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清理」前朝文官的工作就交給兩名女惡魔負責,在其他的人事上,雷歐納多也已出招。


    庫羅德曆要翻回十月十五日。


    也就是成功進駐雷姆的翌日。


    「抓不到的狐狸」特拉梅原是直屬丹克伍德公爵的騎士。


    被公爵提拔後的兩年期間,他就住在雷姆,也有自己的房子。他家近港口,位在治安不太好的地區,是棟三層樓的木造建築。他把傭兵時代的五名幹部直接轉作隨從,並且讓他們住進自己家。


    那一天,特拉梅起得太晚,因為前晚和亞曆克希斯騎士及士兵喝酒玩樂,這些人因打仗和不斷移動,很久沒碰女人,所以還帶著他們去美女如雲的店裏逍遙。畢竟特拉梅比誰都還了解這座城市,士兵們打從心底開心,連一板一眼的北方騎士,看起來也都沒能抵抗睽違已久的女色。


    特拉梅加深與同事間的情感,獲得士兵們的支持,讓自己的計劃進行得十分順遂。畢竟危急時刻能夠仰賴的人,能化為盾牌替自己爭取逃跑時間的人,一定都是吃同一鍋飯的這些同伴,所以特拉梅平時都不會吝於這方麵的付出。


    這日他在三樓的寢室醒來後,打著哈欠拉開木窗的蓋布。從這扇窗看出去能將港口和大海盡收眼底。如今太陽高掛半空中,陽光把海平線的彼端都照得亮白一片──原是期待會有這般景致,偏偏眼前睽違四個月的大西洋是波濤洶湧,天空也是陰雲綿綿。


    「根本沒什麽好看的嘛。」


    特拉梅打著哈欠自言自語後,迅速轉身離開窗邊。


    雷歐納多命令他一過中午就要出勤,因此他帶著已經起床的隨從,在途中攤販買了食物後,邊走邊吃進入城堡。特拉梅一行人由於身為騎士和隨從,本就身穿較為尊貴的服裝,因此邊走邊吃的身影非常顯眼。算了,反正自己也很清楚這身裝扮很不適合從前是地痞流氓的我們。


    進到城內,就看到前朝文官和女官這群「尚待發落」者,無所事事四處閑晃。這些男男女女一看到特拉梅盡是犀利地投以蔑視眼神,就像在說「你這個叛徒」。


    (你們這些家夥也一樣是叛徒吧。)


    特拉梅根本不痛不癢,反而還會露出反諷的笑容點頭打招呼。


    此外,也有人一看到他就會毫不顧忌地靠過來。


    把他拉到走廊角落或陰暗處後,壓低聲音問:


    「那個……特拉梅,你是怎麽討好那個雜種的啊?可以幫我引薦嗎?」


    這些人都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樣。


    「是可以,這可能得花不少時間,不過我會試看看。」


    「是喔!謝謝你,太謝謝你了。我們之後一定會報答你。」


    特拉梅一本正經地行禮後,離開了這些人。


    當然,他怎麽可能會引薦。但這些人放著不管,也有可能被正式任用,若是如此,到時候隻要厚著臉皮賣人情給他們就好。


    特拉梅抵達辦公室後,便鞠躬進入,隨從們則在隔壁房間待命。


    他以極為謙遜的態度跟坐在辦公桌前的雷歐納多打了招呼。


    「參見亞曆克希斯州和丹克伍德州總領主侯爵大人,侯爵大人萬福金安。不知您在雷姆度過的第一晚是否安穩?但願近日大人能賜予小的一個機會,在您出巡視察之餘,能由小的替您介紹這座城市就──」


    「話太長了。」


    雷歐納多感覺不悅地打斷他的話。


    但是,特拉梅並未就此打住,接著向位在雷歐納多身旁的亞藍說:


    「參見伯爵大人,伯爵大人萬福金安──」


    「那個……你不必對我那麽恭敬啦。你就算不講這些,我也不討厭你的性格和為人。不過我也還沒辦法完全信任你就是了。」


    「多謝您的美言,小的不勝歡喜。」


    特拉梅裝作沒聽見亞藍最後多出的那句話,向他深深一鞠躬。


    瞥看這一切的雷歐納多開口:


    「可以講正事了嗎?」


    這名青年神情相當厭煩,畢竟他就是討厭浪費時間。


    「是,當然可以!」


    特拉梅一改過度諂媚的態度,簡潔有力地立刻回答。


    特拉梅早已覺悟,自己和雷歐納多在個性上絕對不合。而且,他也沒有意思要改變自己的性格,因此雷歐納多永遠不會喜歡他這個人。即使如此,雷歐納多並非沒有度量的主人,不會因「他是個討人厭的家夥」就不把特拉梅的功績放在眼裏。特拉梅很清楚這一點,因此最近反倒完全放開,覺得「幹脆讓他更討厭我,這樣才會更有趣吧?」


    但是,絕不能讓自己被他認為是個派不上用場的男人──雷歐納多若這麽認為,肯定會大感痛快而毫不留情地舍棄特拉梅。


    「不知大人有何指示。」


    雷歐納多點點頭後,板著臉開始說話。


    先是一句「我要創設新的騎士隊。」而且還接一句「就交給你來帶領。」


    「這……這讓小的……感到意外至極……」雷歐納多要特拉梅接下驚人的要職,連特拉梅本人都感到困惑。「但是,大人您不是已經有騎士隊了嗎?」


    那支騎士隊就是匯集副官巴曼等身強力壯的北方騎士,頭戴骷髏麵罩的「百騎夜行(night walkers)」。


    也是他引以為傲的騎士隊。


    「那是亞曆克希斯的騎士隊。」雷歐納多這麽回應。


    「應該也要有支丹克伍德專屬的騎士隊吧?」亞藍從旁補充說明。「畢竟這裏土地如此遼闊,就算有三支騎士隊也不嫌多。但是,不可能一次到位,目前是想趕快建置好第一支,這時候就需要借助特拉梅閣下您的能力了。」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


    若是這樣,那可是夢寐以求的天大好事,自己居然能一躍成為騎士隊隊長──特拉梅不禁在心中暗自發笑。


    「那麽事不宜遲,我想就具體的建立方式及預算──」特拉梅發揮能人特有的卓越溝通能力,打算訂立建置計劃,「跟您……討論……一下……大人?」但說話速度卻越變越慢。


    原來是雷歐納多突然不發一語地站了起來。


    他在特拉梅不解地窺探期間,仍是板著臉打算趕快離開辦公室,由於他身形高大,因此步距相當長,即使正常走路,速度依舊非常、非常快。


    特拉梅不得不急忙追趕上去。


    「大人,您要去哪裏?」


    「你馬上就會知道。」


    言下之意感覺就是「這種事情用不著我一一解釋吧」。


    最後抵達的地方是謁見大廳。


    在裏頭等待、無所事事的百名男子擠滿大廳。


    他們紛紛看向這邊──特拉梅,而且個個都露出滿是尖刺的眼神。


    匯聚於此的這些人是曾侍奉過世公爵的騎士們。


    也就是特拉梅以前的同事。他們用文官和女官們完全無法比擬的嚴苛、憤怒眼神看著「叛徒」。特拉梅簡直是如坐針氈,雖然表情看不出來,但他其實快要招架不住。


    「人事和規模全權交給你決定。」雷歐納多說得很簡單。「隨你挑。」


    (挑?叫我從這裏麵挑嗎?而且是挑我的部下?)


    「好痛好痛好痛。大人,我的肚子突然好痛……」


    「想逃?」


    雷歐納多這句話聽起來就像在說「你不要騎士隊了嗎?」居然這麽挑釁我!


