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來說,祖父買給他的筆電就是通往新世界的窗口。


    至今為止都被關在病房裏頭的他,原本的世界就因為這扇窗而得以通往更寬廣的世界。


    窗外有許多看不見長相的人群。


    即使伸手也無法摸到他們,也無法以自己的腳走到窗外去,但就算隻能眺望外麵的世界,對少年來說也已經是很大的變化。


    幾年之後──


    vr技術突然產生了飛躍性的進步,而這也讓少年的「窗戶」變成了「門」。


    即使渴望也無法抵達的世界,伴隨著五感在他麵前拓展開來。


    到目前為止都隻能以視覺與聽覺來感受的虛擬空間,開始以對腦部發出微弱電流的形式產生嗅覺、觸覺與味覺,甚至獲得充分運用四肢的感覺。


    於是少年──


    就遇見了跟自己有同樣境遇的「夥伴們」。


    §


    遠方傳來祭典音樂的聲音。


    高亢的笛音、輕妙的鼓聲、優雅的琴律,音符串聯在一起後顯得熱鬧非常。


    像訴說著「人生如夢,及時盡歡」般,以瘋狂的氣勢演奏著寂寥的樂聲。


    已經可以知道聲音來自何人。


    雖然看不見樂隊的身影──但可以知道他們的魂魄現在被囚禁在眼前巨大的城堡當中。


    至少劇本上是這麽設定的。


    站在城門正麵的戰巫女那由他,對著宛如小動物般纏在腰上的搭檔露出困惑的視線。


    「……小曆小姐,你不要緊吧?看你膝蓋發抖、臉色發白、眼神空洞,我想你的本體應該也流出冷汗了──」


    忍者小曆以發抖的聲音回應。


    「……怎麽可能不要緊……那個大叔幹嘛在衝入城堡前丟出那種恐怖的哏……就算不知道也要裝出知道的模樣吧,如果是成熟的大人,那個時候就應該貼心地說句『噢~那個狐狸麵具的小孩嗎!我知道我知道』就好啦……!」


    甚至因為遷怒而講出這種無理取鬧的話。因為恐懼而發抖的模樣,又因為她稚嫩的外表而讓人看了實在不忍心。


    在本次遊戲測試開始之前,身為檢測負責人的虎尾對著那由他一行人這麽宣告。


    「這個『幽靈樂隊』任務裏,沒有會幫玩家帶路的npc會登場。」──


    ──那麽,那由他等人首次闖入城堡時,像要迎接他們般出現在那裏的「狐麵小童」又是什麽呢?


    膽小的小曆,完全認為遇見怪談之類的事情了。


    其實也可以放棄測試遊戲,直接待在外麵等待就可以了,但她硬是跟著眾人闖入的勇氣確實值得嘉獎。


    狐狸臉的偵探?克雷威爾像感到很傻眼般歎了口氣。


    「需要這麽害怕嗎……?雖然營運方不知道那個『狐麵小童』頗令人意外,但要認為『那是幽靈』也太過草率了。照一般的常識來判斷,我們應該是遇見營運公司也不知道的『隱藏角色』了。這在不清楚細部結構的投稿作品裏本來就是可能發生的事。」


    小曆發出幼犬般的低吼。


    「嗚嗚……我……我不需要這種廉價的安慰!那由小姐已經露出『那個偵探先生又在晃點人』的傻眼表情了!」


    這完全是誤會,那由他反而是對小曆感到無奈。


    那由他像對付小孩子般摸著小曆的頭,盡可能以溫柔的聲音娓娓道出:


    「我沒有露出那種表情。我的意見也跟偵探先生差不多。雖然不清楚遇見隱藏角色的條件,但不知道是低機率的偶然,還是偵探先生無謂的高幸運值所影響──又或者是在不知不覺中滿足了出現的條件,不論是哪一種,我都覺得隻不過是營運公司的疏忽。」


    關於這一點,那由他的感覺可以說相當具常識且理性。說起來,反而是真正的幽靈還比較具話題性,但這樣的機率實在太低了。


    偵探用手杖前端輕輕敲了一下地麵。


    「更詳細一點的推論是──他不是一般的npc,可能是獨立的ai。也就是躲著營運公司,隻在自己想見的玩家麵前出現,他可能就是擁有這種判斷能力的人工智慧。我認為這是最有可能的機關。」


    小曆以一臉懷疑的表情往上看著偵探。


    「……真的嗎?沒有說謊……?不會回家後看鏡子才發現那個小孩站在身後吧……?」


    「……我看你基本上就不適合玩『百八之怪異』吧?不對,或許應該說太適合了……」


    某種層麵上來說,能如此單純地對鬼屋感到這麽害怕也很令人羨慕了。這也可以說是她享受活動的程度超乎營運公司期待的證據。


    這時連矢凪都以擔心的聲音對小曆說:


    「那個,小曆小姐……孫子清文是個很善良的小孩──不是那種會給人添麻煩的人,我想他絕對不會做出隨便到女性房間去的無禮舉動──」


    ──如果這個任務裏確實有真正的「幽靈」存在,那最有可能的當然就是過世的製作者,矢凪清文了。


    這一板一眼卻放錯重點的安慰,讓小曆頓時說不出話來。


    「…………沒……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回答……抱……抱歉把他當成色狼了……」


    雖然低頭道歉,但她還是沒有離開那由他的腰部。


    以一連串的對話為契機,克雷威爾觸及了難以啟齒的部分。


    「矢凪先生。詢問這種事情或許有點失禮……但你認為我們遇見的那個狐麵少年是您孫子的幽靈嗎?」


    矢凪隔了幾秒鍾才能回答他的問題。


    「……我認為不是。隻不過,要是問我完全沒有浮現『說不定』的想法……那我隻能說,不論如何,包含這個任務本身在內,原本就是清文『最後留下來的遺物』。就算不是幽靈,也是那個孩子的分身或者是遺言……總之我認為他是具有某種特別意義的存在。」


    雖然理性讓他做出這樣的發言,但很容易就能看出他還是有難以割舍的感情。


    「死去孫子的幽靈」之類的,這無論怎麽修飾都不會變成什麽美談。如果是冒牌貨的話也隻是徒留空虛感,萬一是真的幽靈,就表示清文無法成佛而仍在這個世界遊蕩。


    「而且清文過世時已經十多歲……那個狐狸麵具的小童確實與清文小時候一模一樣,不過看起來像是七八歲左右。大概是……清文以自己小時候的模樣製作而成的存在吧。」


    偵探老實地點點頭。


    「……嗯。我想您的解釋應該沒有錯。」


    之所以聽起來很像加了句「很可惜的是……」,完全是那由他的一廂情願。


    一行人朝著城堡的入口走去。


    短短的石梯中央,埋著成為城堡出現契機的小廟。


    裏頭祭祀的小童石像麵無表情的模樣實在有點恐怖,甚至會讓人覺得比幽靈還要嚇人。


    經過小廟旁邊後,一行人來到模仿陽明門的巨大入口正麵。


    深處是一片漆黑的幽暗,一旦踏入應該就會強製被分別傳送到城堡裏的某處。


    如果跟上次闖入時一樣,那由他會到地下通道,小曆會到半魚人棲息的露天澡堂,矢凪是到無限寬廣的大廳,而偵探克雷威爾則是到最高處的天守閣。


    那由他以外的三個人,都尚未在被傳送過去的地方找到會合用道具,也就是「樂器」。


    首先尋找樂器,之後是會合,然後討伐魔王──可能的話,希望在今天之內完成這一切。


    「小曆小姐,下定決心了嗎?」


    那由他溫柔地詢問似乎是一行人當中唯一尚未下定決心的小曆。


    小曆這時終於把手放開那由他的腰部,一邊微微發抖一邊點頭表示:


    「我……我想……沒問題……應該啦……那由小姐,等一下會合之後,一定要好好稱讚我並讓我撒嬌喔!沒有這種獎勵的話,我可能會撐不下去……」


    「唉……那我們走吧。」


    在不給把柄的情況下把事情帶過後,那由他就搶先踏進黑暗當中。


    為了不被毫不猶豫的腳步拋下,小曆急忙從後麵追了上去。


    克雷威爾與矢凪也跟在兩人後麵──


    而四個人就在黑暗當中分別被傳送到城裏的各個地方。


    §


    被年幼的孫子詢問「人生的意義」時,矢凪無法確實地回答他。


    當然還是有幾個所謂的課本上的標準答案。


    像是「尋找它正是人生的意義」或者「盡情遊戲專心學習」之類的,或者是也可以說明和家人一起生活與留下子孫等生物上的喜悅。


    說起來對方隻是個小孩子。本來的話隻要向他訴說未來的希望,「活著的意義」什麽的隨便都能找出好幾個。


    但是矢凪──卻無法回答。


    他啞口無言並歪著頭,最多就隻能露出平穩的微笑然後說「爺爺我也不太清楚」。


    孫子清文也知道自己活不到成年了。


    幾乎沒有離開過醫院,也沒有上過學或者與朋友一起玩──他從幼時就經常自問,自己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什麽意義。


