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痛!」


    哈雷突然一屁股跌坐在堅硬的地麵上。


    他一邊揉著屁股一邊站起來,發現這裏是城裏的大馬路旁。現在是即將入夜的時刻,路上有許多行人剛結束一天的工作,接著應該正準備找人一起去喝幾杯吧。


    哈雷四處看了看,發現王宮在北邊。從地理位置來判斷,這裏應該是南邊的大馬路。


    他將手裏拿著的《魔導鏡》收入懷中,麵露疑惑。


    (這是怎麽一回事……?)


    直到前一刻為止,自己都還在王宮的廣場裏。


    然後變成石頭的夥伴被當成人質,自己則被黑影所吞噬。


    「話說回來,那個黑影該不會是──」


    「……你想起來的速度也太慢了吧?」


    哈雷想起黑影真麵目的瞬間,一個少女很不滿地現身。


    少女從建築物的陰影處慢慢地走出來,身上穿著黑色哥德式洋裝搭配塗成白色的麵具,如此充滿特色的服飾,毫無疑問是監視哈雷的《三貴人》中的睡鼠。


    「是你救了我嗎……」


    哈雷不懂她的目的,隻是凝視著她,睡鼠移開了視線,似乎是感到害羞。


    「請、請你別誤會了喔……?我隻是還你人情罷了。因為你在迷宮裏救過我是事實,雖然我自己也能想辦法脫困就是了。」


    看來,這個人比想像中還講道義。可是,哈雷沒想到對方會選擇在這種局麵下還人情。雖然被睡鼠救了的自己說這種話實在不恰當,不過哈雷覺得她真是一個怪胎。


    「謝謝你,你幫了我大忙呢。」


    「……我隻不過是很討厭一直欠別人人情不還而已。」


    睡鼠還是一樣不坦率,將頭轉向旁邊。


    「可是你……這麽做不太好吧?」


    哈雷覺得,對王國來說,睡鼠的行動是一種嚴重的背叛行為。


    「五月兔可能會生氣……但我會想辦法解決。況且,我也隻會救你這一次,下次再見麵,我一定會殺了你,所以不會有問題。」


    「……是嗎?不過還是真的謝謝你。」


    哈雷再次朝嘟起嘴巴的睡鼠道謝。


    結果,他的視線恰巧與往這邊偷瞄的睡鼠對上。睡鼠慌張地撇開眼睛,然後很不滿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整個人轉過身去。


    「……等一下。」


    見睡鼠打算離開,哈雷連忙抓住她的手臂。


    所有夥伴都被抓了,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他需要其他人幫忙。


    「我想救出大家,拜托你幫幫……」


    「不可能的,就雙重意義來說。」


    睡鼠轉過頭,毫不猶豫立刻回答。


    「請你別誤會了,我隻是還你人情而已,並不是加入你們。下次見麵的時候,我會殺了你,所以不可能幫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睡鼠打斷哈雷的話,伸出手指朝他的鼻頭用力一指。


    「我已經說了,就雙重意義來說不可能吧?即使我出手幫你,你的夥伴們也已經救不回來了。一旦被石化,做什麽都已經太遲了。」


    「你說太遲了……究竟是什麽意思?」


    睡鼠用震驚的模樣歎了一口氣。


    「你真的什麽都不懂耶。被石化後,人類的壽命隻剩大約三天。一過了三天,身體就會粉碎化為砂土唷。」


    「這種事……我知道啊。」


    雖然數量很少,但這世上有些魔物具有可以把人石化的能力。關於會造成異常狀態效果的魔物資訊,冒險都市的櫃台小姐已經嚴格教導過哈雷,所以哈雷很清楚。


    正如睡鼠所言,被石化以後,人類過了三天就會死亡的事是真的。


    「可是,那是指石化後被丟著不管的情況下吧?隻要進行正確的施救,不管是用藥也好用魔法也罷,石化就能完全解除。從前解除的方法不多……所以大家相當恐懼,但現在應該不算是很可怕的魔法才對。」


    「你說得沒錯,普通魔物的石化詛咒的確很容易解除。」


    可是……睡鼠立刻接下去說。


    「石化也是有分強弱等級。像石蛇雞(雞蛇)那種低等魔物的石化詛咒,可以靠藥劑或魔法較為輕鬆地解除。可是,如果是蛇女神(梅杜莎)或魔王蛇(巴西利斯克)之類的強大魔物所施展的石化詛咒……就沒那麽簡單了。五月兔擁有蛇人王室的血統,詛咒的威力相當強大。」


    「……所以無法解除嗎?」


    哈雷吞了吞口水,催促睡鼠繼續說下去。


    「天知道。至少我從來沒見過有誰被五月兔石化後恢複的。昂貴的藥劑和強大的治愈魔法都完全沒用。」


    「怎麽會……」


    無視一臉失望的哈雷,睡鼠迅速地接著說。


    「如果你想救出夥伴,首先必須找出辦法解除強大的石化詛咒,而且並非如此就能解決事情。為了解除夥伴的石化,你還必須入侵戒備森嚴的王宮。這些事,你能在三天內辦到嗎?」


    在三天內解決一切問題,看起來確實很困難。


    「關於解除石化的方法……你沒有什麽線索嗎?」


    「我怎麽可能知道呢。如果打倒施術者五月兔,或許他們能恢複。不過,那種事是絕對不可能……」


    「……什麽嘛~明明就有方法!」


    哈雷態度一轉,聲音變得很開朗,睡鼠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隻要打倒五月兔就行了對吧?這樣就很簡潔易懂。」


    「什、什麽叫簡潔易懂……這是最不可能辦到的事吧?因為隻要和五月兔麵對麵,就會被石化耶,根本連防禦都辦不到不是嗎?況且,五月兔不是隻會石化而已,她的能力相當強大,隻靠你是絕對打不贏的。」


    「隻要趁其不備,總是能想辦法打倒她。」


    「五月兔又不是你,不可能有可趁之機,你絕對不可能打敗她。如果你珍惜自己的性命,建議你趕緊忘掉那些夥伴,逃離這個國家吧。」


    「我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但我更珍惜夥伴們的性命。」


    哈雷毫不猶豫地說道,睡鼠露出難以置信到極點的神情。


    「你果然很奇怪。你是偽君子嗎?」


    「常常有人對我這麽說,或許我真的是吧。」


    總之……哈雷轉身背對睡鼠,舉起一隻手。


    「我要走了,謝謝你的情報。」


    「你、你會死的喔!你絕對會死的!」


    無視這麽大叫的睡鼠,哈雷邁步往前走。因為,他沒得選擇。


    「等、等我一下啦!」


    見哈雷沒有停下來的打算,睡鼠一反先前的態度,攔住了哈雷。


    「我……我明白了,我告訴你就是了!」


    「告訴我?你究竟想說什麽?」


    哈雷滿臉驚訝,睡鼠一臉不耐煩地開口道。


    「……就是能解除石化的技能擁有者的所在地。」


    除了打倒五月兔外,另一種能救出夥伴們的辦法(選項)。


    2


    「真的是在這裏嗎?」


    「真的。」


    哈雷抬頭看了看《沙漠之淚》這塊酒館招牌,開口詢問睡鼠。


    這裏應該是貧民窟《灰色街道》的主要大馬路。為什麽用應該兩個字,是因為他們是靠睡鼠的技能瞬間傳送過來的,所以哈雷不是很清楚地點。


    「你去向這間酒館的老板點『出


    色的香甜水果酒』,這麽一來就能通過某些關卡。被他們稱呼為首領的人,就是可以解除石化的技能擁有者。」


    「咦?你不跟我一起去嗎?你們不是認識嗎?」


    睡鼠露出帶有一絲尷尬的表情。


    「……我如果出現,事情就會變得很複雜。」


    「什麽意思……?」


    「總之……」睡鼠拍了一下手,轉過身去。


    「我能做的……隻到這個步驟。我再不回王宮去,就無法對五月兔解釋了。之後就任你自己隨意發揮。」


    「……我知道,謝謝你幫忙。」


    哈雷露出微笑,睡鼠張口想說些什麽,但最後什麽也沒說,隻是低聲詠唱咒語,整個人溶入黑影裏消失了。


    (好了,我要好好加油……)


    即使這裏有人可以解除石化,但若是無法說服對方幫忙,依舊沒有用。


    哈雷踏入酒館,發現裏麵空蕩蕩的。


    隻有零星擺著幾張圓桌,以及零星坐著幾個客人。那些客人似乎也因為那股魔力的影響,看起來虛弱沒精神。裏麵並不是很寬敞,還帶著貧民窟常見的骯髒感,是一家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平凡酒館。


    (這裏真的有那個人嗎……?)


