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增加一些麻煩事。」


    阿多憂鬱地如此說道。貓貓今天本來應該要陪阿多買東西的,結果不隻昨天,今天也沒得上街遊覽。貓貓原本很期待能買些西都的稀罕物品,如今也推辭了,換上顏色素樸的衣服。即使是貓貓也沒料到,竟然得在這種地方參加葬禮。


    「這樣今宵的宴會就沒了,坦白講這倒是件好事,不過這樣想可能太不知忌諱了。」


    阿多啜飲著茶水說了。看來受夠了夜夜宴飲的人不隻貓貓一個。房間裏除了阿多、貓貓以及翠苓之外沒有別人,即使說出不知忌諱的話也無妨。翠苓平時會受人監視,隻有跟阿多在一起時可以免卻。不過這樣能不能讓她喘口氣,倒也很難說。阿多也是愛找樂子的個性,性情一板一眼的翠苓也許會被她捉弄取樂。


    「可是竟然因為被逼入絕境而自盡,事情結束得可真草率。」


    最後的結論是新娘自行尋短,因為她的房間裏留有遺書,上麵寫著是害怕嫁到異國才自盡。新郎看到遺書,霎時拋開在宴席上和樂融融的喜氣模樣,氣得七竅生煙,大吼大叫到隻差沒跟新娘的父親扭打起來。罵的雖然幾乎都是外國話,貓貓沒能聽懂,但其中應該混雜了相當難聽的髒話。西都的人好像都聽懂了,隻是神情悲傷地低垂著頭。


    貓貓請人讓她看了遺書,的確是新娘的筆跡。


    (但上麵可沒寫到半句她是被逼死的。)


    這位前嬪妃有點不容小覷。真要說起來,香水也是阿多的部下找到的。阿多給人的感覺跟玉葉後一樣。貓貓不知道她了解多深,講話時必須小心。


    新娘因為不願結婚而選擇自盡。在塔樓上吊是為了讓大家看個清楚,結果因為繩索斷裂而墜樓。底下又不巧有個燈籠,她摔在上頭,燈火就燒到了衣服上。


    表麵上是如此。


    但事實真相呢?


    壬氏在猜想可能是自己試圖對新娘套話才會害她自盡,貓貓不知道是否如此。香水很有可能是新娘交給裏樹妃那異母姊姊的,但不能完全肯定。


    就在真相模糊不清的狀態下,貓貓被迫參加葬禮。不,其實她可以拒絕,但有件事令她掛心。


    壬氏也會出席。他本來沒有必要參加一個地方官女兒的葬禮,但新娘的父親懇求他出席。後來貓貓才聽說,新郎鬼吼鬼叫的內容似乎是:「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你們能再找一個新娘給我嗎!」


    當時是因為有壬氏與玉袁等人在,新郎才會停止鬧事。


    (第二次了啊……)


