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君接過密信,信的紙張發黃,部分字跡已經模糊,看得出來年代久遠,翻到最後落款人為梅江謝幍,而落款時間距今已有十多年。


    梅江城是謝家本家所在,謝幍則是謝朝華之父,容青君親生父親的名諱。


    風紓難快速翻閱了一下找到的舊書信,算了算年月:“從書信時間來看,他二人大約十多年前開始,到五六年前才斷了聯係。”


    如此看來,當初容青君在寧城發現那名火焰紋腰帶的黑衣人並無錯認,兩者的確暗中關係密切。


    “謝幍在西南一帶小有名氣,少有負麵傳聞,不知為何要與呂照山勾結,且行事這般遮遮掩掩藏頭露尾?”風紓難疑惑,在知道謝幍可能就是容青君生父後,他就查過此人的背景,從明麵上看,他往日行事還算光明磊落,不像是會與呂照山勾結之人。


    兩人將密信和手記看過一遍,約莫知道了當年呂照山培養出了一種新的蠱蟲,容青君翻遍了這間石室中遺留的全部手記,找到了呂照山記載的關於這種蠱蟲的喂養培育方法,可惜關於蠱蟲的具體效果,卻不知為何沒有提到隻字半句,這是件很奇怪的事,不知道是呂照山對蠱蟲的效用把握不準因此沒有記錄,還是刻意抹去了。


    最後他們也隻能從中知道蠱蟲的起效大約與血緣有關,因為信中有一句“非親生子不能奏效”。但凡與血緣相關的蠱蟲都比較偏門,且作用會比較另類。而謝幍不知為了什麽目的竟然答應了與呂照山合作,助他驗證蠱蟲的效果。


    書信中略略提到他們將一對雙生子作為蠱蟲的載體,先是在雙生子中的哥哥身上下蠱試驗,之後失敗了又換了弟弟下蠱,蠱蟲在弟弟身上成功起效,呂照山很高興,言辭中難掩得意。隻是數年後不知為何再次出了意外,謝幍很生氣,並在書信中直言呂照山須為此負責。


    兩人的關係似乎由此時開始鬧僵,沒兩年後就徹底翻臉再無往來。


    看完書信後兩人都沉默了很久,不由想到一個可能。


    “被用來試驗蠱蟲的孩子,是我嗎?”說這句話的時候容青君並沒有傷心之類的感覺,他對於謝幍並無記憶更沒有感情,隻是單純地對此事有所懷疑。


    風紓難卻是心中一緊,想到了容青君年幼時曾遭受過的待遇,他拳頭握緊又鬆開,平利了一下心緒。


    “青君,你對小時候的事情是否還有記憶?”


    容青君搖頭:“小時候記事模糊,且經常昏睡,我娘說我生了病,我八歲那年她帶我逃了出來,她說以後我會慢慢變好。我猜……如果是我的話……或許那便是蠱蟲入體的作用?”


    風紓難皺眉想了想,又拿起其中幾份書信對比了時間:“看這裏,蠱蟲的試驗第二次出意外的時間是大雍一三八年,正好是容娘帶你逃出謝家的那一年,我想,那個孩子應該是你沒錯。”


    兩人沉默了良久,將當年的事拚湊出一個大致輪廓,但是真是假、其間細節如何現在已很難判斷,除非當年的當事人出來揭曉隱秘。而容青君的身體經過藥園改造蘊養,也早已去除了所有暗傷隱患,看不出蠱蟲入體的痕跡。


    除此之外,風紓難還有了另外一些猜想。


    如果容青君就是當年被用來試驗蠱蟲的第二個孩子,是所謂的“雙生子”中的弟弟,那,雙生子中的哥哥呢?


    雖然呂照山的手紮裏並沒有提到那一對雙生子的出身和後來的結局,但風紓難卻是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蕭夙身上。


    蕭夙從小被拋棄的孤兒的身份,蕭夙與容青君像了*成的相貌,蕭夙身上的怪病……甚至,蕭夙明明說前世有被容青君所殺的仇恨,但重活一世後卻亦敵亦友的奇怪行事和難以揣度的動機……


    “走吧。”容青君的聲音讓風紓難回過神來。


    “青君?”


