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鳶雄一回到自家公寓,馬上就坐到客廳的沙發上,還歎了好長一口氣。


    他忽然望向天花板。


    ──佐佐木操控著那隻蜥蜴怪的事,是不是一場夢啊?


    他如此自問,但鮮明的記憶否定了這個可能。那是扮成佐佐木模樣的某種東西……


    蜥蜴怪會從嘴巴伸出像是觸手的物體,世上真有那種生物嗎?完全就是漫畫或電玩世界裏才會出現的怪物,真的存在於現實嗎?怎麽可能是真的!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怪物──


    …………


    鳶雄不發一語地用手摀住了臉。


    ……那是夢境?還是幻覺?


    同學的死給自己帶來偌大的失落感,難道是因為身心飽受折磨,才看到了幻覺嗎?


    不對,那個佐佐木帶領的是怪物。那是怪物,真的有怪物!


    他隻將視線移往了擺在身旁的包包。


    從稍微敞開的包包中能夠瞥見那個圓形物體。


    在回到自家途中,他好幾次都想丟掉這個東西,但怎樣就是無法從腦中揮除皆川夏梅說沒有這個會死的威脅。


    實在荒謬。沒打撈到半具遺體,目前仍行蹤不明的同學們,會帶著怪物襲擊自己這些幸存者。為什麽我們這些幸存者要被追殺?不管怎麽想,都找不到非死不可的原因。就連皆川夏梅那番話,冷靜思考後也覺得像是怪人在胡說八道。


    但是,鳶雄確實看見了蜥蜴外型的怪物。瞬間讓那怪物的頭顱落地的則是皆川夏梅的老鷹。這些事情都是真的,就算深信為夢境,腦中還是會鮮明地浮現出那些情景。


    ……這麽說來,不隻佐佐木,那些生死未卜的同學們也都還在人世……?那時候看見的果然是紗枝本人?紗枝也和佐佐木一樣,領著怪物嗎……?


    然而鳶雄認為現在定下結論還言之過早。雖然發生了無法理解的事情,但自己也不願想像紗枝還活著,卻帶著怪物攻擊自己。


    鳶雄在客廳的沙發上,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好累。


    倦怠感襲上鳶雄的全身。既沒力氣做晚餐,也沒有食欲。


    他爬起身子後,又再看了一次包包……一看到那個「蛋」還什麽的,就會一口氣回想起今日的種種。鳶雄拿起裝有「蛋」的包包,放到了盥洗間的浴室裏。


    這樣就好,至少到明天早上之前想忘記這件事情。


    鳶雄關上浴室的門後,回到自己房間,躺到了床上。他一躺平就充滿睡意,直接進入了夢鄉。


    2


    「唔汪!」


    「哇!」


    在大型犬的咆哮下,鳶雄發出慘叫,還想要拔腿逃走。


    「不會吧,都已經是高中生了,被狗叫一下也不用嚇成這個樣子。」


    紗枝邊輕撫狗的頭部,邊露出苦笑。


    這裏是在紗枝家,庭院裏有隻她親戚寄養的黃金獵犬。看來好像隻有在親戚出門旅行這段期間,才會托附在她家。


    國中時,有次假日紗枝獨自看家,鳶雄則是在她邀請下,到訪她家。


    紗枝雖然拜托鳶雄幫忙照顧狗兒,但鳶雄本身不太擅長和動物相處,因此根本幫不上紗枝的忙。


    黃金獵犬這種狗的性情不怕生,既調皮又愛撒嬌,所以不隻對熟識的紗枝,連對鳶雄也是一樣,都用它那龐大的身軀全力撒嬌。對愛狗人士來說,會很高興狗兒有這樣的行動,但看在不擅與動物往來的人眼裏,這隻是種威脅。


    狗兒邊使勁擺動大尾巴,邊追趕在庭院內逃竄的鳶雄。對方若逃跑就會追──這是狗的本能。適度刺激了狗兒的鳶雄,對狗而言卻成了最棒的玩伴。不過,鳶雄覺得這樣隻像是遭到猛獸追趕。


    「喂!別過來!」


    然而就算怒斥,已經開啟玩樂模式的黃金獵犬,根本不可能輕易作罷。


    「啊哈哈哈!加油,鳶雄。」


    至於紗枝,她隻是靜靜坐在緣廊邊,看著拚命逃跑的鳶雄發笑。


    「煩耶!你快救救我!」


    然而這樣的哀求也是徒然,狗兒從後方飛撲而至,鳶雄還是臣服於它的衝撞,趴倒在庭院之中。


    黃金獵犬毫不留情地壓到他的背上,不停地舔舐他的頭部。


    「哇啊!喂,等等,別這樣!唔喔哇啊──!」


    鳶雄在庭院的草皮上眼眶泛淚,手忙腳亂地加以抵抗,但是狗兒並未停止對他的蹂躪。


    「金次郎!停!」


    在紗枝的這聲令下,那隻叫作金次郎的狗立即停止欺負鳶雄,並且匆匆忙忙地離開他,端正地坐了下來。


    黃金獵犬的猛攻結束後,鳶雄慢慢地自原地爬起身子。他整個人憔悴不堪。


    這時紗枝好像也開始擔心了起來,戰戰兢兢地探頭察看鳶雄的臉。


    「你、你沒事吧?」


    「……沒、沒事。」


    鳶雄總覺得這樣回答就已經耗盡所有力氣。對他來說,果然還是無法習慣大型犬如此的存在。


    紗枝溫柔地輕撫了這樣的鳶雄的頭。


    「抱歉啦,鳶雄。」


    鳶雄本想對像是在哄小孩的紗枝發火,但最後並沒生氣。


    因為他覺得這樣很舒適,覺得紗枝手中傳來的溫情,非常舒服。


    然而被朋友看見的話,就是個丟人的畫麵。自己現在的狀態,居然是和狗一起被人安撫,這種模樣絕不能被別人看見。


    ──但是,她的體溫有時會讓鳶雄感到平靜。


    「真是的,鳶雄身邊果然得有紗枝在才行。」


    此時不知是誰這麽說後小聲竊笑。一回頭察看,發現是自己最愛的奶奶。


    鳶雄慌慌張張地自紗枝身旁移開,並且出聲說起了藉口:


    「這、這是……隻是有點……!」


    無論是奶奶還是紗枝,看見鳶雄的反應後,好像都隻回以微笑,這樣反倒讓鳶雄感到難為情。


    奶奶把大口歎氣的鳶雄晾在一旁,溫柔地輕撫黃金獵犬的頭。奶奶忽然嘀咕道:


    「……鳶雄,你不可以討厭狗喲。因為未來有一天,或許會出現你挑上的狗……不對,是挑上你的狗。」


    當時鳶雄無法理解奶奶的這番話……倒是忘不掉奶奶看著狗兒的眼神有多麽慈祥,有多麽空幻──


    3


    「紗枝……奶奶……」


    睜開眼後,發現眼前是自己的房間。室內一片昏暗。


    ──剛剛是在作夢吧。


    夢見與自己最愛的兩人共度的時光,但是她們已經不在身邊了──


    鳶雄拭去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移轉視線,看了房內時鍾顯示的時間。已經是深夜……但現在還想睡覺,直接睡到早上好了。明天雖然也要上學,不過一早再洗澡就好。


    洗澡──


    對了,「蛋」還放在浴室裏。鳶雄回想起「蛋」的同時,也想到了怪物和夏梅的事情。


    ──先睡吧。


    鳶雄這麽下定決心,覺得就算隻有現在也好,想把一切拋諸腦後,睡到天亮。


    他閉上眼睛,封閉意識。


    …………


    ……但是,不知為什麽,內心就是騷然不已,無法完全封閉意識,感覺像是有種濕黏的東西裹覆了全身。鳶雄緩緩地睜開雙眼。昏暗的室內就隻有鬧鍾指針轉動發出的聲音,時間靜謐地流逝。


    心就是靜不下來,為什麽會這樣?


    鳶雄突然將視線移到了緊閉的窗簾上。那個位置隻要伸出手便能觸及。


    他稍稍拉開窗簾,看向外頭。


    「──!」


    這個瞬間,鳶雄整個人僵在原處。


    ──有人從窗簾的縫隙窺視自己。


    他連忙拉緊窗簾……等等,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情!這裏可是公寓的五樓!而且,床鋪邊的窗戶沒有連接陽台,窗戶的另一頭根本空無一物!


    鳶雄從床上起身,再次戰戰兢兢地把手放到窗簾上,接著氣勢十足地拉開窗簾,察看外頭──但是,眼前沒有半個人影。


    果然是看錯了吧?畢竟傍晚才曆經過那種事情,自己剛剛應該是看到奇怪的幻覺吧。


    鳶雄打開窗戶,僅探出頭,毛毛騰騰地四處張望外麵。果然還是一樣,沒有半個人在。鳶雄放心後大大地吐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時候──


    滴答……


    有某種東西滴到鳶雄的頭上。他用手摸了那個東西……是一種有黏性的液體。這液體是從上麵滴下來的……?


    「……到了……」


    就在鳶雄注意到這個聲音,連忙抬頭向上時。


    「找到了。」


    他向上察看的視線前端,有張露出淺笑的臉蛋。一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和一隻擁有多隻腳,像是巨大蜘蛛的東西,一起以倒掛的姿勢貼在公寓的牆壁上。


    「──!」


    大吃一驚的鳶雄馬上將頭縮回房內,準備關上窗戶──但是,蜘蛛怪用腳阻擋了正要關上的窗子。麵對從窗戶傳來的強大力量,鳶雄感到恐懼,急忙當場退了一步。


    少年和蜘蛛怪就此一同緩緩地從窗戶進到了室內。他們站在房間中央,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目不轉睛地看向鳶雄。


    「找到了,混帳假貨。」


    少年以單詞說話,相伴的蜘蛛怪則是投以詭異的眼光。


    ──是虛蟬。


    沒錯,眼前和傍晚的佐佐木是相同的存在。披著同學外皮的某種東西,身邊帶著怪物……也就是說他也是陵空高中的學生嗎?之前雖沒打過照麵,但若要采信夏梅的說法,這個人應該是同年級的學生吧。


    蜥蜴之後換蜘蛛啊……兩者都是鳶雄討厭的生物,令他覺得諷刺。


    ……然而無論如何,再這樣下去會被殺死。眼前的少年和蜘蛛散發出難以名狀,貨真價實的壓迫感。鳶雄馬上明白他們對自己懷有殺意。


    鳶雄在恐懼占據全身的狀態下衝向房門。這時腳邊飛來像是蜘蛛絲的物體,但在勉強避開後打開了門。他直接穿過客廳奔往玄關。現在逃就對了,這是幸存率最高的選項。


    抵達玄關的鳶雄解開門煉,打開了門扉──然而門的另一頭站著一名少女──她的身旁則是一隻長角的巨大青蛙!


    「找到了。」


    少女這麽說後,將手伸到了前方。長角的青蛙像是在呼應這個動作,張大了嘴巴。它的舌頭和傍晚遇到的蜥蜴怪一樣,都有著猶如爪子或尖牙般的銳利物體。在少女的命令下,青蛙舌頭朝鳶雄飛奔而來!


    「可惡!」


    鳶雄邊咒罵邊彎下身體,奇形怪狀的舌頭以極快的速度通過自己的上方。他於千鈞一發之際成功躲開,覺得若被那種東西甩到,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個女的也是虛蟬!


    鳶雄才好不容易重新站好,後方就傳來越靠越近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發現少年和巨大蜘蛛已經移動到客廳門扉附近。而且少女和青蛙怪也從玄關侵入室內了。


    ──遭到夾擊了。


    前方是少女虛蟬,後方則有少年虛蟬,兩人緩緩地拉近距離。鳶雄在連接客廳和玄關的走道上,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再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兩名虛蟬冷酷無情地步步進逼。雙方外表都是不認識的同學。鳶雄身處這種窘境下,心裏想的是,這兩人生前認識我嗎?而自己究竟是討厭被同班同學殺害,還是討厭被不認識的同學殺害?


    ──然而,鳶雄的眼裏忽然映入了盥洗間的脫衣室。他猛然回想起那件事情。


    盥洗間的浴室裏──還有「蛋」!沒錯,自己把那個「蛋」放在那裏!


