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的頭被迫仰起,然後和他上方的莫塔爾對視。


    對方的臉上那道橫貫鼻梁的傷痕顯得突兀無比,沈白看著不由的皺起了眉頭,既是為了這樣略讓他感到屈辱的姿勢,也是因為突入眼簾看到那道傷痕的不適。


    每個大汗淋漓手臂顫抖的少年腦中幾乎都在想著相同的事情——


    那天,當所有人對著他們小隊發出嗤笑的笑聲,當他們以為會得到批評懲罰時,是莫塔爾教練給了他們肯定的讚賞。


    而今天,當他們對著嗤笑他們的人揮出了維護尊嚴的拳頭,當他們意氣風發的認為自己維護了家鄉的尊嚴時,莫塔爾教練卻讓他們受到最嚴重的一次懲罰。


    但是他們沒錯!


    依舊是如此的固執。


    而沈白,不知道在怎樣的傳播的故事版本中,充當了始作俑者的角色,挑釁、動手,甚至是毆打第一世界公民……理所應當又毫無緣由的,沈白成了這次事件當中牽扯最多的人。


    “好了,現在全體立正!”


    莫塔爾叫停了滿頭大汗雙臂顫抖的少年們,大家得到指示然後緩緩地向前屈起後腿折疊著身軀站了起來。


    “你繼續。”


    沈白是最先幾個還能敏捷的站起來的人,然而剛站起來就看到莫塔爾站在前方望向自己說出了這三個字。


    沒有再說一句話,沈白在之前莫塔爾對自己的態度中已經看出了預示,此時也並不奇怪,他隻是沉默的雙手撐地,又重新伏了下去。


    他身後的那些少年們盯著他的伏下去的身體,手在身體兩邊攥成了拳頭,腮幫也因為牙齒的咬合而緊繃。


    “報告教官!”帕薩大聲的喊了出來。


    “閉嘴!”


    莫塔爾的聲音更大也更加堅決。


    “教官明明……”


    “我說了,”莫塔爾的聲音無比粗獷而響亮,“閉嘴!”


    帕薩看著自己前一排的沈白,身子已經在微微顫抖,牙齒緊緊咬著下唇,臉上有種極度忍耐的表情。


    “是不是認為自己沒有一點錯?是不是以為自己俠肝義膽意氣紛發?是不是覺得全天下就隻有你最正義?”莫塔爾看著地上的沈白問道。


    “……”發出小聲的悶哼,沈白努力把自己的身體撐起來。


    “是不是覺得很難以忍受自己的戰友受委屈?全世界都應該對你們溫柔以待?”莫塔爾將頭轉向了目光集中在沈白身上的那群少年們。


    沒有回應。


    一片沉默中,帕薩突然伏身下去一聲不吭的就跟著做俯臥撐。


    後麵的少年們看著也一個個跟著彎下了身,完全不顧莫塔爾的命令。


    莫塔爾看著這一群慢慢散開低下去的隊伍,也氣的發抖起來。


    “起來!都給我起來!”


    莫塔爾顯然動了怒火,走到帕薩身邊就往他的身上踢了過去。


    悶哼一聲,帕薩強壯的身軀努力保持住了自己的平衡,然後沒有絲毫停止的預兆。


    “好,”莫塔爾看著帕薩,又看向另一邊的沈白,不由得笑了起來,“嗬,行,你們都是好樣的。”


    那道傷痕在他被氣紅的臉上顯得格外顯眼。


    “那就這麽一直驕傲下去好了,我很期待。”


    莫塔爾沒有再說話了,沒有人再發出聲音,除了漸漸粗重的喘.息聲,再也聽不到什麽聲音。


    一直到沒有人再有力氣,莫塔爾又拉著一群人開始跑步、引體向上、蹲起……雖然經常說人類不會有極限,不過今天,哪怕沈白都覺得已經觸碰到了自己體能的極限,更別提一些體力稍遜的人了,但是沒有一個人倒下,心中堵塞不散的惡氣支撐著他們的身體,染紅了他們的眼睛。