    即使是清文死後的現在──


    矢凪也依然不清楚該如何回答孫子的問題。


    雖然孫子死後不久,自己的死期也將至,但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因為衰老而死的矢凪,和無法迎接成人儀式的孫子,在境遇上本來就有很大的差異。


    (我完全無法……為清文做些什麽。)


    現在以虛擬肉體站在這裏的矢凪,內心就抱持著這樣的後悔。


    映照在他視線裏的地點,就跟周六到訪時同樣是那個沒有柱子的大廳。


    地板是榻榻米,天花板貼著木片,明明沒有光源卻能看得很清楚。


    對於這間宛如鏡子互相對照般無限延伸的大廳,矢凪已經從偵探那裏得到帶著一部分推論的指點。


    「想要離開無限回圈的空間,其實是有幾種固定的公式。像是找出某種提示,或者隱藏開關、使用特殊道具,或者打倒支配該空間的敵人……也有經過一定時間的等待,或是由行走距離來判定的例子,但從前幾天那個小廟的機關上看來,您的孫子似乎是個相當公平的開發者,因為他會確實給予玩家提示。反過來說就是應該不會製作偶然能解開的機關,所以被傳送之後不要立刻往前走,請先仔細觀察一下周圍。」


    矢凪回想建議並環視著周圍。


    這個空間沒有柱子和牆壁。隻有天花板和榻榻米而已。


    如果有隱藏的門或者開關,不是在無法抵達的天花板,就是在腳底下這片連綿不絕的地板上了。


    (上次因為隨便亂走,最後就掉到陷阱裏頭去了……)


    那原本不是會立刻死亡的陷阱,但等級1的矢凪hp本來就相當低,所以隨即被迫退場。


    雖然這次因為是遊戲測試,所以等級已經經過調整,但魯莽地到處亂走依然不是什麽聰明的舉動。


    (嗯,地板沒有什麽異狀──那麽天花板呢……)


    凝視著頭頂的矢凪,注意到天花板的年輪有著奇怪的扭曲。


    ──他忽然想起清文以前曾經說過的話。


    病情還不算太壞時,在旅行住宿的旅館當中,清文曾說天花板的年輪看起來像人臉。


    這是小孩子經常會出現的發言,他的父母親也因為好玩而嚇唬他可能是幽靈或妖怪,但矢凪知道清文要求的是「其他的答案」。


    跟工作忙碌而沒什麽空照顧他的雙親比起來,退休後經常與孫子接觸的矢凪還比較能掌握他的個性。


    清文是個相當理性的孩子。


    他不是害怕幽靈,而是想知道「為什麽年輪看起來會像人臉」的理由。


    所以矢凪就以平靜的口氣仔細地說明了清文想知道的事情。


    年輪是因為樹木成長而形成。


    而人與大部分動物,雙眼與嘴巴的位置是呈倒三角形配置。


    因此隻要看見呈倒三角形並排的「三個點」,人類就很容易把它聯想成「臉孔」。


    這被稱為擬像現象,以前也有許多牆壁上的汙漬或者樹葉的影子被誤認為靈異照片的例子。


    像這樣吸收到新知識時,清文的眼睛總是會閃閃發亮。


    忽然閃過腦裏的回憶,並非和目前的狀況毫無關係。


    (……貼木板的天花板……年輪……)


    抬頭看的天花板,上麵年輪扭曲的模樣明顯很不自然。


    但浮現在上麵的不是人的臉孔。


    是近似三角形的銳角,同時還長著尾巴般的線條。


    (……箭頭?)


    方向指著矢凪的後方。


    回過頭的矢凪,注意到有一連串顯示在天花板上的箭頭。


    就算是不習慣玩遊戲的他,也馬上就理解那是用來代替指引方向的標誌。


    天花板上的年輪所形成的箭頭,應該是顯示該從哪條路離開這個無限延伸的大廳。隻要了解機關,事情就相當簡單了,其實隻是極為單純的謎題。


    矢凪麵露苦笑,然後跟著箭頭走了起來。


    戴狐狸麵具的小童仍未出現。


    正如偵探所預測的,如果是能夠逃避營運方耳目的ai,那麽這次的遊戲測試可能就沒有機會遇見他了。


    但矢凪內心其實對這個見解抱持著疑問。


    (那個清文真的會製作這種東西嗎……?)


    實在不認為喜愛飛鳥帝國,甚至尊敬這款遊戲的清文,會故意設置避開營運公司檢查的機關。


    狐麵小童應該具備特殊的出現條件。


    營運公司沒有注意到,清文也沒有刻意隱瞞的意圖,但矢凪他們卻在不知不覺間達成了「出現條件」──


    在箭頭引導下,矢凪運轉年邁的腦袋思考了起來。


    (是在小廟那裏以其他物品來代替供品嗎……啊,不對。那應該是營運公司也清楚的流程。是我或者偵探先生所做的「某件事」……克雷威爾先生異常的幸運值……不對,那應該也是營運公司會注意到的事情。應該是更加……)


    ──「特別」的事情。


    其實心裏也不是沒有底。


    應該說以自己這種程度的頭腦,就隻能想到這個答案。


    矢凪對著沒有什麽變化的大廳前方發出聲音。


    「……清文,你不會是……等待著『我』來到這裏吧……?」


    ──隻有自己這群人才具備的特殊條件。


    也就是清文的「祖父」矢凪在小隊成員當中。


    如果這就是出現的條件,也難怪營運公司無法掌握,同時其他的玩家也幾乎沒有偶然遇見的可能性。


    矢凪的視界裏,空無一物的空間忽然像煙霧般出現扭曲。


    §


    那由他搶在其他成員之前探索著這座城堡。


    隻有她已經獲得成為會合用道具的樂器「春霞之橫笛」。


    試著吹了一下,就發現即使是外行人的她也能吹奏出輕快的聲音,但因為不清楚指法而無法成為音樂。


    隻要練習應該就能當成真正的樂器使用,但平常也沒有這種興趣,所以任務結束之後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樂器。


    左右被石牆擋住的地下通道讓人覺得有點冷。


    可以看見高處設置了一連串的燈台,雖然準備了光源,但是前方依然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至於


    天花板則是高到根本看不見。


    放眼能及的範圍,大概是三十公尺左右──


    有這樣的距離,就大概能應付敵人的奇襲。事到如今看不見前方的恐懼根本算不了什麽,那由他本來就不太在意這種事情。


    這裏終究是在遊戲當中。


    ──對她來說,現實世界比這裏恐怖多了。


    悠然前進的那由他,草鞋發出了摩擦的腳步聲。


    鋪設石板的寬廣通道前方,開始傳出喀嚓喀嚓的金屬聲。


    (「骸骨武者」……?數量是五隻以上不到十隻──)


    由於防具發出的聲音相當特殊,所以是容易察覺的敵人。個體的實力算不上太強,但因為會分別以不同的武器聯合發動攻擊,所以數量一多的話就有點棘手。


    那由他伏下視線,先深深吸了一口氣。


    最後從黑暗當中滲出來的,是一群身穿髒汙鎧甲與護脛的白骨屍體。


    骷髏的嘴因為發現獵物而高興地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


    那由他在它們準備好之前就衝了出去。


    握緊覆蓋在籠手底下的拳頭,隨著喊叫聲迅速一揮──無言的拳擊就陷入站在前麵的骸骨武者顏麵當中。


    帶著戰巫女巫力的沉重一擊,把可憐的亡者連頭帶盔一起轟飛了出去。


    那由他立刻對尋找滾動頭顱的胴體補上追擊的左拳。


    那動作並非毆擊。而是靠上左拳,之後打入退魔波動的進身戰用技能──「除靈擊」。


    對於格鬥型的玩家來說是相當簡單且有效的對靈體技能,而且不限於拳頭,也可以運用在踢擊或頭槌等四肢能攻擊到的範圍上。


    受到攻擊而無法防禦的骸骨武者,又受到這記追擊之後,就像風吹砂一樣消失,而鎧甲也跟著散落一地。


    (先幹掉一隻──)