    哈雷雖然心懷疑惑,卻還是走進酒館裏。


    他一邊感受著其他客人緊盯自己的視線,一邊坐到吧台座位。


    「歡迎光臨,您想喝點什麽~?」


    老板帶著親切的笑容走過來,開口詢問。


    對方雖然帶著微笑,卻是一個給人壓迫感的光頭巨漢,臉頰上還帶著刀傷,與其說他是酒館的老板,不如說更像竊盜集團首腦。


    「我要出色的……香甜水果酒。」


    然而,就在哈雷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老板的目光變得很銳利,表情也變得跟外表一樣嚴肅。


    「……過來,往這邊走。」


    不在乎哈雷表現出的瑟縮反應,老板招手示意他往酒館後麵走。


    來到酒館後麵,映入眼簾的是某種團體的集會場所。雖然完全比不上樂團總部,不過中央擺著圓桌,桌子旁圍了十幾個人。


    「這裏是竊盜集團的秘密據點之類的嗎……?」


    哈雷一邊發著抖一邊小聲詢問老板。


    所有人都長得凶神惡煞,人數上怎麽看也隻會聯想到那方麵。


    「……啊?別把我們跟那種流氓們相提並論。這裏是反抗軍的基地,為了能設法拯救這個爛王國,我們才一直不斷戰鬥。」


    很酷吧!老板露出帶著淘氣的笑容。


    等交談完以後,哈雷才發現在場所有人的視線不知不覺中全聚集到自己身上了。迎著一臉嚴厲的男人們如針般的視線,就連哈雷也畏縮了。


    「默薩,我不是說過別讓任何人進來嗎!」


    「抱歉,首領。可是他知道我們的暗號。」


    聽到對方的責備,名叫默薩的老板充滿歉意地回答。


    接著,哈雷就在一頭霧水中被帶到首領麵前。


    「到底是哪裏的臭……」


    「咦?你不是……?」


    當與首領麵對麵以後,哈雷發現對方的長相有些眼熟。


    「你……是和睡鼠在一起的那個家夥!!」


    大吼出聲的首領,正是先前在貧民窟遇見,名叫馬洛的鼠人。


    原來如此,所以睡鼠才會不想見他。


    「你來這裏……做什麽!!」


    馬洛迅速拔出腰間的短劍,抵住哈雷的的頸根。


    哈雷沒有故意掙紮,隻是凝視著劍尖。看到哈雷冷靜過頭的舉動,馬洛吞了吞口水,似乎明白了他不是普通角色。


    「正如睡鼠說過的,我並不是她的同夥,這次過來也不是因為睡鼠的命令。我之所以來這裏,單純是有事想拜托你。」


    「有事要拜托我……?」


    馬洛以手勢製止散發殺氣的夥伴,抬了抬下巴示意哈雷說說看。


    「我的夥伴……樂團的所有人都被五月兔給石化了,我聽說這裏的首領擁有可以解除石化的技能,不知道能不能幫幫我?」


    「……哦,原來你是樂團的人啊。」


    馬洛饒有興致地上下掃視哈雷,然後沉吟。


    「關於王宮裏發生的事情,偵察兵已經告訴我了。為了救出團員,拉西沙爾和瑪斯瓦斯闖入刑場……結果全被五月兔給石化。」


    「是的,那時我也和團長他們一起前往了王宮。」


    「結果你就任夥伴們被石化,自己夾著尾巴逃跑嗎?」


    馬洛麵上露出明顯的厭惡,眼睛看向哈雷。


    哈雷抿著唇,誠摯地回視馬洛。


    「我不會辯解什麽,你說得對。」


    馬洛眯起眼睛──「算了。」他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沒錯,我的確可以治好五月兔的石化詛咒。」


    「真的嗎……!?那能不能請你幫幫我們……?你和我一起去王宮,解除大家的石化詛咒,我一定會支付你報酬!」


    「不可能。」


    但馬洛一口拒絕了哈雷直白的請求。


    「……為、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沒理由幫助你們,況且你設陷阱害我們的可能性也很高,畢竟你曾經和那個睡鼠在一起。」


    那是因為……哈雷一時想不出理由解釋,隻能陷入沉默。


    「……你說得沒錯,我明白自己很可疑,而且這裏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但我真的隻是想救出夥伴而已,拜托你相信我。」


    哈雷率直地訴說,但馬洛卻將視線從他雙眼移開。


    「就算你說的話是真的……我也不會幫你。雖然很為拉西沙爾他們感到遺憾,但我沒理由去冒險。如果你隻想說這些,說完就回去吧。」


    「等、等一下!」


    哈雷拚了命大聲訴說,但馬洛完全不理會他。


    沒多久,就有兩個男人抓住他的雙臂,將他帶到外麵去。


    「喂,不要亂動。」


    「我們沒有殺了你,你就該謝天謝地了。」


    哈雷被男人們一路用力拖行,然後丟到酒館外麵。


    接著男人們回到酒館裏,迅速關上大門。


    (啊啊,我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像蛞蝓一樣趴在地上的哈雷,隻能抱著頭煩惱不已。


    (沒有辦法解除石化的話,也無法將大家從王宮裏救出來……)


    如果不能先治好石化狀態,哈雷也不可能將夥伴們帶出來。


    按照這情況,他是無法期盼馬洛會幫忙了。簡直是四麵楚歌啊。


    (不對,等一下……現在其實隻是回到起初的情勢而已吧?)


    然而──回想起自己與睡鼠的對話後,哈雷恍然大悟。


    睡鼠一開始曾說過,如果能打倒施術者五月兔,或許就能解除石化狀態。既然說服馬洛的計畫以失敗告終,那就隻是回到起初的方針而已。


    (我盡可能早一點采取行動會比較好。)


    三天後大家就會丟掉性命,他必須在那之前救出大家。


    他明天立刻前往王宮,怎樣也要硬逼五月兔解除石化詛咒。


    (……問題應該全在石化上。)


    哈雷對自己沒有自信,卻不能說出來。


    要想封印魔法,其實有幾個方法。就如同《風精靈》的【沉默】那樣的手段。


    (如果有封印魔法的道具的話……)


    哈雷一邊轉動腦袋思考對付石化的對策,一邊朝魔道具店(道具商店)走去。


    3


    隔天早上。朝陽從水平線探出頭來,將王宮照得一片通紅。


    雖然天色才剛亮起,王宮四周卻已經安排了大量衛兵。由於昨天哈雷一行人鬧出的事件,所以在帽客的命令下加重了警備。


    可是,衛兵對警備工作的幹勁卻不高。


    剛安排好以後,他們稍微還有一些幹勁,但現在卻打著瞌睡,鼻子還吹起了泡泡。有的人則是平時就模仿擔任夜警的士兵,在守衛室裏玩著棋盤遊戲(西洋奧賽羅棋)。


    如果是以前遵守戒律的王國軍隊,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但自從《三貴人》出現後,士兵們對國王的忠誠度便逐漸降低,現在已經消失了。


    然後。


    一道人影趁著衛兵們不注意,入侵了王宮。


    「嗚,你是什麽……呃啊!」


    哈雷用手刀打向在城牆上打著大大嗬欠的衛兵脖子。


    衛兵再也無法發出聲音,當場癱倒在地。


    (突破第一道關卡……)


    為了避免引發騷動,哈雷將衛兵移到被東西遮蔽的暗處。


    鬆了一口氣後,他從城牆上跳到王宮內部。他用【體色變化(改變顏色)】隱藏身體,同時一路抵達王宮東側。目標是東棟樓上的五月兔寢室。


    (那裏就是東棟嗎!)


    東棟是一棟很氣派的建築物,毫不遜於王宮中央棟。


    雖然被其莊嚴感所震懾,哈雷還是按照計畫嚐試入侵東棟。建築物正門明顯安排了眾多衛兵,於是他前往後門。


    用手刀劈昏了三名衛兵後,哈雷侵入東棟內部。


    東棟一樓是很寬敞的禮拜堂。雖然比不上冒險者複合機構,不過以在王宮內部而言,這算是一間很氣派的禮拜堂了。


    (……嗯,裏麵沒有人?)