    莫塔爾站在一邊看著他們,但凡他們的一個部位接近極限他就換一個項目,泛著鐵灰的天空像一塊墨玉,被時間慢慢抹去了外層的表麵,漸漸露出了裏麵通亮的暗色。


    如果中午是他們放的最早的一次的話,這次就是他們被留到最晚的一次,大家難得的站在一起見證著這個星球上麵的天色變化,每個人努力借著站姿悄悄放鬆自己的身體各部位,眼神望向的地方,是一片蒼茫。


    莫塔爾放了他們的時候,一群人走出訓練場便緩下了步伐,相互拉著走到食堂,而等他們到大食堂的時候,食堂的飯菜已經一點不剩了。


    “……”


    沒有力氣說些什麽,少年們隻能坐在空空的座椅上稍作休息。


    沈白的雙腿微微分開,彎著腰將小臂放在大腿上,低頭看了會兒潔淨的地麵,像是在發呆,過了一會後抬起頭來,眼睛望向那個幹淨的不像話的打飯機器窗口。他左手邊的希博一邊捶著自己的胳膊和腿一邊望向沈白冷峻的側臉,欲言又止。


    應該說此時每個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一些異樣,哪怕他們放的再晚,也不應該就沒有剩飯了。


    在食堂修整了一刻鍾,打飯機器窗口在那麽多眼睛注視下毫無反應,沈白慢慢起身,然後其他人也慢慢站了起來,大家聚成烏黑的一片,像一朵烏雲一樣往自己的宿舍樓走去。


    路過第一世界的宿舍樓,離食堂最近的一棟樓,當這群少年走過它時,它擋住了從一邊照向少年們黑色腦袋的光線,投下了一片陰影將這朵烏雲更籠罩上了一層灰色。


    “沈白……”


    夜晚熄了燈,帕薩的聲音從一邊傳過來。


    “嗯?”


    黑暗中的沈白雙手交叉放在腦下,閉著眼睛清淺的呼吸著,胃中的空虛不適感慢慢減輕。


    “……你……我們大家……”


    哪怕不用睜眼沈白都能想象到他這位舍友此時臉上的表情,一定是一種帶著明顯的緊張小心,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如何措辭的糾結樣子。


    沈白感受著他把周圍的空氣都染上了那種笨拙凝滯的感覺,不由的嘴角微微勾起。


    “不用擔心,睡吧。”


    “……”帕薩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慢慢又輕聲的對著對方說了聲“晚安”。


    “晚安。”沈白說完很快陷入了夢鄉,夢裏有著小小的光圈包圍著自己,讓他疲憊的身體仿佛泡在了水裏一樣舒適。


    可是這一夜,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這麽安然的入睡,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在這一夜裏正式拉開了帷幕。


    一夜過去,少年們慢慢的、真正的感受到,他們已經在這個基地裏被孤立了。


    早上出完操去食堂,照樣沒有了他們的飯菜,昨夜晚飯和今天早飯都沒吃的少年們即將麵對的是加重了一倍的訓練量,到中午結束時已經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本是那麽期待的用餐時間,而他們已經不再有當初的雀躍,有種預感在腦海中閃現,而等他們看到幹淨的一粒飯都不剩的的窗口時,這種預感變成了現實。


    食堂依然沒有給他們準備的飯菜。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那空無一物的打飯機器上,被貼著一張紙。


    紙是隻有第一世界才偶爾出現的奢侈品,而這張奢侈品上寫著幾個大字——


    黑發豬禁止食用!


    沈白把紙上的字慢慢念了出來,聽完之後少年們都沉默的站在了原地。


    “……他們開始報複了。”


    是,從昨天下午開始每個人都逐漸戰戰兢兢底氣不足,按照軍規對於打架鬥毆者理應記過,但是他們小隊卻安然無事,現在他們終於知道了。


    哪怕不用軍規,光靠小小手段就足以收拾他們。


    這就是那群人想要向他們傳達的信息。


    他們的拳頭沒有了用武之地,惡整他們的敵人甚至不會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找到他們再揍一頓?告訴教官?報告領導?