    那由他像在解問題集裏的題目一樣,淡淡地評定接下來的敵人。


    正麵來了三隻──想要一隻一隻對付的話,就會被從側麵進攻。


    於是她活用經過重點強化的跳躍力輕輕往上跳起。


    純白袖子像羽毛般翻飛,紅色和服褲裙因為風而膨脹。


    她纖細的腳踢翻骸骨武者的頭盔,將其當成跳躍台後繼續靈活地跳向更高處。


    強化跳躍力的「八船跳躍」算是初步的技能,但是其進化型「無雙跳躍」,光是踢腿就能夠產生攻擊判定。


    雖然威力不大,但像骸骨武者這種兩足步行且容易跌倒的對手,就有機會讓它直接跌倒。


    剛才那一擊的目的正是如此,被那由他踩中頭部的那隻骸骨武者,臉部直接狼狽地貼到地板上。


    如此一來,外表的恐怖感瞬間消失無蹤,看起來甚至還有點滑稽。


    那由他跳過其他骸骨武者頭頂,無聲降落到它們背後。


    她的身體彷佛羽毛一樣輕盈。這現實世界不可能出現的動作,在這個空間裏卻能理所當然般體驗到。


    像是忘了一切,隻沉醉在舞蹈中一樣──靈活地轉動自己的身體。


    她的身體隨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祭典樂聲舞動,漂亮地閃過骸骨武者的太刀,並且發動反擊。


    往揮落的刀背一踩,直接躍起同時用膝蓋撞擊對方的下顎前端。


    接著躲開刺過來的槍尖,旋轉著繞到側麵來縮短距離,再利用離心力迅速轟出裏拳。


    以手裏劍割斷箭已在弦上的弓弦,毫不留情地踢飛失去武器而不知所措的敵人。


    一整群骸骨武者光是對上一名女孩,數量瞬間就減少了許多。


    剩下來的最後一隻,甚至是在帶著悲壯感的情況下揮舞著六角棒。


    以伴隨著風壓揮動的棒子為立足點,那由他再次跳過敵人頭頂。


    降落的地點是在骸骨武者背後。


    那由他接著又對骸骨的耳朵輕呼一口氣──


    「──安息吧。」


    她的聲音甜美,打擊則十分猛烈。


    留下些許殘響與淡淡光芒後,骸骨武者當場消失了。


    確認周圍不再有敵人的氣息,那由他便端正自己的姿勢。


    調整好不是太紊亂的呼吸後,豎起耳朵傾聽不知道什麽時後出現的祭典樂聲。


    雖然想找出音樂的方向,但卻因為牆壁的回響而找不到來源。


    (設定上──怪物確實是為了組成自己的樂隊而束縛村民的靈魂,所以想解開詛咒就需要原本作為祭具守護著村子的樂器。)


    根據虎尾的說明,任務內似乎隻有找到樂器的成員才能夠相遇。


    那由他上次就已經找到了樂器,其他人則是接下來才要努力。這時候實在不覺得能夠立刻和誰會合。


    是要與嘍囉戰鬥來打發時間,還是去尋找寶物,又或者是找個地方休息呢──


    就算要休息,也不想在這種一點情調都沒有的石頭地板通道上,還是想找一個比較能放鬆的地點。


    決定方針後就往前走的那由他,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人的氣息。


    (又有敵人嗎──!)


    那由他馬上往前跳來拉開距離,同時回過頭看去。


    但是站在她眼前的不是敵人也不是同伴,不過也是曾經見過的存在。


    身穿手工編織的和服,頭戴狐狸麵具的年幼孩童──


    雖然看起來像古裝劇裏的童星,但是他當然不是人類。


    「……又見麵了。嗯……是清文小弟嗎?」


    他透過狐狸麵具往上看著那由他,但是沒有回答問題,而是以平板的聲音說著其他事情。


    「──大姊姊很強呢。剛才的骸骨武者,應該不是那麽容易能打倒的敵人才對。」


    那不像人工智慧能表現出來的鬧別扭口氣,讓那由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看起來似乎很容易,但我其實花了一番工夫。因為我是重視速度的類型所以防禦力比較弱,於是養成了速戰速決來打倒敵人的習慣──剛才隻要被敵人擊中一次,我就打算逃走了。」


    對方明顯年紀比自己小,那由他自然就用了麵對小孩子時的口氣。


    ──「他」是人工智慧,絕對不是什麽幽靈。和小曆不同,那由他相當清楚這件事。


    這十幾年來,人工智慧已經有了爆炸性的進化。目前虛擬空間裏,已經有分辨不出是人類還是人工智慧的個體存在。


    在營利企業主導下,其研究與開發在各式各樣的地方進行著,結果就是連跟外行人差不多的創作者都能輕易獲得人工智慧的複製檔。


    當然要獲得最尖端的檔案──確實是有點困難,但用在製作遊戲上的,男女老幼等各種類型的檔案,在網路世界裏都可以找到一籮筐收費或免費的素材。


    這個任務的製作者矢凪清文,應該也是沿用了這樣的檔案來製作成為自己分身的「狐麵小童」吧。隻要有作為人格基礎的檔案,細部的台詞事後很容易就能追加進去。


    狐麵小童一直往上凝視著那由他。


    那由他也持續往下望著他。


    雖然因為視線被麵具所阻而無法相交,但知道自己正被觀察著。


    「叫你清文──應該可以吧?」


    那由他為了確認而再問一遍。


    孩童搖了搖頭。


    「清文死掉了喔。我是在清文的意誌下誕生的人工智慧──所以得到了其他的名字。」


    (……咦?自己承認了……?)


    還以為會因為遊戲的氣氛而說謊或者把事情帶過。


    但他卻老實地承認自己的身分,並拉著那由他的衣袖說:


    「因為跟認識清文的人說謊也沒有用。還有,就算這麽靠近


    ,大姊姊似乎也一點都不害怕。」


    「……抱歉,我這個人不知道該怎麽說,總之就是對這種感覺比較遲鈍。」


    不知道為什麽感到很不好意思,那由他不由得低下頭來。


    「那個……既然不是清文而有其他名字……那你叫什麽?」


    「我叫『克羅畢斯』。很酷吧?」


    那由他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以前的話應該會老實地回答「真的很酷」,但腦袋因為語感相近而閃過那個偵探可疑的笑容,所以遲疑了幾秒鍾。


    而且他們還有狐狸臉這個共通點。


    「……怎麽說呢……明明是和風的打扮,名字卻相當西洋化呢。」


    小童得意洋洋地對內心相當複雜的那由他挺起胸膛。


    「這是清文身為玩家時的名字。據說是受到在以前的遊戲裏擊退惡龍的勇者所影響。我得到了這個名字──然後和清文一起製作了這個遊戲。」


    那由他感到困惑。


    「你……製作了遊戲?」


    「當然重要的部分全部是清文完成的……不過清文也對我做出指示,然後由我設定了地圖和機關──那時候真的很快樂。在清文死掉之前,我一直都跟他在一起喲。」


    狐麵小童在麵具底下露出寂寞的笑容。


    那由他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一起製作了這個任務?也就是說……他是共同製作者……?)


    在驚訝的同時,也對完全疏忽這個可能性的自己感到愕然。


    其實仔細一想,就能知道人工智慧的工作本來就是輔佐人類。


    代替人類操縱機械、分析情報,代替人類完成「人類的工作」──這個帶著狐狸麵具的小童,對清文來說應該是相當可靠的搭檔吧。


    但是,要把普通人能入手的人工智慧活用到這種地步,使用者本身必須有相當的知識與調整技術,這不是嘴巴說說就能辦到的事情。


    甚至會覺得──這難度反而比「製作任務」本身還要高。


    (難道矢凪清文的真正目的……不是要製作這個任務,而是要透過製作的作業來培育這個「人工智慧」……?)