    容青君心裏有些堵堵的,其實也說不上來猜到一些真相後他又能怎樣。


    “我現在知道娘親為什麽帶我逃走了,大概那蠱蟲不是好東西。”


    風紓難的拇指輕輕滑過容青君的臉頰,容青君側過頭,將臉貼在他的手上:“然而也沒什麽意義。我娘希望我的病好起來,然後好好活下去,我現在很好。”


    風紓難與他額頭相貼:“我會陪著你,以後都會好的。”


    “好。”


    之後容青君拿了記載有蠱蟲喂養心得的手記,風紓難則把剩下的密信文件等收了收,兩人便循著密道原路返回。


    他們的衣服因為先前弄髒了又被鬧得皺巴巴的,很是不雅,因此風紓難讓容青君在密室中等候,自己先出去一趟。


    連楚之與封文說那一番“願尊容青君為主”的話,就是想讓封文幫他轉達,然而風紓難從密室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請他就近找兩身幹淨衣服送來。


    一聽風紓難的要求,封文立時尷尬無比,窘得別過了頭去。


    連楚之不知兩人底細,以為是在密室中摸爬滾打弄髒了,揣著一肚子狐疑去找衣服了,回來後也不知封文有沒有幫他傳話,但見風紓難與容青君換了衣服出來後並沒有多瞧他幾眼,便猜想是不曾得到過稟報的。


    本來他與容青君沒什麽交情,更無恩義,反而還曾在傀儡門的地盤上將人弄丟,是沒有立場對他提出請求的,但封文不肯當中間人,他也顧不得太多,隻有自己上了。


    眼見兩人就要走了,連楚之喊了一聲:“容公子。”


    風紓難與容青君同時回頭看他,封文知道連楚之要說什麽,卻隻在一邊站著,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容青君:“何事?”


    連楚之:“容公子數次來到傀儡門,想必是對我門派傳承感興趣的吧?”


    容青君不說話。


    連楚之:“聽說容公子還在外門大比上得了第一,醫、毒、蠱術樣樣精通。”


    容青君:“你有何事?”


    連楚之咬咬牙:“自呂掌門去後,傀儡門群龍無首,如果容公子有意,我願推舉容公子為傀儡門新任掌門。”


    風紓難挑眉,但沒有插話。


    封文抬眸,偷看容青君的反應。


    連楚之屏息等待容青君的回答。


    容青君:“無意。”


    說完便轉身走了。


    封文跟在兩人身後離開,走出書房時回頭一看,發現連楚之還在原地站著沒動,身形很是寂寥。封文一時有些同情,但站在他的立場上,卻也無話可講。


    對於容青君和風紓難來說,傀儡門之事到此已無甚可深查,呂照山已死,傀儡門後繼無人,背後的火焰紋腰帶黑衣人勢力隨呂照山之死而沉寂。總之其後的發展就不是容青君關心的了。


    兩人在藥王穀休整幾日後,便準備整裝出發,重新踏上返京之路。


    然而在他們預備動身的前一天,藥王穀中卻迎來了兩個意料之外的客人,一個是何宥,另一個則是謝朝華的丈夫——孫賀。


    “……事情就是這樣,夢姨娘回到謝家沒多久就病倒了,請了許多大夫也不見好,朝華心急如焚,一直責怪自己,想起來何大哥何二哥與桫衍門首徒封公子交好,便請何二哥相助,與我來藥王穀中延請名醫。”


    風紓難與封文在桫衍門中接待了二人。


    聽完孫賀的講述,封文極有職業道德地詢問:“謝姑娘的母親是何症狀,看過的大夫是如何診斷的?”


    “嘔吐不斷,吃不下東西,人消瘦得厲害,眼看著要不行了。一開始大夫以為是尋常毛病,開了清毒補益的藥,但總也不見好,這才覺出厲害,梅江城裏有名的醫館幾乎都看過了,大夫都束手無策。”


    “可有大夫開的醫方?”