    「不是的,大人。總之請給小的三個……不,兩個月。小的必定會建立一支包您滿意的騎士隊。」


    特拉梅繼續假裝腹痛,同時回以一個無畏的微笑。


    「就這麽說好了喔。」


    雷歐納多點了一下頭。結果意外地不錯。


    看著他迅速轉身離去後,特拉梅也朝著聚集廳內的騎士們大喊「解散!」現場不滿的聲音此起彼落,但特拉梅置之不理,不顧羞恥夾著尾巴跑了。


    然後快步走在走廊上。


    (隻要不是那群家夥都好。)


    他於心中撇下這句話。


    那些人極度怨恨特拉梅還不成問題。一開始雖難以統領,但他有信心靠自己的能言善道拉攏他們。


    問題在於能力。他想納入麾下的,唯有人才。


    剛剛聚集在大廳的那些騎士,在過世公爵賭上人生舉兵時,都未被納入當時的軍隊。而且,當中有骨氣的人,應該都在和「冷血皇子」的戰役中陣亡了。


    即使同為「被挑剩的人」,相較於文官,這群騎士「能力不足」的機率更高。


    過少,就無法形成足夠的軍事力,隻會是隻紙老虎。特拉梅根本無法滿足當上這種騎士隊的隊長,心想好名聲最好是能當飯吃。


    (可惡……死雷歐納多,那個混蛋,總是在針對我,都隻會把難題推到我這來。可惡、可惡,混帳東西!)


    特拉梅邊詛咒他那殘暴的主人,邊回到了隨從們待命的房間。


    「各位,感到開心吧!」


    隨從們嚇了一跳,想說突然這樣是發生什麽事,特拉梅則是自暴自棄地告訴他們:


    「今天起你們當上騎士了!而且是充滿榮耀的全新丹克伍德騎士。」


    「啥……?你是說我們嗎?」


    「是的,沒錯,因位那個混蛋說人事我全權負責。隻要我說能當騎士,就算以前隻是當傭兵的你們,也可以是騎士閣下。」


    「真的能當是很好啦……但是像我們這種小混混有辦法幹得來嗎?」


    「舉止禮節就隨便,效忠什麽的也做做樣子就好。反正那個混蛋好像也沒很注重這方麵的事情。不過,當上騎士後俸祿會提高,總之就是拿多少錢辦多少事,對錢盡忠吧。這樣你們懂了嗎?」


    「喔……這樣的話應該是沒問題。」


    隨從們雖還是有所疑惑,但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我說你們,知不知道其他感覺上得了台麵的傭兵啊?條件是身手好、想悠哉過日子、對金錢忠心耿耿,我想要找這類型的家夥。」


    「唷,團長,你是打算找傭兵來組騎士隊嗎?」


    「別叫我團長……嗯?不對,從今以後好像這樣就好了。」特拉梅苦笑後說:「一不做,二不休了啦。什麽騎士的榮譽、驕傲,誰管這些啊!腦筋轉得極快,不討厭做肮髒事,不停在戰場上立下汗馬功勞──這種才是和我最合拍的騎士隊。」


    特拉梅說著說著,在自己的話中得到啟發。他彈了響指。


    「對了……不就有群再適合也不過的人嗎?雖然他們一樣是被挑剩的人,但是可以寄予厚望。有誰現在能幫我立刻跑一趟庫廉基斯?」


    他對一名隨從做了指示,好去說服那批餘黨。


    起初隻是隨口說說,但越想就越覺得是個好方法,特拉梅舔了舔嘴唇,心想自己成功辟出一條路來了。


    這令他開心不已。


    特拉梅為了建立一支能完全順從己意的強大騎士隊,打算竭盡心力全力以赴。並且查覺到這一切都是雷歐納多的算計,實在令人惱火。


    (那個木頭人……或許意外地很會用人。)


    其實,論領主資質,隻要懂得用人就足矣。


    *


    「吸血皇子」來到雷姆,已經整整一個月了。


    在這一小段期間內,就肅清或解雇八成的文官(官員)。


    至於武官(騎士)則是近乎全員失業。


    他們成了尋求軍官職位的流浪武士,四散至其他州。


    (沒想到那個雜種,居然有大刀闊斧做到這種地步的氣概……)


    皮洛壓根失算。


    經過這麽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很明顯看得出,雷歐納多的大規模整肅,既不是自暴自棄,也不是愚人魯莽行事。


    皮洛也有預測到,擁有一支常勝軍的雷歐納多,不會重視武官。所以,武官無論落得什麽下場,也與自己這些文官無關。


    但是,本以為他若舍棄文官,就無法處理政事和進行統治……雷歐納多僅留下清廉又肯犧牲奉獻,或在正麵事物上有野心的人們,讓他們做牛做馬確保政務運行。這麽做,人類的體力當然無法長期負荷,不過雷歐納多同時也在民間廣募人才,借此充實人力,並在舊文官倒下前就已補足空缺。