    雖然可能性不高,但任務有可能隻是為了隱藏人工智慧「克羅畢斯」的障眼法。


    那由他直接說出內心的疑問。


    「你是……因為什麽目的而在這裏的嗎?」


    小童立刻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起頭。


    「大姊姊活著是為了什麽目的嗎?」


    「咦……?」


    被如此反問的那由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以人工智慧的動作機製來看,用問題回答問題是罕見的情形。應該是清文事先預想到會有這樣的問題而輸入了對應的答案,但這依然給人一種思緒被看穿的不可思議感覺。


    自稱克羅畢斯的人工智慧,這時緩緩地繼續說道:


    「──沒有目的的話,就不能待在這裏嗎?」


    「這個嘛……」


    猶豫了一陣子後,那由他就蹲下來配合對方視線的高度並表示:


    「……你說得沒錯。目的什麽的根本不重要。說不定不久之後就會找到,而且將來有一天也可能自己做出決定……隻不過,有件事我想問你。『清文』他……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拜托你完成?」


    插圖015


    小童在麵具底下發出細微的竊笑聲。


    「嗯,他是有事拜托我喲。但是……清文之後也說了不想用約定之類的東西束縛我。還說不用在意約定,隻要自由地、隨心所欲地行動就可以了──所以,我還不會告訴你。」


    小童輕飄飄地往後跳了一大步。


    接著一半身體就陷入石壁當中,像是幽靈一樣逐漸沉入牆壁的另一側。


    「啊!等一下!」


    「……之後再見了,大姊姊。不過──沒辦法攻略遊戲的話,可能就沒機會再見了吧。」


    小童瞬間消失在牆壁的另一端。


    周圍像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在一般壟罩在寂靜當中。


    那由他把手放到小童消失的牆壁上,然後暫時陷入沉思。


    (營運公司疏漏掉的人工智慧……當然不是什麽幽靈,不過這樣的話,另一種「幽靈」就是──)


    想叫住他進行確認的,是讓這個任務陷入停止上線困境的最大理由──也就是關於「應該沒有數據化的,身邊熟人的幽靈」。


    聽說出現在偵探眼前的是死亡的好友,矢凪則是孫子清文,至於小曆眼前則出現了過去飼養的寵物。


    而那由他──也看見了應該已經死亡的人。


    (攻略任務的話,也能知道那個機關的秘密嗎……)


    總之現在還是先跟夥伴會合吧。


    轉換心情後,那由他便端正姿勢。


    當她再次從地下通道往前走時──


    她忽然感到一陣目眩。


    視界瞬間搖晃了一下,讓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那由他之前也有過這種感覺。


    在帶著某種確信與不舒服的感覺下,那由他張開了眼睛。


    該處站著她絕對難以忘懷的人。


    一名身穿警察製服,臉色蒼白且茫然呆立在該處的青年──


    生前的眼神是相當溫柔,現在卻因為被警帽的陰影擋住而看不見表情。


    遠方莫名傳來祭典樂聲。


    「……哥……哥……?」


    那由他發出沙啞的聲音。


    雖然有點模糊,但自己不可能看錯。


    ──之前闖入時,她也看見了哥哥的身影。


    隻有一瞬之間以為自己看錯了,之後那由他的思緒便倏然中斷。


    接著便什麽都不想,隻是在無意識中靜靜地打倒周圍的敵人,等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脫身的通道前麵。


    當然記憶還是存在。雖然對克雷威爾等人表示「看見熟人的幽靈,但是不太在意」,不過關於這一點她確實沒有說謊。


    她隻是把感情阻絕在外而已。


    什麽都不去想的話,就能不產生恐懼與寂寞的感覺。就算無法完全克服,至少可以做到「麻痹」自己。


    現在這個瞬間也一樣──


    即使兄長的身影進入視界,她依然沒有陷入混亂,隻是用冰冷的思考扼殺感情。


    (……不可能……有幽靈這種東西──)


    她不相信有幽靈。能夠遇見「那種東西」的話,反而可以說是如願以償,但眼前的哥哥並非如此。


    那隻是有著哥哥外表的「某種東西」,也是和那由他毫無關係的存在。


    看見他身影是在短短幾秒鍾內發生的事,其存在馬上就消失了。


    些許目眩感消失之後,那由他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持續吐氣,直到把肺部的空氣全部清空。


    ──哥哥櫛稻田大地在玩「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時死亡了。


    她不清楚哥哥在遊戲裏發生了什麽事。


    隻是現實中的哥哥,就在頭戴nervgear的情況下,於入住的醫院裏腦袋被燒焦而唐突地死亡。


    祈禱他生還的家人感到絕望──之後的事情那由他就不願意去回想了。


    為了保護心靈,那由他扼殺了許多的感情。


    當偵探克雷威爾明確地說出對茅場晶彥的憎惡時──


    那由他便覺得克雷威爾有些耀眼。


    那由他甚至從憎惡犯人的感情中逃走了。


    不是因為什麽「放下怨恨」的偉大情操。隻是因為要湧出憎惡,就必須與失去哥哥的寂寞正麵相對。


    那由他就這樣從一切感情中逃離──然後在這種狀態下持續糊裏糊塗地玩著其他vrmmo。


    那由他冷冷望著哥哥的幽靈消失後的黑暗空間,接著輕輕握起拳頭。


    還可以用力。對於戰鬥沒有影響。


    (得快點和矢凪先生他們會合才行──他們差不多該找到樂器了吧……)


    她想著這些事情,同時在近似夢遊症患者的精神狀態下往前走──


    然後視線完全沒有移動,就用裏拳轟向逐漸靠近背後的「二口女」。


    §


    生命的重量具有相對性的差異。


    不認識的他人與家人的性命,通常是家人的性命比較重要。


    當然如果感情不好或者彼此憎恨的話情況就會有所變化,但隻要沒有這種特殊事項,因為親人死亡而哭泣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另一方麵,對於因為交通事故而死亡的陌生人,最多就隻有「真是可憐」這樣的感覺。


    如果要對每一件這種經常有的事象感到悲傷難過,自己將無法過生活,而且實際上世界的各個地方都不斷會有不認識的人死去。


    人類要因為他人的死亡而悲傷,首先一定要有關於該名人物的「情報」。


    隻要能得到情報,人類甚至會因為在故事中死亡的角色而流淚。


    沒有情報的死亡甚至不被當一回事。


    就算現在在某個貧民窟的角落,有某個被雙親丟棄的小孩子因為藥物中毒而死亡,也沒有什麽人會為他的死感到難過。


    這不是什麽是非善惡的問題,而是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如此。


    這是極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每次都要為這種毫無關係的死亡而悲傷,那麽人的一生裏將沒有任何一秒能露出笑容。