    “我帶了一份過來,封公子請看。”


    封文接過那張方子研讀起來。


    “這的確是治療尋常腸胃毛病的常用方子,用藥份量也無過錯。”封文沉吟了會兒,對麵帶憂色的孫賀道:“孫公子切務著急,此事我還須與家師稟告,到時派長於此類病症的同門與孫公子前去為夢姨娘診治,今日就請孫公子且先住下。”


    “有勞封公子了,姨娘之病來勢凶猛,內子著實憂慮,所以在下還請封公子盡快安排,好早日出發返回梅江城救其性命,若有失禮之處萬望見諒。”


    隨後封文為孫賀何宥二人安排了住處,便去找掌門方如海報告此事。


    風紓難回到院中,找到了正在伺弄藥草的容青君,將孫賀來訪之事說了一遍,也說了桫衍門看在他的麵子上會有所安排。他們在寧城與孫賀夫婦結過一段緣,風紓難始終記得謝朝華對容青君心懷善意,而容青君對她也不是不感念的。


    容青君聽完想了想,忽然心念一動。


    “紓難,我想去謝家一趟。”他對謝朝華印象不錯,若能幫她一回,那這趟行程就不算壞了,何況謝家……


    “你……當真?”


    容青君有些失神,過了一會兒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當晚,封文還未來得及去找掌門推薦的那位師叔商議出診之事,便被風紓難派人告知,他與容青君將隨同前往梅江城,看望夢姨娘。


    封文趕緊連夜找了掌門告知最新變化,方掌門就著燭火思索片刻,最後拍板做了決定,要求封文一路陪同。


    從方掌門房裏出來的時候封文的心裏是崩潰的。


    他才回到藥王穀沒幾天呢,完全沒有休息夠呢,怎麽就又攤上事要出公差了?


    簡直想哭。


    第二日封文將安排告知了孫賀,他們此行的人員除何宥、孫賀,和一位孫賀帶來的在路上照顧他的男仆外,藥王穀這一麵有封文和原先被掌門推薦的那位,被封文稱呼為申師叔,看樣貌約四十來歲的一位醫者,再有就是風紓難、容青君一方的人。


    車馬封文早已吩咐下人準備好,風紓難容青君原本就打算離開,行李都已收拾妥當,何宥孫賀風塵仆仆而來,卻也不打算休息,隻盼早走早好,因此隻封文與申大夫兩人稍稍準備了下,從庫房中挑了些可能用到的丹藥醫方,一行人當日便出發了。


    在山門口的時候封文意外看到了連楚之,後者看到他們車馬齊備,似要出遠門的樣子也頗感意外。


    封文與守門弟子交代的時候,連楚之走了過來。


    “你們……有事外出?”他問的有些沒頭沒尾,說話對象是封文,眼睛卻瞟向後邊的馬車。


    “是,我奉掌門之命辦事,容公子他們則是要離開藥王穀回京了,他們本就是京中人士,以後無事的話,大概也不會再來藥王穀。”封文心知連楚之想問的是什麽,沒有吊他胃口,將他最想知道的消息吐露。


    連楚之沉默了會兒,道:“多謝。”


    封文一時也不知道還能跟他說什麽,卻見他轉身,對守門弟子說:“勞駕,傀儡門連楚之拜見桫衍門掌門方如海。”


    不止那守門弟子詫異,連封文也愣了下,在那名守門弟子投來詢問的眼神時,點了下頭:“替他通傳吧。”


    “多謝。”連楚之又一次對封文說這兩個字,語氣誠懇,而後便挺直了背等候那弟子的消息。


    封文沒有繼續在此耗費時間,他的師父對傀儡門、對藥王穀的未來有著什麽樣的計劃藍圖,封文很清楚,隻盼連楚之不要太失望才好。


    回到車上,對駕車人說了聲走吧,馬車便依次動了起來。


    他們共有三輛車,孫賀與何宥一輛,桫衍門的人一輛,風紓難與容青君一輛,起初由封文所在的馬車在前引路,出了藥王穀範圍後,就改由孫賀的車在前。


    為了減少意外,他們走的是官道,一路有不少行商車隊,一切還算順利。但因為出門時間本就不早,所以走了不算太遠天色就已向晚。


    孫賀沒有強行趕路,在靠近下一個城市的時候就拐彎離開了官道,帶著一行人進了城,又找了間大客棧要了數間上房,於吃食、熱水、住宿上找了店掌櫃和小二細細囑咐打點,安排得無不妥帖、盡善盡美。他執掌自家生意多年,此番又是請人回去救命,因此十分周到細致。


    席間孫賀舉杯敬了在座諸人:“各位不遠千裏與我回梅江城為內子家人看病,在下感激不盡!”