    由此可見看似美滿的婚姻,背後其實有些隱情。


    「時候差不多到了。」


    貓貓從椅子上站起來。


    「是嗎。」


    阿多放下茶水,瞄了一眼貓貓。


    「……抱歉,我另外想問你個問題。」


    「娘娘請說?」


    看到阿多罕見地顯得有點難以啟齒,貓貓偏了偏頭。


    「既然夜君要去,那個隨從當然也會跟去吧?」


    「自然是了。」


    馬閃好歹也是壬氏的副手兼侍衛。上次他在揍倒獅子時使得右手手指骨折,本人卻活蹦亂跳到令人不解的地步;大家是後來才發現他的手指彎向離譜的方向,還慌成了一團。


    「他們那樣沒問題嗎?記得聽說他是高順的兒子,你覺得呢?」


    「……這是壬總管決定的事,小女子無權插嘴。」


    武藝上無可挑剔,隻是本人的內在還未臻成熟罷了。以貓貓來說,她認識高順這名人物,所以相比之下評價難免給得比較嚴苛。


    反正壬氏還有其他護衛或侍從官員,不是一切都交給馬閃辦理,所以貓貓樂觀地認為應該無妨。


    「你無權置喙嗎?」


    阿多麵色凝重。翠苓替阿多喝幹的茶碗重新倒茶。


    「是,小女子沒有權力插手。」


    「我明白了。」


    貓貓一頭霧水地看著阿多,然後離開了房間。


    本來是希望能不事張揚,但事情已經在眾人麵前攤開了,葬禮也無法低調行事。


    往過世新娘的府邸一看,隻見一群身穿素服的女子魚貫進入屋內。看她們披著麵紗,應該是哭喪女。貓貓一邊看,一邊覺得準備的人數還真多。宅子周圍裝飾著花圈,一群傭人垂首迎接前來出席的人。


    貓貓不知道西域有沒有哭喪女的習俗,不過這戶人家既然會讓女兒纏足,葬禮或許也是采京城形式吧。


    迎客處有人確認哭喪女的人數,將木牌交給她們。似乎是用來證明身分的。


    「好了,隨我來。」


    聽到府邸傭人如此說,眾哭喪女一一跟上。


    這次貓貓與羅半他們一同參加葬禮。帶來的隨身物品裏,有紙做的銀錢以及日用什器等等。


    「不用真的東西?」


    「暴發戶才那麽做。」


    羅半回答。並非因為羅半一毛不拔才準備紙製祭祀品。


    羅半為了喜宴沒受邀,卻隻被叫來參加葬禮的事滿口怨言,但恐怕無可厚非。既然羅半來了,貓貓就沒必要跟著壬氏。沒看到陸孫,他今日似乎沒有外出。大概他有他的公務得處理吧。


    「再說,這紙已經夠好了,用的可不是粗紙。」


    紙錢用的是相當好的紙料。雖然比起庸醫村子造的紙毫不遜色,但不知道是不是那兒出產的。隻是貓貓請人讓她看遺書時就覺得,西都這兒有不少好紙。


    「畢竟這裏是通商的樞紐之地嘛,不能把粗品賣到國外去。」


    他們荔國原本也有出口紙張,據說當時品質極佳,即使在西方也能賣得好價錢。雖然聽聞自從粗紙增加以來,紙張幾乎不再賣到國外,不過此地或許還有販賣精致的紙張。


    參加者會獻上紙做的銀錢或日用什器,以吊唁死者。說是將這些燒給死者,可保他們在陰間不愁吃穿。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真是至理名言。


    昨日那時由於正值傍晚,都是在昏暗火光中走動;現在大白天一看,會發現府邸有不少地方破舊殘壞。這幢府邸當初建成時想必是玉樓金殿,隻是換了屋主後,也就失去了繼續堆金積玉的財力。


    (還有與砂歐之人的通婚。)


    這點也讓貓貓感到不可思議。


    通婚或許是建立邦交時不可或缺的手段,但貓貓覺得雙方的力量對比似乎有些不平衡。昨天雖然是在此地舉行婚宴,但其他婚禮都是在新郎的家鄉舉行。而且一發現新娘尋短後,那個新郎怎麽看都是一副仗勢欺人的態度。


    羅半似乎早已知道其中原因,趁著行走間告訴了貓貓。


    「這家人原本是被帶來頂替戌字一族的,但說穿了隻是借故擺脫一些飯桶。」


    先帝的母親女皇,當時是個講究實力的人。據說她似乎嫌中央一些血統高貴卻不會做事的高官礙眼,於是將幾戶豪門送到了西方之地,說是隻要治理西域城邑有方,就賜他們「別字」。


