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杏覺得自己的紅色恐懼症又犯了,就像當日在獵場的湖邊,看見江霆身上流下來鋪了一草坪的血,還有湖水裏漫上來的紅蓮一般的烈豔。


    她腦袋嗡地一聲,整個世界都在離她遠去。


    雲翳那夥人張狂的笑聲,手指間把玩的黑珠的清脆碰撞聲,還有炸在自己麵前的轟隆聲,青草碎揚的簌簌聲,阿頌撲來的衣裳摩挲聲,甚至是傷口汨汨淌出的血流聲……


    所有的聲音被碾碎、交雜、糅合,仿佛炸在心口的強音,沒一下都讓她耳膜震響,但是又很輕,似乎離得越來越遠……


    眼前是一片血色,她全身僵硬,隻是機械而茫然地想要蹲□去觸摸阿頌的位置。不過一瞬間,更加濃烈的火焰燃燒起朵朵地域的紅蓮,收割著、焚燒著那張狂的笑聲和生命。


    她緊繃地心弦“砰”地一下斷開,腦袋仿佛受到了強烈的重擊,立即昏了過去。


    最後浮現在她腦海中的,那個曾經倒在樓梯口的年畫娃娃。


    他疼得扭曲地臉,張開嘴,無助地求救:“姐姐……”


    ******


    小杏再次醒來,已經身處在一間幹淨溫馨的臥室裏。布置的很簡單,甚至沒有普通人家用的床帳,隻是一張木床,一張梳妝台,以及羅列著一排線裝封麵書的小書櫃。高腳幾上擺著瓷白雲紋的花瓶,裏頭插著一束滴露的茉莉。


    清新宜人。


    耳朵倏爾一疼,被人揪了起來,對方磨牙笑著:“小乖乖,做的不錯啊,說是回族裏請教長輩修煉的問題,一轉眼就跑到荒山野嶺裏勾搭了一個野男人。你的修煉呢,嗯?”


    “疼、疼疼……”


    鳳旒微頓,有一瞬間的恍惚,似是問她:“疼?”


    白乖乖化作原形時的耳朵絨絨的長長的,他總是很喜歡拎起來就走,她就一竄一竄地蹦腿,但是從來不喊疼。就是變成了人形,也隻會用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乖傻乖傻地看著他,眼裏是無法掩飾地依賴和傾慕。


    他捏住她的下巴,另一隻手鬆了鬆,看對方疼眯起來的眼兒一睜,紅灩灩地寶石,仿佛初生的朝陽,幼嫩燦爛。


    “是小乖乖嘛。”他收回手,摸了摸下巴,像是突然無法理解對方的轉變。


    難道真的是今天自己用得力氣太大了?


    確實好像從她拜師之後,就沒受過重傷,這回傷了神識,或許神經也變得脆弱了。


    鳳旒給她轉變的舉動想了一個理由,絲毫不憐香惜玉地又揪了幾下她的耳朵,眯眼笑:“你最好編個像樣的理由,為什麽會突然離家出走,還把自己弄成那副德行,連幾個隻會玩彈珠的人都對付不了。”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下手很重,不帶分毫綺念:“好好想,一會兒用得到。”說完,他從床邊的椅子上起身,伸個懶腰走了出去。


    “哎呦,腰都坐疼了——”


    小杏剛剛收拾好因為眼前這個男人而被勾出的無限回憶,直到對方快踏出門檻了才忙不迭喚住他:“師兄。”


    對方連腳步都沒停,依舊邁著從容閑散地步伐。


    “師兄,師兄,是不是你放的地域重蓮火燒了他們噠?”


    尾音出口,小杏差點想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這就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女性,抱著粉紅的hellokitty不停蹭臉一樣,幼稚而……賣萌?


    “好久沒聽到乖乖嬌嫩的小尾音了,師兄可是很懷念的……”他終於停了下來,側了側臉,日光打在他輪廓姣好的臉上,渡了一層暖融的光暈。他露出白尖的牙齒一笑,“誰讓他們的火焰,沒我的重蓮好看呢。”


    他背對著揮了揮手,轉眼已經沒了蹤影。


    小杏軟下來,抱著被子滾了滾,身上沒有任何不適的地方,隻是頭還有點疼,像是剛被針紮過一樣。


    四周很安靜,窗欞緊閉,不聞風聲。


    她不禁想到剛剛做夢一般記起的回憶。


    她曾經是現代三大世家元、風、羅中元家的小姐,她還有一個龍鳳胎的弟弟叫作明清。龍鳳胎在古代素來被傳為吉祥之兆,但是元家在祖上卻曾經有人預言過,如果元家在哪一輩出了龍鳳胎,或者龍生鳳死,或者龍死鳳生,二者隻可得其一。


    想當然,作為女孩子的她,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而且被放棄的借口更是冠冕堂皇。因為弟弟跌下樓梯時她沒有及時救助,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於他們看來實在太過冷血。不配為元家血脈。


