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咪是神明。


    神明是超越人類智慧而值得敬畏的存在,同時也是信仰的對象。


    正所謂「心誠則靈」,隻要有信仰者,再怎麽渺小的東西都能變成神明。


    「……連石頭都能成神了,更何況是貓呢,這就是那群家夥的主張。」


    狐狸臉偵探克雷威爾以有點煩膩的表情,指著牆壁後麵的隔壁房間這麽說道。


    戰巫女那由他與忍者小曆也一起把視線移向該處。


    租借三葉草偵探社隔壁房間的,是名為「貓神信仰研究會」的可疑組織。


    雖然不知道真麵目,但看起來應該沒有什麽害處。


    讓機器人貓又坐在大腿上的小曆,一邊撫摸著它的下巴一邊無力地笑著。


    「嗯,供奉神明和做貓奴確實是有點相像……何況從對人類毫無關心、把人類當成奴仆、貢獻也不見得有回報這些點來看,神明和貓咪確實有不少共通之處──」


    符合她個性的發言,讓那由他發出了歎息。


    「小曆小姐偶爾會說些很黑心的發言。信仰堅定的人聽見一定會生氣喔。」


    「……我們家的爺爺就是被那些信仰堅定的人誆騙,才會失去土地和其他資產,造成我得當這種無聊的ol……有那些遺產的話,我就可以一輩子不用工作了耶!」


    說起來這樣也好不到哪去吧。


    那由他帶著一半同情一半傻眼的心情,隨便摸著小曆的頭部。


    「小曆小姐,那真是太可惜了。倒是……隔壁那些信仰貓神的人,應該隻是把它當成胡搞的活動吧?真的當成信仰的話,應該會有教義之類的……」


    手肘撐在辦公桌上的克雷威爾,隨著微笑聳了聳肩。


    「有是有。『貓咪是神聖的動物』『必須膜拜貓咪』『別喂食太多零食』『必須準備貓抓板』『必須注意營養均衡』『確實進行疫苗接種』『確實打掃貓砂盆』……好像是這樣吧?」


    「……第三項開始就是一般飼養貓咪的方法了吧?」


    聚集在偵探事務所的三個人,從星期天早上就聊著沒有營養的話題。


    狐狸般的銀發青年偵探,克雷威爾。


    看起來稚嫩,卻早已是社會人士的忍者,小曆。


    再加上重視靈巧度而徒手空拳戰鬥的戰巫女,那由他──


    三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雖然是早晨,今天的窗外也是一片黑暗。妖異橫丁是永夜的街道,太陽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天空之中。


    而那由他等人的精神狀態與現狀也距離黎明相當遙遠。


    由於「幽靈樂隊」任務突然停止上線,她們目前所有的行動都遭到了封鎖。


    雖然還是先來到事務所集合,但委托人矢凪到現在都還沒出現。


    機器人貓又與小曆同時打起嗬欠。


    「呼啊……那由小姐啊。我想吃點甜的東西……我們到貓妖茶屋去吧?傳訊息給矢凪先生,把集合地點改成那邊就可以了。」


    吃了甜點後──雖然不會浮現什麽好點子,但至少可以減輕目前的壓力吧。


    「好吧。偵探先生也會一起來吧?」


    「……貓妖茶屋嗎……嗯,由我來傳訊息給矢凪先生吧。」


    偵探操縱著視窗並站起身子。


    那由他與小曆先行離開偵探事務所。


    和昨天一樣,外麵擺放著那尊高達三公尺的黑貓大佛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前腳的角度似乎跟昨天有些微的不同。


    當成沒這回事一樣經過之後,三個人就穿越霄暗巷弄,回到妖異橫丁的大街上。


    即使遊戲中永遠是黑夜,實際時間依然是假日早晨,所以人潮還算多。


    抬頭往夜空看去,就能發現從烏雲裏伸出大量的手,簡直像水母的觸手一樣蠢動著。


    「……那個除了『覺得有點惡心』外,還有其他的意義嗎?」


    「誰知道呢。就像『想抓住雲朵』般,讓人摸不著頭腦吧。」


    偵探用鼻子冷笑了一聲。


    這像是在開玩笑的答案,卻讓那由他莫名地認同。


    說起來,這就是一條到處有「摸不著頭腦」的無謂東西蠢動著的街道。


    說好聽一點是寬宏大量,講難聽一點就是毫無節操。


    允許無意義的東西,在毫無意義的狀態下存在──就這層意義來說,這裏對許多人而言是意想不到的舒適。明明是恐怖的空間,整體來說卻充滿活力。


    最後到達的貓妖茶屋,可以說是客人絡繹不絕的狀態。


    出入門口的幾秒鍾裏,客人的身影會像幽靈般不穩定。


    以店門口為境界,入店時身體會朦朧地消失,出店時則反過來浮現並實體化。


    這個出入口就像是傳送門一樣,客人會被送到複製的其他店鋪裏去,所以什麽時候來都不會擁擠。


    那由他一行人也被傳送到沒有其他人在的店內。


    接待的貓又隨便帶他們到位子上,而小曆則是粗魯地搔著它的下巴。


    「現在還是早上,來點清淡的比較好吧。今天我也要點蜜豆寒天!那由小姐跟平常一樣嗎?」


    「嗯。蜜豆寒天就可以了。」


    小曆經常會因為當時的心情而改變點餐內容,但那由他大概有七成左右的機率會點蜜豆寒天。


    雖然是隻有豌豆和寒天的簡樸甜點,但寒天的彈性十足,蜂蜜的甜度也適中。而且豌豆還是特別栽培,和其他店鋪的不同。


    這一咬就會啪嘰一聲痛快地彈開來,類似香莢蘭豆的甘甜香味隨即在嘴裏擴散的豆子,是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物品。


    先不管那些想吃普通的蜜豆寒天的客人,但像這種和洋綜合的不可思議口味,也是這家店廣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偵探在並肩坐在一起的那由他與小曆對麵坐下。


    「我也點一樣的就可以了。那就三份蜜豆寒天。」


    穿著法被服的曼切勘貓微微點頭,在點餐單子上做完筆記就搖搖晃晃地朝著廚房深處走去。


    「偵探先生也常到這裏來嗎?」


    小曆一這麽問,克雷威爾就曖昧地點點頭。


    「這裏是觀光導覽時固定的景點。很受海外的客人歡迎。隻不過──我沒吃過蜜豆寒天。雖然點過好幾次。」


    竟然說出這種奇妙的發言。


    「噢,難道是因為送錯餐點?我和小曆小姐之所以會認識,也是因為彼此點的蜜豆寒天與蕨餅被送到對方那裏的緣故──」


    「……沒有,也不是送錯……」


    克雷威爾話說到這裏,貓又已經迅速拿著托盤走過來了。


    托盤上麵放著兩個裝了蜜豆寒天的陶瓷碗。


    而另一個從未見過的船型玻璃容器上,則豪華地裝了一盤明顯不像日式甜點的逸品。容器裏裝了黃色圓柱與大量鮮奶油、各種顏色的水果,再加上焦糖醬與巧克力做裝飾──


    「……咦?那是什麽?咦?」


    不理會陷入混亂的小曆,貓又把容器放在各人麵前。


    放在克雷威爾麵前的是豪華的「布丁阿拉蒙」。


    他們點的是三份蜜豆寒天。那由他搞不懂究竟是弄錯什麽才會變成這樣。


    「……我們點的是三份蜜豆寒天吧?」


    一對送餐的貓又這麽詢問,曼切勘貓就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著頭,然後直接爬到附近的貓塔房上,在最高層的地方縮成一團。


    看來是不願意幫忙更換。


    克雷威爾把手指放在眉間說道:


    「……因為幸運值過高的影響,我隻要到這裏來,都會出現菜單上沒有


    的特殊甜點。我實在不太喜歡鮮奶油類的甜點……但這布丁已經是第三次出現了。不介意的話,你們兩個就把它分了吧。」


    克雷威爾把裝在船型容器上的布丁阿拉蒙推到那由他她們的麵前。


    已經搞不懂這樣運氣是好還是不好了。


    麵對這在貓妖茶屋算是相當稀奇的特製甜點,小曆的眼睛已經像小孩子般閃閃發亮。


    「真的嗎!哇~那我不客氣了!」


    小曆毫不客氣就把湯匙刺進布丁裏麵,隨著周圍的鮮奶油一口吃下,然後露出滿臉燦爛的笑容。


    「真好吃!這是什麽?太好吃了!甚至超越de rota veau parloir最高級的以津真天布丁!那由小姐,你也吃看看嘛!」


    湯匙被遞到眼前之後,那由他就順勢挖了口布丁放進嘴裏。


    不會太甜的清淡口感,加上濃厚的卡士達風味,微苦的焦糖又增添了整體的深度,確實是一道美味的甜點。


    ──但是,那由他還是比較喜歡寒天的些許甜味與彈力十足的口感。


    同時也覺得尚未嚐過其味道的克雷威爾有點可憐。


    那由他把還沒吃過的蜜豆寒天重新放到克雷威爾麵前。


    「那麽,偵探先生就請用我的蜜豆寒天吧──」


    克雷威爾細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這是你點的吧。真的可以嗎?」


    「我經常吃,所以不用客氣。」


    插圖011


    小曆像要對那由他撒嬌一樣靠到她身上。


    「這樣的話,那由小姐就和我共享布丁和蜜豆寒天吧?這樣我們就兩種都能吃到了。就這麽決定。」


    說完就直接把一塊西瓜遞到她嘴邊。


    乖乖接受喂食的那由他,同時也一臉認真地看著偵探。


    「……那麽,克雷威爾先生。關於今後的事情……」


    「……這麽快?再逃避現實一下嘛……」


    雖然小曆在旁邊丟出一句這樣的呢喃,但事情實在無法如她所願。


    矢凪先生的委托,是在一周裏攻略「幽靈樂隊」──


    在最重要的任務停止上線的現在,那由他等人已經是無事可做。


    知名遊戲情報網站,mmo today仍未出現後續報導,官方也沒有發布新的情報。


    「停止上線的任務,要完成修正並且重新上線,最快也得花上半個月──通常則是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很可惜的……矢凪先生的委托已經無法達成了。」


    終究得承認這個事實。不論再怎麽掙紮,也沒辦法玩根本沒有開放的遊戲。


    克雷威爾像狐狸一樣的臉輕笑了一聲。


    「真是的,實在令人困擾。連我都沒預測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態,我們就先等待矢凪先生的聯絡吧。看是要放棄委托,還是將時間延後等待再次開放,又或者是……矢凪先生告訴我們『真正的目的』,再決定如何對應。」


    小曆像倉鼠般啃著哈密瓜,同時靈活地歪著脖子說:


    「真正的目的?不是完全攻略任務嗎?」


    克雷威爾伏下視線。


    「你昨天不也覺得懷疑嗎?『為什麽要花一百數十萬攻略這種任務,太奇怪了吧』──你說得沒錯。但是,矢凪先生就是有就算花這麽一大筆錢,也要盡快攻略這個任務的內情。根據其內容──或許除了攻略任務之外,也有能夠實現他願望的方法。這就是我的意思。」


    小曆的頭歪向另外一邊。


    「嗯……說起來,為什麽矢凪先生想要攻略這個任務呢?」


    偵探把蜜豆寒天放進嘴裏。


    「──嗯。這確實好吃……老實說,我有一定程度的預測了。但這與當事人的隱私有關,在沒有經過確認之前,實在無法隨便說出我的推論。還是直接聽矢凪先生說比較好。包含是否要對我們這幾個外人訴說那個原因的判斷在內──最後還是得由他來決定。」


    他似乎不是在吊人胃口。克羅威爾的口氣裏帶著比之前都要真摯的情感。


    那由他也不願意魯莽地探人隱私。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透漏的內情。


    小曆以不得要領的表情,大口啃著切片的西瓜。


    「雖然不是很懂,不過是還沒放棄的意思吧?」


    「我自己是還不打算放棄,但最後一切還是得看委托人的意思來決定。」


    克雷威爾突然打開選單視窗。似乎有訊息傳過來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馬上就收到矢凪先生……不對。不是他──這是……」


    克雷威爾的眼神微微變得險峻。


    「怎麽了嗎?難道是要放棄委托……?」


    那由他一探出身子,偵探就反而往後退縮。


    「是來自矢凪先生的家人。矢凪先生因為身體不適而無法登入,對方詢問是不是可以過去那邊……方便的話想直接見麵詳談,家人幫忙代筆的訊息就是這樣的內容。雖然沒有署名,但是從筆觸來看,應該是他的夫人。」


    那似乎不是從遊戲內傳過來的訊息,而是轉寄過來的電子郵件。


    那由他不由得和小曆麵麵相覷。


    「身體不適而無法登入……矢凪先生發生什麽事了嗎?」


    「夫人寄過來的電子郵件……讓營……營運公司決定停止上線的抱怨,不會就是矢凪先生造成的吧?就像『都是遊戲害老爺爺生病了!』之類的……」


    高齡者在玩遊戲之後身體狀況出了問題,家人就向營運公司抱怨這件事──先不論這種行為的對錯,這確實是很可能會發生的事例。


    但是克雷威爾立刻搖了搖頭。


    「不會的。我昨天晚上已經確認過對營運公司抱怨的內容了。好像有比我們早一些成功進入城堡的小隊。然後……其中一個人被不可能存在於數據中的『幽靈』嚇到昏倒,amusphere的安全裝置立刻發生作用,把他強製登出遊戲。在旁邊的家人急忙叫了救護車,之後醫院就跟營運公司聯絡──然後就聽說為了確認安全性而緊急停止上線。昏倒的好像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大學生。」


    那由他感到相當驚訝。


    營運公司並沒有發表如此詳盡的內容。這件事情也沒有媒體特別報導,網路上也隻有「聽說出現真正的幽靈」這樣的謠言。


    「你到底是從哪裏得知如此詳盡的情報……?」


    偵探像是沒聽見一樣把問題帶了過去。


    「工作的特性,讓我有許多情報來源。順便提一下,停止上線的真正原因並非客訴所致……隻是因為客訴而讓營運方發現審查時沒注意到的缺失。那個『幽靈』對他們來說似乎是出乎意料的事態。」


    小曆發出沉吟聲。


    「意料之外的幽靈嗎……我說啊,本來是想等矢凪先生來了再問,現在可以先問一下,你們兩個是被轉移到什麽地方嗎?」


    克雷威爾大方地點點頭。


    「我被轉移到天守閣去了。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以前過世的友人……是我同期的夥伴。之後戴著狐狸麵具的小孩就出現,雖然拜托他帶路──但之後就遭到女郎蜘蛛的奇襲,力戰之後還是被打倒了。」


    「……以偵探先生的能力值,力戰什麽的明顯就是在說謊吧?」


    那由他的吐嘈,隻讓克雷威爾臉上浮現出淺笑。


    轉換心情之後,她也開始說起自身進行任務的情況。


    「我一開始是被轉移到,宛如衝進去的通路直接往前後延伸般的地方。狐狸麵具的小孩果然也出現了,還對我說『一起玩捉迷藏』──之後我便一邊尋找他,一邊探索地下監牢與古井底的通道,發現幾樣類似活動道


    具的物品,剛好附近就有出口,所以就暫時離開任務。」


    小曆與克雷威爾以看見不可思議生物般的眼神注視著那由他。


    「地下監牢……」


    「古井……」


    「是的。雖然出現了認識的幽靈,但隻是稍微瞄到,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即使遇見了幾個陷阱,不過都不是傷害類而是以驚嚇類為中心。雖然每個人都被分開確實相當麻煩,但我認為攻略難度並不是太高。」


    小曆的肩膀震動了一下,偵探也像難以置信般按住眼角。


    「……等等。嗯……這都不是重點……」


    「……你自己一個人就把任務進行到這種地步了吧?雖然你說得很平淡,但虧你能夠不棄權而度過這個難關。說起來,根本不會想進入古井之類的地方吧。」


    那由他無法理解兩人為何有這種反應。由於不需要保護同行者,這對她來說反而是輕鬆的散步。


    「沒出現什麽強敵喔。隻打倒了兩隻鬼蜘蛛與五名骸骨武者。雖然還有數不清的死靈兵與蝙蝠,但兩種都大概隻有十幾隻。其實還看見了長有金色鱗片的蛇女,但那好像是特殊設定的稀有敵人,所以被她逃走了。」


    雖然是不錯的戰果,但仍不足以拿出來炫耀。


    小曆輕輕撫摸著那由他的背部。


    「……那由小姐,害怕的話不用硬撐喲。什麽事都可以跟姊姊說喔。還有,就算不害怕也隻要大叫『呀~好恐怖』,世上的男人就大概都會被騙了……到了這個時候,就算說『自己美得嚇人』或者『饅頭好恐怖』之類的也無所謂了……」