    一時間,黑發少年們真正的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他們真的想不到自己還能夠去做些什麽。


    莫塔爾當初說的話,這群少年現在才開始慢慢醒悟——


    我們,還沒有這個資本。


    但是認清自己的弱小和接受自己的弱小是兩回事——


    “我,絕、不、要、低、頭。”


    希博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語氣帶著深切的憤怒。


    誰會自願低頭呢?


    當初如果不是沈白抓著李斯特的腦袋往牆上撞,他不會向帕薩道歉,而現在,李斯特則是抓著這一群少年饑餓的胃擰成一團,逼著他們低頭求饒。


    一頓飯不吃,兩頓飯不吃,那後麵呢?


    胃中的不適感那麽明顯,哪怕希博的那句話也是很多人想說的,但是當它真正被說話出來的時候,又有哪些人心中升起的不僅僅是一腔熱血而還有小小的別扭呢?


    不從而知。


    但是幸好的是,這次關於食物和驕傲的考驗並沒有堅持很久,但當這群少年在晚飯時看到自己的飯菜時,心中卻沒有半點開心。


    原因是今天下午的時候,他們的訓練科目多了一項,一項和第一世界共同訓練的內容。


    所謂的,格鬥技巧。


    這是一項本來該放在幾天後的內容,然而卻被提前了,在接到莫塔爾的臨時通知時,少年們已經知道這絕不是什麽好事了。


    因為現在在他們的眼裏,和第一世界扯上關係的,都不會是什麽好事。


    莫塔爾並不負責教他們格鬥技巧,和第一小隊的那個褐發教官見麵後,他把沈白一行人帶到了對方指定地點整了整隊就站到了一邊。


    褐發教官並沒有和莫塔爾很多的眼神交流,可以說如果不是第三小隊一群人頗有氣勢的跑進來,跺在地上的腳步聲整齊劃一的讓他轉過頭看了幾眼,他根本就沒打算把眼神分給這群黑發小隊,而當他望過來的時候,也隻是幾眼又把眼神放到了自己麵前的小隊身上。而那望過去的眼神,就仿佛一個老師看到班上不愛學習最愛惹事的學生一樣。


    排著隊列小跑到第一小隊的訓練場,比起那天在食堂裏的生龍活虎,黑發的高個兒們顯得沉默而陰鬱,這裏的氣氛對他們而言算不上友善,空氣中好像總有什麽東西在無言裏碰撞擴散。


    莫塔爾將他們帶到了褐發教官指定的位置,兩個小隊麵對麵的站立著,中間空開了四五米的距離,那個距離不算近也不算遠,但是卻把兩個發色的人隔得涇渭分明。


    現在即使麵前站著的是曾經每個人都期待憧憬過的第一世界金發少年們,這群大高個兒們的眼神也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激動,微抿著嘴唇,黑色幽深的眼睛染上了一層疏遠和警惕。


    站在第一排的沈白麵前正對著的是第一世界的海裏莫斯。


    對方看著他盯了一會兒,眼神中帶著一種不可一世的審視,那種目光就好像一個全身穿著高訂的富豪看著一個一身地攤貨加起來還不夠對方一雙襪子的窮小子。


    沈白隻感覺對方在心中已經把自己從頭到腳評論了一遍。


    慢慢打量完了沈白,他又開始把視線往其他人那裏一一飄移過去,這種如羽毛一般輕輕的注視,落在黑發少年們身上時,卻讓他們有種被刺了一下很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覺。


    第一小隊人數很少,數來也就二十多個人,本來就已經鬆散的隊伍加上他們左右逡巡的視線,讓他們看上去和身上的訓練服格格不入。和他們形成對比的就是對麵的五六十個黑發少年,在莫塔爾的嚴格訓練下每個人都不會隨意的晃動,即使感受到身上令自己不適的目光也不會去追尋目光的主人,隻是努力忽視掉然後目光堅定的注視著前方。


