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說:「算了。我也沒把那些人的話放在心上。」


    甘馨如哀怨地看著他說:「我就是忍不得有人這樣說你。亞義哥哥…你…你也別不開心。」


    趙亞義低聲說:「馨妹妹,為了協助你,我忍受再多的閑言閑語也是值得的。」


    甘馨如立即轉嗔為喜,把頭靠在趙亞義的胸膛,輕輕地說:「亞義哥哥…我很高興喔。」


    趙亞義摟著她的腰,笑說:「且別高興。今天和他們弄得那麽僵,以後麻煩可多了。說起麻煩,我打算處罰好幾個今天在會議中表現得不好的人…」然後就說了幾個名字。


    甘馨如抬頭看著他,沒想到趙亞義一邊主持會議,又忙著跟香氏集團吵架,居然還有餘力留意部下的表現,微微驚訝地問:「為什麽要處罰他們?」


    趙亞義正色地說:「他們在會議進行的時候,擺出一臉想睡覺的樣子,差點沒打嗬欠。我已經吩咐過很多次,不可以表現出疲倦…」


    甘馨如好像不想處罰人,她咬咬唇,有點猶疑地說:「可是…我不覺得有什麽大問題啊。可能他們真的很疲倦,因為這樣就處罰他們…好像不太好吧?」


    趙亞義搖頭說:「馨妹妹,你太善良了,會被部下欺負你的。你聽我說……」


    趙亞義列舉了一堆要處罰人的理由,過了一會,甘馨如好像被他說服了似的,終於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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