    ──沒有那個你會死。


    腦內複述了夏梅的話語。鳶雄警戒地一點一點步步為營,不斷往盥洗間靠過去。


    然而就在他準備將手探到盥洗間的門上時,兩名虛蟬向前伸出手,像是在對身旁的怪物下達指示。當怪物的殺意鎖定自己的瞬間,鳶雄打開盥洗間的門,急忙進到裏頭,接著從中反鎖,打開了浴室的出入口。


    霎時間,後方傳來偌大的聲響。鳶雄才轉頭察看,便發現虛蟬的觸手已經貫穿盥洗間的門了。肉身如果遭到那種東西打中,一擊就會穿出一個洞了吧!


    鳶雄急忙打開放在浴室裏的包包。


    「這是……」


    鳶雄察看包包裏後,張口結舌。原本壘球大小的「蛋」──已經裂開了。


    裂開了?什麽麽時候的事情?剛剛放在這裏的時候,應該沒有裂開啊!


    鳶雄感到不解,確認了已經裂開的「蛋」……現在隻剩下硬殼,連孵出什麽都無法確認到半點痕跡。


    (……怎、怎麽會這樣!皆川夏梅確實說過這東西很重要!沒有這個我會被殺死!)


    焦急的鳶雄掃視浴室內部,但是都沒有看到「蛋」中孵出的存在。雖然這麽想像相當荒唐,不過鳶雄直覺認為「蛋」裏頭應該是某種生物──就像皆川夏梅帶的老鷹。沒錯,裏麵的存在肯定能夠對抗現在襲擊而來的虛蟬!然而這個……卻是空的?


    難道皆川夏梅說的都是假的嗎?還是實在太巧合,她給的這顆「蛋」剛好是空的?


    鳶雄得知身為最後希望的「蛋」裏空無一物後,整個人漸漸陷入絕望。如今隻有門被破壞的聲音是現在進行式,無情地傳了過來。


    ……沒辦法逃出這個地方了,接下來就隻能等死吧。


    鳶雄當場癱坐在地,麵對死亡倒數,開始發抖──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撲通。


    因恐懼和緊張產生了劇烈的心跳──他體內出現了完全迥異於心悸的搏動。鳶雄感受到一種來自身體內側──深處的感覺,而且不隻一次。


    撲通撲通。


    雖然斷斷續續,但鳶雄的心髒──整個體內確實像是對某種東西起了反應,不斷產生脈動,傳來溫熱的感覺。


    自己的心髒正在呼應某種看不見的「存在」──雖然不清楚正在呼應的「存在」究竟為何,但不知為什麽就是能模糊地感覺到「那個東西就在附近」。這個搏動沒有中斷,越變越大。鳶雄心中還產生「那個在附近的東西」正逐漸靠近,而且馬上便能相見的錯覺──不,他堅信情況就是如此。


    然而在這段時間裏,背後還是傳來偌大的聲響。門應該完全遭到破壞了吧。回頭一看,發現少年虛蟬已從穿洞的門扉中探出頭來。對方的視線捕捉到這邊了。


    「找到了。」


    他僅這麽說,就把頭縮回去,換怪物的舌頭伸了進來,準備打開門鎖。


    但是,於此期間心跳也像在相互呼應似的變得劇烈,越跳越快。


    鳶雄拿起浴室中的蓮蓬頭,操作熱水器後,將手放到了水龍頭上。


    少年虛蟬伴隨蜘蛛,打開盥洗間的門,入侵到內部了。他一注意到自己,馬上就愉悅地眯起了眼睛。巨大蜘蛛則像是已經鎖定這邊一樣,蠢動不已。


    鳶雄朝那隻蜘蛛,噴灑溫度調至最高的熱水。


    蜘蛛從正前方迎麵遭蓮蓬頭噴灑熱水後,猶如大鬧般當場痛苦掙紮了起來。


    反擊成功了──然而能這麽想的時間轉瞬即過,少女虛蟬帶著青蛙怪,出現在少年虛蟬的旁邊。


    少女看著鳶雄手握的蓮蓬頭和蜘蛛的模樣,同時隻從盥洗間門口露出半身。她讓青蛙彷佛在舞動


    鞭子,彎曲已變成猶如鉤爪的舌頭後,像是要伸直似的吐向了這邊。


    鳶雄反射性地往旁邊躲開,這時原本握在手上的蓮蓬頭被青蛙舌頭削斷了。失去前端裝置的蓮蓬頭,有如水管般朝一個方向大肆噴射熱水。


    鳶雄立刻關掉熱水,若被滾燙的水噴到就不妙了。


    才想避開滿布浴室地板的熱水,青蛙舌頭卻襲擊而來!驚愕的鳶雄因此踏上地板的熱水,並在感到熱度的同時,腳底打滑。幸運的是多虧腳底打滑,才免於被舌頭打個正著……但是身體大幅失去重心,整個人跌進了浴缸。


    腰部用力撞擊浴缸底部的痛楚,讓鳶雄不禁閉起了眼睛。當他睜開眼時,青蛙怪已位於眼前,像在低頭觀察他一樣。同時在它的後方,也有蜘蛛怪攀在浴室牆上目露凶光。


    殺意──兩隻怪物都釋放出毫無一絲猶豫的純粹殺氣。鳶雄全身都能感受到這股氣息。


    會被殺──


    ……我不要。


    ……一切就要毀在這種不明所以的東西手上了……我才不要這樣……!


    我不想死──


    不想死不想死。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誰來救救我?


    就在這個想法充滿腦內的時候,一陣劇烈的心跳襲向了鳶雄。


    ──撲通、撲通!


    心髒傳出其他人或許都能聽見的偌大搏動。


    ──雄──了。


    ──鳶雄──你聽好了。


    在這個堪稱死到臨頭的時候,鳶雄腦裏忽然響起的是──令他懷念的奶奶的聲音。當時奶奶滿是皺紋的臉龐淌著淚水,跟他說了一番話。


    ──鳶雄,你是個很有福氣的孩子喔,比任何人都還要受寵。


    ──但是,就算隻有一點也好,奶奶想讓你過得更幸福。


    ──所以啊,奶奶把你那個福氣封住了一小段時間。


    ──不過呢……未來有一天,你肯定會一直遭遇遠比現在艱苦的事情。


    ──鳶雄,你隻要記住一點就好,那就是你體內的另一個你,將會是你最大的助力。


    鳶雄小時候,奶奶溫柔地緊抱住他,在耳邊這麽呢喃。鳶雄雖然到了現在也還無法理解這番話的含意,但是字字句句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內心深處。


    ──因為你是世上唯一被選作「 」的存在。


    ──縱使那是假的「 」也沒有影響。


    聽不見──雖然有些想不起的話語,但在這種狀況下,奶奶的聲音仍舊讓鳶雄湧出無限的懷念。


    撲通──


    體內傳來一下特別劇烈的搏動──一瞬間,感到自己的身體和意識晃動分離……不過這種感覺馬上消逝,恢複了原狀。然而,下一秒,有某種東西從倒臥在浴缸裏的鳶雄臉頰旁高速竄過!