    仔細想想,這種不問貴賤於民間尋求人才的非典型作法,正是侯爵夫人蘿薩利雅最擅長的手法。看來雷歐納多的姑母,已讓懂得此法訣竅的部下歸於他的麾下了。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啊……)


    皮洛著急了。


    到了現在,都還沒人通知他被解雇,代表還沒人爆料他做過的各種不法事件。事情就這樣懸著,被擱置在一旁。恐怕──雖然不願這麽想,但實在害怕自己會不會被留到最後才被處置,就像甜點最後才吃一樣。


    然後,被逼到無路可退的不隻皮洛。


    「武器商」亞拉貝斯和「鹽商」奈倫等,過世公爵授予「禦用商人」頭銜的十人,同樣感到焦躁不安。


    皮洛現在正在密會這十人。


    地方是亞拉貝斯準備的,為一間混雜於住宅區、乍看之下平凡無奇的民房。他們聚集在地下室,並派出和奈倫是老交情的黑道組織成員,在屋外暗中看守。


    深夜,十一人圍住的燭台火光,清楚映照出他們所有人的沉悶心情。


    「皮洛大人……」以發直的目光開口說話的是亞拉貝斯。「您什麽時後才能從那個雜種手上,幫我們拿到禦用商人的認證啊?」


    「現在到底有沒有要籌借之前講的資金啊?」


    「皮洛大人,您知不知道我們一直捐那麽多錢給您是為了什麽?」


    連奈倫都毫不客氣地語帶脅迫了。


    「我已經很努力……說服過那個雜種了耶。」


    皮洛替自己辯解,但這是彌天大謊,其實他自第一天麵見完雷歐納多之後,再怎麽求見都被駁回。就算硬闖想見上一麵,也被毫不通融的副官擋下。


    「反正他就是個雜種……就是個大呆瓜。別說衡量什麽利弊得失了,他好像有沒有道理都沒辦法判斷……」


    「那你把錢還來!」


    一名富商大喊。皮洛狠狠瞪向那個人。


    「……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們這些家夥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別說是禦用商人的頭銜了,你們商會的招牌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拆掉喔。那個雜種現在雖然隻專注在審問官員,但不代表不會把矛頭指向你們。我們彼此都有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吧?嗯?」


    「唔……」


    「我們是命運共同體,大家要認知到我們現在都處於相同的困境之中。」


    皮洛刻意說得聳動,富商們全都垂下了肩膀。


    他很滿意情況獲得翻轉,自己不再遭受圍剿抨擊,並且成功奪回主導權。


    「目前能讓我們存活下去,重返榮耀的方法隻有一個──」皮洛自信滿滿地提議:「那就是把『吸血皇子』給殺了。」


    「你說什麽……!」


    「……我們……辦得到那種事嗎……?」


    「我們可以。那家夥可能是對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所以不管是城堡內還是外圍,都隻配置最低限度的護衛。我們如果趁夜摸黑一同起兵,以兩百人左右攻陷城堡的話,要殺他也不無可能。」


    「……可是,就算隻有最低限度的護衛,但那家夥手下的亞曆克希斯騎士不是群相當有名的威猛戰士嗎……?」


    「那麽我們也去雇用這方麵的專家不就好了?」


    「……您要雇用的是?」


    皮洛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不發一語地環視所有人,裝模作樣,吊足他們胃口後才揭曉答案。


    「布雷亞德特代訓傭兵團。」


    所有人聽到後都瞠目結舌,但紛紛發出讚同的低吟聲。


    「身為團長的傭兵男爵已經過世,目前傭兵團就快分崩離析,聽說團員都很煩惱未來的出路。但是,那些家夥每一個人的身手都是無庸置疑。其實我已經派人去庫廉基斯打探他們的意願了,我是認為他們沒理由拒絕這筆生意。」