    如果不是他們依舊控製不住自己的血氣方剛,依舊時而視紀律如無物,也許他們就離真正的軍人不遠了。


    隻是現在他們還不行。


    褐發的教官劈裏啪啦地介紹了下自己,其中包括自己曾經參加了什麽什麽戰役,說這些的時候,他幾乎是背對著黑發的少年們。他的聲音直直的往前方傳播。


    缺少和教官的正麵眼神交流,沈白看的出他真正想要講給誰聽,於是便幹脆忽略掉那些順著空氣繞著彎鑽進黑發少年們耳朵裏話語,開始望著前方大腦放空。


    介紹完了以後隊列散開,大家跟著做了一些熱身動作訓練,就開始學第一個格鬥動作。


    學習格鬥的正常流程應該是從單個格鬥動作開始的,然而今天顯然不是這樣,褐發教練轉過身望向了那群黑發高個兒們。


    “我需要一個搭檔……嗯……第二排第三個,出列。”


    “是!”


    李方江站出了隊伍,動作不敢有拖泥帶水。


    “現在你做一下我的搭檔配合我演示。”


    沈白看著這個他連其名字都懶得弄明白的教官,看著對方對著李方江擺出格鬥準備動作。


    即使知道這是在教學,但是當褐發教官在那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下,一隻手用力繞在對方脖子上的時候,沈白的心底卻沒來由的產生一種自己人正在被欺負的感覺。


    這種感覺如此真實的在沈白心裏慢慢升起,但是看著講解動作的教官卻找不出可以佐證這種感覺的證據。


    也許是褐發教官對著他們的人做出攻擊性的動作,而平日老實的李方江按照命令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就好像李方江真的隻是一個教學工具,


    也許是褐發教官對著他們小隊的人這樣做的時候卻是一直對著第一世界的人進行動作講解,眼神都極少和黑發士兵們有匯集,


    也許是在一開始,褐發教官轉向他們,理所當然的在他們當中挑選搭檔時這種感覺就已經產生。


    輪不到第一世界輪到他們的事情,這群少年已經會開始在腦中直接將其判斷為不好的事情。


    然而幾乎在大多數時候,這種判斷很少失誤。


    “看好了,此時手繞過對方的脖頸……”


    夾雜著一些動作講解,李方江用標準的軍人姿勢站在原地,甚至眼神都遵循著莫塔爾教官一貫的教導目視前方,哪怕另一個人的手從側麵截上了自己的脖子。


    沈白的眉毛已經皺起,說實話,他也對自己心底的煩躁覺得很奇怪。


    他印象中自己不應該是如此容易被引起憤怒的人。


    也許是曾經流浪生涯裏的生活過於平靜,也許是沈白還沒有從那種勾勾手指就有小魚乖乖聽話的的完全掌控中徹底走出來,抑或者那種不平等的對待撬開了他曾經努力忘記的記憶的一角,讓他總是會很容易的衝動……


    沈白本以為自己經曆了歲月的積澱會變得更加成熟冷靜,然而現實好像並不是這樣,至少在莫塔爾眼中沈白的所作所為絕對稱不上成熟冷靜,他隻是個成天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給自己找事的毛頭小子。


    “報告!”


    在褐發教官準備發力的時候,仿佛看到下一秒李方江就會毫無反抗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放倒在地,沈白看著他大聲的喊出了聲,打斷了對方。


    褐發教官鬆開了手,然後看向了沈白的位置。


    “報告教官,我們在戰場上的目標是蟲族……”


    “教官還沒有讓你說話!”


    沈白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原本已經退站到一邊的莫塔爾衝到了他的麵前揪起了他的領子,莫塔爾的步伐很快,揪住沈白的力道也很大。


    沈白被這突然的一幕弄得毫無防備,身體就這麽被強壯的莫塔爾往前提了去,隻能努力保持住身體的平衡,站在他斜後方的帕薩已經向他的方向下意識地伸出了一隻手。


    “你就不能給我安分一點嗎士兵!!”