    雖然像是告誡小孩子一般的口氣,但內容還是跟平常一樣有點問題。


    「不是,因為又不是真的會受傷或者遭遇事故……就算是我,如果麵對真正的地下監牢和古井,還是會覺得害怕。那小曆小姐你又是在什麽狀況下看見什麽樣的幽靈呢?」


    品嚐著布丁的小曆忽然轉變成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呢……被轉移到大得誇張的露天浴池去了……然後被潛伏在浴池裏的半魚人偷襲而被幹掉,我被打敗之前,在水蒸氣後麵……」


    她稍微吸了一下鼻子。


    「看見兩個月前死掉的海猴寶寶小玲……正穿著浴衣在跳舞。」


    「………………抱歉。麻煩再說一次。」


    或許是覺得聽錯了吧,偵探一臉認真地向她提問。


    小曆悲傷地低下頭。


    「海猴寶寶……就是把粉末狀的乾燥卵浸泡在鹽水裏就會孵化的那個。一開始雖然小到看不見,但好好飼養的話就能成長到一公分左右……雖然被當成水蚤般的生物,但在乾燥卵的狀態下可以保存好幾年──」


    偵探按住了眼頭。


    「是可以當成熱帶魚飼料的那個嗎……?我知道有那種東西。一湯匙就有數百隻的那個,你隻養了一隻,而且還取了名字嗎……?」


    小曆輕輕點了一下頭,還以感觸良多的眼神看向遠方。


    「變大到人類尺寸的話就有點惡心……但是,看到它充滿精神的模樣還是有點開心……」


    那由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雖然她像是在說什麽感人的故事一樣,但聽者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問一下……那個很可愛嗎?」


    「沒有啦,其實一點都不可愛。」


    結果她倒是看得很淡。


    雖然是莫名其妙的興趣,但小曆讓人摸不著頭腦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重新打起精神的偵探端正了姿勢。


    「總之呢,這樣就清楚了。在那個任務登場的『幽靈』,是玩家各自在現實世界裏過世的熟人……似乎也有寵物這樣的例子,反正不論如何,那都是原本不存在遊戲數據裏,而是來自個人情報。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幽靈』。至少──在過去的任務裏沒聽過有這樣的例子。」


    「……但是,不可能有真正的幽靈。」


    偵探對著皺眉的那由他露出了調侃的微笑。


    「確實如此。隻不過,在沒有實體這一點上,幽靈與vrmmo內的npc確實有相似之處。被稱為靈異現象的事例當中,據說包含了許多腦內的電子訊號所顯示的幻影,或者是錯誤反應……這次的『幽靈』,很有可能也是透過腦部看到『由記憶所創造出來的幻覺』。」


    那由他點了點頭。她的推論也與偵探相近。


    既然幽靈是熟人的模樣,那麽就可以合理地推論出,遊戲把玩家的「記憶」當成素材即時顯示了出來。


    小曆大口吃著布丁,把視線往上移。


    「……嗯?咦?等等,這樣……不是很糟糕嗎?那個……就是關於人權和隱私方麵……會引起很大的問題吧?」


    偵探深深歎了口氣。


    「沒錯。是等同『窺視個人記憶』的行為。雖然因為立法過程牛步而仍屬灰色地帶,但如果真是這樣的結構,那還是違反了飛鳥帝國的自我倫理規範。立刻停止上線的最大理由應該就是這個。另一方麵,也有更加基本的疑問。也就是讀取個人記憶並且幾乎是即時反應在遊戲當中──『真的能辦到這種事嗎』的疑問。」


    「……技術上不可能嗎?」


    那由他也因為興趣而使用了「the seed」。雖然隻有外行人的程度,但多少還是有製作vrmmo的相關知識。


    去年雖然以參加「百八之怪異」的募集為目標,但到了中途就遇上挫折而無法完成,最後隻能斷念。


    以她自身的知識來看,到目前為止都還沒聽過這種技術成功的例子。


    克雷威爾細長的眼睛像狐狸般眯起來。


    「不能說完全不可能。像茅場晶彥那樣的天才就辦得到,甚至the seed裏頭可能就隱藏了這樣的機能。那個程式套件隻是剛開箱的潘朵拉盒子。隻不過……『現在這個時間點』,『以分別對應不特定多數玩家的形式』『讀取記憶並即時反應在遊戲內』這樣的技術,在這種情況下輕易實現的可能性極低。而且還得加上『避開營運公司的審查來實行這個技術』的條件。以常理來判斷實在不太可能辦得到。我推測這次用的,應該是更加單純……而且奇特的機關。」


    偵探話才說到一半,小曆的眼睛就開始打轉,同時在瞪大的情況下失去焦點。


    她聽不懂太複雜的話題。


    那由他從旁邊伸手塞住她的耳朵,同時壓低聲音表示:


    「……利用vrmmo來窺探記憶,也就是盤問用的技術吧?有沒有可能,這個任務是收集檔案用的測試用例……」


    偵探閉起一邊的眼睛。


    「很有趣的想法,但可以排除這種可能性。以這種形式將如此危險的技術外流可以說一點好處都沒有,反過來說如果是要引起注意或者提出問題的話,應該會用更加引人注目的形式來呼籲。得再調查一下才能知道詳細的情形──現在的問題應該是矢凪先生。他目前似乎是住在橫濱港北綜合醫院裏。我也有事情想問矢凪先生的太太,所以我會去探病。抱歉,我必須先登出了。」


    克雷威爾把剩下來的蜜豆寒天塞進嘴裏,準備從位子上站起來。


    (橫濱……港北綜合醫院?)


    那由他知道這間醫院。


    在叫住對方之前,她就反射性抓住偵探的手臂。


    即使對自己的行動有些驚訝,她還是靜靜地往上看著偵探。


    「那個……我也可以去探病嗎?那間醫院就在我家附近而已。搭電車不用三十分鍾就到了。」


    它是地區裏屈指可數的──不對,應該說國內屈指可數的大醫院。


    這裏也以最早使用被稱為medicuboid的


    醫療大型完全潛行機器進行實驗而聞名,當然也有許多重大病患入住其中。


    那由他以前因為交通事故而受傷時,也在這裏住院過一陣子。


    她當然沒有使用medicuboid的機會,但院內可以租借amusphere,許多病患會用它來打發時間。


    或許矢凪也正處於這樣的狀況當中吧。


    克雷威爾沉默了幾秒鍾的時間,然後把視線從那由他身上移開。


    「如果隻是因為好奇,那我勸你還是不要去比較好……理由你應該也知道吧?那裏對於臨終前病患的安寧醫療也有相當高的評價。那位老先生──應該也是這樣吧。」


    那由他這才驚覺。


    一周的攻略期限。


    天價的報酬。


    以及得由家人代筆寫電子郵件的狀況──


    就算不是偵探,也知道從這三點能推測出什麽樣的事態。


    小曆發出細微的呻吟。


    「……這樣啊……那個老爺爺他就是這樣才會那麽急──」


    那由他在眼裏灌注力量,再次望著偵探表示:


    「那就更不用說了。我想要──直接跟矢凪先生本人確認,是不是有什麽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這個克雷威爾沒隔太多時間就點頭同意了。


    「那好吧,你就跟我一起去。就約在距離醫院最近的車站剪票口碰麵。麵會時間應該是從下午開始,你就在中午時過來吧。」


    對方輕易就接受自己的要求,反而讓那由他嚇了一跳。


    「……想不到這麽快就答應,真有點驚訝。還以為你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提出保密義務之類的事情呢……」


    站起來的克雷威爾翻轉外套的衣襬。


    「我根本沒和矢凪先生簽約,所以沒什麽保密義務──這當然隻是歪理,但你們本來就是重要的協力者,所以會盡量接受你們的要求。我本來就得靠你們幫忙,而且之後說不定還有需要你們協助的地方。」


    小曆開始吸起鼻子來了。


    「嗚嗚……我……我也想去……但是……!」


    「你是從哪裏上線的?」


    「……………………大阪啦。」


    還真是有點遠。雖說不是無法當天來回,但光是交通費就得花將近三萬日幣。


    那由他從旁邊握住小曆的手。


    「我認為小曆小姐還是在家裏待機比較好。說不定會有什麽需要緊急登入的事情,而且當天來回到橫濱探病也很累吧?」


    小曆皺起眉頭並點頭同意。


    「說得也是……而且明天還得上班……那由小姐,就拜托你幫我跟矢凪先生打聲招呼嘍……還有偵探先生,在現實世界敢對那由小姐出手的話,我一定會幹掉你。應該說會讓你無法在社會上立足。敢對女高中生做什麽非禮的舉動,我第一時間就會報警,請千萬要自製!這可不是大阪人喜歡開的玩笑喔。何況我的老家是島根縣,才不會開這種玩笑。之後一定會把你逼入絕境,完全沒辦法用『我是開玩笑的』來開脫喔。」