    其中一戶就是新娘的家族。


    然而無能之人不會因為換個地點就頓時變成賢臣。有的家族水土不服,罹患時疫導致斷子絕孫,有的家族則是漸漸落魄而從曆史上消失。


    西方之地明明堪稱國防重鎮,為何女皇敢如此胡來?因為當時可說是女皇時代最輝煌的時期。而當一些家族落魄時,也有的家族逐漸強盛。玉葉後的娘家就是如此。


    新娘原本應該要為了延續家族生命而嫁至外國。據聞這個家族的做法,就是以通婚而互市。家裏的女兒們代代都是這樣嫁去的,這個家族是


    選擇以此種方法延續命脈。


    「聽說本來要嫁的不是死去的女兒,而是她的堂妹。據說是一家之主的侄女。」


    換言之就是那個在宴席上發酒瘋的老家夥了。當時看他興奮成那樣,好像是他要嫁女兒似的。


    「據說在婚禮的十天前自盡了。」


    「……看起來不像啊。」


    「世上有很多時候,是不想笑也得強顏歡笑的。」


    難怪新郎會說這是第二次,而且據說兩人還是為了同一個理由尋短。她們究竟有多害怕嫁到異邦?


    貓貓走在石板路上,發出喀喀跫音。水渠裏的鯉魚啪唰一聲跳起,水花濺濕了腳邊地麵。什麽都吃的魚兒似乎是聽見了訪客的跫音而靠近過來,清涼的水聲漸漸變得此起彼落。


    府邸門前已經聚集了人潮,一班哭喪女在那裏哭泣。


    吊問者有很多是昨天的熟麵孔。


    (真的很多耶。)


    不隻是吊問者,一身白衣的行列也很顯眼。哭喪的女子們多達五十人以上。也許有些是其他吊問者帶來的,但貓貓總覺得多了一點。這些女子以放聲大哭為業,不過貓貓感覺她們這次似乎刻意哭得小聲點,以免吵得人受不了。貓貓不禁覺得她們果然隻是以代哭為業。


    召集這麽多的哭喪女來,多少會有點濫竽充數。有人的哭聲還有點羞赧,可能是進入這行的時日尚淺。還有的哭喪女由於衣擺太長,加入隊伍時走路有點要絆到腳尖的樣子。


    也許因為在漫長的喪禮過程中從頭哭到尾會過於勞累,前排與後排不時會做輪替。換言之她們是換班哭泣以保存體力。讓一群這麽重視效率的哭喪女來哭孝,死者能不能安心成佛雖然令人存疑,不過貓貓覺得人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什麽死後不死後的。她們也隻是混口飯吃,無可厚非。


    貓貓仰望上方。在庭園的遠處,可以看到四層屋頂的塔樓。白天重新查看,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些夜裏看不出的端倪。


    貓貓繼續往前走幾步。她沒看到前麵有水渠,差點就摔進去,趕緊抓住了近在身旁的羅半。


    「你在搞什麽啊?」


    羅半一副拿她沒轍的樣子說。


    「抱歉。」


    水渠沒有多深,就算真摔下去也還好,不過鯉魚們已經聽到聲響而被吸引了過來。昨天因為有燈火所以不致於摔倒,現在倒是覺得有點危險。這兒離塔樓還蠻遠的,而且昨天還一口氣衝上樓梯,相當累人。


    (樓梯?離塔樓蠻遠的?)