    莫塔爾的聲音很大,大的沈白被震得一臉恍惚,頂著一臉的唾沫,難以回過神來,連一邊的那個褐發教官都被這擾人的聲音分散去了注意力,微微皺起了眉毛。


    “莫塔爾教官,”褐發教官揉了揉太陽穴叫了聲莫塔爾的名字,“你不感覺自己吵了點嗎?”


    莫塔爾仿佛被點了名字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立即放開了手中的沈白對著對方立正站好:“抱歉連長,並沒有注意。”


    皺著的眉毛依然沒能解開,褐發教官看著莫塔爾的眼神就和看他們小隊的眼神一眼,那種對他們的無知野蠻無可奈何又帶著忍受的感覺:“算了,你先去旁邊吧。”


    “報告連長,我帶的第三小隊有幾個刺頭,站在旁邊我有些不放心。”


    曾經絕對不能說矮的沈白在第三世界中總是身材顯得嬌小的那個,沈白離莫塔爾還很近,因為身高的差距,他平視過去正好可以看到莫塔爾那隨著他講話不斷顫動的喉嚨,再微微抬頭,可以將對方那雙黑亮的眼睛收入自己眼底。


    “我可以在這裏和連長搭檔協助連長教學!”


    沈白看著那雙映著訓練場的眼睛,那裏的中心站著前方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李方江,沈白還在那裏看到了自己的一個小影子。


    手指微動了動,然後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緊貼了褲縫。


    “歸隊站好,保持紀律!”


    “是!”


    沈白往後退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後抬著頭目視前方,第一眼看到的是望向自己的海裏莫斯,沈白視線上移,望向了對方身後的那片冰冷的特殊材質牆壁。


    “也行,那你歸隊吧。”褐發教官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著李方江說道。


    莫塔爾從沈白麵前走了過去,隻在沈白的視線中路過了一秒鍾左右,沈白的視線依舊堅定的盯著前方,隻用餘光追隨著對方的背影。


    “用右手繞過對方的脖子,同時腿跨到對方的小腿下麵……”


    “然後這樣用勁可以把對方放倒在地。”


    “啪——”


    “這個動作的要領在於……”


    餘光中那個和自已一樣,頂著一頭黑發的男人倒地。


    姿態並不好看,至少哪怕沈白沒有投去目光,但也看到了他手腳在這個過程中因為壓製自己下意識反抗動作而產生的違和和不協調。


    就好像自己的學校自己怎麽批評也聽不得別人說一句不好,就好像自己人自己怎麽欺負也看不得別人對他無禮。


    黑發少年們從昨天下午受罰開始,便沒有和莫塔爾多一句不必要的言語溝通,似乎想要把這個曾經的崇拜對象排斥出他們征伐不公維護正義的集體,昨夜那些沒能安然入睡的少年們,心中不知道暗自質問了這個和他們同樣黑發黑眼的教官多少次。


    但此時,當那個總是對他們破口大罵指手畫腳的男人在被一個褐發男人當著他們的麵,也當著那些第一世界少年的麵,被一次次放倒的時候,黑發少年們手上攥緊了拳頭,然後慢慢把頭轉向前方,像著沈白一樣僅僅用餘光關注著一幕。


    不忍看,也就不想看。


    但是莫塔爾似乎感受不到這邊小隊傳來的一種特殊的氣氛,他一次站起來後望向了黑發少年這邊。


    “都給我看過來!看仔細了這個動作!都望哪裏發呆呢!!!”