    小曆雖然露出滿臉親切的笑容,但眼睛裏全無笑意,同時還做出輕微的威脅。


    克雷威爾像感到很疲憊般按住眼頭。


    「……我完全沒考慮過有這種可能性……抱歉,我還是拒絕你的同行吧?因為稍微感覺到不講理的危險性。怎麽說呢,就是遭到誣告的危險。」


    「正午會在剪票口等你。稍微遲到一會兒是沒關係,放我鴿子的話,就會哭著向小曆小姐說『被玩弄了』。」


    那由他一臉認真地宣布完,克雷威爾就像放棄掙紮般抬頭看著天花板。


    「……了解了。原來早就走投無路──那還是先確定一下碰麵時的信物吧。我會穿灰色西裝,然後靠在牆壁上看手機。發色是黑色,長相則和現在的我差不多,應該一看就知道了吧。不然到了之後傳訊息給我也可以。」


    「我……還沒決定要穿什麽服裝。但應該是比較低調的打扮。能作為信物的大概就隻有文庫本……」


    小曆一直凝視著那由他的胸口。


    「信物……」


    「小曆小姐。你要是多嘴的話,我會考慮今後和你的相處方式。」


    小曆的嘴巴立刻緊閉成一直線,之後就默默開始吃起布丁阿拉蒙。


    雖然聽不懂複雜的事情,但還是具備看準時機收手的智慧。


    那由他與小曆在現實世界曾經碰過一次麵。


    就在上個月,小曆陪上司來到東京出差時,利用空出來的半天時間,兩個人一起到了甜點店。


    在這之前,小曆似乎都認為那由他的胸部是「玩遊戲用而增大的假貨」。


    當知道那是貨真價值的真胸時,她就以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做出了「千萬別被壞男人騙了」「應該把所有搭訕的家夥都當成壞人,所以不用理他們」這種有點誇張的建議。


    實際上,那由他認為自己算是警戒心相當強的人了。


    雖然說是為了探病,但這樣的自己竟然會獨自和來曆不明的偵探見麵,她自己也對這件事情感到困惑。


    除了有「送佛送到西」的想法之外,身為一名玩家也尚未完全放棄攻略。


    隻不過,最大的動機是──


    (可能是因為讓我看見了「幽靈」吧……)


    昨天那由他也看見了那個。


    遊戲數據不可能存在的,像是過世親人的幽靈──


    正如剛才對小曆他們所說的,隻是稍微瞄到一下,幾乎沒有產生恐懼感。說起來,她根本就不認為那是真正的幽靈。


    不過──雖然不害怕,但看見那個幽靈之後,就重新想起過去那讓人感到恐懼的「寂寞」回憶。


    為了早點忘記這份寂寞,現在就想要有某種行動方針。就這樣鬱鬱寡歡且什麽都不做的話,明天開始可能會變得意氣消沉。


    表示還有事情要調查的克雷威爾先一步離開店裏後,單手拿著湯匙的小曆就歎了一口氣。


    「矢凪先生真的不要緊嗎……雖然昨天才剛認識就說這種話好像有點奇怪……但希望他可以好起來。」


    「──是啊。」


    那由他也稍微感覺到這是難以實現的願望。否則通常不會出現「一周內」這樣的要求。


    (但停止上線的話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目前住院中的矢凪,病情也令人在意。隻要期限能夠延後一些,或許就能趕上營運公司調整後再次上線的時間。


    那由他一直凝視著偵探吃完後空著的蜜豆寒天容器。


    可以的話,也想讓矢凪嚐嚐它的味道──腦袋裏忽然閃過這樣的想法。


    §


    星期日中午。


    雜亂的人群中,那由他一離開剪票口就看見了「偵探」的身影。


    穿著西裝靠在牆壁上,瀏覽手機畫麵並陷入沉思的俊美青年──


    幾乎不可能會認錯人。隻是發色由銀變黑,長相與氣氛都跟遊戲裏沒有兩樣。


    他的站姿就像是一幅畫,足以讓經過附近的女性一瞬間被那種模樣吸引。


    但那不單純隻是容貌端正的緣故。


    青年的存在感就是會讓人聯想到妖狐之類的東西。


    讓人搞不懂他究竟是顯眼還不顯眼。


    光看外表的話像是個上班族,但因為散發出的清潔感太過超乎常人,以至於無法隱藏他的特異性。


    總而言之,就像是費盡苦心想融入現代社會的妖狐一樣。


    不隻是女性,就連小孩子也以不可思議的眼神凝視著他的模樣。在他們的眼睛裏,偵探看起來一定就像是妖怪一樣。


    (……那個


    人……根本不適合當偵探吧……)


    想要跟蹤別人的話,一定馬上就會被發現。


    在向對方搭話之前,那由他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打扮。


    雖說茶色長袖針織衫加上黑長裙確實是相當土氣,但來探病本來就應該避免華麗的打扮。而她的便服也大概都是這樣的服裝,在外麵她會極力把身體包起來。


    雖然被小曆調侃說「男人反而喜歡這種打扮」,但就是無法接受鮮豔的服裝。除了表情過於僵硬而不適合之外,說起來自己原本就喜歡待在家而不太出去玩,所以幾乎沒有穿那種衣服的機會。


    用手稍微梳理了一下頭發後,那由他便靜靜站在克雷威爾麵前。


    「偵探先生,初次見麵。我是那由他。」


    以呢喃般的聲音搭完話後就行了個禮。


    從手機上抬起臉來的克雷威爾,還沒打招呼就先皺起眉頭。


    「……真是驚人。你的容貌幾乎和遊戲裏一樣。」


    「……不。我還沒有偵探先生那麽誇張。應該不需要信物了吧?」


    戰巫女那由他至少服裝完全不同。西裝模樣的他,給人的印象與遊戲之中相近。


    偵探以毫無顧忌的視線直盯著那由他打量。


    「──你該不會是好人家的千金吧?」


    「不。我們家隻是一般家庭。為什麽這麽問?」


    「姿勢很端正。用詞遣字也很一板一眼,可以說沒有缺點。氣氛和社會上一般的高中生不同。」


    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在稱讚還是在懷疑自己。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關係,但我母親以前是女警,父親與兄長也都是警察。」


    「……我了解了。是這樣的家庭嗎?」


    為了稍微牽製一下對方,那由他選擇說出實話。


    這時偵探大步朝著醫院走去。


    由護欄分隔的走道較為狹窄,因為還有對向的步行者經過,所以很難並肩行走。於是那由他就自然而然地跟在偵探數步之後。


    「父親與兄長都是警察的話,你將來也想走這條路嗎?」


    「不。我打算進一般的大學,然後到一般的公司上班。因為當警察似乎很累,而且運動也不是我拿手的項目。」


    講白一點的話,就是胸部很重。那由他最討厭的就是跑步,最近連上體育課都很辛苦。她之所以會特別在遊戲裏追求輕盈度,就是現實世界裏的不滿所造成的反動。


    根本不清楚這些內情的克雷威爾,以自以為是的得意表情點點頭。


    「很聰明。那個業界性格適合與否占很大的關係。如果參加過習慣嚴格上下關係的體育社團也就算了,像你這種文靜的類型應該會很辛苦吧。」


    「……你怎麽這麽清楚?朋友裏有人當警察嗎?」


    「還不少。工作的特性──噢,我指的不是偵探業喔。」


    他從西裝的內袋裏拿出名片。


    接過來的那由他,這才首次知道克雷威爾的本名。


    「……clover’s work security corporation……社長,暮居海世……社長?」


    這麽年輕就當上社長,感覺比當偵探還令人懷疑。


    或許是注意到那由他冰冷的眼神了吧,克雷威爾聳了聳肩後就開始說起藉口。


    「隻是個頭銜。是我和夥伴一起創立的網路安全新興企業,因為我最會說話,所以就變成社長了。」


    「哦……社長自己在玩遊戲,公司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知道不關自己的事,但嘴裏就是忍不住這麽說。按照當初的預定,克雷威爾本來就表示過從明天起將為了矢凪先生二十四小時攻略任務。


    「這一點倒是沒有問題。偵探業、觀光業的收入也計入公司的營收當中,也就是說這也是業務之一。也有不少客戶是透過遊戲認識。應該說不玩遊戲的話,反而會阻礙新客戶的開發。其實還真不能小看了口碑這種東西呢。」