    生命的重量具有相對性的差異。


    越親近的人越重,越生疏的人越輕。


    對於偵探克雷威爾來說,死去的「矢凪清文」隻是不認識的他人。


    雖然對於他的死有「還這麽年輕,真是可憐」的想法,但除此之外就沒有特別的感傷。


    所以──對於出現在眼前的狐麵小童,他的反應一直是相當平淡。


    克雷威爾不會特別對這樣的對象有什麽憐憫的感情。因為他認為這樣反而是失禮。


    可以看見窗外滿天星光的天守閣。


    被傳送到跟上次同樣地方的克雷威爾,低頭看著狐麵小童並聳了聳肩。


    「出現了嗎,『幽靈』小兄弟。我正想和你說話。要叫你清文嗎?還是有其他的名字。」


    小童像是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著頭。


    克雷威爾認為他是清文的分身。


    過世的矢凪清文在這個任務裏設置了兩個「特殊機關」。


    第一個是過世的熟人將以幽靈的模樣出現。


    第二個則是連營運公司都沒注意到的人工智慧,也就是「狐麵小童」的存在。


    不證明這兩個機關的安全,或者是修正程式,就無法解除任務的停止上線。


    尤其是造成問題的前者,「過世的熟人將出現在眼前」的現象,營運公司認為有違反規約的嫌疑。


    利用vrmmo能夠讀取人類腦部的機能,在遊戲內進行「讀取個人記憶並且重現」──這很明顯違反了飛鳥帝國的規約。


    但是,製作者清文應該沒有想到「這樣」會造成問題吧。


    事實上,如果克雷威爾的推論正確,他根本沒有做出違反規約的行為。隻不過,製作了已經相當接近──就算遭受誤會也沒辦法的灰色機關。


    從審查募集作品時沒有引發問題這一點來看,很容易就能想像這個機關不是對所有人都能發揮作用。


    狐麵小童用手指著克雷威爾。


    這無禮的動作看來有點僵硬,讓人聯想到傀儡戲偶。


    「……大哥哥是什麽人?我不認識大哥哥,但是大哥哥知道我嗎?」


    「嗯。雖然生前沒有見過你,但我知道你的事情。我是你祖父矢凪貞一先生的朋友,名字叫作克雷威爾。」


    一坐下來要跟小童握手,他便歪著頭說出奇怪的話來。


    「克雷威爾……名字和我很像嘛。」


    偵探皺起了眉頭。


    他無法立刻理解小童所說的話。


    「……你不是『清文』小弟嗎?當然不是本人,應該算是他分身的存在──」


    從狐狸麵具底下傳出了竊笑聲。


    「『清文』死掉了喲。我得到了其他的名字。但是……」


    小童無視偵探的握手,直接往後跳了一步。


    「雖然告訴大姊姊了,但還不能說給大哥哥聽。連『樂器』都還沒找到的人,聽不到任何情報。」


    他就像玩躲貓貓的小孩子一樣,朝著樓梯下方跑去。


    小童就以宛如脫兔般的速度,瞬間消失無蹤。


    克雷威爾終於露出了苦笑。


    「來這套嗎……果然不會突然就全盤托出啊。『虎尾先生』,聽見了嗎?剛才提到的那個小孩子確實出現嘍。」


    從固定繩狀領帶的三葉草模樣領帶夾上,傳出中年男子疲憊的聲音。


    「我們也掌握到了。真的有呢……評審相關部門的人員會嚇一大跳吧。」


    在這次的遊戲測試中,營運公司可以確實地觀察到克雷威爾等人的行動。


    此外克雷威爾還保持著能與虎尾通話的狀態。


    矢凪隻是想玩孫子製作的任務,那由他與小曆怎麽說都是來幫忙的,但克雷威爾還有「工作」是要找出存在於這個任務裏的錯誤。


    隻能說這雖然是遊戲,但可不是鬧著玩的。對克雷威爾而言,這次的工作除了可以獲得今後的信任之外,也與支持生活的收入來源有關。


    虎尾的聲音從領帶夾狀的通訊器當中傳出來。


    「不過,真是搞不懂。為什麽那個隱藏角色隻出現在你們的麵前。在遊戲測試時沒有發現,就不太像是幸運值可以影響的程度了──」


    克雷威爾慎重地述說自己的見解。


    「我也曾想過是刻意要躲過營運公司耳目的ai,但這次營運公司在監控他也出現了。如果沒有刻意躲藏的意圖……那矢凪先生的存在應該就是關鍵了吧。或許不隻是矢凪先生,是設計成對小隊裏有玩家是自己的家人或朋友時產生反應。過濾人選時需要的是名字、年齡層,再來就是……會不會說出『清文』這個名字,以及會不會對這個名字有所反應了吧。」


    虎尾發出歎息。可以聽出歎息聲裏帶著有點沉重的感情。


    「……算是製作者對家人與朋友的遺言嗎?接下來的就由我們來調查吧。雖然與人工智慧有關的話就需要一點時間──感覺那些家夥最近似乎共享著躲過營運公司耳目的方法。」


    虎尾所說的話,在這個時間點仍是接近都市傳說的玩笑。


    但克雷威爾實際體驗到vr空間裏的人工智慧已經有了爆炸性的進步。


    雖然隻是少數的幾個事例,但已經零星地出現逃過營運公司管理,甚至能夠跟一般人一樣進行問答的人工智慧。


    說起來,和人工智慧相比較的話,大多數的人類其實沒有特別聰明或者特別優秀的部分。


    除了一部分優秀的人才之外,九成九的人類和人工智慧比賽將棋或西洋棋都無法獲勝。


    像機智問答這樣的知識問題當然也不是對手,由於沒有打瞌睡或是喝酒的危險性,所以在駕駛的安全性上也輸給人工智慧,同時因為沒有性欲而不會被仙人跳,另外也不會膽怯而且又懂得節製,所以溝通能力也相當高。


    甚至還具備了隻要經過設定,


    就能改變成任何性格與態度的柔軟性。


    克雷威爾打從心底害怕他們的存在。


    問題是──他雖然害怕卻不覺得厭惡。


    就像對於大熊與老虎等猛獸感到恐懼,卻不會特別討厭其存在一樣,克雷威爾即使對人工智慧的進化感到恐懼,卻還是興致勃勃地觀察著這種現象。


    「那麽虎尾先生,我從那個小童後麵追上去。其他人如果發生什麽事也請告訴我。」


    「嗯。矢凪似乎也相當順利。兩個女孩子也確實進行著任務。嗯……就現狀來看,你是失敗機率最高的人喔……」


    麵對這道交雜著擔心與諦觀的聲音,克雷威爾則報以平時的淺笑。


    實際上正是如此,之後事情很可能會變成虎尾所擔心的結果。


    結束通訊之後,克雷威爾就走向通往天守閣下層的階梯。


    上次就是被在這裏出現的幾隻女郎蜘蛛幹掉。


    雖然連它們是固定在此出現的敵人,還是偶然遭遇的結果都還不清楚,但還是先準備好對策了。


    掩蔽視線的煙霧彈、嚇唬敵人的閃光彈、削減體力的毒煙、降低遭遇敵人機率的白蓮香、以幻影誘餌迷惑敵人的替身符──雖然全都無法成為傷害來源,但已足以從嘍囉手底下逃走。


    克雷威爾立刻把閃光彈滾到樓下,宛如小型煙火彈的紙糊球體在階梯上彈跳並落下。


    接下來響起的些許爆炸聲與閃光之後,就聽見喀沙喀沙的複數腳步聲急忙遠離。


    趕走在下麵埋伏的女郎蜘蛛後,克雷威爾就開始悠閑地走下階梯。


    能力值的限製讓他對於偷襲的防禦力相當低,但隻要知道敵人的攻擊方式,就能像這樣做出一定程度的對應。


    天守閣底下是往前後延伸的木板走廊。


    一邊是麵對外牆,另一邊則是一整片木板牆壁。


    以實際的城堡來看,天守閣底下大多是沒有什麽隔間的大廳,但這座城堡裏麵卻被設計成迷宮。


    是要重視真實度,還是要以遊戲的狀況為優先──從這些地方也能看出製作者的性格與嗜好。


    對於其他玩家來說,這些事情應該不重要,但是對於身為偵探的克雷威爾而言,這些細微的要素也是重要的線索。


    (那麽,得先尋找會合用的「樂器」……據說不用特別打倒敵人,是隱藏在葛籠或者機關門裏麵。)


    雖然這是從虎尾那裏聽來的提示,但基本上當被設計成強迫單獨行動的模式時,就能推測出不需要「打倒強敵」了。


    如果是不適合單獨戰鬥的職業,一個搞不好就會在這裏陷入無法繼續的困境。就算製作者惡意設計出這樣的狀況,上線時營運公司也會加以調整。


    雖然絕不能放鬆,但還不至於是令人感到絕望的事態。


    克雷威爾在逃走的蜘蛛回來前,快速且不失謹慎地走在黑暗的走廊上。


    不到五分鍾內狀況就有所變化了。


    籠罩在黑暗中的正麵,浮現一道淡淡的人影。


    克雷威爾在有點目眩的感覺下停止前進。


    (……來了嗎?)


    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


    不用特別定眼凝神,「他」也逐漸出現在克雷威爾眼前。


    身穿不符合日式城堡氣氛的板甲,肩膀相當寬大的體育健將型青年──


    手上的劍從中折斷,被狠狠撕裂的腹部溢出黑色血液。


    雖然看不見臉龐,但很容易就能察覺到他露出苦悶的表情。


    偵探發出低沉的呻吟。


    (果然「出現」了嗎──跟狐麵的人工智慧比起來,還是這邊的問題比較大──)


    由於出現玩家被這種「幽靈」嚇到住院的騷動,「幽靈樂隊」任務便因此陷入停止上線的困境。


    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看見什麽,但絕對是親兄弟或戀人、朋友、熟人等親近的「某人」。


    現在出現在克雷威爾麵前的板甲青年,對於克雷威爾來說也是相當親近的存在。


    偵探像瞪著對方般皺起眉頭,然後打開通訊器。


    「……虎尾先生,你看見了嗎?接連出現了喔。這次不是狐麵小童,而是引起問題的那個真正的『幽靈』。」


    ──沒有回答。


    克雷威爾忍不住發出咂舌聲。


    (通訊……斷掉了嗎?)