    沈白看過去,和莫塔爾的視線交匯一秒,是對方先移開了目光。


    這種簡單基礎的格鬥對沈白而言並不是什麽特別困難的事情,但是他卻強迫著自己將全部的注意力投在上麵。


    被勾住的脖子,被絆的腿,跌倒時砸向特質地麵的脊背……


    對方開始流出的汗水,在空中時抬起的雙手,臉上那道被汗水滑過的凹凸疤痕……


    對於和沈白一樣死死注視著那裏的少年們而言,這種行為對他們而言不僅僅是在學習,更接近於一種自我虐待。


    而莫塔爾的每一個背脊和地麵的撞擊都像是在告訴著沈白什麽。


    他看不得李方江被那樣對待,好,可以,那李方江那個傻小子歸了隊,而那個一直被沈白尊敬的莫塔爾卻走上了前。


    莫塔爾仿佛就是在告訴沈白,他從來不是可以隨意打破規則的人,公平與歧視不是他站出來英雄主義就可以完事的。


    就如同一次打架讓這群少年整整餓了三頓飯,沒有實力就敢叫喧,得到的隻是把自己和別人陷入不好的境地。


    “好!現在聽我口令,每隊戰成一排,第二排人自動接上第一排排尾!”


    褐發教官覺得自己已經講到位了,便組織他們進行一對一的格鬥訓練,莫塔爾教官起來後走出了兩隊中間的位置,往旁邊走去。


    “第三小隊多出來的人可以站到第一小隊後麵,自動補齊讓我看到你們一個能對上另一個!”


    “第三小隊聽口令!向前兩步走!”


    莫塔爾走到一邊之前突然朝著這群少年喊道:“好好訓練!你們還沒有讓你們驕傲的資本!”


    這在褐發教官和第一小隊的耳中也許隻是教官對於士兵們嚴格的訓話,但是黑發高個兒們卻繃緊了身體,好像一道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們的脊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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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裏莫斯看著對麵那個向自己走來的少年,對方終於將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之前,幾次對視幾次被對方輕描淡寫的移開視線,這種仿佛被輕視的感覺讓海裏莫斯覺得有些微妙,而當對方真正的與自己對視時,海裏莫斯竟感到一些不自在。


    “海裏莫斯。”


    旁邊的輕聲叫喚到的恰到好處,海裏莫斯正好趁著這個時候移開自己的視線,顯得十分自然,沒有任何處於劣勢的感覺。


    “怎麽?”


    “李斯特說想要和你換個位置。”


    傳話的少年叫做薑雲,大富商的兒子,但是在第一世界裏麵已經是不夠看的了,畢竟有錢的人太多,所以在這群人之中,薑雲往往就是一個小傳話筒的存在,沒有什麽太大的存在感。


    “哦,那可真是遺憾,”海裏莫斯狀似可惜的對對方聳了聳肩,“你告訴他他應該早點說的,現在可都要訓練了。”


    海裏莫斯回過頭,但並不想直接對上少年的視線,便飄移著目光,掃向了正對著李斯特的那個位置。


    哦呀,是那頭和少年關係不錯的大笨熊呀。


    海裏莫斯一邊聽著口令,一邊用手勾上了對方的脖子。


    他的手沒有什麽力道,和其他第一世界的少年們一樣,這種部隊式格鬥對他們而言就是打打鬧鬧提不上筷子的,一般在第一世界他們都會有專門的格鬥教練,哪怕大多數都不會像凱金的家族那樣學的真的是上戰場的那種程度,但至少不是像這樣大鍋飯似的聚在一起教學,讓人升不起認真對待的想法。


    或者說要不是李斯特突然想到了這個發泄的方法,這個訓練項目也不會這麽突兀的出現。


    沈白的呼吸有一瞬間噴灑到腦中想七想八的海裏莫斯伸過去的手臂上,海裏莫斯突然從自己的想法中回神,有些神經敏感的望向對方,那個黑發少年五官姣好,神色自若的站在原地,視線投向前方,甚至沒有分給海裏莫斯一分。


    這讓驕傲慣了的海裏莫斯有些羞惱,但實際上今天他內心的小羞惱早已出現過不止一次了。


    凱金此時應該有些不爽吧,看著沈白在自己眼前的側臉,海裏莫斯依稀記得凱金對麵的黑發少年是個讓他們記不住臉的人,而凱金真正想對著的少年正站在自己的身邊。


    不過也不知道少年會這麽默默的站著多久,按照對方那個火爆性子,說不定看到那頭大笨熊待會兒被李斯特狠狠摔幾次後會爆發吧。


    ……


    “下一個動作了。”