    看來他的觀光業務,也兼具開發未來客戶的營業活動這樣的目的。


    「總之對我來說,矢凪先生和他的家人都是重要的潛在顧客──你應該猜測到一些他的身分了吧?」


    那由他搖了搖頭。


    「如果那樣的報酬不是在開玩笑,大概就知道『他應該是有錢人』而已。再來……從日式甜點的相關知識來看,有可能是廚師、研究人員或者老師,不過我想應該都不對吧。」


    回過頭來的克雷威爾眯起眼睛。


    這時剛好變成紅燈,於是兩人便停下腳步。


    「如此判斷的理由是?」


    「因為我的第六感本來就做不得準了。硬要說的話應該是說話方式吧。謙虛又不失文雅,看起來出身相當不錯──給人一種生意人的印象。而且不是主見相當強的創業者類型,而是能替他人著想並堅守著傳統的第二代、第三代……古裝劇裏的話,應該是某大鋪子的老當家吧。」


    偵探難以置信般呼出一口氣。


    「──什麽做不得準,你的第六感和分析的準確度相當高。他確實是某間老店的前任經營者──也就是那間『矢凪屋龍禪堂』的現任會長喔。」


    那由他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克雷威爾遞出的手機上,顯示著矢凪屋的網頁。


    會長致詞的頁麵上刊載的照片,臉龐確實跟遊戲裏見到的矢凪十分相似。


    在日本各地百貨公司都設有賣場的矢凪屋龍禪堂,是日式甜點業界的知名老店。


    招牌商品「矢凪餅」是把水果口味揉進餅皮裏的麻糬甜點,種類除了有蘋果、柚子、桃子、橘子、葡萄之外,更有季節限定的櫻桃、西瓜、柿子等多樣化的口味。


    一箱裏裝了八種口味的麻糬,而且價格也不貴,算是長年受到粉絲喜愛的逸品。


    由於是送禮時常見的商品,那由他當然也吃過好幾次。


    變成綠燈之後,兩人便走上斑馬線。


    附近雖然沒有其他行人,但偵探還是稍微壓低了聲音。


    「矢凪屋龍禪堂的第五代傳人兼現任會長,矢凪貞一──這就是矢凪先生現實世界裏的身分。年輕時似乎是相當厲害的甜點師傅,到幾年前為止都還是點心類專門學校的理事。嚴格說起來確實不是廚師或者教師,但包含與這兩種身分相近的點在內,你第六感的準確度真是高得嚇人。是警察血統的關係嗎?」


    「隻是偶然猜中罷了。倒是……偵探先生是什麽時候知道矢凪先生的真實身分?」


    那由他一邊確認目的地的醫院已經出現在遠方,一邊窺探著克雷威爾的側臉。


    偵探則是以裝傻的表情微笑著說


    「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從介紹人特別叮嚀『千萬別失禮了』的時間點開始,我就確認過委托人的身分。隻不過……還沒聽到他為什麽會如此執著於『幽靈樂隊』這個任務。接下來就是要去確認這一點。」


    「……但你大概已經猜測到了吧?」


    克雷威爾以歎息來回答她。


    「嗯。你應該也感覺到了,不過先不用說沒關係。今天……等一下大概就會聽見相關的說明了。」


    那由他默默地點點頭。


    這時偵探又順便加了一句:


    「話說回來,矢凪先生並非登出之後就病情惡化……而是看見『停止上線』的報導後才變糟的。應該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吧。」


    想到矢凪在那個瞬間有多難過,那由他就覺得快受不了了。


    由於是星期日,所以沒有當日掛號看診的病患,隻有一些探病的訪客從正麵玄關入內。


    跟在他們身後的那由他,這時再次靜靜


    地抬頭看著克雷威爾的側臉。


    雖然給人妖狐般的印象,但不可能是真正的狐狸妖怪。


    隻不過就算排除這種可能性──他細長的眼睛不知為何還是相當空虛,看起來就像是某種空殼一樣。


    §


    矢凪住的是相當狹窄的個人病房。


    隻有一張單人電動床,以及三張為探病者準備的,可以堆疊起來的圓椅子。其他就沒有什麽家具,和鄰室之間的牆壁也隻有一片屏風左右的厚度。


    從途中獲得的情報,想像應該會來到vip用特別病房的那由他,此時不由得嚇了一跳。


    窗外雖然是一大片微陰的春季天空,但能看見的就隻有附近的高樓大廈與道路,就算眺望也沒有什麽好景色。


    不知道是特別病房客滿,還是矢凪本來就是個性樸實的人──那由他猜測應該是後者吧。


    在病房裏迎接他們的,是服藥後睡著的矢凪,以及一名笑容滿麵的老婆婆。


    「哎呀哎呀……這個人也真是的,到了這把年紀還認識這麽年輕貌美的朋友……真是令人羨慕。初次見麵,我是矢凪的太太,名字叫壽壽花。」


    身穿和服的老婆婆,以沒有一絲邪氣的溫柔笑容來交互凝視著兩名訪客。


    「那個……兩位目前正在交往嗎?」


    偵探冷靜地處理著剛打完招呼就飛過來的炸彈。


    「不。她是因為替矢凪先生帶路的機緣,之後也幫忙攻略遊戲的學生。我也是昨天才遇見她。」


    壽壽花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歪起脖子。


    「哎呀,是這樣嗎?因為實在太速配了,我還以為──真是抱歉。嗯……對外還是要注意一下法律問題喔。」


    看來她似乎不打算解開誤會。


    壽壽花接著又用做生意時的親切態度,對著那由他莞爾一笑。


    「不過這位小姐真的很漂亮呢……那個人在遊戲裏搭訕這麽年輕的姑娘嗎?明明活到這把歲數都沒有外遇過的,老婆婆我真是大受打擊──」


    這過於戲謔的發言,讓那由他隻能報以苦笑。


    「不是的,因為矢凪先生好像迷路了,是我們自己對他搭話。之後也是我們擅自認為應該能幫上忙……」


    壽壽花發出竊笑。


    「這個人從以前就是這樣。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就是能在絕佳的時機下得到許多人幫助……身為妻子的我這麽說可能有點厚臉皮,但應該是平常累積起來的陰德吧?嗯,當然這個人最大的幸運,還是能跟像我這麽優秀的女性結婚喲。」


    從她以幽默口氣炫耀另一半的行為來看,他們夫婦之間的感情應該相當好才對。


    壽壽花帶著滿臉笑容繼續跟兩個人閑聊。


    插圖012


    「小姐也要慎選結婚的對象喔。啊,但也不能太過慎重。很少有人會因為第一印象就一見鍾情,也不會有什麽完美的對象。首先長相能夠接受的話,就能夠忍耐一定程度的缺點,說起來這名偵探先生算是不錯的人選喔。就算年齡有點差距,到了六七十歲以後就沒什麽差別了。我也比老伴小了一輪……」


    「──抱歉,我們真的不是那種關係,請饒了我吧。我可不想被逮捕。」


    一碰麵就被對方掌握談話主權的偵探,這時結束似乎徒勞無功的辯解開始進入主題。


    「那麽,我想請問一下矢凪先生目前身體的狀況如何?另一名一起玩遊戲的同伴也很擔心他──」


    他利用小曆,自然地把話題接了下去。


    床上打著點滴的矢凪依然處於睡眠狀態。


    他的臉龐比遊戲裏憔悴許多,身體看起來也瘦了一圈。


    壽壽花微笑著撫摸他骨瘦如柴的手。


    「不要緊的。現在因為吃藥睡著了,不過等一下就會醒。真是抱歉,突然要你們過來……本來應該是我自己去拜訪才對,但很想陪在這個人身邊,對於遊戲又完全不了解。那是叫vr……nno嗎……?」


    偵探小聲地回答:


    「是vrmmo。virtual reality massively multiyer online──也就是,以幾乎跟現實相同的寫實空間作為舞台的,大規模且多人數同時遊玩的線上遊戲。我在那裏麵做點導遊的小生意。」


    經過八卦節目不斷地批判、攻擊sao事件之後,這個略稱在國內也已經普及化,甚至連不看這種電視節目的年齡層都了解它的意思了。


    壽壽花像感到困擾般歪著脖子說:


    「聽起來好複雜……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是搞不太懂。但是矢凪他真的很感謝各位。昨天晚上也難得露出高興的表情……在今天早上看見那個遊戲停止上線的通知之前,精神一直都很好。讓我再次為給各位添麻煩說聲抱歉。」