    貓貓想起她昨天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而那些疑點就快連接起來了。


    「喂喂,這丫頭可不是魚食喔。」


    羅半開了個玩笑。鯉魚沒理他,嘴巴繼續一張一合地討飼料。正好就在此時,一枚冥錢被風吹落在水渠裏。鯉魚立刻撲上去咬住冥錢,拖著它消失不見。


    「……」


    貓貓睜大眼睛盯著它們瞧。


    「你幹麽啊?可別想抓它喔。」


    羅半促狹地說,貓貓對他伸出了手。


    「紙。」


    「紙?」


    「你身上有懷紙吧?先給我幾張再說。」


    「怎麽忽然要這個?」


    羅半雖然一臉狐疑,但仍從懷裏拿出了紙。貓貓一邊將紙撕碎,一邊將紙屑灑進水渠裏。鯉魚又把它們吃個精光。


    貓貓愣愣地張著嘴,然後說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貓貓用小跑步趕往塔樓那邊。


    「喂,等等啊!」


    從舉辦喜宴的涼亭可以看見新娘在塔上自縊的位置,但越是靠近塔樓就越看不見。


    貓貓跑向塔樓。


    然後──


    她看到了塔樓正下方的池塘。


    「你、你到底想幹麽啊?應該說,你到底在幹麽啊!」


    羅半氣喘籲籲地追上來。貓貓撩起衣服下擺,踏進池塘裏。雖然塔樓就在附近,但離這裏尚有點距離。新娘的遺體就掉在這個池塘前方。


    「羅半,假如有人從窗戶墜樓,他會摔在哪兒?」


    「基本上來說,自然是正下方嘍。」


    沒錯,昨晚就是在正下方找到焦屍的。


    但是……


    「那麽,假如掉下來的不是人,而是更輕的東西呢?風的方向與強弱就像今天這樣。」


    「要看東西的重量。」


    「不到二斤,不過大小跟人差不多。」


    「那麽……」


    羅半重新戴好眼鏡,以目測估計距離,又用指尖沾點口水觀察風向。


    「應該會在比那兒離樓房再遠點的位置。如果把屋頂的位置也計算進去的話……」


    (對,就是屋頂的位置。倘若把這點也納入考量,會出現矛盾。)


    在大白天一看,可以厘清一些疑點。


    羅半也看了看遺體墜落位置的焦黑地麵與屋頂,然後偏了偏頭。連貓貓都察覺了,這個精於此類計算的男子不可能沒察覺。假如羅半昨夜人在現場,想必會比貓貓更早察覺其中的矛盾。


    貓貓移動到羅半指出的位置。她卷起衣袖,霍地把手探進池塘裏,然後在池底東摸西找著。


    羅半似乎決定靜觀其變,蹲坐到地上。可能覺得閑著也是閑著,他拾起小樹枝在地上塗鴉。也許是在計算某些數字。


    「你在做什麽!」


    傭人發現有個客人跑進庭園池塘裏撈泥巴,趕緊跑了過來。明明正在舉行葬禮卻有客人在府邸裏亂晃,當然會被責問了。


    「請姑娘快上來。」


    「不用管我沒關係。」


    貓貓毫不在意,繼續把手伸進池子裏。底下積了一層泥,感覺能成為很好的肥料。成群鯉魚的糞便變成了肥沃的淤泥。


    「聽到了吧。」


    羅半講得事不關己,但傭人還是試圖阻止貓貓。貓貓沒理他,繼續撈她的泥巴。隻要找到她想找的東西,事情就解決了。


    羅半雖不阻止但也不幫忙,頻頻瞟向四周。


    傭人發出嘩啦啦的水聲往貓貓這兒走來,弄得水花四濺。就在這時,貓貓的手勾到了某個東西。她抓住那個東西想逃跑,卻被泥濘絆住腳而一頭栽進池塘裏。正當她弄得一身泥,就要被傭人逮住時……


    「找到什麽了嗎?」


    漱玉鳳鳴般的美妙嗓音響起。


    (簡直好像算準了時機似的。)


    壬氏現身了,後麵跟著一臉傻眼的馬閃。


    貓貓擦擦沾滿泥巴的臉,然後舉起一條繩索。繩索前端有斷裂的痕跡。


    (這就表示,新娘她……)