    海裏莫斯的思想在無限神遊中,然後聽到了耳邊離自己極近的地方發出的聲音。


    少年的聲音很好聽,帶著和本人一樣清涼的感覺,讓海裏莫斯一下子回過了神。


    海裏莫斯調整了自己的姿勢和別人保持了一致的進度。


    等把腿伸到沈白右腿後麵時,兩個人的身體已經貼的非常近了,海裏莫斯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首先覺得是有一些不自在,但是那個站的筆直的少年卻沒有半分不自在的樣子,海裏莫斯接著又想到自己剛才就那麽順從著聽著少年的話,越發覺得有些不大痛快。


    “如果這是訓練,那就好好訓練吧。”


    仿佛空氣中有什麽看不見的小精靈,把海裏莫斯的感受傳達給了沈白,海裏莫斯還沒來得及表現出自己的不愉,給自己找回些場子,對方就已經開口了。


    “三!”


    最前方的教官大聲喊道,海裏莫斯手腳同時用力,麵前的那個黑發少年便倒了下去。


    “海裏莫斯!”遠一些的地方聽到了一聲呼喚,海裏莫斯回過頭去看向那裏。


    凱金對著他齜牙咧嘴:“可給我輕點兒。”


    海裏莫斯對著對方翻了個白眼,對著凱金做著嘴型:“了解了解。”


    雖然凱金這麽憐香惜玉,但是沈白對自己卻仿佛不太在意。


    “你的腳腕可以再使點勁。”從地上站了起來,沈白拍了下自己的褲子,對著海裏莫斯說著。


    “你和你的教官一樣聒噪。”海裏莫斯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不過在下意識對對方說完這麽一句惡意滿滿的話後,海裏莫斯注視著對方的臉,竟突然有些心虛的感覺。要知道這個少年可不是像他表現的那麽冷靜,幾次事件都表明這可是個炸藥包,隻要涉及到他們的尊嚴驕傲一點就爆。


    但沈白沒有說什麽,另外一邊,剛剛被李斯特勒住脖子往地上狠狠一摔的帕薩也沒有任何表示,這些黑發高個兒仿佛完全看不出來訓練中隱藏的矛盾,都隻是極其配合的沉默的站在那裏等著第二次的口號。


    沈白沒有再說些什麽,不過海裏莫斯這一次腳腕卻用上了比剛剛更大些的力氣。


    我可不是因為那頭黑發豬的緣故。


    海裏莫斯在心裏告訴著自己。


    這應該還可以稱之為平靜的下午,褐發教官又教了其他幾個動作,讓他們繼續那樣一對一練習,跟著第一世界一起訓練,雖然他們的任務是被摔來摔去,但是從某一方麵來說,這為這群黑發少年省了很多的訓練量。


    從第一下摔帕薩的時候,李斯特的心中充斥的就不僅僅是快意,還有那麽一絲尷尬,原以為用這種方式,那些黑發大高個兒們不可能動手,便隻能站著任由自己出氣。但是李斯特是什麽力道,帕薩又是什麽體格,那是能被輕而易舉放倒的嗎?


    原先帕薩左右的人看著都有些擔心,不過在第一次李斯特用力發泄般的把帕薩摔到地上後大家就真的完全保持沉默任由這些褐發少年折騰了,大半個下午過來,比起隻需要倒了爬起來的黑發少年們,這群金發少年才是真正受到訓練的人,幾次下來帕薩依然麵無表情目光沒有絲毫波動,但是對麵的李斯特已經開始呼吸加重,額頭冒汗了,望著自己麵前皮糙肉厚的大高個兒,李斯特不禁開始想這麽做到底誰受到的懲罰更多。