    東棟內部看不到衛兵的身影。難道是打著外麵戒備森嚴,內部就無人可以入侵的算盤嗎?哈雷感到納悶,卻還是從角落的旋轉樓梯往樓上爬。


    (這也太奇怪了吧?)


    樓上明明是皇後的寢室,一路上的警備卻很鬆散,實在太詭異了。


    簡直就像──沒錯,引誘入侵者過來似的。


    「……」


    一路前進到五樓後,哈雷終於看到兩個衛兵。


    而且那兩人身上全散發出身經百戰的猛將氣息。相比於在外麵戒備的士兵們,他們給人的印象明顯不同,不但體格好,裝備也很齊全。


    他們身後有一扇雙開門。看來,那個房間就是五月兔的寢室了。


    「……!!」


    緊接著──砰一聲!!哈雷腳下用力一踩,從樓梯陰影處突然跳出來。


    而當衛兵發現哈雷的存在時,哈雷已經來到第一個衛兵的眼前。他使出上段回旋梯,用力踢向錯愕地瞪大眼睛的衛兵頭顱側麵。


    接著,他用手刀劈向準備開口大喊的另一個衛兵,重挫對方喉嚨。衛兵似乎痛得受不了,捂著喉嚨彎下腰。哈雷緊接著用膝蓋攻擊對方的腹部,衛兵狠狠吐出血來,然後直接倒地再也沒有動靜。


    這一切全都發生在幾秒之內。


    兩個健壯的衛兵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放倒。


    「……」


    這時,哈雷暫時停下腳步,站在門前做了個深呼吸。


    五月兔應該就在這裏麵──


    「……」


    為了不發出聲音,哈雷很慢很慢地推開房門。


    門的另一邊是一間寬敞雅致的房間。家倶很高雅,配色與品味都是女性風格,整體很符合一國皇後的寢室應有的模樣。隻不過,不知道這是在《三貴人》的勢力抬頭後被趕出王宮的前正妃的品味,抑或是五月兔的品味就是了。


    把整個房間掃視一圈後,哈雷看到一張有天蓋的豪華床鋪。


    (五月兔就在那裏……)


    哈雷一邊盯著隆起的床鋪看,一邊從懷中取出某樣東西。


    他取出的是一個鑲著紅色寶石的手環。


    這是《封魔手環(清除環)》。正如字麵上的意思,是一種可以封住魔力的手環,是哈雷針對五月兔而準備的秘密武器。人類是從自然中吸取魔力後再施展魔法,但如果配戴了這個手環,就再也無法從自然界中吸取魔力,也就無法施展魔法了。因此,隻要能把這個手環套到五月兔身上,就能封印住她的石化詛咒。


    「……」


    哈雷動作安靜緩慢、躡手躡腳地朝床鋪走過去。


    從床鋪隆起的高度來看,五月兔應該在床上才對,但卻沒有傳出任何動靜。對方應該沒有察覺到哈雷的出現。哈雷悄無聲息且更加謹慎地往前走。


    然後。


    當他看準從看起來很高級的毛毯中伸出的纖細手臂,準備套上手環時──


    「……呼哈啊啊啊啊啊啊!」


    瞬間,毛毯裏傳出一道很甜美的女生聲音。


    毛毯蠕動了幾下,一個女生揉著惺忪的眼睛,同時爬了起來。


    「……!?」


    突如其來的事故讓哈雷全身僵硬,接著他看這個女生看呆了。


    那是一個美麗到讓人難以置信的女生。


    年齡看起來像隻有十幾歲,但又有二十幾到三十幾歲的成熟氣質。明明剛睡醒,卻完全看不出一絲睡意殘存。她有一頭及腰的妖豔黑發,高挺的鼻梁,如玫瑰花瓣的嘴唇,以及那雙讓人聯想到薄冰的孔雀藍眼睛,每一處都是完美無瑕的美麗。


    不僅臉蛋,就連她的身體也美得讓人不由自主地看過去。她的身材如百合般窈窕,同時又具有女性特有的曲線,是一具讓人想緊緊抱住的充滿誘惑力的身體。


    可是,一看到她的美麗五官,哈雷的臉便沉了下去。


    因為即使拿掉了麵具,但她無疑就是五月兔。


    「……五月兔。」


    哈雷叫出眼前這個宿敵的名字,並用力握緊了拳頭。


    雖突然發現有入侵者,五月兔依舊保持遊刃有餘的模樣。


    「……哎呀,你是夜晚來私通的嗎?」


    「你睡傻了嗎?已經天亮了。」


    咦?真的耶!窗外的朝陽讓五月兔眯起了眼睛。


    「仔細一瞧,你是昨天樂團的那個人吧。跑到妾身的寢室來,是想做什麽呢?難不成你是想暗殺年輕又可愛的妾身……」


    「我沒打算殺你,隻要你答應我的要求。」


    五月兔露出一頭霧水的神情,像純真的少女般偏著頭。


    她裝傻的模樣,讓哈雷產生些許不耐與焦躁。


    「我要你解除石化詛咒,並且釋放大家。隻要你照做,我就不殺你。」


    「不行喔,放了他們的話,他們會成為妾身的阻礙。」


    霎時,哈雷二話不說,用劍抵住五月兔的頸根。


    「如果你不放了大家,我就隻能殺了你。」


    哈雷用冰冷的聲音說道,並且散發出滔天殺氣。


    說老實話,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沒有流血衝突的情況下解決這件事。可是,五月兔並不知道哈雷的心聲,因此威脅應該有用。


    「你的說法……有三個地方可以吐槽。」


    但五月兔帶著從容的笑,豎起三根手指。


    「第一個……你很溫柔,不是能狠下心殺人的人。」


    「沒那種事。必要的話,我還是會動手殺人。」


    哈雷立刻否認五月兔彷佛看穿一切的話語。


    丟臉的是,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因為對方說的話宛若在瞬間看穿了他的內心世界,讓哈雷不由自主驚慌了起來。


    「另一個則是……即使你認真起來,也殺不了妾身。」


    「看到手臂上的那個後……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嗎?」


    哈雷說完,指了指被戴到五月兔手上的手環。


    隻要戴上這個《封魔手環》,她就無法隨心所欲使用魔法。


    「咦?看來你也有在思考呢。可是……隻靠這個是無法殺死妾身的喔。」


    五月兔仍舊說得一副好像看穿一切似的。


    (……她在虛張聲勢。)


    在無法使用魔法的情況下,她究竟怎樣才能逃脫?


    隻要哈雷的劍微微動一下,她就死定了。不管是切開發出美妙聲音的喉嚨,還是砍斷白皙纖細的脖子,全在哈雷的心意下瞬間就能辦到。


    「我再說一次,釋放我的夥伴們,否則我就殺……」


    「最後一點,打從一開始妾身就沒有能力釋放你的夥伴。」


    五月兔打斷哈雷的話,開口說道。


    「……什麽意思?你是這個國家實質上的最高掌權者吧?隻要你操控國王下達命令,就能馬上釋放大家才對。」


    「這麽說可能有語病。我的確可以釋放他們──」


    可是……五月兔纖細的手指摸著嘴唇,露出魅惑的笑容。


    「妾身無法解除他們的石化詛咒。」


    「明明是你讓他們石化的……你說你無法解除?」


    是啊。五月兔點點頭,視線猶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舉例來說……有條蛇帶有毒性。有個男人被這隻蛇咬到,然後中了毒。這時候,蛇有辦法幫男人解毒嗎?」


    「……沒辦法吧。」


    哈雷肯定,蛇無法解除擴散男人全身的毒素。


    「沒錯,沒辦法。妾身雖然可以使人石化,卻無法解除,就跟毒蛇一樣。而且你殺了妾身也沒用,理由也跟毒蛇一樣。毒素蔓延開後,隻會不斷折磨被害者,與加害者的生死沒有任何關聯。這麽說你明白嗎?」


    哈雷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但要不要相信,則需要再考慮一下。因為對方說不定隻是不想被殺,於是捏造這些話出來。