    老太太沉穩的臉上飄散著諦觀與寂寞,接著深深低下頭來。


    ──她已經知道伴侶的死期將近。而且也有了相對應的覺悟。


    那由他閉上眼睛,緩緩吸了一口氣。


    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應該會變得很沉重。


    結果打破沉默的是偵探的聲音。


    「……可以問您一件事嗎?矢凪先生他為什麽──會如此執著於那個任務呢?」


    「任務……?」


    壽壽花歪起頭來。看來遊戲相關的用語她是一竅不通。


    「抱歉,所謂的任務呢,指的就是委托我解決的『幽靈樂隊』。從報酬的金額來看,應該是有什麽相當重要的原因吧。」


    壽壽花伏下視線。


    「……矢凪他是怎麽說的?」


    「矢凪先生什麽都沒說。隻不過……已經可以預測到一部分的事情。」


    克雷威爾猶豫了一陣子後,就把聲音壓得更低。


    「抱歉必須觸及個人隱私的部分……不過那個『幽靈樂隊』任務,應該是您的家人──應該是孫子所製作的吧。而很遺憾的是,您的孫子已經過世了……我沒說錯吧?」


    偵探沉靜的聲音裏充滿自信。


    那由他也做出跟他同樣的推論。


    這次「飛鳥帝國」裏的活動「百八之怪異」,是由玩家的投稿作品所構成。


    這些投稿作品當然有製作者,而製作者也有自己的家人。


    臨死之前想看看孫子拚命製作的遊戲是什麽樣的內容──驅使死期將近的矢凪首次進入vrmmo世界的動機,就是人類對於家人理所當然會出現的感情吧。


    當矢凪拜托素昧平生的偵探幫忙攻略遊戲時,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製作者目前處於無法親自帶領他玩遊戲的狀態。


    最重要的是──遊戲裏遇見的矢凪,身上飄散出某種悲傷,讓人無法丟下他不管的氣息。


    壽壽花保持低頭的姿勢,靜靜地把手帕貼在嘴角。


    「……您說得沒錯。去年的十二月──我們的孫子清文過世了。隻有十多歲的他……在世的時間別說是我們的一半了,根本連四分之一都不到……他幾乎沒有去過學校,在長期與病魔戰鬥之後,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那由他說不出話來。年輕的她想不出該用什麽話來安慰失去孫子的老人。


    那由他是小曆在「幽靈樂隊」出現的城門前麵提到「小學的教育旅行去了日光」時才隱約察覺到這件事。


    那個時候,矢凪對「教育旅行」這個名詞產生了動搖。那由他自己對他這樣的反應做出了幾個推測,看來其中一個推測是猜中了。


    但這種事情就算猜中了也完全高興不起來。


    克雷威爾皺起眉頭。


    「……必須再問個讓您傷心的問題……您的孫子應該很早之前就知道


    自己的死期將近了吧?」


    壽壽花緩緩點頭。


    「是的。『幽靈樂隊』是清文製作的最初同時也是最後的作品。那個孩子──臨死之前無論如何都想留下自己活過的證明。得到營運公司錄取的通知時他真的很高興,期待著大家能夠遊玩自己作品的那一天……但那個孩子的身體已經來到界限了。」


    她的聲音變得沙啞。


    那由他終於因為心痛而低下頭。


    偵探輕輕拍了拍那由他的肩膀。


    「怎麽連你都沮喪起來了。憑你的能力……應該也注意到矢凪先生不跟我們說這些事情的理由了吧。」


    那由他點點頭。


    不希望那由他等人在一起玩孫子製作的遊戲時,跟他一樣有悲傷的心情──或者是他想實際在旁邊看其他玩家單純享受孫子作品時的模樣吧。


    知道背後有如此沉重的故事,終究會無法以自然的態度來玩遊戲。


    隻不過──幽靈樂隊停止上線的現在,矢凪應該再也沒有機會玩到那個任務了。


    對於現在的那由他來說,這個事實讓她感覺更加沉重。


    而矢凪的妻子壽壽花似乎也在擔心這件事。


    「……偵探先生啊。我不是很懂遊戲的事情……但什麽時候才會再次上線呢……?」


    麵對壽壽花感到不安的聲音,偵探則是以發自內心的真誠表情回答: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一切都還是得看營運公司,但照自今為止的例子來看,最快應該也要一個月左右。」


    「一個月……」


    壽壽花的表情明顯蒙上了陰影。


    矢凪的身體似乎撐不到那個時候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就連一周的攻略期限,似乎都有點太過樂觀。


    「……壽壽花。不能這樣讓偵探先生困擾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過來的矢凪,從病床上發出了朦朧的聲音。


    和遊戲內的他不同,聲音已經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程度。


    「……矢凪先生。」


    那由他在下意識中往枕頭邊靠近。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特別跑一趟。你應該是……那由他小姐吧……?」


    那由他對躺在床上露出微笑的矢凪點點頭。


    「是的。我是那由他。小曆小姐人在關西,所以實在沒辦法過來……但是她很擔心矢凪先生。在遊戲重新上線之前,請您快點好起來吧。」


    她努力擠出這些話之後,矢凪就無力地點點頭並伏下視線。


    「……剛才作了個夢。過世的孫子在夢裏出現……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是卻聽不見聲音……當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就有狐狸出現而我也就醒了。話說回來,那隻狐狸還真的跟偵探先生有點像呢──」


    話題被拋到自己身上的克雷威爾發出輕微的笑聲。


    「經常有人說我長得像狐狸。到稻荷神社去的時候,還曾經有路過的人對著我膜拜呢。」


    這個玩笑讓矢凪的臉頰出現笑容。


    「……真的很抱歉,還讓您特別到這裏來。契約金之後會匯給您,但現在這種狀況,委托已經不可能……」


    「沒錯。今天就是來跟您談委托的事情。」


    克雷威爾重新打起精神,以莫名清澈的聲音開口說道。


    「雖然昨天沒辦法簽訂契約,但應該不用等到星期一了吧。現在就請您決定是否要跟我簽約。金額和昨天的條件相同──如果您願意簽約的話,我會全力達成『一周內攻略任務』這個目標。至於達成目標的手段,必須請您全權交給我來決定──」


    「等……等一下,偵探先生……!」


    那由他忍不住插了嘴。


    「幽靈樂隊」任務已經停止上線。別說一周內完成攻略了,現在根本連玩都不能玩。這件事情他應該也知道。


    克雷威爾對那由他閉起一隻眼睛。


    「正如我今早所說的──我還沒放棄。矢凪先生,如果你還有玩遊戲的氣力,那麽我會全力提供支援。當你恢複為可以進行完全潛行的狀況時,可以的話明天就再次開始攻略吧。」


    偵探若無其事的發言,讓那由他感到一陣暈眩。


    「偵探先生,我都說了,重點是任務本身停止上線了……!」


    克雷威爾不回答這個指責,隻是稍微瞄了她一眼。


    「你明天要上課吧?距離春假還有一段時間喔。」


    「……課程上午就結束了。隻是發回考卷和補課而已,中午之前就能回到家。然後我本來就沒有參加社團了。」


    偵探輕輕拍了拍手。


    「那太好了。這樣的話,下午一點到事務所集合吧。可以的話,請矢凪先生也務必參加。然後呢──在那個時候會和兩位簽訂到本公司『打工』的雇用契約。」


    「……咦?那個……等等,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那由他與病床上的矢凪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形下麵麵相覷。