    像是利刃的物體──就這麽插進了眼前垂著舌頭的青蛙怪臉部。利刃插著青蛙怪,直接伸長至天花板,青蛙怪因此猛烈撞擊了浴室的天花板。蜘蛛怪可能是看見這幅光景後,察覺到危險,消失在鳶雄的視野中。


    ……自己是癱倒在浴缸裏,背後靠的是──浴缸的底部。剛剛究竟是什麽東西從那裏衝了出來……?


    鳶雄重整好姿勢後,將視線移往利刃竄出的地方。


    ──從自己的影子裏竄出了一把利刃。


    在倒抽一口氣的鳶雄眼裏,映照出一道蠢動的黑影,彷佛具有意識。影子緩緩成形──變成某種令人驚訝的形體。


    自黑影中出現的是一隻黑毛小狗──


    小狗的額頭上長有尖銳的突起物──利刃。它衝出浴缸後,抽回了插在天花板上青蛙體內的利刃。掉到地板的青蛙怪雖然血流滿麵但還活著。


    青蛙怪臉上穿了個洞,卻依然彎曲帶有突起物的舌頭──彈向了鳶雄和小狗。


    唰。浴室裏響起了物體遭砍斷的聲音。


    ──肉塊飛散。青蛙怪的舌頭以及整副身軀都被大卸八塊,肉片四散至浴室各處。是那小狗瞬間衝出,用額上的利刃狠砍青蛙……!


    一身全黑的小狗砍殺青蛙怪後,立刻往浴室牆上一蹬,緊接降落到蜘蛛怪的身旁。


    少女虛蟬失去青蛙怪後,當場暈厥癱倒。


    操控蜘蛛怪的少年,可能是判斷情勢對自己不利,已經開始後退。然而小狗沒有放過他,像是展翅般從背上生成利刃,步步進逼而去。


    麵對一連串發生的事情,鳶雄驚訝不已。


    ……自己的影子……生出了一隻小狗?不是從「蛋」,而是從影子裏出現?那隻小狗還會生成利刃,而那些利刃瞬間就把青蛙怪切成肉塊了。


    令人費解的事情接二連三發生,不過能夠感覺到眼前應戰的小狗擁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剛才相互呼應,產生搏動的對象──肯定是這隻小狗。原來是這隻黑色的小狗在呼喚自己啊。不,還是自己喚來了這隻小狗呢……?


    少年虛蟬雖然打算撤退,但是黑色小狗沒有放過他,瞬間進逼而去。小狗像顆漆黑的子彈穿過蜘蛛怪的身旁,結果少年操控的蜘蛛怪宛如失去氣力般靜止不動。下一秒,蜘蛛的軀體整個一分為二。少年失去蜘蛛後,也和少女一樣當場暈厥癱倒。


    小狗隻花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就擊敗了兩隻怪物。


    現場突然陷入寂靜,虛蟬一動也不動。不久後,虛蟬和怪物底下再次出現類似魔法陣的圖形,他們和光芒一同消失無蹤。


    ……浴室中隻剩下鳶雄和小狗。小狗抖了抖耳朵後,也用鼻子嗅了嗅。它好像發現到什麽,飛快地衝出了浴室。鳶雄也跟著追過去,離開了盥洗間。


    鳶雄追在小狗後方,來到客廳,看見眼前的光景後,瞠目結舌。


    因為有隻長有翅膀的巨大生物就在室內正中央等著。客廳的窗戶都被弄破了。這隻生物猶如昆蟲,身體分成頭部、胸部和腹部三截,也有六隻腳,不過隻有頭部不是蟲形,麵貌令人聯想到爬蟲類。看起來就像蛾的身體黏著蜥蜴頭的詭異生物。當然,身邊也有名應該是主人的少年,人也已經入侵至室內。


    然而,即使怪物當前,生出利刃的小狗依舊毫不畏懼,擺出了應戰架式。它沒有半點遲疑,猛衝而出。怪物稍稍向上移動,避開了狙擊──但是,小狗也立刻做出反應,朝牆上一蹬,施展了追擊。它的猛追宛若閃光,砍斷了怪物的兩隻腳。


    長有翅膀的怪物由於身軀龐大,在室內動作應會受限。相對於此,身體嬌小的黑狗就較能隨機應變。再這麽對戰下去,小狗將取得勝利。


    在鳶雄漸漸掌握戰況的期間,身為怪物主人的少年,像是下達指令般的手橫向一揮。麵對再度衝出的小狗,長有翅膀的巨大怪物露出遲緩的眼神後,刻意正麵──接下了它的攻擊!小狗的利刃深深刺進了怪物的胸口,但怪物完全不當一回事,用剩下的四隻腳緊緊環抱住小狗,並且直接振翅,飛出了室內!


    ──小狗被抓到外麵去了!


    這下糟了,這裏可是公寓的高樓層。如果自己猜想的沒錯,那隻怪物應該是──想來個高處墜落。怪物打算從高空拋下小狗。雖然這是隻會生出利刃的奇特小狗,但若是從高處掉下去……!