    「你臉上的表情寫著,你無法判斷出妾身是不是在說謊呢。」


    「我會覺得你在捏造事實也很正常吧?」


    雖然嘴裏這麽說,但哈雷還是難以判斷真假──


    『皇後陛下,請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一道慌張的男性聲音,從房間外麵傳了進來。


    可能是在哪裏發現騷動,從而趕過來的士兵吧。


    「既然如此,妾身就證明一點給你看吧。」


    五月兔朝哈雷露出略顯邪惡的微笑──


    「不好了,救命啊。」


    五月兔用完全感受不到著急的聲音朝外麵大喊。


    下一秒,五個士兵粗魯地推開門,衝入房內。


    「皇後陛下,我們來救您了!」


    士兵們看到哈雷,察覺情況不對,朝他發動攻擊。


    「至高無上的魔力啊,將蛇神厭棄的詛咒施加在我的敵人身上──【石化詛咒】。」


    然而,五月兔瞬間迅速詠唱起那個恐怖的詛咒。


    她的瞳孔變得像蛇一樣細,散發妖異的光芒。


    猶如黑夜吞噬掉陽光,一股黑色的魔力席卷士兵們,逐漸侵蝕他們的身體。當皮膚轉變成灰色以後,士兵們的動作也完全停止。


    「為什麽你的魔法還能……?」


    看到可憐的士兵們被石化,哈雷瞪大了雙眼。在《封魔手環》力量的影響下,五月兔應該無法使用魔法才對──


    「一般來說……人們使用自然的魔力,掀起名為魔法的奇跡。這個手環將人與自然界分隔開來,使配戴者無法使用自然的魔力。你應該在想,為何我還能使用魔法對吧?」


    不過……五月兔舉起手指,指了四周一圈。


    「原因很簡單唷。如果無法使用自然的魔力,那就使用自己的魔力就好了。」


    然後,她的手指移到自己的額頭,並勾起嘴角。


    〃仔細一看,她的額頭上有一顆閃閃發光的血紅色寶石。


    「那個寶石是……?」


    它看起來並非裝飾品,而是直接鑲嵌在她的額頭裏。


    見哈雷一臉疑惑,五月兔帶著嘲笑說明道。


    「咦?你如此無知,竟然還敢來到妾身麵前啊。蛇人的額頭上,天生就會有魔法石,魔法石具有蓄積魔力的能力。因此,蛇人之所以能使用強大的魔法,就是因為可以自由使用儲存在魔法石裏的魔力。這種事可是常識唷?」


    (可惡,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即使無法使用自然的魔力,五月兔還是隨時能使用魔法,隨時能把哈雷石化。所以說,她沒理由捏造事實,求哈雷饒她一命。


    (所以她所說的話……全都是真的嗎?)


    她本身沒有辦法解除石化,就算把她殺了,也無法對已經被石化的夥伴們產生影響。如此一來,他來這裏等於是白跑了一趟。哈雷感到很失望──但隨即馬上想起現況。


    (我得趕緊逃跑……)


    所有團員都被石化了,能救出大家的隻有他。


    自己要是現在被打倒,一切就都完蛋了。首先,他必須盡快逃出去才行。


    「……」


    下一秒,哈雷腳上用力往地板一踩,拔腿朝露台奔去。


    然而,在他打開通往露台的窗戶之前,有人擋在了他麵前。


    「睡鼠……?」


    那是先前一直幫助哈雷的少女睡鼠。


    睡鼠不發一語地垂著頭,就隻是擋在哈雷前方。


    「你以為妾身……為什麽不對你發動攻擊呢?」


    看著麵對麵而立的哈雷與睡鼠,五月兔問道。


    為什麽?哈雷看向五月兔,五月兔的嘴巴陰森地咧開來。


    「那是因為啊,妾身覺得應該由睡鼠殺了你。」


    「由睡鼠殺了我……?」


    哈雷轉頭看向睡鼠,但睡鼠還是沒有抬起頭來。


    加上她戴著麵具,因而無法從那張低垂的臉上看出任何情緒。


    「她竟然幫助身為敵人的你,真是個壞孩子。讓你從王宮逃走就已經是重罪了,她竟然還告訴你情報呢?這種行為原本是不可饒恕的,不過妾身也不是魔鬼。隻要殺了你,妾身就讓她抵銷那些罪,妾身很溫柔吧?」


    「再見囉。」五月兔把頭輕輕一偏,露出笑容。


    「好好享受吧。」


    緊接著,睡鼠正下方延伸出無數的巨大黑影。


    黑影各自化為巨大拳頭的形狀,攻向哈雷。


    「……嗚!」


    第一擊他用手臂擋下來了,但下一擊卻沒有接住。


    黑影之拳如同豪雨般落下,毆打著哈雷的身體。哈雷中了幾拳後便維持不住架勢,被打得無法忍受,大幅往後退。


    砰!他撞上牆壁後倒下,但不到一秒又立刻爬起來。


    身體受的傷害比想像中還嚴重,他在站起來的瞬間,腳步踉蹌了一下。從撞上牆壁的黑影誇張地在牆壁上留下一個洞來看,一記黑影之拳蘊含著相當


    大的威力。


    「睡鼠,等一下,你真的……」


    打算殺了我嗎!哈雷想問她,但直到最後都無法問出口。


    無數黑影再度延伸而出,接二連三地毆打哈雷的腹部。


    「嗚,你……」


    哈雷吐出帶著血的嘔吐物,但使盡力氣地繼續站在原地。


    睡鼠的攻擊力很高,高到令人震驚原來她這麽強大。


    (既然如此……)


    下一秒,哈雷抓緊一瞬間的空隙撞破窗戶,然後頭也不回地從露台往外跳,企圖逃跑。


    「沒打招呼就想離開,真是沒有禮貌。」


    五月兔悠哉地目送哈雷的背影遠去後,落坐在窗邊的雅致椅子上。然後,她拿起桌上的酒瓶,優雅地將葡萄酒注入酒杯裏,送入口中品嚐。


    4


    「……呼,呼……」


    沒有人走動的城鎮一隅,哈雷靠著建築物的外牆癱倒在地。


    拚著最後一口氣從王宮逃出後,暫時走到貧民窟角落。被睡鼠攻擊後,再加上那股不明魔力造成的疲勞,讓他決定休息片刻。


    等到身體狀況好轉後,哈雷再度體認到自己的作戰計畫受挫的事實。問題沒得到任何解決的現實,重重地壓在他心上。


    (到了後天,大家都會死掉……)


    五月兔無法解除石化詛咒,打倒她也無法解除石化。


    哈雷已經確認過,不管對她做什麽,都無法對夥伴們產生助益。


    (我得……想辦法才行。)


    但他忍住滿心的挫折感,毅然抬起頭來。


    夥伴們還活著,並且正等著他的救援。這種時候自己不能丟下一切什麽都不管,也不能逃避。


    (站起來……快站起來,哈雷?愛德倫特!)


    哈雷鞭策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站起來,往前邁步。


    最後,他邁著搖搖晃晃的腳步抵達的,是一間酒館。


    (現在隻能請那個人幫忙了……)


    酒館的名字叫《沙漠之淚》,是哈雷昨天造訪過的反抗軍秘密基地。當哈雷進入酒館走向吧台時,老板發現了他。


    「你是昨天那個……」


    「我想再和馬洛談一次。」


    老板皺起眉毛,緩緩搖了搖頭。


    「真的很抱歉……我不能讓你進去。因為首領嚴厲交代過,你來了也不能放行。請你乖乖離開吧。」


    「拜托你……我能拜托的地方隻剩這裏了。」


    哈雷隻能這樣低著頭拜托。


    老板露出與凶惡長相不符的煩惱神情,並抓了抓臉頰,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抱歉,還是不可以。因為首領有時候很固執,就算我讓你進去,首領應該也不會出手幫你。」


    老板再度這麽說,但哈雷並沒有放棄離開。


    他默默地跪到地上,低下頭緊貼著地麵。


    「喂……喂,你幹嘛!你這麽做,隻會讓我覺得很困擾!」


    見周圍的客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老板手忙腳亂了起來。


    老板要哈雷抬起頭來,但哈雷怎樣都不願意抬頭。在獲得許可和馬洛交談之前,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離開這裏半步。


    就在老板煩惱不已的時候──


    「──我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原來又是你啊。」


    馬洛從酒館深處走了出來。


    「拜托你……為了救出我的夥伴,拜托你幫幫忙。我嚐試了很多方法,還是找不到辦法解除石化。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哈雷繼續低頭拜托,然而馬洛隻是用冰冷的目光回視他。