    「喔喔……您動作居然這麽快。」


    「真不愧是皮洛大人。」


    「而且這一步棋下得真妙,畢竟對那些傭兵來說,去殺雜種等於是去複仇。」


    「原來如此,看來成功機會不小。」


    「不過我們必須全力支援他們才行……你們願意提供東西吧?」


    「那是當然!」


    「我亞拉貝斯會為他們準備最上乘的武器裝備。」


    原本意誌消沉的富商們如今又充滿活力。


    真是群勢利的家夥。皮洛先是威脅再指引生路,三兩下就讓他們落入自己的話術之中。


    「那麽──今晚就先討論到這裏吧。」


    皮洛作結後,富商們一起鞠了躬。


    這裏的規定是回去時每個人要照順序單獨離開。畢竟一群人若是走在一起,縱使是深夜還是相當顯眼,他們分開離開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前的光景讓他震驚不已。


    因為他被無數火把包圍了。


    高舉那些火把的是群配劍在身的人。


    「皮洛閣下,開會開到三更半夜,真是辛苦您了。」


    站在那群人正中央的男子,語帶諷刺地說。


    那人長相猶如狐狸,感覺天生臉上就掛著一抹淡淡微笑。


    (是特拉梅!)


    皮洛想大喊卻喊不出聲。原來突然有人從背後捂住他的嘴,明明剛才身邊毫無動靜。被人架住的皮洛感到非常驚恐,就像有人一把掐住自己的心髒,最後他隻靠轉動眼睛確認背後。


    「晚安。」


    此時發現大蛇鐮刀形的頭部已伸到自己眼前,但說話的絕不是蛇,而是女飼主,就是那個雷歐納多不知從何處找來的詭異女──皮洛還沒看到抓住自己的人,便已知道對方是何方神聖了。


    至於剛才先離開的那些富商,一個個應該也都像這樣被蛇女塞住嘴巴,在無法出聲的狀態下被抓。


    (為、為什麽這個地方……會、會曝光……)


    「俗話不是都說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嗎?」


    蛇女仿佛能讀心似地,從背後貼在耳邊細語。


    話說回來,本來派在屋外警戒的那些地痞流氓哪裏去了?看來是寡不敵眾被收拾掉了。


    「不過,皮洛閣下,您怎麽可以圖謀造反呢,不可以造反啊。」


    特拉梅的聲音讓皮洛把注意力再次拉回前方。


    「但托您的福,我們丹克伍德騎士隊的第一個任務可說是成果豐碩,小的在此謝謝您了。」


    這番侮辱人的話惹得皮洛大為光火。


    甚至忘了大蛇的大嘴就在眼前,整個人瘋狂掙紮。


    蛇女傻眼地說:「死不肯認輸的男人沒人要喔。」並且鬆開了他。


    接著皮洛就杠上特拉梅了。


    「過世公爵親自精心調教出的丹克伍德騎士隊,不是整支被你解散了!」


    「所以說,如今我們才是正規的騎士隊。」


    特拉梅滿不在乎地回答,還向在介紹騎士隊般張開了雙臂。


    皮洛瞪大雙眼,氣得直發抖,因為眼前所有人都是姿勢吊兒啷當、衣著淩亂不堪、根本沒資格自稱騎士的無賴。感覺起來這些人都和這個狐狸眼一樣,全是傭兵轉任騎士。


    「你是說這些!?這副德性稱得上是光榮的丹克伍德騎士喔!?」


    「外觀雖不得體,但身手可是一級棒喔。畢竟我是把『布雷亞德特代訓傭兵團』的餘黨整個挖過來喔。」


    「什麽……?」


    皮洛張口愣住。腦袋轉得絕不算慢的他,一時間沒能會意過來。


    「皮洛閣下您的想法並不差,差的是沒抓緊時間啊。」特拉梅的口吻充滿了同情。「我和您其實都計劃要雇用代訓傭兵團喔,不過,我采取行動的速度比您快非常多。當您派人去請他們暗殺侯爵大人時,他們已經答應要和我合作,準備離開庫廉基斯了。不過,我想您也聽不進這些吧。」