    使喚翅膀怪的少年鎖定了擔心小狗的鳶雄。麵對準備揮拳打來的少年,他設法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後,迅速拿起放在附近的熱水瓶,狠狠敲打了少年的背部。少年發出喘不上氣的聲音後,當場倒地。


    鳶雄確認完對方的狀況後,由於相當在意被抓到空中的小狗現況,因此立刻衝到陽台。


    衝到陽台的鳶雄,在月光下看到的是──怪物依然扣著小狗,飛翔在前方公寓的上空。眼下正是


    怪物用四隻腳撥掉插在胸口的小狗,要讓它墜落地麵的瞬間──「唰」地一聲,夜空中響起沉悶的破碎音。


    映入鳶雄眼簾的是出現在月下的巨大利刃。他目睹了利刃現形的瞬間。沒錯,小狗在怪物要拋下它的極短時間內,身體綻放出了微弱的光芒。下一秒,小狗就變成一把巨大的刀刃,貫穿並將長有翅膀的怪物身軀大卸八塊。


    巨大刀刃從前方公寓的屋頂上落下。


    ……鳶雄倒抽了一口氣。月光下,一把歪曲的「刀刃」就這麽插在公寓屋頂。


    鳶雄的腦裏重複了那番話。


    ──鳶雄,你不可以討厭狗喲。因為未來有一天,或許會出現你挑上的狗……不對,是挑上你的狗。


    奶奶啊,這就是你說的情況嗎?但這是──


    ──「狗」嗎?


    鳶雄用手壓住狂跳不已的胸口。這樣的反應究竟是來自恐懼,還是完全出乎自己預料的興奮──


    「……你的好厲害呀。」


    後方傳來第三者像是好不容易才擠出的聲音。


    皆川夏梅定眼凝視公寓屋頂,一臉驚訝。看來她是依約到訪。


    「你沒事吧?我有點遲到了。」


    她看向自己,感覺相當擔心。鳶雄像是頓時鬆懈,當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隻回了句「還可以」。


    目送著翅膀怪的主人消失在光芒中,他吞回了一句回應──「真希望你能早點來」。


    一連串的攻擊結束後,鳶雄出到走道,往客廳一看,發現老鷹停在沙發上。


    「我也嚇了一大跳。我隻是照在家庭餐廳裏說的,今晚打算要和你聊一下,結果來到這裏就發覺你被攻擊了。而且還一次三個。以第二次戰鬥來說,應該很吃力吧。」


    夏梅一派輕鬆地說。感覺在這女孩看來,連一次有三組虛蟬來襲,用「吃力」兩個字就能帶過。


    「好可愛!」夏梅這麽說。眼下她懷中抱著小狗。原來是夏梅的老鷹把化為刀刃,插在公寓屋頂的黑色小狗帶過來了。而且老鷹飛到屋頂上時,黑色小狗已變回原本的模樣。


    ──它剛剛可是從身體內長出利刃喔!


    然而無須鳶雄擔心,夏梅抱在懷裏的小狗身上已經不見利刃的蹤影。它就像一般的小狗,搖著尾巴向夏梅撒嬌。


    那隻毛色漆黑的小狗,用那嬌小的身軀殲滅了怪物。它從全身生成利刃,發揮了令人無法置信的力量。


    「那麽,我們離開這裏吧。」


    夏梅這麽提議。


    「你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你就收一下行李,拿些非用不可的必需品就好。畢竟敵人已經知道你家在哪裏了。而且,打倒他們一次,一小時後……不,三十分鍾後,他們可能又會找上門來喔。」


    那還得了。鳶雄這麽想,接受了暫時離開的建議。


    「……都鬧成這樣了,應該會有人報警吧。」


    鳶雄忽然冒出這句話。


    畢竟窗戶破了,甚至盥洗間的門都被破壞,這些破裂聲響就算引起附近居民騷動也不足為奇。但是,皆川夏梅搖了搖頭。


    「……他們為了不引起騷動,在發動攻擊前就已經做好了事前準備。他們應該讓所有人都睡著了吧。」


    ……她泰然地說出不知所雲的事情,已經超出鳶雄能夠理解的範疇。但是,聽起來又不像在開玩笑,因此能感受出現在的情況究竟有多麽異常。


    夏梅霍然露出笑容說:


    「我知道一個很好的藏身據點,我們去那邊吧。」


    「藏身據點?」


    「沒錯,就是我現在住的地方。那是個不必擔憂虛蟬,能放心過活的地方喔。到那邊之後,我會告訴你我知道的各種事情,所以趕緊去收行李!」


    夏梅為了催促鳶雄,不斷推著他的背部。


    「真的有那種地方嗎?話說回來,我怎麽可以丟下家裏不管──」


    「少囉嗦!反正,你快去收行李就是了!這個地方已經不安全了!你再抱怨的話,大姊姊就要去幫你拿內褲喔。」


    聽聞夏梅暴怒的一番話後,鳶雄覺得她若真那麽做自己會很困擾,便決定不再發牢騷,回去自己房內整理行李。


    鳶雄和夏梅走在深夜的路上。


    鳶雄肩扛又手拿兩個大包包。他在家裏原本就有的大包包中,隻放入非用不可的必需品後,在夏梅的帶路下,走在夜晚的街道。


    「總之到有人的地方就不會有事了。」


    拿著大行李的鳶雄,光是要跟上疾步的夏梅就耗盡全力──然後,黑色小狗則是碎步快走地跟在他的後方。


    夏梅的表情突然一變。她麵朝鳶雄的方向,銳利的視線投射往鳶雄的後方。


    鳶雄稍稍回頭一看,發現原本跟在後頭的黑色小狗,朝著電燈燈光照射不到的後方暗處,擺出露出獠牙的恫嚇態勢。


    他眯起眼睛,凝視昏暗的街道後,看見有道像是人影的東西正緩緩靠近。


    「難道是……」


    鳶雄咽了口水,訴說不安。


    「是的,客人上門了。」


    是虛蟬──


    一步步靠近的少年,麵無表情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在他身上也完全感受不到生氣。而他身旁有隻長角的大蛇怪。


    鳶雄和夏梅為了決定接下來的行動,互看對方一眼。要逃?還是要迎戰?