    「我的答案和昨天一樣。我無法信任你,就算信任你,去冒風險對我也沒任何好處,所以我絕對不會幫你。」


    「拜托你再考慮一下……!」


    「我不會考慮,抱歉了。」


    馬洛很無情地說道,然後迅速轉過身去。


    「喂,把這家夥攆出去。」


    收到命令的老板走過來,從背後伸出手製住哈雷。


    「等一下……馬洛!」


    叫聲悲哀地飄散在空氣中,哈雷被老板強行拖到酒館外麵。他失望地在酒館前垂著腦袋,用力咬緊了牙齒。


    「請你體諒我們,首領他內心其實是想幫你的。」


    那為什麽拒絕我?哈雷看向老板。老板眼神遊移似乎有些躊躇,然後開口說道。


    「……因為他害怕被背叛。」


    「這和睡鼠……有什麽關係嗎?」


    聽老板這麽說,哈雷馬上聯想到睡鼠,聯想到背叛了《灰色街道》的夥伴們,成為《三貴人》一份子的那個少女。老板咬牙切齒地點頭,露出遲疑的神情後──


    「睡鼠和馬洛……其實是親生兄妹。」


    他淡淡地揭露,先前一直無法告知哈雷的,關於那兩人的羈絆。


    ──大約三年前。


    貧民窟《灰色街道》裏,有一對兄妹叫馬洛及米勒。日子雖然貧窮,不過兩人與父母共同過著平穩的生活。


    然而。


    自從帽客與五月兔出現後,他們的生活產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在此之前,國王一直展現自己對貧民窟具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可是,自從五月兔等人出現後,國王便瞧不起貧民窟的居民,想要除掉他們。現在已經明白五月兔的真實身分是蛇人後,就能明白為什麽了。在蛇人統治王國的時代,鼠人是奴隸。看到奴隸過著與常人無異的生活,或許讓五月兔感到很不滿,於是貧民窟的居民被課以相當沉重的賦稅,幾乎快要走投無路。


    就在那個時候,馬洛與米勒的父母挺身而出。他們的父母是治理《灰色街道》的區長,便前往王宮直接向國王請願。


    沒想到。


    國王完全不理會他們的請願。


    因為,那時候的國王已經是五月兔的傀儡了,因此國王不隻完全不聽,還把前來請願的兩人當成叛變者抓起來,處以死刑。


    父母突然死亡,讓馬洛和米勒悲傷了很久。


    而那股悲傷,在不知不覺間轉變成對五月兔的憎恨。兄妹兩人為了報父母的仇,計畫暗殺五月兔。他們的父母原本是很優秀的冒險者,而兄妹兩人也繼承了這個血統,對身手很有自信的馬洛擔任誘餌,擅長秘密行動的米勒則負責進行暗殺。然後,米勒按照計畫,去到了五月兔身邊。


    可是。


    米勒並沒有殺死五月兔。


    事情始末隻有身為當事人的五月兔及米勒知道。以結果來說,就是米勒加入了殺死父母的仇敵,成為《三貴人》的一份子。馬洛遭到妹妹背叛,受到嚴重打擊,加上父母的死亡,讓他的創傷變得更嚴重,自那之後,他便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了。


    後來,馬洛以貧民窟為中心創立了反抗軍,至今仍與王國持續對戰。


    「──背叛馬洛的妹妹就是睡鼠嗎?」


    哈雷聽完老板的話,終於明白了馬洛與睡鼠的關係。


    「是啊,所以你不要怪首領。」


    老板充滿歉意地說著,並聳了聳肩膀。


    (她……為什麽要加入五月兔陣營呢?)


    想起一起在城鎮裏相處過的那個少女,哈雷皺起了眉頭。


    就兩人過去的對話來看,睡鼠看起來並不像遭到五月兔所控製。而且,她也不像因為憧憬在王宮的優雅生活而背叛馬洛的人。


    (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在王宮攻擊自己的睡鼠,看起來有些不太對勁。


    雖然她一副要殺死哈雷的模樣,但哈雷卻發現她有手下留情。當受傷的哈雷想要逃跑的時候,她也故意放了他一馬。


    沒錯,就像有人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哈雷感受到的不對勁就是這個。


    (是不是有什麽隱情……)


    她之所以加入五月兔那邊,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呢。


    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那種事情的時候。


    (有沒有其他……解除石化的辦法呢?)


    哈雷絞盡腦汁思考,但不管思考多久,都想不出對策來。


    「喂……你正在找解除石化的方法對吧?」


    就在哈雷感到走投無路時,老板開口對他這麽說道。


    「我不清楚細節,隻是聽過這麽一個傳聞……聽說《三貴人》正在尋找一個名叫《時光沙漏》的魔導具。根據傳聞,那個魔導具具有操控時間的力量,隻要回溯身體的時光,不管任何疾病都能治好。」


    老板這麽說道,但隨即回過神來朝哈雷低頭致歉。


    「啊啊……對不起,其實沒人知道那東西到底在哪裏,也不清楚那東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很抱歉,說這種一點幫助都沒有的東西。」


    但哈雷已經陷入沉思,沒聽到老板的道歉。


    (時光沙漏……)


    就好像有一束光芒射入了閉鎖的黑暗中。


    有了操控時間的魔導具,就能讓大家的時間回溯到被石化之前也說不定。所以,功利的帽客才會不顧危險探索迷宮。《時光沙漏》是真正存在的,隻要能得到它,或許就能救出大家了。


    (可是,我能得到它嗎……?)


    現在眾多團員都被抓走了。


    雖然還有少數幾個團員負責留守在20樓基地,但沒有薩拉丁他們,不能否認戰力確實不足。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有辦法突破《人麵獅身像》的保護嗎?


    不對,不管如何現在都隻能行動。因為無論再怎麽困難,他都隻能堅持走在那條路上。


    「我必須離開了!老板,謝啦!」


    「等……這位小哥,等一下!」


    見哈雷突然站起來轉身欲走,老板連忙叫住他。


    「這個你拿去用吧。」


    哈雷回過頭,老板將某個閃亮的物品丟給他。


    那是一個附有藍色魔法石的手環。


    「那是一種名叫《防護手環》的道具,隻要配戴在身上,就能保護一個人免受魔法或異常狀態的攻擊,包括五月兔那個恐怖的石化詛咒。」


    一旦附加上魔法效果,這個手環應該還挺昂貴的。


    雖然不懂老板為什麽要這麽照顧他,不過能抵禦五月兔的石化詛咒實在是太好了。


    「……謝謝你,我一定會回報這份恩情!」


    哈雷將手環收入懷中後,便二話不說拔腿奔了出去。


    他的目標是迷宮最深處。為了拯救夥伴們,哈雷決定踏入迷宮。


    5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辦不到?)


    在建築物的陰影處目送哈雷的背影遠去,睡鼠咬緊了嘴唇。


    自哈雷從王宮逃走以後,睡鼠就一直監視著他。然後,她現在在貧民窟的酒館《沙漠之淚》前麵,目送做好覺悟往前奔跑的哈雷離開。


    睡鼠手上握著一把鋒利的短劍。這把短劍在她手上散發著真正武器的氣息,與纖細的少女一點都不搭調。


    可是,那隻手正在微微顫抖著。


    睡鼠原本應該用這把短劍殺死那個少年。


    動手的機會多得是,不,應該說根本無需特別找機會,她隻要用那個技能穿越黑影,從背後偷偷靠過去,割開他的喉嚨就行了。


    然而。


    平時她都能殺死目標的,結果直到現在都無法殺死那個少年。


    (……明明很簡單不是嗎?)


