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娘因而這麽一句簡簡單單的語話,也不自覺地順著他的目光所向望去,一時間隻抿嘴笑了一笑,故作輕鬆地說道:“望江樓外的風景是最為有名的,從前與你喝酒向來是在大堂人前,如今才發現這裏的雅間貴有貴的道理了吧?”


    她原本想要活躍一下氣氛,好盡早切入正題,未曾想石青卻未曾給她這個機會,隻是自顧自地繼續回憶著,“您從前說柳枝的姿態細長優美,被風吹拂的時候能夠彎折出不同的情態模樣,比世上最軟的一個舞姬的身體都還要軟,但是偏偏又帶著韌性,需要人費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將其折斷,但來年又還會抽出新芽,從而生長出更為粗壯柔韌的柳條來。您說,你想成為這樣的人,哪怕在風中如何飄忽不定,最終也到底還是有一個穩固的枝幹能夠拉住自己。”


    宦娘稍稍的一愣,似乎是沒有想到自己那樣多年前的無心之言居然會被跟前的小小少年記得那樣久。


    待反應過來的時候,眼見得跟前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轉過了臉來,望向了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跟前的少年麵上分明沒有什麽多餘的神色,看起來好似隻是如同從前那般望著自己,並沒有什麽異常的樣子,然而她卻冷不丁地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稍稍心中稍稍一顫,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他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按理來說,哪怕是一皺眉頭一動眼角,自己便多多少少能夠猜到他的心中究竟是在想些什麽的,但是如今這時候,他雖然做著再為稀鬆平常不過的行為,卻隻讓她感覺到無比的陌生,好似僅僅是一段時間的空白以後,她便再也看不懂跟前的這個小少年了。


    這樣堪稱翻天覆地的變化難免也讓她覺著頗有些心驚,最後卻到底也隻是微微彎起了嘴角,然而笑意卻始終無法抵達眼底,“不知不覺,也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想想時間過得還真是快。”


    一邊寒暄著,連她自己也已然覺著有些尷尬。


    自己從前在他的麵前什麽樣囂張跋扈的模樣未曾表露過?如何如今已經生疏至此了,竟隻能靠回憶過去的事情來展開話題?


    雖然這次的會麵從一開始本就也帶著幾分不善的心態,然而眼見得事態真的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的時候,她的心中難免還是有些悵惘了起來,不覺收攏了手指,緊緊地攥住了手中的白瓷酒杯,手背上的根根青筋凸起,顯然已經繃緊到了極限。


    “快?”他輕輕地反問了一句,忽然間一笑,“我倒是覺著,有些太慢了。”


    頓了頓,還未等她回答,石青已經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養傷的那段時間裏頭,昏沉期間才是最為幸福的時候,因為睡著了以後便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了。然而若是這樣永遠昏迷著,我也跟死了差不多了,所以到底也還是有所清醒的時候。那段時間裏頭,身上的每處傷口都又疼又癢,讓人坐立難安,我實在睡不著,又怕睡著而來自己會無意識地去摳身上已經結痂了的傷口,最後也隻能夠咬著拳頭瞪著眼睛看著糊著輕薄窗紗的窗子一格一格地亮了起來,好來轉移注意力。”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一點點地收緊了起來,一麵隻有些失神地望著跟前的少年,有些難過地輕輕地喚了一聲,“小石頭……”才剛說出口,她便想起了方才石青跟自己所說的話,紅豔豔的嘴角邊也不自覺地攀上了幾分落寞,隨即已經添上了一句新的稱呼,“石青。”


    他所遭受的這些苦難,都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雖非她自願,然而傷了便是傷了,又哪裏有那樣多的理由還可以辯解呢?


    石青好似並沒有發現她麵上有些複雜的神色,依舊還在自顧自地回憶起過去的日子,“那時候,我心裏可在想,這段時間可真慢啊,明明我昏睡起來以為已經過去了好久了,問一問人,才知道原本不過隻是自清晨昏迷到了傍晚,而身上的傷也並沒有因為想象而逐漸好轉起來。還有,那藥可真苦啊,每次喝,都讓我一陣直皺眉,恨不得捏著鼻子灌下去,但是偶爾也有根本沒有力氣扶著藥碗的時候,所以最後會被旁人給硬生生地灌進去,那味道……可真是難過,若是換了師姐您,一定是喝不下去的,肯定又要吩咐我偷偷摸摸地去茅房裏頭倒掉,不要叫班主發現了,到最後自己強撐著讓病過去。”


    自己當時的的確確是不喜歡喝藥,也正因為如此,自己每回生病,有時候明明隻是三兩天便能夠好的,卻硬生生地能被自己這樣拖上十天半個月,甚至好幾個月,到最後影響了正常的演出,最後倒落得照顧自己的他被班主一通教訓。


    然而他即使在被班主責難的時候,也依舊緊緊地閉著嘴巴,從不透露一點口風。


    她那時候覺著他傻,明明隻要說是自己吩咐下去的便好了,反正這點小事情,還不至於讓班主老頭子把她怎麽樣,充其量是挨頓臭罵而已,然而遷怒到他的身上那可就不一樣了,那可是實打實的體罰。班主的下手多麽狠她是了解的,他卻真的由著那個老頭就這麽下手了。


    然而,在麵對她的建議時,他卻是搖頭,那時還是那般青澀幼稚的一副五官,卻已然隱約透露出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堅定,童音軟軟,一字一字說得卻無比的清晰,直到現在她還能夠想起來——“師姐此前說過了,這件事情要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所以我便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她當時隻覺得在這般人人都秉承著趨利避害心態的環境之中,他這般的耿直坦誠顯得尤為傻氣可愛,隻朝著他挑了挑描畫細長的眉,輕佻的姿態之中隱含著幾分心疼,“被打了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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