    好在這一科目並不太長,第三小隊自然是不會拿第一小隊練手的,這樣就省了很多時間,李斯特在用光自己力氣之前聽著教官的口令站好,看著帕薩和其他人一起整隊準備帶回。


    那一瞬間,李斯特竟是有些慶幸,至少自己不會出現絆兩三次都沒辦法把對方絆倒的場景了。


    這邊第一小隊的訓練幾乎就沒什麽了,不過被帶回自己訓練場的第三小隊還要完成他們剩下的日程安排。


    理應是那帶著懲罰性質的體能訓練,但是莫塔爾讓這些少年分成兩組,然後把沈白叫出來找到自己麵前。


    莫塔爾看著這些少年,同時少年們也在看著他。


    一群被摔了半個下午的少年,一個被用來輔助教學的教官,更何況那個教官還是無數第三世界少年們憧憬的對象。少年們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看到第三世界在這個世界中的地位。


    被停了的三頓飯,被修改了的訓練科目,被叫去由對方發泄的訓練內容,還有那個代替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作為教學“搭檔”被摔了好幾次的莫塔爾。


    黑發青年們慢慢認識到他們那天的打鬥是多麽的可笑。


    這麽多事情集中在這一兩天內,當初的豪情壯誌,“啊啊啊”的叫喚著撲向別人的正義感慢慢趨於平靜,那種讓他們總是沉默著攥起拳頭的恥辱感也漸漸被釀成了另外的一種情緒。


    叫做渴求。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有資本衝動懂嗎士兵!”


    “懂!”


    那是一種對於可以站在和別人平等對話的位置上的渴求,那是一種對希望自己有資本做出自己覺得對的事情的渴求,而不是正義感爆棚之後讓自己和別人一起承擔這份後果。


    “好,現在,照著你下午學到的動作襲擊我。”


    沈白一隻腳上前同時手迅速的卡上了莫塔爾的脖子。


    莫塔爾用手抓住沈白的手腕把他的手順勢拉向一邊。


    “好,下一個動作!”


    “看到了嗎?!都給我記好這些動作!訓練就算了,但我並不希望你們上了戰場後是可以被別人放倒的人!”


    “是!”


    “兩兩分組練習!有什麽不理解的地方打報告叫我!”


    “報告!”


    “……”


    持續將近一天多的冷戰此時開始慢慢化解,下午幾乎沒有隻是站著被摔的那幾個小時在被莫塔爾用更加有效率的訓練補上,莫塔爾教的非常認真而嚴肅,因為他知道自己要對那群黑發的少年負責,黑發的少年也學的極其認真,因為他們不僅僅要讓自己的教官得到回報,還明白了自己現在所有盡快積累的,是有一天可以讓他們站出來的資本。


    莫塔爾看著他們一對一的認真訓練著,總是含著怒火的眼睛總算是慢慢平靜了下來,染上了一點欣慰的味道。


    右手不自覺的摩擦了下臉上的那道疤痕。


    少年們做的事情,那些義憤填膺的事情,並不是沒有人這麽做過,他們從來不是最開始創造曆史的那群人。


    隻是,如果一個製度,會這麽輕易地被少年的熱血改變,那每次的改革又怎麽會有犧牲者呢?


    比起讓他們繼續投入精力到在莫塔爾看來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上麵,莫塔爾很欣慰看到這群人學會了冷靜下來,把這種憤怒化為訓練的力量。


    這樣,等他們上了戰場,見到了更多更無法忍受的事情,才能夠有強大的心力和武力去保護自己。


    莫塔爾並不期待這些少年能夠給這個世界帶來些什麽,也不會去期待其中的某一個人獲得戰功移居其他世界,作為一個上過戰場見過很多的戰士而言,他就像一個父親,隻希望這些少年們能夠平安的回到自己的家鄉,至少現在,他的夢想,就是回到自己最開始的地方。


    “都給我上點心!沒力氣嗎!!”莫塔爾從少年們中間走過,糾正著他們的動作姿勢,語氣依舊是那樣的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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