    貓貓整理一下線索。這幢府邸還有另一個可疑之處。隻要連那一點都查個清楚,這個案子就解決了。


    「新娘還活著。」


    貓貓說完,咧嘴露出笑臉。


    貓貓請人準備房間後,將身體擦幹淨,然後換件衣服。她很想入浴,但沒那閑工夫。感覺泥巴還黏在頭皮上很不舒服,但必須忍耐。


    換好衣服後,人家將她領到了府邸的大廳。在葬禮進行時有客人瞎攪和似乎讓府邸主人以及他的親屬很不高興,一看到貓貓進來就瞪著她。


    其他在場的還有壬氏、馬閃、羅半與幾名護衛,昨天的新郎不見蹤影。豈止如此,他似乎連葬禮都沒來參加。


    貓貓撈泥巴找到的繩索,就擺在桌上的中央位置。


    往窗外一看,那群素服女子還在哭泣。由於葬禮會持續


    舉行至明日,她們今晚也許會住下。


    其他客人都回去了,隻剩下這些女子、住在府邸的人與貓貓等人。


    「姑娘這是在鬧什麽?」


    主人神情懊喪地說了。神態中的悲傷蓋過了憤怒。


    「這點我們會解釋。」


    壬氏出聲,將貓貓喚至大廳中間。沾滿泥巴的繩索,看起來還是新的。


    「聽聞你是羅家小姐,但我們正在為女兒之死傷悲,能否請你讓我們靜一靜?縱然是夜君之言,竊以為這樣做似乎有欠思慮。」


    講話雖然拐彎抹角,但明顯是在批評壬氏。主人一副心驚膽跳的模樣,想必是努力擠出勇氣才說出口的。


    「關於這點,我也感到過意不去。但是,我希望你們也能給我們一點時間。」


    壬氏柔和但明確地提出要求。


    「客人都回去了,我們也還得整理家裏。至少能否讓我們打發那些哭喪女回去?」


    壬氏瞄貓貓一眼,貓貓搖頭回應。壬氏後退半步,表示接下來的事情全交由貓貓說明。


    「倘若新娘是真的過世了,小女子也打算如此。」


    說完,貓貓抓著繩索走到了外頭。


    「請各位隨小女子來。」


    「這姑娘在胡說什麽?」


    貓貓聽見了人家發的牢騷,但她逕自站到那班素服女子麵前,然後在這些哭泣女子的麵前坐下。


    旁人都詫異地偏頭,不知道她想做什麽。


    「嘿!」


    貓貓用雙手抓住兩名哭喪女的裙裳,直接往上一掀。


    「……」


    所有人無不露出下巴都快掉下來的呆相。


    此地雖然日照強烈,但遮住的雙腿沒曬到太陽,仍然白晰如玉。貓貓一邊開始想吃燉蘿卜,一邊接二連三地掀人裙子。


    (插圖010)


    遭人掀裙的哭喪女們尖叫聲響徹四下。


    (以前有過這事呢。)


    曾經有個沒格調的商賈買了十數名娼妓,整晚卯起來掀她們的裙裳。老鴇雖然嫌他下流,但商賈支付了公定的三倍價錢,不得已才答應了。


    總的說起來,貓貓現在的行為就跟那色老頭沒兩樣。


    被掀過的哭喪女按住裙裳癱坐在地,其他尚未蒙難的哭喪女則是驚惶逃竄。


    (傷腦筋,這還挺好玩的。)


    哪裏好玩要實際試過才知道。貓貓追著那些逃跑的哭喪女跑,一一掀起她們的裙裳。這時貓貓已經開始能體會色老頭的心情了,真是試不得。


    其中有個哭喪女體能較差,想跑卻腿腳不聽使喚,摔倒了。貓貓毫不留情地站到那哭喪女的麵前,兩手十指在空中蠢動。哭喪女的慘叫在庭園裏回蕩,但貓貓照樣伸手抓住她的裙裳。


    「喂,懂點分寸。」


    啪的一聲,有人打了她的後腦杓一下。一看,原來是一臉表情傻眼到極點的壬氏。


    「請總管恕罪。」


    貓貓放下了正要掀起的裙裳。


    「不過,小女子已經找到了。」


    哭喪女的鞋子露在裙裳外。因為摔倒而差點脫落的鞋子,大小完全不合腳。露出的腳纏著厚厚的白布條,沒有正常雙腳該有的形狀。


    這個哭喪女纏了小腳。


    貓貓雖然放開了裙裳,但換成伸手去碰麵紗。


    她慢慢掀開麵紗,看到的是一名淚眼汪汪的可愛姑娘。


    「對不起。」


    姑娘邊哭邊說。雖不知道是對誰說的,但至少不會是貓貓。


    「啊……」


    (你就是新娘吧。)