    無法篤定地說──不可能出現這種情形。


    如果「幽靈」的構造正如他的想像,那本來就應該會出現這種事態。


    操縱台上沒有顯示。


    也叫不出道具欄。


    除了稍微目眩之外,四肢還有種鬼壓床般的不對勁感覺。雖然不是完全無法運動身體,但就是感到脫力,五感全都像是罩了一層薄膜一樣。


    ──那簡直就像是在「夢境之中」。


    克雷威爾死亡的好友,就在夾雜著板甲金屬聲的情況下,搖搖晃晃地朝他靠近。


    偵探的眼角因為他慘不忍睹的模樣而扭曲,最後終於忍不住叫出對方在艾恩葛朗特裏的名字。


    「怎麽還是一樣慢吞吞的,『八雲』……就算死掉了還是輕視敏捷度嗎?既然如此重視防禦力,為什麽還會陷入一擊死亡的狀況中呢──」


    即使帶著諷刺的語氣這麽宣告,他的聲音還是不知道為什麽發著抖。


    過去的好友依然腳步踉蹌地走著。他的腳雖然在動,卻一直無法靠到克雷威爾身邊。


    宛如走在跑步機上一樣,他的身體一直固定在同樣的位置。


    看見這種模樣的幽靈不到短短一分鍾,對方就立刻被掩埋在黑暗當中了。


    再次經過輕微的目眩後,克雷威爾就聽見了熟悉的呼喚聲。


    「……居……暮居!怎麽了?快點回答!」


    虎尾難得露出慌張的模樣。


    偵探在深呼吸之間,辛苦地選擇著用詞遣字。


    「……虎尾先生。真的很抱歉。剛才稍微發呆了一下──」


    透過領帶夾狀的通訊器,可以明確感受到對方鬆了口氣的模樣。


    「什麽發呆……你剛才睡著了喔。不對,不知道算不算睡著,總之是腦波接近快速眼動睡眠狀態──」


    和從自宅連線的其他人不同,克雷威爾是由營運公司準備的醫療設施連線到遊戲裏。


    這不是什麽安全對策,而是為了在遊戲測試時能檢查腦波與精神狀態,亦即期待他能成為實驗體的措施。


    「……這樣啊。我睡著了嗎?」


    「由於隻有極短暫的時間,我還以為是掃描器出錯了。像是被魔法或道具強製催眠了一樣。現在工作人員正試著進行詳細解析。希望能有多一點數據,你能繼續下去嗎?」


    克雷威爾終於忍不住露出苦笑。


    「那還用說嗎,虎尾先生。剛剛才和最重要的『幽靈』相遇。結果那隻是腦部讓人看見的假象──是『夢』的產物。已經可以證明沒有危險了。」


    克雷威爾剛才確實「睡著了」。


    完全潛行技術本身就包含了近似睡眠與麻醉的要素,但那怎麽說都是腦的機械性控製所引起的事象,就算是在遊戲當中也需要睡眠。


    sao事件的受害者們,每天在遊戲裏還是確實地睡覺,所以睡眠本身不是什麽罕見的行為。


    但剛才的克雷威爾並非是像這樣的生理現象,而是強製且瞬間性遭到催眠──然後陷入「夢境」當中。


    這正是矢凪清文所設置的「幽靈」的真麵目。


    「數據中應該不存在的,模樣與個人已經喪生的朋友、熟人一樣的幽靈──真麵目就是當事人記憶當中的假象。讓玩家在睡著數秒鍾,在


    這短暫的時間裏刺激腦部,讓玩家看見故人的幻影。我們看見的幽靈不是反映在遊戲內的數據,而是『自身的記憶』──應該是這樣吧?」


    如果克雷威爾的推測沒錯,那麽這並不是什麽新的技術。據說許多靈魂出竅與瀕死體驗等靈異現象的例子,都是腦部讓人看見的幻覺。


    即使在vrmmo等技術八字都沒一撇的時代裏,也有以電流刺激顳葉的外側溝就能人為引起瀕死體驗的報告。


    當然,不是給予同樣的刺激就能讓所有人都出現同樣的現象。實驗結果會因為個人而產生極大的差異,而遊戲測試玩家什麽都沒看見的這個事實,也補強了這個推論。


    人類的腦部,打從一開始就具備了「顯示幻覺」的機能。


    許多人都以作夢的形式而有了這樣的體驗,vr技術也隻是機械性地操縱了腦部這樣的機能罷了。


    這時虎尾輕聲歎了口氣。


    「……雖然接下來才要驗證,但你的推測應該沒錯。剛才的一瞬間,你因為完全潛行係統的幹涉而作了短暫的夢。在夢中當然無法使用通訊機能與道具。這個技術的重點是讓夢境的背景與遊戲內的光景一致。而且因為時間相當短,所以很難發現是作夢,因此產生遊戲裏出現幽靈的錯覺──隻要知道手法,其實就沒什麽大不了。真的是疑心生暗鬼的最佳例子。因為是自己的夢境,不論看見什麽都不會留在記錄裏,說起來根本不存在數據當中。實在是難以捉摸的幽靈。」


    明明事件已經得到答案,虎尾的聲音聽起來卻還是相當苦澀。


    「……虎尾先生,你好像有什麽話想說吧?」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這雖然不違反規約,但已經踩到倫理的紅線。雖然也跟出現的故人有關,但是沒有什麽人被觸及心理創傷還能夠保持平靜。我們的遊戲測試玩家之所以沒有發動這個機關,應該是因為與機關的相容性,或者剛好沒有親近的故人這樣的理由吧。反過來說──內心的『傷口』越嚴重的人,就會從這個機關受到越強的精神傷害。這是讓人不愉快的玩笑。」


    克雷威爾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恐怖遊戲本來就會讓人不愉快了吧。當然……我也了解你的意思。叫作清文的少年究竟是為什麽要設下這樣的機關,他的動機確實令人在意。如果他是那種會因為挖人舊傷而高興的人,那麽這確實不是什麽值得鼓勵的事情。」


    與偵探不同,虎尾並沒有發出笑聲。


    「總之就是需要修正。無法就這樣直接上線。雖然不知道是在哪裏取得的技術,但以小孩子在玩票性質下製作出來的成品來說,已經是相當精巧的機關了。應該是某個……研究人員甚至是現役的開發者提供給他技術了吧。」


    關於這一點,克雷威爾的見解就與虎尾有點不同了。


    「嗯……真的是這樣嗎?這個機關可能是他獨自製作出來的。能夠以個人的力量,而且是在短期內製作出這種任務,他的才能已經是無庸置疑。當然,他應該是參考了專家的研究成果……點子也就算了,在技術上其實沒有做什麽太過困難的事情。『讓玩家作幾秒鍾沿用遊戲背景,而且有故人出現的夢』──我的話是出現了過世的好友,但小曆小姐似乎是出現以前飼養的微生物。對大多數的人來說,應該隻有『稍微嚇一跳』的效果而已。」


    他的擁護讓虎尾發出沉吟。


    「大多數人是這樣的話倒是沒關係。但我剛才也說過,問題是『少數』真正帶有心理創傷者的情形。剛才問過『你能繼續下去嗎』對吧?你的演技確實很厲害,能夠裝出冷靜沉著的模樣。但你的生命徵象卻說不了謊──在剛才那一瞬間,你的心跳、血壓、腦波全都顯示了極大的變動。雖然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但造成這次停止上線的大學生也是受到強烈衝擊而昏倒,然後被送到醫院裏。所以很難說沒有危險。」


    偵探重新把狩獵帽整個拉下來。


    「……有了那麽大的動搖嗎?其實雖然是冒牌貨……但能夠遇見他,我還真有點高興呢。」


    這不是在逞強。


    雖然看見對方淒慘的模樣覺得很難過,但八雲對於克雷威爾來說是貨真價值的好友兼戰友。


    因為就讀同一所大學而相識,在警校也是同期,一起當上警察後也維持著互相抱怨上司的友好關係。


    不論是肉體還是頭腦等所有方麵都比警察的平均分高出一點點,可以說是「樣樣精、樣樣鬆」的最佳寫照,雖然沒有什麽優秀的特技但也找不到缺點──他就是這樣的青年。


    克雷威爾隨著淺笑,以和藹的口氣透過通訊器對虎尾搭話。


    「不論如何,還是得攻略任務後再做判斷吧。如果要拿心跳和血壓的變化來批評的話,那也會出現恐怖遊戲這個類型本來就有危險的看法。『收服屏風老虎』之類的任務……要是被告的話,應該會是很有趣的官司喔。這裏麵的機關已經算很可愛的了。」


    「那個嗎……老實說,我也覺得不是很妥當。等等,但那是對所有人都公平的恐怖。不是像這次的任務這樣挖掘個人的心理創傷。」


    偵探眯起眼睛。


    「虎尾先生。所謂的心理創傷──也有丟著不管傷口就會腐爛的情形。在腐爛之前,先挖開再讓它結痂,然後習慣這種疼痛也是一種對應的方法。」


    「唔……那因為挖開而更加惡化甚至化膿的時候呢?」


    「……嗯,就讓我們花點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吧。」


    虎尾不是能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的對象。


    偵探繼續在走廊上前進。


    ──既然逐漸實現「讓矢凪玩這個任務」這個原本的目的,就不用特別在這個時候要虎尾改變心意。不論這個任務是否會再次上線,都已經是與這個委托無關的事情了。


    但是,克雷威爾已經收到來自「矢凪清文」的訊息。


    小曆和矢凪應該都沒注意到。那由他或許已經發現,但是她有把想法深藏在心中的習慣。


    既然名為清文的少年最後的意誌在「這裏」──那麽坐視任務停止上線而不管實在讓人過意不去。


    (那麽……到底要用什麽歪理,才能讓這個「守護者」改變心意呢──)