    酒過三巡,幾人便聊得更開了些。


    風紓難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孫公子,不知尊夫人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內子是長女,底下有一個弟弟與幾個妹妹。”


    “哦,若有同胞弟妹,也可幫她分擔一二,一同照顧夢姨娘。”


    “風公子有所不知,朝華是庶出,夢姨娘隻得她一個女兒,底下一個弟弟和妹妹是謝夫人嫡出的一雙子女,另一個妹妹也是庶出,卻是香姨娘所生,俱都與她不親厚,因此夢姨娘一病,她才半步也不敢離開,隻讓我外出求醫,就是怕下人怠慢了無人照應。”


    從這一番話裏風紓難聽出來,謝家而今明麵上的兒子隻有謝夫人所出的嫡子一人,並沒有關於謝幍與呂照山書信上所提的“雙生子”的消息。


    有兩個可能,一是孫賀對謝家情況不熟,沒人在他麵前提過謝家曾有一對“早夭”的雙生子,畢竟女婿再親也是外人;二是謝家的“雙生子”從來是個秘密,除謝幍和少數幾人外,無人得知。


    風紓難傾向於認為是第二種可能,畢竟從當初偷聽到的謝朝華與夢姨娘之間的對話來看,謝朝華也隻知容姨娘有一個孩子,而對於那個蠱蟲試驗失敗的“雙生子中的哥哥”,則是從任何地方都沒有聽聞過這個孩子的存在。


    風紓難心念電轉,臉上卻沒有帶出來,而席間談話也在繼續。


    何宥安慰著孫賀:“有藥王穀的神醫,又有容公子在,夢姨娘會好的,你可安心。”


    孫賀苦笑:“何二哥,你知道我家的事,朝華懷胎這一年來,多虧了她姨娘照看,勞心勞神,現在她累倒了,別說朝華心憂,我又何償不覺得愧疚呢?”


    封文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孫公子切務自責,病苦之事由來無常,逢此關頭,我等盡心盡責醫治看護,祈願夫人日後安好便是做了該做的了。”


    孫賀到底是個經得起事的男人,雖然心中依舊鬱鬱,但友人好意開解,他也不好再做出愁態。


    席罷,回到房間後風紓難忽然想起一個事。


    “青君,從謝朝華和她娘的對話看來,你與你母親容娘長得極像,去謝家的話,很有可能被認出來。”


    他先前忽略了這一點,但是晚間與孫賀的對話令他想起了當初夢姨娘與謝朝華猜出容青君身份的由來與經過,加上青君所言當年曾被追殺的事實,便一時警覺起來。


    “雖然過去了那麽多年,可如果謝家對你仍然懷有惡意,也許會有危險。”


    容青君怔了怔,知道風紓難說的是極有可能的。


    他走到床沿坐下,扶著一角床柱思索了會兒,風紓難也沒有打擾他,靜靜在一邊陪著。


    “紓難,我昨天提出去謝家的確是出於衝動,但一晚上過去,我的想法也沒有改變,到今天上了馬車,在路上的時候,這個念頭就更清晰了。我覺得我要回去看看,要知道為什麽他們要殺我,要殺了娘親。”


    風紓難默默聽著,等到容青君說完了,他才道:“既然如此,我陪你。”若有危險,自有他幫青君擋著。


    容青君因思索而顯得迷蒙的雙眼這時仿佛找到了焦點,定定地對著風紓難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澈,心裏有一處軟軟的。


    他勾起笑,對風紓難張開雙臂:“紓難,我最喜歡聽你說的三個字,就是我陪你。”


    因為有他陪著,所以有再多的危險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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