    貓貓本想這麽說,但沒能說出口。另一名纏足的女子撲上來,護著哭喪女。記得她應該是新娘的一名侍女。


    「沒頭沒腦的這是幹什麽啊!懂不懂禮數啊!」


    侍女如此怒斥貓貓。她眼中泛著淚光,拚命睜大眼睛以免淚珠滾落,咬著嘴唇,肩膀在顫抖。


    「好了,你快走吧。明天還得幹活呢。」


    侍女幫哭喪女拉好裙裳,重新替她蓋起麵紗。


    然而既然已經發現她纏足,別說貓貓,就連壬氏也不會放過這名哭喪女。


    不能讓她就這麽跑了。考慮到這點,貓貓繼續說出殘酷的話來:


    「被焚的遺體,是你那自盡的堂妹嗎?」


    哭喪女的身體重重抖動了一下。


    「之所以大動作地讓大家看見她上吊,是為了替屍體脖子的勒痕找借口;焚屍是為了掩飾死後變化。」


    她聽見哭喪女發出吸鼻子的聲音。不是笨拙的假哭,逼真到堪稱專業代哭。


    「真是一派胡言,請你不要再褻瀆小女的死亡了。這樣的哭喪女怎麽可能會是我的女兒!」


    原先態度溫順的新娘父親高聲說了。他也跟侍女一樣,擋到了貓貓麵前。


    「就是啊,而且你還提及了我的女兒,恕我直言,請姑娘勿要胡亂揭人瘡疤。」


    新娘的叔父也怒形於色。


    「那麽你說說,那個飄浮在半空中的新娘又是怎麽回事?我們都看到新娘上吊,也找到了墜樓的新娘。這不就是事實嗎!」


    叔父比手畫腳地說了。


    然而,貓貓搖頭回答:


    「問題就在這裏。新娘墜落在最高樓層上吊處的下方。可是,這就令人費解了。因為塔樓的屋頂不是四重構造嗎?屋頂乍看之下大小相同,其實是下麵的屋頂比較寬闊。假如有東西掉在上頭,會怎麽樣?」


    這種事情羅半比較會解釋。貓貓讓羅半拾起掉在地上的樹枝,羅半在地麵上畫出塔樓的輪廓。他在貓貓撈泥巴時畫的就是這個圖畫。


    「由於屋頂是斜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會向外滾。這樣一路滾下來,無論如何都會對東西施加向外移動的力量。」


    羅半畫上箭頭做說明。


    「換言之,東西越是一路迅速往下滾,就會掉到離塔樓越遠的地方。」


    然而焦屍卻落在屋頂的正下方,躺在從塔樓入口形成死角看不到的地方。這是因為倘若掉進池塘裏,就不能用焚屍的方式掩飾死後變化了。


    「從物體的動作與速度算起來,屍體怎麽想都不會落在一開始的發現地點。」


    羅半在這種時候實在可靠。他把狀況畫成圖畫,比口頭解釋更容易明白。


    「燒焦的新娘從一開始就擱在那兒,大家是被飄浮在空中的新娘身影引開注意,才會完全沒發現。」


    在通往塔樓的一路上,腳邊都有燈籠照亮。畢竟夜路黑暗,人生地不熟的客人會受到光源誘導也是無可厚非。煙火的煙或是燈籠的油味,正好可用來掩蓋焦屍的痕跡。


    「然後……」貓貓補充說道。


    「垂吊的新娘其實是這個吧。」


    貓貓取出懷紙,故意發出很大的腳步聲靠近池塘,然後把紙撕碎撒在水麵上。鯉魚發出啪唰啪唰的水聲,聚集過來把紙吃光。


    「這附近地區可以買到很多高級紙張,隻要加工一下,想必可以做得遠遠看上去就像新娘嫁衣。」


    至於要用什麽打信號,她認為煙火正好可供利用。可以用特定的顏色代替狼煙,或者是聽聲音判斷。


    一旦有人發現上吊的新娘之後,一個人打信號,另一個人反過來推算到塔樓的距離與奔上最高樓層的時間,把繩索切斷成自行斷裂的模樣。大家正在趕往塔樓,不會注意到紙偶已經墜樓。