    克雷威爾笑咪咪看著兩人摸不著頭腦時的模樣,這時的他無論怎麽看都像是幻化成人形的壞心眼狐狸。


    §


    貓咪是神明。


    古埃及有一位名叫芭斯特的貓女神。


    狐狸也是神明。


    分散在全國各地的稻荷神社,祭祀著掌管五穀的倉稻魂神,而狐狸就是祂的使者。


    「……也就是說呢,這裏的二樓是有貓神大人和稻荷大人當鄰居,算不上神佛習合而是貓狐習合的祭壇,我想獸迷一定會很開心吧……!」


    「……小曆小姐偶爾會用一些連我都不清楚的專門用語耶。請問獸迷是什麽啊?」


    「……嗯……愛情的範圍比普通人還要寬廣的人?」


    到醫院看完矢凪的隔天,星期一的三葉草偵探社──


    坐在事務所沙發上的那由他與小曆進行的閑聊,讓剛進公司的偵探發出了怨言。


    「我隻是長得比較像狐狸,和稻荷神社完全沒關係……倒是呢,我應該是說『下午一點集合』吧……現在是幾點呢?」


    「啊,偵探先生,午安喲。牆上不是有很漂亮的掛鍾?嗯……十一點呢。」


    小曆享受著頭枕在那由他大腿上的快感,像覺得很麻煩般這麽回應。


    偵探按住眼角。


    「設定成小隊成員都能開門就是錯誤的根源嗎……那由他,你不是要上課嗎?」


    「昨天說過隻有上午有課吧?我就住在距離學校走路五分鍾的地方,所以上下學幾乎花不到什麽時間。」


    「……小曆,那你公司呢?」


    「怎麽?偵探先生的公司沒有『特休』這種東西嗎?嗚哇,黑心企業……小心別被勞動局盯上喔。」


    坐到辦公桌前麵的偵探深深歎了口氣。


    「和年度結算尾聲的周一還能行使這種權利的公司比起來,我們確實比較黑心──不過這麽臨時才申請,竟然能通過耶。」


    受到偵探的調侃,小曆的眼神隨即變得空洞。


    「……年度結算尾聲……星期一……那由小姐……偵探先生壞壞……」


    「好啦好啦。我是站在小曆小姐這邊的。謝謝你在這麽忙的時期還請假來幫忙攻略。」


    摸著小曆的頭安撫她之後,那由他便輕輕瞪了偵探一眼。


    克雷威爾藉由乾咳來把事情帶過。


    「……沒有啦,我也不是不感謝她啊──隻是覺得躺在這裏也很無聊,你們要不要到其他地方去走走?矢凪先生還有兩個小時才會過來。」


    小曆把臉頰靠到那由他的和服褲裙上,然後像貓一樣以喉嚨發出聲音。


    「啊,你不用介


    意。想不到這裏還滿舒適的嘛……淡淡的紅茶香就像置身於咖啡廳一樣。而且因為沒有其他人的耳目,那由小姐才願意讓我躺在大腿上而不覺得害羞。」


    雖然心裏也有些意見,但那由他對於請了特休到這裏來的小曆還是隻能稍做讓步。反正在虛擬空間裏,兩個人用的都是虛擬的身體。


    偵探用指尖敲著桌麵並且說:


    「原來如此。但是,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這個其他人的存在了?」


    小曆思考了一陣子。


    「……偵探先生因為太可疑了,感覺存在感就跟npc差不多。」


    「不論是初次見麵時還是現在,你真的是口無遮攔耶。」


    放棄說服對方的偵探,打開放在桌上的筆電。


    小曆馬上瞪大眼睛。


    「……竟然有這種破壞整個世界觀而且又如此老舊的筆電……是真貨?」


    「隻是把作業係統改造成筆電的外形而已。單純是把虛擬辦公司機能挪用過來。我想──製作『幽靈樂隊』的少年矢凪清文,應該也是在虛擬空間裏使用『the seed』來進行作業吧。」


    偵探一邊操作筆電一邊繼續說道:


    「就算現實世界的身體有什麽不方便,在這個空間都不會造成任何負麵影響。失去一條手臂的人在這個世界就能使用雙手,也幾乎不會出現眼睛疲勞、肩膀僵硬以及腰痛等肉體上的疲勞。雖然會有用腦過多以及運動不足等問題……但是從實現讓隻能躺在床上的人也能作業的環境這一點來看,vr技術已經超越遊戲和醫療的藩籬,替勞動環境帶來了革新。」


    小曆的頭整個傾斜。


    「哦……好像沒聽過這種事情耶?」


    「因為僅限於少數業種啊。剛才說的都是書麵工作,隻要沒有肉體上的負麵因素,大部分的職種還是舊式工作環境比較方便。隻不過──將來範圍應該會擴大吧。職場的租金會比較便宜,隻要在自家裏戴上amusphere就算上班的話,就不需要交通費和通勤時間。這和隻是把自家筆電連上網路的舊世代虛擬辦公室完全不同。而且這些好處也能應用在學校上。」


    「……也就是說,不用再搭擠成沙丁魚的電車了?嗚哇……真棒……那真是太好了……」


    當小曆一臉憧憬地這麽呢喃著時,克雷威爾就向她歎了口氣。


    「這樣的改革非全是優點。速度加快的話,商辦大樓的出租價格,以及作為不動產的評價都會暴跌吧,交通機關也會因為需要減少而陷入赤字。以上班族與學生為主顧的餐廳,到時候客源也會減少,不需要通勤通學的話,化妝品、女性服飾、男性服飾以及製服相關的行業也會受到打擊。各式各樣的領域都會遭受波及……」


    小曆的臉瞬間轉變成呆滯的表情。


    偵探操縱著電腦,同時以平淡的口氣繼續說著自己的論點。


    「而且不隻是公司和學校。經濟的任務就是要滿足人類的欲望。一旦進入不再需要真實的物品來滿足欲望,隻靠沒有實體且低成本的檔案就能滿足欲望的時代,許多製造業與服務業都會受到重大的打擊。當然,說起來這就是時代的潮流……但應該有許多企業都對將來抱持著悲觀的看法而且抱著頭煩惱不已吧。」


    他的呢喃,感覺就好像完全不關他的事一樣。不過實際上也確實不關他的事,感覺他似乎是用這種極端的論點在測試那由他與小曆會有什麽反應。


    小曆從和服褲裙上來回摸著那由他的大腿。


    「嗯……?但是『百八之怪異』也和許多企業進行商業搭配不是嗎?我覺得情況很熱絡啊,哪裏有什麽悲觀?」


    「那些企業,都是想趁現在先搶占vr市場。比如說販賣服裝檔案而非真正的衣服,或者把遊戲內的商品實體化──應該是像這樣檢驗各種商業方式有多少程度的需求,然後想從中找出活路吧。想增加玩家來炒熱活動的『飛鳥帝國』營運公司,以及想邊進行市場調查邊探索新商業方式竅門的各種企業,雙方的意圖一拍即合,所以就誕生出『百八之怪異』。正因為這樣──活動才剛開始的現在這個時期,出現多餘的問題會讓人很困擾。這應該也是『幽靈樂隊』在初期階段就停止上線的理由之一吧。」


    那由他陷入沉思。


    真實物品與數據。


    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


    人類既然是生物,就一定需要現實世界。說起來,如果沒有以電力與硬體為首的公共建設,虛擬世界也無法維持下去。


    光靠數據是無法攝取肉體所需要的營養,也必須配合讓農、漁、畜產等產業的產品流通的組織。


    但是,除了這些必需的產業之外,在許多事物上──虛擬世界的優點很可能輕鬆地掩蓋過現實世界的缺點。


    虛擬世界裏,身體的負麵因素可以獲得大幅度減輕。


    可以在無人的高速公路上飆車。


    能像鳥一樣在空中飛翔,像魚一樣在深海裏遊泳,像貓一樣自由地生活。


    不需要排隊以及預約,可以直接在喜歡的時候以便宜的價格品嚐人氣餐廳的晚餐,與異性發生一夜情後也不會有任何感情糾紛,還可以在沒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挑戰令人雀躍的冒險與迫近的恐懼。


    即使這些全都不是真的──還是可以脫離現實世界無能的自己。


    隻要能藉由vr技術讓五感越接近現實,現實世界將會逐漸無法抵抗其魅力。


    說不定幾百年之後,有一部分人將再也不需要現實世界。


    古老的科幻故事裏,就存在著幾個以這種世界為題材的內容。


    在這些經由完全管理的世界當中,基礎勞動力將完全機械化,甚至由機械來修理故障的機械,人類在夢中度過享樂的時間,連小孩子都是利用人工授精然後在培養槽裏誕生。


    從出生到死亡都持續在夢裏飄蕩,在哪個時間點忽然發生某種重大災變的話,那個瞬間就是一切的毀滅──即使將來這樣的時代來臨,那由他也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當然那是在她壽命結束之後,再累積數個世代的遙遠未來才有可能出現的極端狀況,不過「現在」說不定就是可以稱為轉捩點的時期。


    至於對那樣的未來感到「羨慕」還是「恐怖」,將依照個人的價值觀而有所不同。


    舉個極端一點的例子好了,如果有足以讓人類滅種的疾病蔓延,必須將生存者隔離到避難所當中,然後隻考慮讓人類這個種族延續下去的話──像這樣的「虛擬世界」就是一個很舒適的諾亞方舟。