    睡鼠並非第一次殺人。


    雖然不喜歡,但她的天職最適合進行暗殺。在五月兔的命令下,她曾經除掉阻礙治理國家的人,這雙手早就已經髒了。


    可是。


    她卻殺不了那個名叫哈雷?愛德倫特的少年。


    她之所以監視那個少年而非拉西沙爾,確實是因為對少年產生了興趣。因為她想知道,個性純真、會幫助她這個敵人的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就某方麵來說,也是在期待他展露出本性的那一刻。


    她與他是敵人,總有一天,她將不得不殺了他,不可能因為被他救過便心生憐憫。因此,她之所以要對方展露本性,也是為了說服自己說「他是應當被殺的人」,讓自己在實際動手殺人時不會產生猶豫。


    沒想到,他是一個純真至極的人。


    就像在迷宮裏看到的藍天一樣,擁有一顆剔透的心靈。


    因此,她無法痛下殺手,心生猶豫。哈雷與她過去殺死的人們不一樣,她完全找不到應該殺了他的理由。


    該怎麽辦才好?睡鼠質問自己。


    找不出答案的她,隨著上位創成語的詠唱,一同融入黑影裏消失無蹤。


    睡鼠傳送的地方是自己在王宮裏的寢室。


    這是當初她以《三貴人》的身分進入王宮裏的時候,為她陳設的房間。這個房間像舞廳一樣寬敞,床鋪與梳妝台之類的家具特別巨大。以第三者的角度來看,身材嬌小的睡鼠待在這個房間裏相當不搭調。


    (……感覺有點累。)


    不隻身體上,連精神上也感覺很疲憊。


    睡鼠就像壞掉的鐵皮人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又像會動的屍體般左搖右晃地穿過空蕩蕩的房間,步履蹣跚地走到床鋪旁往上一癱。


    「哎呀,睡鼠,歡迎回來~?」


    沒想到,就在睡鼠鬆懈下來的瞬間,一道熟悉的撒嬌聲音響起,讓她頓時一驚。


    她爬起身來打開房門,門外站著身為《三貴人》之首的絕世美女。


    那張任何人都會嫉妒的美麗容顏,吸引了睡鼠的所有注意力,可是一撞上對方的視線,睡鼠馬上回過神來移開雙眼。因為據說蛇人的眼睛具有惑人心神的力量,但最重要的是,睡鼠不知該如何應對五月兔那雙彷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那麽,事情的進展如何?」


    被那雙超然的眼睛盯住,睡鼠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被他逃得無影無蹤了。」


    聽到睡鼠的回答──「天啊!」五月兔做出誇張的震驚模樣。


    然後,她露出彷佛明瞭一切的邪惡微笑。


    「你竟然會讓獵物逃掉,真是稀奇呢。就妾身所知,這可是第一次,對方究竟是怎麽逃走的呢?」


    「這個,呃……」


    睡鼠找不到藉口,說得吞吞吐吐的。


    因為她自己也無法馬上想到,有什麽方法能逃離空間傳送能力的追捕。


    「吶吶,你為什麽要對妾身說謊呢?」


    「我、我才沒說……」


    霎時──啪一聲!五月兔把睡鼠推倒在床鋪上。


    「你也太小看妾身了唷~你怎麽可能會讓已經抓到的獵物逃脫呢,怎麽看都是你故意放對方逃走的,就跟先前讓他從廣場逃走一樣。」


    五月兔掬起睡鼠的發絲,愛憐地撫摸著。


    「妾身確實說過,先前你放走那個少年的事就一筆勾銷,可是那時候我們約好了對吧?你必須殺死那個少年做為代價


    。」


    那就是睡鼠與五月兔之間的交易。


    五月兔基本上是不容許有人背叛的,而她答應原諒睡鼠的背叛所提出的交換條件,就是要睡鼠親手殺了那個少年。


    就像強行要她給出證明一樣。


    如果她仍宣示效忠五月兔,應該就能下手殺了少年。


    而睡鼠也接受了這個條件。那個少年畢竟隻是毫無關係的外人,必要的時候隨時都能殺掉。她心底如此確信著。


    「睡鼠……我還以為你是個更加聰明的孩子呢。」


    「不、不是的!我真的隻是失手被他找機會逃掉了……」


    五月兔大概已經徹底看穿,睡鼠的反駁是謊言了吧。


    但是,五月兔在大大地歎了一口氣之後,帶著一絲愉悅的語氣說。


    「算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下一次,你一定要殺死那個名叫哈雷?愛德倫特的少年唷。如果你無法殺死他……後果你應該知道吧?」


    五月兔的語氣雖然輕快,但睡鼠卻感覺到一股冰冷至極的寒意。


    如果她無法殺死那個少年,五月兔就會毫不猶豫地──


    「……我明白了,我會殺死他給你看。」


    睡鼠擠出的聲音就像喉嚨裏卡了痰似的,微微顫抖著。


    「那就好。一切事物都要講究前後優先順序,倘若要選擇一樣東西,就必須舍棄另一樣。如果你想保護好重要的人,就得好好當妾身聽話的洋娃娃喔?」


    五月兔嘴角勾起陰森的笑容,然後緊緊抱住睡鼠的頭。


    出人意料的是,五月兔撫摸頭顱的那隻手的觸感,讓睡鼠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位比任何人都堅強、最討厭不公不義的事情,卻又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


    (……沒錯,我不是早就下定決心了嗎!我不需要迷惘。)


    當爸爸與媽媽被眼前這女人殺死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好一切了。她明白了對自己來說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以及自己該為了什麽而活。


    為此,她不會放過任何阻擋在她眼前的人。


    即使──即使對方是救了她一命的那個少年。


    6


    (終於到了……嗎!)


    看到熟悉的迷宮景色,哈雷吐了一口氣。


    從冒險者複合機構出發,過了大約六個小時後,哈雷終於抵達位於迷宮20樓的基地。因為是一路趕過來,所以身心都累斃了,但哈雷無視那股疲勞,朝基地走過去。事關所有人的性命,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嗯?)


    然而,基地看起來不對勁,讓他迅速停下腳步。


    因為大門是敞開的。


    這是不該發生的事。大門的設置,是為了區別魔物會出現的危險地帶以及基地這個安全地帶,因此除了有人通過,其他時間不會打開。況且,現在大門不隻是敞開的狀態,門鎖還被破壞了,似乎是被人給撬開的。


    (或許……發生了什麽事。)


    哈雷皺起眉頭,小心謹慎地穿過大門。


    然後,他慎重地走在旁邊有帳棚排列的通道上──


    「那是……莉莉絲!?還有大家!?」


    出現在中央廣場上的,是一個很眼熟的巨大監牢。


    先前曾經關過哈雷的那個《魔力牢籠》裏,正關著莉莉絲──以及留在基地裏的團員們。大家橫躺在地,看起來似乎失去了意識。


    他們的身體有上下起伏,所以應該不是死了,或許是被人給弄昏了吧?


    「發生什麽事了?」


    哈雷一邊開口一邊朝牢籠跑過去──下一刻。


    「──是誰!?」


    右側突然傳來一股殺氣,於是哈雷轉過身。


    他看向這層樓的魔物絕對無法散發出的那股驚人殺氣的出處。


    「……睡鼠。」


    從帳篷陰影中現身的,是穿著哥德式洋裝的麵具少女。


    這個少女既是《三貴人》,也將哈雷從險境中救出,藉以償還人情。然而,先前在王宮遇上時,這個少女卻帶著殺意攻擊哈雷。


    至今哈雷還是不知道她為何表現得如此不對勁,也搞不懂她的目的。


    不過,眼前的睡鼠所釋放出的魔力,給人感覺十分冰冷,就與先前在王宮中遇到時一樣。她似乎在鑽什麽牛角尖,卻又抱著覺悟朝哈雷散發刺骨般的殺意。


    但哈雷沒有舉起武器。睡鼠不是壞人,之所以背叛馬洛他們,應該也是有原因的。這裏雖然有《魔力牢籠》,卻沒看到帽客的身影,也就是說睡鼠應該隻借用了魔導具吧?先前在王宮沒有時間,其實哈雷有些話想問她。


    「你為什麽……」


    但就在哈雷開口的瞬間──噗啊地慘叫一聲。


    腹部遭到驚人重創,哈雷吐出了鮮血。那是一記身體宛如被薩拉丁的拳頭打中似的攻擊,而就在哈雷彎下腰的時候,他看到了睡鼠化為拳頭形狀的黑影正打在自己的腹部上。


    「等一下,我有話……」


    哈雷雖然搖搖晃晃地站不穩,卻強烈想表達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睡鼠能聽他說話,告訴他不得不戰鬥的原因。


    「……我們無話可說。我跟你原本就是敵人,我也說過下次見麵就會殺了你。而現在那一刻到來了,其他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但睡鼠以不容反駁的語氣回應,並朝哈雷伸出手。