    但是,在做出決定之前,大蛇的身體突然卷起了火焰!大蛇在昏暗的街道上激烈燃燒,滿地打滾後,化為了黑炭──


    由於事出太過突然,鳶雄頓時無言以對,不過夏梅看到這個現象後,卻鬆了一口氣。


    大蛇一命嗚呼,操控它的同學──虛蟬也消失於魔法陣的光芒中。在確認這些情況時,現場還傳來「喀躂喀躂」的鞋聲。


    從暗夜中現身燈光下的是──一名打扮奇異的金發少女。之所以覺得打扮奇異,是因為她那尖帽配鬥篷的穿著。這名外國少女簡直就像在角色扮演魔法師。她還有張美麗到不禁讓人看到入迷的臉蛋,年紀應和自己……差不多吧?不過她是外國人,因此難以判斷。


    魔法師打扮的少女,用藍眼看了鳶雄和夏梅之後說:


    「夏梅,你太慢了,我可是忍不住跑來接你了喔。」


    「抱歉抱歉。」夏梅用單手對少女擺出了道歉的手勢。少女講得一口流利的日文,看樣子她認識皆川夏梅……然而剛剛的大蛇怪燃燒現象也是,鳶雄根本來不及理解這些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


    夏梅靠到困惑的鳶雄身邊,從他手上拿走了一個包包。


    「走吧。他們會在沒有人的地方發動攻擊。相反地,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就不會出手,所以我們趕快去到有人會經過的地方吧。」


    鳶雄聽聞夏梅認真的口吻後,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4


    「來,請進請進。」


    深夜,鳶雄抵達了夏梅口中的安全場所──某棟公寓。原本以為所謂的藏身據點應該會是在森林裏,或是遠離都市的地方,沒想到居然就在隔壁鎮的車站走路十幾分鍾的地方。而且公寓外觀也是那種隨處可見的樣貌……


    鳶雄感到有些不安,覺得躲在這種地方真的能避開攻擊嗎?但還是在夏梅招呼下進到了公寓中的一間房裏。那是一處簡樸的房間,裏頭隻放著沙發、電視、dvd播放器和架子。


    夏梅再次指了金發少女說:


    「這位女孩名叫拉維妮雅.蕾妮,是住在這個藏身據點的住戶,基本上是和我們同一陣線的人。」


    金發少女──拉維妮雅說了句「還請多多指教」後稍微行了個禮。


    簡單打完招呼後,夏梅在置於屋內的架子上


    翻找起東西。


    「那麽接著──總之先來確認一下吧。」


    夏梅這麽說的同時,拿出了一片dvd,並放進了播放器中。


    「才剛到這裏而已,是要看什麽啊?」


    鳶雄向夏梅問道。


    「……現在是要再次確認你和夏梅的遭遇喔。」


    令人意外的是,回答的人是金發少女拉維妮雅。


    鳶雄開始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螢幕放映出的影像。那是特別聚焦報導某件海難的新聞節目。一看就知道那是哪件事情,畢竟自己到兩個月前為止,都還處在那起事件的核心。


    阿囉哈天堂號──


    自己和夏梅原本也該搭上那艘豪華郵輪。這艘命名得如此「神聖」的船,已和同學一起沉入海中。畫麵雖然沒有聲音,但夏梅也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畢竟不隻鳶雄,這兩個月來她應該也相當痛苦,心中一樣背負著失去同學的傷悲。


    這時畫麵切換,螢幕上顯示的是某處城鎮的風景。在那像是以家用攝影機拍攝的影像中,拍到了一群年輕男女。


    鳶雄蹙眉後繼續觀看影片。


    「那是矢田……?還有……小島嗎?」


    鳶雄瞠目結舌。影像接二連三映照出的那群年輕人,盡是自己熟悉的臉孔。畫麵毫無中斷地陸續拍出那群年輕人。他們的人數不隻五十或一百。


    一瞬間,鳶雄以為這是段在他們失蹤前拍攝的影片,但是畫麵上攝影機的拍攝時間,卻是顯示出半個月前──六月的電子數字。


    一般認為陵空高中二年級的兩百三十三名學生,現今是行蹤成謎,毫無半點實質存活的可能。但是,在眼前的畫麵中,那些失蹤的人仍還活著行動。


    ……雖然不清楚他們為什麽要帶著怪物來攻擊自己,不過……這是代表他們全都還活著嗎?


    那麽,同班同學和紗枝也都沒死──


    鳶雄自己也知道,內心深處正燃起一絲希望,感覺得到受傷的心正一點一點地痊愈。然而,如此的感受沒三兩下就消逝在接下來的影像中。


    畫麵接著拍到的是一名同年級的少年,他的身旁有隻宛若巨大鱷魚的怪物。怪物的口中還垂伸出舌頭……不對,是觸手。


    電視畫麵中的其他同學也都領著各式怪物,像是剛才遭遇的青蛙、蜘蛛、蛇、蜥蜴……當中也有類似蛾和螳螂的巨大昆蟲。那些怪物根本不是自己認知中類似生物的大小,模樣也既扭曲且毛骨悚然。簡直就是電影或遊戲裏才會出現的怪獸。


    那些家夥伸長觸手般的舌頭,捕捉了一隻還活著的豬。雖然畫麵根本沒有聲音,但是豬隻模樣淒慘至極,活生生地被怪物撕裂,遭到狼吞虎咽。還可見到那些怪物的嘴巴四周開始滴落鮮血。


    鳶雄摀住嘴巴,拚命忍住已來到咽喉的嘔吐感,眯著眼睛觀看影片。


    夏梅應該已經看過一遍這些影像,但她仍舊無法直視這般的畫麵。


    於此之後,夏梅依然搭配畫麵進行解說,講述的內容是怪物的生態和對付方式。


    鳶雄雖覺得自己快要精神錯亂,不過最終還是勉強保住平常心,以謹慎的態度將資訊記入腦中。


    鳶雄理解到的事情有──


    那些怪物有著超群體能和特殊能力。微弱的攻擊無法砍斷它們皮膚底下的肌肉,就算順利砍斷,怪物們也會使出非比尋常的恢複力,立刻止住傷勢。


    必須要攻擊頭部或核心,才有辦法打倒它們。聽說所謂的核心,若以人類來說就是指心髒的位置。怪物的弱點基本上和其他生物無異,隻是遠比一般生物來得強健。


    她結束怪物的解說後鄭重其事地說:


    「這段影像聽說是把我們藏起來的人,透過他們自己的管道拍到的真實記錄。絕對不是cg動畫,也不是演的。這些人就是世人認為在海難中失蹤的淩空高中二年級學生,也就是和我們同年級的學生。然後,他們操控的是如假包換的怪物喔。據說他們和怪物合稱為──虛蟬。」


    夏梅淡淡地這麽敘述。


    拉維妮雅接著說:


    「所謂的虛蟬,是存在於這個國家的某組織,模仿某個存在製作出的人工異能者──歸類在能使出異能的人這一塊。他們全都受控於那個組織喔。」


    …………現況教人無言以對──


    ……鳶雄甚至覺得這些事實在荒謬。


    操控怪物的異能?日本某處的組織製造出了那種能力?而且還操縱同學來攻擊我們?真像漫畫或電影裏的虛構情節。若非實際親身體驗過,絕對不會相信,應該隻會覺得那是瘋子的幻想。


    但是──或許也隻能相信了。畢竟他們實際上已經帶著怪物,發動過攻擊了。當時與之對抗的是──從額頭生成利刃的黑色小狗。


    鳶雄看了挨在自己身旁的小狗後,明白現況也讓他不得不接受這些荒謬的妄語。


    夏梅繼續說道:


    「虛蟬必須是怪物和操控它們的術者──也就是本體兩兩一組,才有辦法行動。然後,本體正是我們那些前去參加畢業旅行的兩百三十三名同學喔。」


    夏梅對張口結舌的鳶雄這麽斷言。


    「而且他們那群生還的學生──為了打倒我和你,回到了日本。」


    「開什麽玩笑!」


    鳶雄出言斥責。


    當然會生氣吧。同學怎麽會變成怪物,跑來追殺我們。


    真的是在開什麽玩笑。但是,腦中浮現出了剛才襲擊而來的怪物──虛蟬。他們抱持的都是貨真價實的敵意與殺氣。那確實是他們前來打倒自己的證據。


    夏梅接著說:


    「接下來我們會不明就裏地一直被追殺。因為他們被設定成要來追殺我們這些沒去參加旅行而幸存下來的人。暗地裏操控他們的組織,好像無論如何都要抓到我們。」


    「等一下……他們為什麽會盯上我們?」


    鳶雄提出了切中核心的問題。自己和皆川夏梅到底是什麽地方成了他們窮追不舍的原因──鳶雄思索到這裏後,歸結出了一件事情。他膽戰心驚地將視線移往了坐在一旁的小狗身上。


    夏梅也看向自己的老鷹之後說:


    「似乎就是這麽一回事喔。我的葛利芬,還有幾瀨同學你的小狗,好像有別於他們操控的怪物,是種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是神器,一般稱之為sacred gear,也就是所謂的異能。不過,那是天然生成──與生俱來的能力。其實也不是什麽罕見的東西,名留青史的人物或現在活躍於世的運動選手,都身懷這種能力,隻是本人不自知而已。可是,要具備一定以上的條件與能力,才能將其確實化為實際的形體。」


    拉維妮雅淡淡地這麽說後,不顧難以判斷真偽的鳶雄,繼續未完的話語。


    「講得再仔細一點,你和夏梅生成的生物是歸類在『獨立具現型』的神器。然後,虛蟬就是模仿這種『獨立具現型』神器製造出的人工產物。」


    …………無法理解的詞匯接二連三地竄入耳中,鳶雄的大腦已經快要爆炸了。


    ……神器?sacred……gear……?這是自己的小狗和皆川夏梅的老鷹的名稱,跑來攻擊的同學操控的怪物則是……仿造的,是贗品的意思?


    夏梅不管鳶雄繼續說:


    「驅使虛蟬的組織好像不管怎樣都要抓到我們,他們無論如何就是需要那些沒能在旅行途中奪走的我們的能力。因此,他們就利用在那趟旅行中抓到的陵空高中學生,應該覺得那些學生是失蹤狀態,非常便於行動。而且還可能認為,若是利用同學們,就可以卸下我們的心防。然後,那些被操控的學生,就算隻剩下最後一人,也還


    是會來攻擊我們──聽說事情就是這樣。」


    「你從剛剛講到現在,一直說『好像』、『聽說』是什麽意思?是有人把這些事情告訴你的嗎?」


    夏梅邊聽鳶雄的提問,邊從播放器中取出了dvd。她用單手拿著dvd說:


    「是把這影片給我的人告訴我的。那個人說自己是『總督』。當時那個人是搭配剛剛播給你看的影片,跟我解說情況。」


    夏梅先前好像也和現在的鳶雄一樣,隱藏不住內心的動搖。夏梅也相當苦惱要如何麵對難以接受的事態,但是虛蟬才不管這種事情,會接二連三襲擊而來。


    「那位『總督』給了我三顆『蛋』,說我是負責配發蛋的『專員』。是把我當打雜小妹嗎?真討厭呢。」


    「那個叫『總督』的是什麽人物啊?」


    麵對鳶雄的提問,夏梅也搖頭以對。


    「我也不清楚。這位拉維妮雅和住在這棟公寓的其他住戶好像知道,但是他們說一直到『總督』自己表明正身之前,一切都是秘密。不過啊,我因為把最後一顆蛋交給你了,所以聽說『總督』最近會再和我見一麵。」


    「……我一直有個疑問,就是那個『蛋』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夏梅頓了一下後說:


    「據說是能發掘神器的『蛋』喔,我的葛利芬也是從『蛋』裏麵孵出來的。聽『總督』說那個東西是用來順利發掘本來就在我體內的力量,當時好像是形容成能力啟動裝置。『總督』說他在做這方麵的研究。話說回來,你的小狗也是從那裏生出來的吧?這真的很讓人驚訝耶!居然會從裏麵生出鳥和小狗!」


    ──她感覺很歡樂地做出了回答。


    鳶雄聽聞夏梅的回答後,凝視了在附近搖著尾巴的黑色小狗。


    ……不對,這隻小狗不是從「蛋」裏孵出來的,而是現身於自己的影子……這又代表了什麽意思嗎……?


    但是,「蛋」已經空了。或許一切隻是「蛋」孵化後,自己才發現小狗。


    夏梅輕撫了停在椅背上的葛利芬。


    「我的葛利芬──這隻老鷹救了我好幾次。而且『總督』也曾說──『我們能做的隻有協助,落下的火星還是得靠你們自己拍除。這是神器擁有者的宿命』。」


    ……這種說法也太沒道理了。


    鳶雄心中感到困惑,同時也有股無處宣泄的怒火。


    看來自己和皆川夏梅,不知為什麽,好像身懷異能。這個國家的某個組織想要我們的能力,因而攻擊了那艘豪華郵輪。但是,我們並沒搭上那艘船,平白受害的卻是因畢業旅行而殞命的同學,和應該毫無關係的船員們……是我們,不,是自己害得這麽多人失去性命嗎?