    當那由他茫然想著這些事情時,從事務所內部出現的黑貓就把續杯的紅茶放到她麵前。


    芳醇的香味讓她回過神來,於是便將視線朝著偵探望去。


    注意到她視線的克雷威爾刻意報以微笑。


    「怎麽了,那由他?睡眠不足嗎?」


    「……不。隻是有點恍神。那個……偵探先生對於vr技術的進步有什麽想法呢?你明明從事這種工作,但不知道該說是冷淡還是有所懷疑,至少就我看起來是不抱樂觀的態度──」


    克雷威爾眯起眼睛。但不是在笑,隻見他為了思考而沉默了一陣子。


    「沒想到會從你口中聽見這樣的問題,這個嘛……如果要問我是抱持肯定還是否定的態度,那我會回答有幾成肯定。但我不會盲信這個技術,因為還是有不少讓人擔心的要素。然後,最重要的是──不論個人是想肯定還是拒絕,世界都已經嚐到這顆果實的味道了。事到如今,就算裏麵有毒也不會放手了吧。因為這顆果實實在太誘人。這樣的話,我們──為了回避未來可能發生的悲劇,就應該考慮各種危險性,然後持續加以對應。不論你是否喜


    歡這個技術都一樣。」


    偵探的口氣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那由他被他的回答引起興趣,於是又提出相關的問題。


    「……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關於sao事件的犯人,同時也是讓vr技術有飛躍性發展的茅場晶彥這名研究者──偵探先生你有什麽看法?」


    克雷威爾的微笑僵住了。


    這對那由他來說是意想不到的劇烈變化。


    他注意到自己的動搖之後,便利用優秀的演技裝出平靜的模樣。


    「……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問題呢?」


    「因為……我搞不懂。為什麽最清楚vr技術的他,會引發那麽大量的虐殺呢。明明知道會讓許多人陷入不幸──還是不惜奪走數千人的性命,讓與這些生命有關的數萬名遺族,人生因此而扭曲,他到底是有什麽目的──」


    克雷威爾露出嚴肅的表情。


    他宛如狐狸般的眼睛,一瞬間帶著近似瘋狂的扭曲光芒。


    「……不論他的答案是什麽──我都絕對饒不了他。」


    克雷威爾一邊以平淡的聲音這麽說,一邊在桌上交叉起手指。


    「我打從心底瞧不起這個人。同時也憎恨著這個人,如果他還活著,我甚至會不惜用這雙手殺了他。為了自己偏頗的理想而犯下大屠殺罪過的他,和曆史上為了保護自己的權力而大量屠殺的罪人,在本質上其實沒什麽不同。從明知故犯這一點來看,就能推測出他罪惡的意識相當稀薄。經常可以看見科學家因為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挪用成武器而感到苦惱的故事──但他不是被他人挪用,而是依照自己的意誌設下陷阱,故意犯下不特定多數的殺人罪。所以完全沒有為他說話的要素存在。」


    難以想像至今為止一直是輕鬆寫意的他,竟然會出現如此堅決的反應,而這也讓那由他感到困惑。


    在那由他大腿上的小曆也僵住了。她被克雷威爾的魄力震攝住,以至於無法像平常一樣開玩笑。


    雖然聲音極為冷靜,也沒有發出怒吼,但也正因此而感覺到異樣的壓迫感。


    像是要詛咒他人的狐狸一般,克雷威爾細長的眼眸裏帶著明確的憎惡光芒。


    「……要問我對茅場晶彥這個男人有什麽想法──我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應該遭受眾人唾棄的,自以為是的大量虐殺者』。思考他究竟想做什麽隻是在浪費時間。任何答案在家人與朋友死亡的現實麵前,都隻不過是愚蠢的戲言。」


    目擊到他衝天的怒氣之後,那由他才發現一件事。


    「偵探先生……是sao生還者吧。」


    克雷威爾嚴肅的表情恢複成平常的淺笑。


    「……你似乎比我還適合當偵探。真虧你能發現,我過去確實曾被囚禁在那個遊戲裏。」


    他的怒氣裏,帶著隻有明確了解憎恨對象的人才會出現的信念。


    克雷威爾個人應該認識名為茅場晶彥的男人──或者是在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裏由茅場假扮的希茲克利夫這個角色。


    ──從這方麵來看,這就和隻知道茅場這個名字的那由他有點不同了。


    這時那由他才終於了解,首次見麵起就貼在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會那麽可疑的理由。


    他在露出笑容時也完全沒有在笑。


    隻是把表情變成跟笑臉一樣,內心明顯帶著完全不同的感情。


    僵住的小曆,畏畏縮縮地從那由他的大腿上撐起身體。


    「哇……哇哦……我還是第一次看見sao生還者……」


    「別把人說得像是奇珍異獸一樣。世界上還有大約六千名這樣的人,所以也不是那麽稀奇吧。」


    克雷威爾雖然以平常那種難以捉摸的聲音這麽調侃著,但小曆的表情卻沉了下來。


    「這樣啊……偵探先生一定很辛苦吧……抱歉一直說你很可疑。有過那種遭遇……當然會變得無法相信別人……」


    「……我不認為自己無法相信別人……何況我順利回來了,真正辛苦的是那些過世的人。我在『幽靈樂隊』裏看見的那個同期的幽靈──也是在艾恩葛朗特裏死亡的友人。」


    一股刺痛感閃過那由他的心髒。


    偵探這時伏下了視線。


    「──甚至還仔細地重現了當時的金屬鎧甲。雖然有不對勁的感覺──但不破解數據上應該不存在的那個『幽靈』真麵目為何的話,營運公司就不可能讓任務再次上線。昨天我在醫院時也說過,這就是我們瞄準的目標了。賭上我身為偵探的尊嚴──一定要成功完成矢凪先生的委托。」


    聽見他不知何時變得認真的聲音後,那由他也用力點了點頭。


    最快也得花上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任務才能再次上線。


    這一個月就是調查與修正任務所需要的時間。


    而又是由「誰」來進行這個調查呢──


    這就是克雷威爾這次的著眼點。


    停止上線之後,克雷威爾就立刻動用自己的人脈,成功將「clover’s work security corporation」推銷給營運公司,讓他們答應由克雷威爾派遣協助調查的測試玩家。


    雖然不知道詳細的經過,但是他在營運公司裏似乎有相當豐厚的人脈。


    「說起來呢,『飛鳥帝國』的營運公司原本就是我們公司重要的顧客之一。至今為止也累積了不少的信賴與實績。而且……矢凪先生的存在也發揮了效果。和我個人有深厚交情的高層是個很重人情義理的人。跟他說明情形後,他二話不說就硬是把工作交給我們了。」


    昨天克雷威爾才像個詐欺師一樣,以輕鬆的口氣做出這樣的說明。


    在到醫院探病之前,他似乎就已經把事情確定下來了。也就是說,在確認矢凪先生的孫子已經過世的事實之前,就已經用推論來和營運公司進行交涉。


    雖然應該是急著要在對方的檢驗方針確定下來之前搶下工作,但其迅速的動作還是讓那由他感到咂舌。


    他的企圖順利成功,那由他等人接下來就由克雷威爾的公司雇用,進行「幽靈樂隊」的測試與調查工作。


    「……不過真虧他們願意讓外部的我們進行調查耶。我一直以為這種事情都隻會在公司內部進行檢測。」


    偵探點頭同意那由他的觀點。


    「當然『飛鳥帝國』的營運公司也有檢測小組。但他們基本上都因為要檢查下周之後要上線的新任務而相當忙碌。實在很難撥出人手來對應這種突發的問題。雖然也有問題對應小組,但他們也經常得處理好幾個問題,所以沒有空閑的時間,就是這樣再次上線才會這麽費時。不過又有經費和安全上的問題,因此很難委托外部公司來處理。這時候平常就有往來的網路安全相關公司,跪下來懇求說『不用付費隻要讓我幫忙』的話,就有可能成功接下這種案件。」


    「……你真的下跪了嗎?」


    小曆一輕聲這麽問,克雷威爾臉上就出現難得一見的苦笑。


    「是沒有實際行動,但心情上確實是這樣。現在欠了營運公司一個人情。不過這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壞事。契約上即使玩家發生什麽問題也是由我們負責,順利成功的話也可以縮短再次上線的準備期間。不過,你們也必須遵守保密條款。接下來的所見所聞都不能向其他人透露。那由他我倒是不怎麽擔心,不過小曆……感覺你的口風不是很緊。」


    小曆鼓起腮幫子反駁對方。


    「什麽嘛。我的口風是不緊沒錯,但真的不能說的事情還是不會說喔。比如那由小姐的三圍和罩杯之類的。」


    「說出來的話,就不再讓你躺在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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