    隨著這個動作,她四周的黑影以極快的速度蠕動起來。看到睡鼠身上散發出的殺氣與魔力變得更強大,哈雷的表情沉了下去。


    然後,哈雷在思考該如何開口的期間,睡鼠開始發動猛攻。


    睡鼠一詠唱上位創成語的咒語後,黑影分裂成無數個,並各自化為拳頭的形狀,以猛烈的攻勢全方位朝哈雷打了過去。


    以連擊的角度來看,這一招與帽客的《寄生具?土蜘蛛》很相似,但帽客的鐵絲數量隻有固定八根,而睡鼠的黑影卻多到數不清,當它們各自發動攻擊時,哈雷可以一一應付,但當它們持續不斷進攻時,哈雷就無暇一一應付了。當他漸漸變得疲憊後,終於──一個黑影打中了他的腹部。


    「……歎咳!」


    這一記攻擊宛如一把毫不留情的長槍,刺入哈雷的肚子。


    接下去,戰況變成了一麵倒。被打中一次後,哈雷的身體又遭受黑影接二連三的連擊。他被黑影從各個角度進行毆打,整個人像烏龜一樣縮成一團,隻能等著這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過去。然而,黑影沒有停手,而是不斷繼續攻擊。


    無論全身感受到多麽劇烈的疼痛,哈雷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擊。即使全身痛到麻痹,不知不覺間已經連疼痛都感受不到,直到最後一刻哈雷還是都沒有抵抗。他隻是抱著堅定的意誌,不斷承受少女的攻擊。


    然後,不知道經過了多久。


    突然間──真的是突然間,如雨水般不斷落下的攻擊停止了。


    「……呼…………咳咳!」


    哈雷這時候才終於找回痛覺,口中吐出了鮮血。


    身體也從縮成一團的姿勢,再也忍受不住地變成橫躺在地。身上的輕型鎧甲到處布滿凹痕,慘不忍睹的模樣訴說著睡鼠方才猛烈的攻勢。她抱著覺悟所做出的攻擊十分沉重,哈雷隻要微微動一下身體,全身就會竄過一陣劇痛。


    即使如此。


    他還是站起來,抬起頭,看向睡鼠。


    「…………為什麽?」


    看到哈雷的動作,睡鼠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我無法理解。她咬緊牙齒,用微弱得快要聽不見的聲音問。


    「為什麽……你不出手?」


    哈雷的眼中充滿堅定的意誌,即使滿身傷痕還是站起來。


    就算這樣,他還是完全不反擊。這是為什麽?


    「我去過馬洛那裏……聽說了有關你的事。你的父母被五月兔殺死,然後你背叛了馬洛他們及貧民窟的居民,加入了《三貴人》的那些事情。」


    聽到哈雷費力擠出的話,睡鼠瞪大了眼睛。


    彷佛惡作劇被母親揭穿的小孩般,睡鼠尷尬地垂下頭。


    「……沒錯,你很瞧不起我對吧?我背叛了《灰色街道》的所有人,加入了殺死自己父母的五月兔……簡直是最差勁的女人了。」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因為我想過好的生活,因為我討厭髒亂的貧民窟。」


    睡鼠毫不猶豫地如此說道,然後露出嘲諷的笑容。


    「……你在說謊。」


    但是,聽到睡鼠的話以後,哈雷立刻回答。


    因為,睡鼠的嘲笑中,帶著明顯的勉強。沒錯──就與無法接受希娜的愛,隻能故意扮演壞人的哈雷一樣。


    「你肯定不是那麽想的。你才不是會為了那種原因,就背叛馬洛他們……背叛自己家人的人。我是這麽想的……你絕對不是。」


    聽到哈雷如此果決地斷言,睡鼠咬緊嘴唇,像在忍耐著什麽。


    「你、你這種人……又能瞭解我什麽?」


    她擠出的聲音中,帶著任何人都能聽出的顫抖。


    麵具底下的雙眼不停轉動,彷佛被壓抑的激烈情緒再也控製不了要爆發出來般。


    「……我確實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你告訴我吧。」


    「你很煩。」


    「為什麽你要加入五月兔他們那些人……」


    「你煩死了。」


    「為什麽我們非得廝殺不可……」


    「────────我說你煩死人了!!」


    就在睡鼠尖叫的瞬間。


    她的身上噴湧出龐大的魔力,大量黑影如海嘯般席卷而來。數量多到數也數不清的黑影,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攻向哈雷。


    但即使如此。


    哈雷還是沒有采取行動,任憑身體遭受黑影的連擊。


    黑影宛若鈍器般不斷毆打他全身,他已經連身上哪個部位出現損傷都搞不清楚了。因為他感受到自己全身骨折,內髒破裂。


    「你……快點反擊啊,我搞不懂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是……壞人,所以我……沒理由和你交戰。」


    哈雷這不是在講道理,而是純粹感情用事。


    雖然是感情用事,但卻成為哈雷不出手的堅定理由。


    「我當然……是壞人啊。因為我為了讓自己過更好的生活,所以背叛了所有人,還去巴結殺了父母的五月兔,以為自己高高在上!最重要的是,現在我在五月兔的命令下,準備殺了你!!」


    「那麽……為什麽我還活著?」


    聽到睡鼠這麽說,哈雷卻感受到巨大的矛盾。


    他想起了以前在冒險都市與莉迪亞交戰的事情。莉迪亞明明具有壓倒性強大實力,隨時都能殺死哈雷,卻偏偏都不殺他。因為她很溫柔,下不了手。


    現在的睡鼠就與她一樣。哈雷在戰鬥中完全不做任何反擊,睡鼠隨時都可以殺了他,可是哈雷現在卻還活著,這就代表了一切。


    聽到哈雷這番幾近肯定的話,睡鼠無法做出回應。


    她用力咬緊牙關,壓抑著從心底深處噴湧而出的激動情緒。


    「那……那都是因為,你這個人壯得像頭牛一樣啦。」


    「既然這樣……你拿出藏在懷裏的短劍來用不就好了。不要用影子拖拖拉拉地打……隻要拿劍刺進我的胸口,馬上就能解決掉我了,不是嗎?」


    哈雷進一步的指摘,讓睡鼠找不出話反駁,隻能垂下頭。她把手伸入懷中,用力握住了懷裏的短劍。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無意識中的反應……不過你根本沒有殺死我的念頭,其實你內心裏是不想殺死我的。因此你……並不是一個壞人。」


    睡鼠沮喪地拿出短劍,持劍的手往下垂。她凝視著短劍,似乎很迷惘不知該怎麽做才對。


    「拜托你告訴我吧……為什麽你非得背叛馬洛、背叛《灰色街道》不可?還有,為什麽我們非得互相廝殺不可?」


    「我……沒有任何話可以對你說。」


    麵對哈雷的懇求,睡鼠依舊頑固地不接受。


    接著,她下定決心似地用雙手握住短劍,指向哈雷。


    「睡鼠……你殺不死我。」


    「我……我可以殺死你。」


    見哈雷舉起雙手表示自己不會抵抗,睡鼠立刻回答道。


    「不可能,因為你太溫柔了。」


    「我……我才不溫柔!!」


    她說得很堅定──可是卻比目前為止聽到的任何話都還要虛弱無力。


    「我之所以無法殺掉你……是我太軟弱了,這一點我承認……可是,一切都到此為止了!!我要殺了你……我可以殺死你!!」


    睡鼠認真地生起氣來,但哈雷搖頭。


    他不停搖頭──宛如在說服一個撒嬌鬧脾氣的小孩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用力搖頭否定,並隨著咆哮往前衝。


    她的手握緊了鋒利的短劍,以不尋常的速度衝向哈雷。她的模樣,看起來是至今為止最認真想殺死哈雷的一次。


    「果然沒錯……」


    事實上,她突刺的速度是一般人絕對躲不開的。


    但那是指一般人。哈雷並不是一般人,睡鼠應該也明白,哈雷可以閃得開。她是故意這麽攻擊。


    果然這就是她的本性。


    睡鼠這個少女即使到了此時,也還是殺不了哈雷。因為她並不想殺死哈雷。


    「…………你真的很溫柔喔。」


    正如她自己所說,她半吊子的行動也可稱之為『軟弱』,但哈雷認為那正是她的『溫柔』。


    下一秒。


    睡鼠的短劍滑入哈雷體內,深深貫穿了他的胸膛。


    7


    「……為什、麽……」


    睡鼠抱住往自己的方向虛弱癱倒的少年,呆愕地質問。


    為什麽──為什麽不閃開?她詢問哈雷。


    但不管她問幾次,哈雷都沒有回答。這是當然的,哈雷不可能有辦法回答,因為他的胸膛被鋒利的短劍刺穿了。總是笑臉迎人的少年,胸膛插著一把短劍,這樣的場景有些脫離現實,就像夢境或幻覺似的。