    錯誤檢測室的室長虎尾,在身為同伴時固然相當可靠,但變成要說服的對象時,就會變成相當棘手的對手。


    反過來看,隻要能說服這個強敵,就可以用同樣的論點來獲得高層的理解。


    作為假借虎威的狐狸,克雷威爾一定得先蒙蔽這頭老虎才行。


    以舌頭沾濕單薄的嘴唇後,偵探就輕輕轉了一圈愛用的手杖。


    §


    原本以為永無止盡的大廳出現盡頭時,矢凪就停下來稍做休息。


    按照天花板上年輪形成的箭頭來到此地,但狐麵小童隻是稍微露個臉,沒有什麽對話就消失無蹤了。


    往前一看之下,發現大廳的盡頭有幾扇上麵畫著美麗繪畫的紙門。


    矢凪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想起了克雷威爾的注意事項。


    許多時候,打開房門或者紙門時,後麵都會埋伏著敵人──


    這似乎是恐怖遊戲經常會出現的橋段。


    停下腳步的矢凪,這時候一直盯著紙門看。已經從剛才的事情裏學到,仔細觀察就能找到線索。


    (咦……這幅紙門上的畫,尺寸算是相當大……?)


    大概是由十扇左右的紙門組合成一幅畫。


    帶著和風的水墨筆調極為秀逸,即使沒有顏色也能清晰地描繪出戰鬥的光景。


    劍客、武士、忍者以及神官──職業雖然都不同,但他們全都麵對站在畫麵中央的巨龍。


    這左右夾擊的構圖,內行人一看之下,就能知道是把複數螢幕截圖加上水墨筆調加工後組合而成,但矢凪還沒有這樣的眼光。


    而畫裏的其中一人,正是矢凪相當熟悉的人物。


    (……清文……?)


    狐麵小童是清文幼時的模樣。


    另一方麵,紙門畫上麵的則是過世之前──已經十多歲,看起來有點像大人的少年清文。


    單手拿著法杖的他正援護一名美麗的少女劍士。


    相反方向還可以看見另一名少女劍士,兩人像是姊妹一樣長得十分相似。


    這幅充滿躍動感的紙門畫,讓矢凪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幅畫,畫的難道是……清文的朋友們……?)


    長期住院,身體也不方便的清文,在醫療用vr空間裏遇見了境遇相似的孩子並且和他們成為朋友。


    跳出名為「寧靜花園」的虛擬收容所,在「飛鳥帝國」裏尋求冒險舞台的他們,所取的小隊名稱確實是──


    「……『沉睡騎士』──」


    矢凪在下意識中呢喃出經常在與孫子的對話中出現的單字。


    ──接著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正麵那一整片紙門畫,簡直就像安裝了彈簧一樣迅速往左右兩邊彈開。


    接著出現的光景,讓矢凪懷疑自己的眼睛。


    比肩林立的白色石柱,花朵盛開的綠色草原──


    插圖016


    眩目的陽光與藍色天空,吹過來的涼風感覺相當舒服。


    該處明顯不是城堡內部,但是這樣的空間確實直接連結著黑暗的大廳。


    矢凪忘記了偵探的提醒,像被引誘進去一般開始往前走。


    對腳底下草皮與土壤的觸感感到困惑的他,同時再次環視四周的環境。


    裏麵沒有其他人的氣息。當然也感覺不到有敵人存在。


    遠方可以清晰地看見群山的棱線,近處則配置了白色秋千、板凳以及石桌等物品。


    雖然鋪設了一條通道般的石頭地板,不過地表其他部分幾乎都是草皮,而且到處都可以看到盛開的鮮花。


    一回過頭,就能看見剛才的黑暗大廳還在那邊。


    對於場景轉換如此迅速感到困惑的矢凪,這時脫下自己的鬥笠。


    往前走了幾步,他就在美麗庭園的一角發現一塊巨大的石碑。


    外形有些扭曲的石碑,尺寸足以比擬由十片紙門組成的畫,仔細打磨的表麵綻放漂亮的光澤。


    緩緩走近的矢凪,就從中間開始閱讀起雕刻在石碑表麵的大量文字。


    「……六月八日,討伐大己貴神──六月十日,入手蓬萊樹,六月十三日,在淨禦原開烤肉派對……」


    那是「沉睡騎士」的活動紀錄。


    一連串發生事項的羅列當中,幾個特別粗的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藍和有紀的生日派對,梅利達的生日派對…………克羅畢斯的生日派對……」


    「克羅畢斯」正是清文作為玩家時的名稱。


    隻要擊點這些文字列,空中就會出現作為紀念照片的螢幕截取畫麵。


    照片當中,遊戲裏的清文──克羅畢斯和他的夥伴都快樂地笑著。


    凝視著石碑一陣子後,矢凪終於按住了眼頭。


    他不是因為傷心而流淚。


    ──他一直以為,一生中大半時間都在病床上度過的孫子,人生比其他人都短而且沒有任何樂趣。


    也認為遊戲之類的東西不過是人生的代替品,大概隻能提供一時的慰藉。


    ──但是並非如此。


    清文他確實在這裏。


    他和朋友們一起「活過了」。


    矢凪現在才首次感受到這個事實。


    現在隻是純粹為孫子確實曾經活在這個地方感到高興。同時也對自己擅自認定孫子的「不幸」而感到丟臉。


    隨著嗚咽獻上默禱的矢凪,忽然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


    帶著淚水回過頭去,就看見狐麵小童站在那裏。


    他不是單獨一個人。


    左右兩側還帶著兩隻宛如稻荷神使者的白狐。


    它們稍微對齊前腳來蹲坐著,看起來彷佛石像一般,不過毛皮倒是美麗又潔白。


    「……清文……?」


    一以顫抖的聲音這麽詢問,小童就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著頭回答:


    「清文已經死掉了喔。」


    小童若無其事般如此斷言。


    矢凪頓時說不出話。


    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內心深處還是期待著其他的答案。就算不是本人,也是其分身或者繼承了記憶的存在──就算不是幽靈,也一直盼望能出現這種與清文有某種關係的答案。


    但小童開朗豁達的聲音,就像是不允許任何誤解一樣。


    「人死不能複生,也不會變成幽靈出現。清文完全不相信有這種事喔。所以他一直覺得很遺憾。認為就算是幻影也沒關係,希望能夠再次遇見過世的人──所以才會安裝了讓人遇見記憶中『幽靈』的機關。雖然因為時間有點不足,變成出現的人選與模樣都會依照本人的記憶而有所不同……老爺爺你覺得怎麽樣?」


    小童以幾乎跟清文一樣的聲音這麽問道。


    內心一陣混亂的矢凪點點頭。


    「……這個嘛。就算知道是幻覺……還是會想見麵,這或許就是人的弱點吧──」


    小童再次歪起脖子。


    「不是什麽弱點喔。這也不是壞事,而且想見麵的話就見啊。雖然把它當成本人就不太好,隻要認為是會動也會說話的『相簿』,就沒什麽好奇怪的吧?我認為這就是技術的進步。雖然這些全部都是清文告訴我的就是了。」


    聽見小童的回答,矢凪便思考了起來。


    「……也就是說……你是清文製造出來的人工智慧?」


    「嗯。其實這本來是秘密,但為了避免認識清文的人產生誤會,所以可以說出來。還有呢──也可以告訴找到這裏的人。」


    小童留下兩隻狐狸,坐到附近的秋千上開始蕩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氣氛和城內差異實在太大了──」


    矢凪擦拭眼角,再次環視周圍。


    「這裏是沉睡騎士的『記錄室』。雖然沒想到會被成員以外的人發現……不過看見那幅紙門畫後,呢喃『沉睡騎士』這個關鍵字,就可以連結到這個空間。是清文的小小惡作劇……或者應該說是記憶的相簿吧。製作任務時,我和清文也經常一起在這裏進行作業喔。」


    小童以懷念的口氣呢喃著,然後在空中打開視窗。


    (這個孩子也幫忙清文進行作業嗎……)