    「昨天您捉了鯉魚,對吧?那是為了將鯉魚趕


    跑嗎?」


    新娘的叔父之所以捉住鯉魚故意胡鬧,也是為了將吃紙的鯉魚誘導到他們要的地點。雖然煙火應該也會將它們嚇跑,但貓貓猜想他們可能想做到萬無一失。


    紙偶掉進池塘裏,被鯉魚吃掉,隻留下綁在上頭的繩索。也就是貓貓撈泥巴時找到的東西。


    在這裏切斷繩索的人,隻要待在此處等人上塔來即可。與其急著下塔而被人撞見倒不如直接躲在塔裏,等大家聚集過來之後再若無其事地混入其中就行了。事到如今,已經不用去追問那人是誰。


    「如果有人想反駁的話,不妨拿掛在塔上的繩索與池塘裏找到的這條比較一下斷裂處如何,各位?」


    「各位」二字一出,讓新娘家的主人當場雙膝跪地。其他人也像是認命般麵麵相覷。堅強地袒護哭喪女的侍女,不甘心地歪扭著麵容。


    沒錯,這種事自然不可能是新娘一人所為。必定是多人合謀,而且極有可能是家族上下布的局。


    其中沒有什麽狼子野心,隻不過是悲傷地俯首的一家人罷了。


    「各位是想讓新娘混入哭喪女之中,就這樣讓她逃走對吧?」


    看來貓貓一直以來都誤解了。由於裏樹妃遇過盜賊襲擊,她以為此次獅子一事也是針對裏樹妃下手。


    然而,對手的企圖不一定總是如她所料。


    「是為了讓她逃離那個異國女婿。」


    據說獅子是那異國女婿帶來的。這麽一來,假如獸籠毀壞讓獅子跑出來,責任就會落在女婿頭上。


    他們隻需對獅籠動手腳,再往赴宴者身上潑灑能讓獅子亢奮的香水即可。隻不過他們正好挑中裏樹妃的異母姊姊罷了。


    女婿本來應該會因為獅籠的事被問罪,受到更重的刑罰才對。但沒想到壬氏或玉袁的性情比想像中更謹慎。兩人盡量不把事情鬧大,並且專心搜集證據。


    女婿急了,就想早早離開這個國家。由於翌日早就安排了宴會,他決定宴會一結束就回國。他現在人不在這裏,也是因為趕著踏上了歸途。


    再這樣下去,新娘將會遠嫁外國。一家人心急之下想出的辦法,是演一出戲讓新娘詐死。他們不惜用上已死的堂妹屍體,也要保護新娘。


    「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壬氏問了。


    「哈哈,大人知道我的女兒受到過何種對待嗎?」


    新娘的叔父回答。他是已死堂妹的父親。


    「那些畜生,隻把我們家族的女人當成奴隸看待。那些家夥在洞房花燭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新娘烙上牲口的烙印。」