    睡鼠原本打算殺了他。這一點是真的。


    但另一方麵,她又不想殺他。


    因此,她不使用傳送能力,而使用少年能閃得開的攻擊。她一邊想著必須殺死少年,卻又一邊無意識地采取那個少年肯定能避開的攻擊。


    直到前一秒,睡鼠都還在尋找殺他的理由。


    可是她無論怎麽找就是找不到。


    於是,她假裝要殺他,希望他能夠進行反擊。隻要他反擊,她就能強行將之當成殺他的藉口了。


    沒想到。


    直到最後一刻──最後的最後一刻,他都完全不反擊。


    而且甚至連躲都不躲了。麵對可能會殺


    死自己的突刺,哈雷連動都沒有動。然後他似乎了悟了什麽,還說她很溫柔。


    不是的,明明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溫柔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因為,直到最後一刻,他都還相信睡鼠、相信睡鼠的溫柔。麵對毫不抵抗的他,自己──自己卻用這隻手,拿那把冰冷的短劍刺穿他。


    少年溫熱的血液流過睡鼠冰冷的短劍,滴落地麵。她對這個溫暖的少年,這個相信她的少年做了什麽?


    她殺了他。


    他死了。


    他已經死掉了。這個事實慢慢有了現實感,像塊特別沉重的石頭重重地壓在睡鼠心上。這種感覺和父母死亡的時候不太一樣,因為她是用自己這雙手、自己的意誌,將在心中逐漸變得特別的少年給殺掉的。


    所以她無法找任何藉口,也不能把怒火撒在別人身上。


    因為殺人的是她,不對的人是她,一切全都是她的錯。


    「停下來……」


    睡鼠反射性地用手壓住哈雷的傷口,想止住他的血。


    但鮮血絲毫沒有止住的跡象,源源不絕地從指縫間流出。


    「……吶……快停下來啊……」


    慢慢地,一點一滴地。


    她原本開始抓住的某種重要寶物,從掌心流泄而出。


    「……拜托……我都開口了……」


    然後,睡鼠想起來,自己雖然知道殺人的方法,卻不知道治療人的方法。這雙染了血的手,根本無法拯救任何人。


    「……啊啊,啊……」


    不知不覺間,她發出了宛如頹倒在地的野獸般的抽泣聲。沙啞的抽泣聲空虛地回蕩著,如同象徵他生命的燭火般逐漸消散。


    「……、……啊啊啊啊啊……」


    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她早已做好覺悟,不管什麽事都去做。


    為了保護該保護的事物,她應該很早以前就舍棄感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


    可是為什麽她的心會如此痛苦呢?


    「…………為、什麽……」


    可是為什麽,淚水會滑落臉頰呢?


    但她根本沒有這種資格。在五月兔的命令下,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在殺人,其中恐怕也包括了無罪的人。現在才因殺了人而流淚,捶胸頓足後悔不已並裝出善人的模樣,是不可能的,也不會有人接受。


    可是,不管睡鼠再怎麽用力咬緊牙關,淚水還是不停滴下來,情緒還是壓抑不下去。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每次都一樣。明明自己想做正確的事,卻老是搞錯方式。


    不可能了。不管任何事她都無法順利做好,也無法變得聰明一點。


    「我明明隻是…………想保護大家而已。」


    睡鼠癱坐在原地的同時,一道淚水從她纖細的下巴滑落。啪答一聲,落在橫躺在地的少年臉頰上──


    咳咳!咳咳!


    胸膛被貫穿並且應該已經死亡的少年,激烈地咳了起來。


    「……!?」


    這光景發生得太過突然,讓人不敢置信,睡鼠整個人僵住了。


    她以為自己產生幻覺了。但隨著少年咳嗽而吐出的血塊是溫熱的,顯示他雖然瀕死,但確實還活著。


    睡鼠什麽都沒想便在不知不覺中,反射性地將回複藥灌入少年的喉嚨。


    「為什麽……我明明刺穿了你的要害……」


    「是啊……你是刺下去了,就在要害……的旁邊。」


    哈雷帶著瀕死的重傷,朝淚水掉個不停的睡鼠露出笑容。


    然後睡鼠發現,自己刺穿的地方稍微偏離了心髒一點點。


    「結果你果然……溫柔到無法殺死一個不過才認識幾天的男人。就隻是這樣而已,這種事無須找理由。」


    雖然身負瀕死重傷,但少年還是這麽說道。


    他說她,說睡鼠──說米勒是個溫柔的人。


    「吶,你就告訴我吧,為什麽你會變成《三貴人》?」


    少年再次用純真的眼神看向睡鼠,並且詢問。


    少年的純真──讓睡鼠再也無法壓抑心底的某樣東西,讓她想對少年說出自己的一切,坦白自己的罪孽並懺悔。


    「因為我們……做了交易。」


    不自覺地──睡鼠輕聲說起了真相。


    說出了她從沒告訴過任何人,沒有任何人知道的──一直獨自守護著的秘密。


    「我很憎恨……殺了我父母的五月兔他們,而那些家夥厭惡鼠人的存在,想把鼠人從王國中除去。所以我和哥哥……和馬洛企圖暗殺他們。後來,我靠著這股能力,成功潛伏到五月兔身邊。」


    睡鼠的視線在空中遊移,回想當時的事。


    「可是……五月兔實在太強了,我報仇不成反被五月兔打敗,差點就被殺。就是在那個時候,五月兔說要和我做交易。我覺得是因為我擁有相當罕見的技能。如果我幫助她,她就不會對《灰色街道》的居民們出手……五月兔當時是這麽說的。」


    回想起五月兔的恐怖,睡鼠全身顫抖。


    「那個人不是睡鼠……不對,不是人類能戰勝的對手。再繼續下去,不隻爸爸和媽媽,就連所有人通通都會被殺死。」


    「因此……你就接受她的條件,成為了《三貴人》嗎?」


    睡鼠重重地點頭,彷佛再次深深體會到這個事實。


    「可是,為什麽你不告訴大家……」


    少年剛開口,卻又在這時察覺到什麽,隻能閉上嘴陷入沉默。


    「……我不能說。因為哥哥他們的怒火就快爆發了,要是他們知道我為了大家做這種事……肯定會阻止我。他們會說,與其讓我做那種事……不如跟王國開戰好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嗎?」


    服從殺了父母的五月兔──是馬洛無法忍受的。與其讓妹妹做那種事,他肯定寧願和王國開戰。即使明白那是一場勝算微小至極的戰爭,他也會打下去吧。


    因此──睡鼠說不出口。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一直忍耐著,縱使被大家當成背叛者來怨恨,縱使永遠失去歸所。


    但坦白說,那很痛苦。


    睡鼠痛苦不已,甚至想要逃跑。


    每次被殺死父母的可恨仇敵隨意地呼來喚去,睡鼠都會氣得受不了;每次被大家當成背叛者鄙視,她的內心都會痛得像是被劍刺穿一樣。成為五月兔的傀儡,過著無人諒解的那些日子,是真正的活地獄。


    所以,或許是這個緣故吧──


    「……你做得很棒喔。」


    少年這麽一句話,便讓睡鼠有一種得到拯救的感覺。


    少年隻是這麽說,然後把手放到睡鼠頭上。雖然自己處於瀕死狀態,但他臉上隻有微笑沒有絲毫痛苦的神情,並且摸了摸她。


    明明她不是值得那樣做的人。明明這雙手已經染上了別人的血,骯髒到無法洗乾淨了。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覺間,睡鼠像個嬰兒般哭喊了起來。


    她把臉埋進少年的身體,彷佛想將到目前為止累積的所有一切通通傾倒出來般,彷佛獨自四處徘徊的迷路少女終於找到了親人般。


    然後。


    經過這一段宛如永恒的溫暖時光後,少年抬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吞噬技能的英雄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淺葉ルウ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淺葉ルウイ並收藏吞噬技能的英雄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