    她被催眠封了記憶,丟到了孤兒院。


    所以,她才會從骨子裏對高門世家有這樣的排斥吧。這些人掌握著別人的命運為所欲為,甚至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放過。隻是為了那個不知真偽的預言。


    她翻滾的動作遲緩了起來,顫著睫毛閉上了眼睛。


    她腦子裏亂糟糟地,不知道是先整理自己突如其來的記憶,還是繼續分析白櫻的記憶。她以為自己應該很習慣突然大量湧進來的信息了,可是輪到那些她不願回想地、灰蒙蒙地回憶,依舊是完全無法適應。


    真是不知道要痛恨元家這樣對她,還是要感謝他們把她的記憶封鎖了好。


    大約保持著僵硬的姿勢躺了大半個時辰,直到那扇門再一次被打開,比方才要沉一些的腳步聲靠近床沿。


    而後是男人溫雅地一歎。


    腮邊教人指腹一揩,那冰涼涼的觸感頓時成了溫暖熨帖。


    她又是一顫,陡然睜開眼,語調是活潑作掩飾的低迷:“阿頌?你傷怎麽樣啦?”原先想和師兄問他的情況,但是看師兄排斥的樣子,隻怕不會回答。


    而且,她確實不敢聽見他渾身是血的消息。


    總是會和弟弟明清的模樣重合。


    “仙家法術果然了得。”仿佛剛剛歎氣的男人不是他,小杏看見他時,已是那雙蘊笑的眼睛。


    像是世間再無事可讓他煩擾。


    “你怎麽這麽沒心沒肺的。”小杏撅了撅嘴,爬起來伸爪子去撩他衣袍,“傷在哪裏?我……我原本沒看仔細……”


    其實是全被鮮血的顏色擋住了眼,什麽也看不見。


    他笑按住她的手:“遲了,托你師傅的福,你現在想看也看不見了。”


    “真的?”


    “騙你幹什麽。如果要騙,也應該是和你說,我為你受了大罪過,你準備拿什麽來補償我?”


    她鬆手:“會嬉皮笑臉的開玩笑,可見是真好了。”


    他一聳肩,無辜地道:“就說是你不信我。”


    “我師兄他,沒怎麽你吧?”她遲疑著問,憑鳳旒叫他那一句“野男人”,盡管阿頌護著她受了傷,似乎也沒討得什麽好。


    小杏渾然不知,她現在的問出口的話和眼底的擔憂,就像是帶著女婿去見娘家人,生怕家裏人對他不滿意,私底下難為他。


    風雅頌抑了抑上翹的唇角,盡力做到麵無表情:“我們這群愚蠢的凡人。”


    “就是這麽個態度。”他攤手。


    其實他還有掩藏沒說的,那位小氣的師兄當著他的麵,光明正大的給他減了一半的藥量。小杏昏迷的這幾天隻養好了小半,仙藥見效快,裏麵仍未好全,隻是外表不顯,下地行走無礙。


    坐著時還腰疼。


    不過他嚴肅的想,男人是不能喊腰疼的,否則威儀何在!


    “撲哧”小杏樂得倒回床上,因為笑,頭皮一抽一抽地,讓她也不敢有表情了。隻是捂著肚子,裝得和他一樣麵無表情。


    聞鴛鴦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兩個人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皆是一副麵癱的表情,相視對望。不免好笑。


    但她笑不出來。


    她舉手投足皆是風流嫵媚,不過是詫異地蹙起黛眉,亦是讓人目光凝視,流連回味。


    “師傅讓你過去。”她呢噥地聲線誘人,卻非刻意而是天然,微微一頓竟也引人遐思,“小師妹。”


    小杏支吾著叫了一聲“師姐”,然後點頭乖乖巧巧地點頭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嗯。”對方媚音濃濃地應了聲,沒再看他們倆一眼,腰肢款擺的走了。


    “你先歇會兒。”小杏轉向風雅頌,掀被子走下床榻,裏頭衣服倒是穿的齊整,隻是換了一件簇新的紅襖。大抵是聞師姐給她換上的。


    她不知道師傅為什麽肯留一個凡人在這裏養傷,根據記憶顯示,這位便宜師傅的性子難以捉摸,如果過一會兒要求她把阿頌送回去,她還真有些苦惱。


    偏偏如今他身上又沒有了傷。


    更沒借口留下了。


    便宜師傅穿一身青衫,白發濃眉大眼,端著一副仙人正經表情。不過眼尾偶爾掠過一道促狹地光芒,瞧著不十分正經——白櫻那個傻姑娘倒是欽佩不已。


    “你來啦。”


    “阿櫻見過師傅。”不管對方什麽德性,小杏都是尊師重道的小姑娘,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和為師說說,紙條上寫得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表情端凝祥和,明明是妖怪修煉成的,擺出道家的神仙姿態也是像模像樣,“有什麽修煉上的問題,師傅教不了你?”


    “合和雙修。”小杏低眉斂目,恭謹誠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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