    佐佐木和……同班同學,還有紗枝都是因為自己的關係被抓走、被操控嗎……?


    ……但是,從相反的角度來看,這樣是不是代表大家都還活著……?


    紗枝──還活著?


    鳶雄低聲詢問夏梅她們﹕


    「……我有件事情想問你們,那就是……現在這樣可以說是所有同學都還活著嗎?」


    無法接受,怎麽可能有辦法接受這種事情。被抓走的盡是同年級的學生,他們還被改造成帶領怪物的虛蟬……而且這些事情的起因──都是自己。


    如果紗枝遭那些陌生人抓走,被迫變為帶領怪物的存在……


    夏梅抿嘴一笑。


    「嗯,他們還活著喔。沒錯,我的好朋友應該也被改造成虛蟬了,不過確實還活著。」


    「──!」


    鳶雄聽她這麽說,心中有種劇烈翻騰的感覺。


    ……還活著……紗枝還活著……!不管是什麽形式都好,她──並沒有死!她還活在世上!


    鳶雄感受到一股堪稱充沛的活力、氣力,自體內油然而生。


    直至方才,內心都被一連串不可理喻的事情和怪物帶來的恐懼占據,然而現在能了解到,有某種事物已在自己內心裏凝聚成堅強的存在。


    ──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那些同學和紗枝恢複原狀?


    回答完問題的夏梅,邊探頭察看鳶雄燃起熱忱的麵孔,邊繼續說:


    「對了,我有件事要問你……你要不要和我搭檔?」


    夏梅露出笑臉這麽提議。


    「你就和我搭檔吧。我們攜手合作,一起去打倒虛蟬,還有他們背後的組織。畢竟啊,一個人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呀。對手可是超過兩百人耶。相對於此,沒去參加旅行而幸存的學生連十人都不到。單純計算下來,一個人得負責打倒二十個以上的敵人才行喔。運氣差一點,或許還會多更多。」


    「你說的『運氣差一點』是什麽意思?」


    「我們這些幸存者中,可能會有幾個人被抓走不是嗎。」


    夏梅突然麵無表情到令人發毛地這麽解釋。


    「一般來說根本沒辦法和同學廝殺。畢竟裏頭有和自己交情好的人,甚至是喜歡的人。無論他們變成什麽模樣,隻要一出現在眼前,都會讓人心生猶豫。」


    從夏梅的語調中,可感受到像是決意堅定的意念。


    「第二個來攻擊我的,是我的好朋友。是上高中後,就一直在一起的朋友。她當時沒有顯現出絲毫猶豫,直接就殺過來了……我不知喊了多少次住手,但是她完全就是殺氣騰騰。後來從『總督』那邊聽到一連串的前因後果時,我心中就清楚地了解到一件事情──同學們還活著。如果還活著,表示就還有救!我最後產生了和現在的你一樣的想法喔。」


    夏梅說她是在那個時候下定決心要和同學戰鬥。


    鳶雄看著夏梅的雙眼。她現在有別於嬉鬧時,臉上露出十足認真的表情,眼神中也傳來強烈的意念。


    這是種盛情,是她最誠摯的邀請。考慮到現況,與其獨自行動,兩人互相照應確實比較安心。那些怪物甚至都打到自己家來了,現在能增加越多戰勝他們的要素越好。


    鳶雄突然把視線移到了靜坐在下方的黑色小狗身上。這隻狗會從頭部生出利刃,整個身體甚至會變成巨大的刀刃,擺明就是怪物之類的吧。但是──不同於攻擊自己的怪物,感受不到這隻小狗有害或有敵意。它眼中浮現的,盡是閃耀溫暖的光輝。


    ……想把它當成同伴。在這種異常過頭的狀況下,想要相信它是自己獲得的一道光明。


    即使它是超乎現實的存在,但若是能改變這種現狀的「力量」──自己想要仰賴它。


    「──我們去拯救大家吧。」


    拯救紗枝──


    鳶雄氣勢十足地宣示。他在心中下了決定與覺悟,定好了目標。


    就算攻擊過來的是同學,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打倒對方──鳶雄相信這是拯救他們的方法。就算扭曲我們命運的存在,就位在這條路的前方,依舊還是要從那些人手上,拯救大家!要他們把那個時候奪走的一切,全都還回來!


    「太棒了!」


    夏梅表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驚喜的神情。鳶雄的答覆大概超乎她的預料吧。


    她誠惶誠恐地拉近距離,像是在確認似的湊向了鳶雄的臉。


    「謝謝你!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鳶雄話都還沒說完,她就握住手,用力地上下晃動。


    「嗯、嗯……畢竟如果你沒來救我,我應該對付不了那些怪物,早就被殺死了吧。」


    夏梅聽聞鳶雄這番話語後,笑容滿麵地做出勝利動作。


    「很好,第四個同伴加入了!」


    「第四個?」


    鳶雄感到不解,因而反問。夏梅指了金發少女。


    「對啊,拉維妮雅也是同伴喔,她可是


    『總督』派來的輔助人員。話說回來,這棟公寓裏的住戶雖然各自都有特殊的個人因素,但大家都不是壞人,不過那個男的有點狂妄就是了。等等再幫你介紹。然後還有一個人,我之前還把『蛋』交給了一個男生,他一樣是陵空高中的幸存者喔。」


    拉維妮雅麵無表情地舉起了手。


    「還請多多指教,我基本上算是魔法少女喲。」


    ……魔、魔法少女……?聽到拉維妮雅的發言後,腦中隨即掠過剛才在路上卷起的燃燒現象……


    鳶雄隻能歪頭以對,夏梅則是不管他,開心地這麽說:


    「那麽,下一個行動就決定是那個了!」


    「下一個行動?」


    「沒錯,就是要去和拿了另一個『蛋』的男生會合。那個男的基本上也搬來這個藏身據點住了,但是整天都往外跑。話說,既然那些變成虛蟬的同學都還活著,說我們是幸存者也很奇怪吧。」


    鳶雄再次詢問了嘟囔個沒完的夏梅。


    「那個男的是誰啊?」


    「鮫島綱生。總而言之,我們就把這棟公寓當作根據地來行動吧。」


    鮫島綱生──鳶雄對這個名字打從心底感到錯愕。


    他不是隻有聽過而已,畢竟這個人本來是陵空高中的頭號不良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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