    結婚這回事並非每次都是門當戶對,毋寧說常常都是一家地位高於另一家。沒有力量的家族隻能逢迎諂媚,這個家族就是如此,名為嫁女兒,其實是獻出祭品。


    「我的這雙腳,也是那個男人要求的,要我弄得像個東方姑娘。他恐怕隻把我看作是一件收藏品吧。」


    扮成哭喪女的新娘摸摸自己的小腳,侍女神情痛苦地看著她。很可能真正要的是那個堂妹,這個新娘與另一名侍女纏足則是作為替補。


    壬氏變得麵無表情。但貓貓感覺在那麵孔底下,藏著沸騰燃燒的情感。


    「都怪我們無能,所以隻能選擇這樣的路。假如我更有才智,是否就能讓女兒成為禦花園中的大朵薔薇?」


    他說的也許是同樣身在西都,卻把女兒拱上了後座的玉袁。


    「假如我能討得女皇的歡心,是否就不用被貶到此地來了?」


    壬氏轉身背對這可悲的一族。他們的行為是重罪,為了保護女兒而采取的行動,差點就讓別人犧牲了性命。


    「那樣我是否就能守住這個家了?」


    壬氏不能從輕量刑。


    隻是貓貓不知道,壬氏能否要求自己成熟到對此事看開。


    不過,貓貓覺得自己跟這家人持不同的觀點。


    「守住家世真有這麽重要嗎?」


    貓貓喃喃自語,然後走到互相依偎的兩名纏足女子身邊。


    主人口口聲聲說自己無能,但有件事讓貓貓在意。


    「小女子能否問個問題?」


    「……」


    貓貓將緘默視為同意。


    「你們其中一人將香水交給別人時,我想其中應該有個滿口齲齒、態度略為高傲的姑娘,你們是如何與那位姑娘親近的?」


    對於貓貓的詢問,低下頭去的是侍女,看來是她與那異母姊姊有過接觸。貓貓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她以為那個姑娘不會跟初次見麵的人親近。


    「你還記得嗎?是個臀部豐腴的十八、九歲的姑娘。」


    「臀圍大小是三尺一寸。」


    不知為何羅半插嘴說道。具體數字應該是他目測的,但貓貓還是一言不發地踩踏了卷毛眼鏡的腳尖。


    「說出來對你有好處,也對大家都好。」


    「……是個女算命師告訴我的。」


    「算命?」


    侍女點了個頭,再也沒抬起來。


    「是西都時下盛行的一件事,有個口碑載道的算命師。」


    她說起初她以為隻是謠言,但實際上算命師每句話都說中了侍女她們的事情,結果使得她們越算越信。


    「是已故的小姐去找她商量。」


    「她怎麽敢告訴一個外人?」


    這種事哪能隨便跟人說?貓貓無意責怪死者,隻是純粹覺得奇怪。


    侍女聞言,往街上指了指。


    「她們是在禮拜堂裏說的。」


    就如同玉袁府邸裏那幢異教建築一樣,侍女表示街上有地方可供人單獨說話,算命師就是借用那個地方營生。據說那裏本來是異教僧侶聽人說話的地方,不過隻要布施給得夠多,也可供人密會。


    因為說是算命,所以姓名等等都隱晦不言,但隻要想查還是查得出來。她們似乎就是在這點上遭人利用了。


    「收下香水的是我,被慫恿去弄壞獸籠的也是我,全都是我做的!」


    侍女頹然低頭。她不希望家裏有更多姑娘不願照算命師所言去做而選擇自盡,所以才會采取行動。侍女抬頭看著貓貓苦苦哀求,但下判斷的不是貓貓。


    那個算命師也告訴她們該挑哪些人下手。有的人名字或來曆曖昧不明,也有像裏樹妃的異母姊姊那樣詳細告知的。據她所說,最後似乎把香水賣給了三個人。


    「有罪的不隻那個婢女。是我對獸籠動手腳的。」


    新娘的叔父走上前來,說是看到侍女心事重重,追問之下才得知。的確,一名侍女做不了這麽多事。


    「那麽,想出這場自盡騷動的是我,甚至不惜挖侄女的墳。」


    「不!是我要兄長這麽做的!」


    看到他們這番對話,家族中的女子們潸然淚下。


    「那麽你們的意思是,這場騷動並非是算命師的指示,而是你們想出來的?」


    壬氏做個確認。


    「是。前一天得知事情,第二天就得實行,並沒有多餘工夫與算命師見麵。」


    「有辦法主動與那算命師見麵嗎?」


    壬氏的眼睛,看的是可憐家族的今後。想必他那放眼未來的目光,並非隻想著如何責罰這個家族,而是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麽走。


    貓貓默默看著這個男子的背影。


    結果,他們沒能找到那個算命師。隻是有禮拜堂的異教僧侶作證,讓他們找到了算命師的住處。有錢能使鬼推磨,才一捐錢就開口了。


    住處空無一人,隻是從生活樣式來看,可以猜測到是來自西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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