    也就是說,他雖然是人工智慧,也算是清文的朋友之一。


    矢凪深深低下頭來。


    「孫子似乎受到你很多的照顧──」


    狐麵小童笑了出來。


    「正如清文所說的,老爺爺果然是好人。那個戰巫女大姊姊和偵探先生的第六感有點太敏銳,讓人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不過希望忍者小姐和老爺爺能夠努力攻略這個任務。」


    小童邊蕩秋千邊向狐狸招了招手。


    其中一隻白狐狸就婀娜多姿地走到矢凪腳邊。


    「吼。」


    輕叫了一聲後,就有一麵小鼓出現在它前腳上。


    矢凪慎重地收下對方緩緩遞出的樂器。


    「這個樂器,難道就是和夥伴會合所需要的道具……?」


    「嗯。反正突破那個大廳之後就會拿到了,而且我看老爺爺好像在趕時間。忍


    者小姐不久前好像也拿到了。我想你們馬上就能會合了。」


    看來小曆這次進行得也很順利。


    當矢凪為了道謝而抬起頭來時,該處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了。


    狐麵小童就不用說了,就連那兩隻白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宛如幽靈般唐突的消失方式,讓矢凪有好一陣子待在現場發愣。


    「……哎呀,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最後臉上露出笑容的他,對著無人的庭園深深行了一禮──


    然後就拄著錫杖再次回到黑暗的大廳中。


    §


    小曆開朗地唱著歌,同時戰戰兢兢地走在城內長長的走廊上。


    「……矢~凪~餅,真正好吃的點心……?令人開心的伴手禮~經濟又實惠……?」


    雖然沒有特別喜歡,但她唱的是矢凪的公司,矢凪屋龍禪堂過去經常播放的廣告歌。


    唱歌是為了排解獨自一人的恐懼感,選曲是強調自己與矢凪有關係,希望在陷阱的演出方麵能夠高抬貴手,簡單來說就是她現在非常害怕。


    之所以把找到的樂器「十六夜之鉦」像銅鑼一樣死命敲打著,完全不是因為什麽閑情逸致,隻是一心想要快點跟哪個人會合而已。


    「嗚嗚嗚……!沒半個人!搞什麽嘛,找到樂器的話不是就能和那由小姐會合了嗎?為什麽得在這種情況下在城裏到處走呢沒聽說有這種事啦太誇張了別跟我開玩笑負責人給我出……啊抱歉抱歉抱歉還是別出來好了好恐怖好恐怖!」


    雖然忍刀一擊就把被聲音吸引過來的蝙蝠送上西天,但小曆嘴裏還是持續發著牢騷。


    「那由小姐,你在哪裏~?矢凪先生也可以啦~!但偵探先生就真的敬謝不敏了!倒是偵探先生和那由小姐要是兩個人單獨在那裏打情罵俏的話我一定會發飆!就算沒有打情罵俏我也會發飆!」


    因為太過害怕而隨便找些話來大叫,不過她確實是想盡快跟那由他會合。


    在她引起騷動的同時,走廊轉角處就開始湧出一大群死靈兵。


    他們是骸骨武者的劣化版本。如果骸骨武者是武士,那麽這些死靈兵的立場就接近步兵。


    外表看起來是和風輕裝的僵屍,動作也相當遲緩,但每次出現數量都很多,所以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它從背後偷襲。


    「咿!出……出現了──!」


    對出現的大群死靈兵心生恐懼的小曆拔出忍刀。


    「別過來!別過來啊!靠近的話就詛咒你────!」


    她就隨著這樣的尖叫──


    毫不猶豫地一直線往敵人正麵衝去。


    把兩隻死靈兵的頭一次砍掉,接著將一顆飛起的頭踢走來吸引敵人注意,然後趁隙蹲低身子繼續往前衝殺。


    毫不容情地掃過複數士兵的膝蓋下方,接著不斷揮落刀刃,給予無法站立的敵人致命一擊,當剩下的敵人因為對方來勢洶洶而陷入恐慌狀態時,小曆又迅速擋住它們的退路。


    「呀啊啊啊啊!好恐怖!好恐怖!誰來救救我────!」


    小曆幾乎是邊哭邊揮出去的刀,每一擊都確實地奪走敵人的性命。相對於聲音與表情,動作可以說沒有一絲多餘。


    害怕這樣的小曆而想逃走的可憐死靈兵們,隻能不斷淪為凶刀底下的亡魂,快要腐爛的軀體就暴露在走廊上。


    「嗚嗚……!咿嗚……!我受不了啦~……」


    小曆大概收拾完敵人後,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這時有瀕死的死靈兵爬著想從她腳邊逃走。


    小曆看都沒看就大力將刀刃往背後的敵人刺下,同時使勁轉動刀子來結束對方性命,最後確實獲得些許經驗值與獎金。


    看也不看就用火藥彈把遲了一些才趕來救援的女郎蜘蛛轟飛,接著淚眼汪汪地用臂套擦拭刀刃上的敵人血液。


    「嗚嗚……竟然一群人欺負一個稚嫩的少女,實在是有夠沒良心的……我要告你們性騷擾喔~~……」


    再次敲打著鉦並往前走的她,也再次用顫抖的聲音唱起歌來。


    「…………矢~凪~餅,真正好吃的點心……?想死的~家夥~就到前麵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害怕,她的歌詞產生了一些變化。


    想找機會從後麵突襲的一隻鼬鼠,這時什麽都不敢做,隻能不停發著抖目送她離開。


    ──抱持著恐懼心的人不一定就是弱者。害怕一隻蟑螂的人類,不保證一定比那隻蟑螂還弱。


    又過了幾分鍾後,鬆了一口氣的瞬間才降臨到以鉦發出聲響的嬌小殺戮者身上。


    「……小曆小姐?你為什麽在唱歌……?」


    「…………那……那由小姐!哇啊啊啊啊啊!」


    麵對從轉角出現的美麗戰巫女,小曆絲毫不在乎形象就撲了過去。


    她趁機把臉埋在豐滿的胸部裏享受著數據上的柔軟感覺,同時發出真正的嗚咽聲。


    「好……好……好可怕喔……!那由小姐太慢了!我入手樂器到現在都經過一個小時以上了耶!」


    「啊……不好意思。因為到處探索……城堡內又太過寬廣,好像也有自動生成的區域。所以開地圖根本沒什麽用,真的感到很困擾。」


    那由他像對待小孩子一般撫摸抱在自己身上的小曆頭部,同時以熟悉的伶俐聲音如此表示。


    小曆迅速對出現在視界角落的紙傘怪投擲苦無,並重複著放下心來的深呼吸。


    「嗚嗚嗚……終於……終於會合了啊啊……真的是曆盡千辛萬苦耶。狐狸麵具的小孩突然出現,留下一句『大姊姊就算了吧』便立刻消失無蹤,還被以津真天從頭上拉下鳥糞,穿越露天浴池區時還被齒黑女當成色狼,然後在迷路闖進去的茶室裏被強迫喝滑瓢泡的茶,還因為跪坐腳麻掉……雖然茶點滿好吃的就是了!」


    「…………感覺你好像有頗為愉快的經曆耶。」


    小曆是打算分享自己恐怖的體驗,但是那由他似乎感受不到她的恐懼。


    「那麽那由小姐呢?一切都順利嗎?沒遇到什麽恐怖的事情吧?」


    「是的。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很可惜的是,寶箱的成果也不怎麽樣。」


    這個回答讓小曆覺得有點不對勁。


    「寶箱的成果嗎……但這本來就是遊戲測試,現在再獲得什麽稀有道具也沒用喔。哈,其實我也因為平常的習慣,賺取了一些經驗值啦。」


    聽見對方的提醒後,那由他就以茫然的眼神僵在現場好一陣子。


    「啊……是這樣沒錯呢。我完全忘記了。我也一不小心就顯露出平常的習慣。」


    以小心謹慎的她來說,這算是少見的失誤。


    一直感覺不太對的情況下──小曆持續往上凝視著那由他的臉。


    「……那由小姐。發生什麽事了?」


    那由他以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往下看著小曆。


    「沒有喔,沒有什麽事。我隻是跟平常一樣進行探索而已……」


    小曆一直看著那由他的眼眸。


    那不是真正的「眼睛」。雖然反映出某種程度的表情等生體情報,但終究是vr空間裏製作出來的角色在數據上的眼球。


    真正的那由他是透過amusphere在其他地方連線。


    即使知道這一點──小曆還是從那由他的眼神中,看到不能坐視不理的感情。


    「那由小姐,你坐到那裏一下。」


    她拉著那由他的袖子,當場讓她坐下。


    家教嚴格的那由他自然形成跪坐的姿勢,然後優雅地歪著脖子。


    「小曆小姐?怎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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