    「你、你你、你們這些家夥!沒自尊心嗎!?不恨那個雜種嗎!?」


    「皮洛閣下,您真的了解傭兵的想法嗎?」


    特拉梅這個男人就像傭兵轉任騎士的代表,眉開眼笑揚起了嘴角。


    「自尊啊、怨恨啊,這些連一枚銅錢都不值的東西,才沒辦法打動我們的心。」


    「沒錯沒錯!」


    這群由他來率領再適合也不過的地痞流氓、這群爾後被人暗地中傷為「丹克伍德流氓騎士」的人,此起彼落地發出嘲諷的竊笑聲。


    (……………………我完了。」


    皮洛如今能做的隻有癱倒在地了。


    特拉梅擔任隊長的嶄新丹克伍德騎士隊立下的第一件功勞就是,防範皮洛等人謀劃的造反行動於未然。


    皮洛當然於翌日便被斬首,他到臨死前應該都沒察覺到自己隻是黑街的惡魔(andromalius)用來放長線釣大魚的餌食。


    十名富商也被司法界的惡魔(astaroth)判處絞刑,他們長年以來憑藉特權搜刮來的財產也全數遭到沒收。這些雖然還不及基爾克斯從城裏奪走的資產數量,但還是替金庫帶來不少的進帳。


    雷歐納多一夜之間就解決了資金可能不足的憂慮。


    *


    過去蘿薩利雅挺身對抗亞德蒙符的侵略,結果遭受四大公爵家斷絕糧食補給,最後體悟到無法阻擋亞德蒙的進攻時,對領地居民下達了避難命令。


    當時產生約莫十萬名難民。


    這些人現在都落腳在克魯薩多州。克魯薩多州的地理位置,剛好就夾在亞曆克希斯州和丹克伍德州之間。


    「是時候了,我想用丹克伍德州收容那些難民。」


    雷歐納多說。


    他在交談的對象是業拿姆?克魯薩多,別名為「複仇魔神(arioch)」,是個強大的騎士。就如他的姓氏,他另一個身分是克魯薩多州的侯爵家養子。


    「你可以幫我跑一趟嗎?」


    雷歐納多親自往暖爐裏添加柴薪,同時拜托業拿姆。


    侯爵領的克魯薩多州收容人數多達十萬的難民可不是件小事,已經麻煩他們太久了。雷歐納多理應親赴克魯薩多為此道謝,但在完全掌控丹克伍德州之前無法抽身,因此決定找人代替自己前往,而業拿姆就是最佳人選。


    「如果能讓他們回亞曆克希斯當然是最好的了。」


    但這件事不知還要花上幾年才會實現。


    因此在那之前,與其迫使他們一直過上難民生活,盡早遷移到丹克伍德州肯定能讓他們安身,畢竟在這裏他們能過上普通生活和享有自己的土地。丹克伍德州就是有辦法做到這些。


    「那是當然,大人。」


    業拿姆以平淡的聲音回應,然而這並非代表他有二意。他自妻子離世後,就變成一直用這種索然無味的口吻說話。


    去到克魯薩多後,應該還要耗費相當長的時間,才有辦法做好安排,讓多達十萬人的難民遷移到丹克伍德州。雷歐納多是希望,這段期間業拿姆能在侯爵家好好休息,雖然這樣也無法療愈他的內心就是了。


    「那麽,大人,在下就此告假一段時間。」


    「拜托你了。」


    兩人用力握手後,業拿姆就離開了。


    不一會兒,換榭菈拿著放有杯子的托盤回來了。


    「咦,業拿姆大人已經離開了嗎?」


    「嗯。」


    「做人太過大而化之也不太好耶。您看,這樣不就浪費一杯茶了嗎?」


    榭菈邊嘀咕,便於坐在辦公桌的雷歐納多麵前擺了兩杯茶。


    「雷歐大人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但業拿姆大人本來是個更開朗的人……」


    「是啊。」


    雷歐納多低下頭,凝視著杯中還泛有些微波紋的水麵。


    從前的業拿姆,年紀輕輕二十五歲時就是亞曆克希斯最強的騎士,還是騎士隊長,但他天性直爽又很照顧人,因此沒人嫉恨他,深受眾人喜愛。


    當時他恰好跟亞藍一樣,個性開朗、愛說話,也愛多管閑事。不過事實應該是相反才對,年幼的亞藍非常憧憬業拿姆,一路看著他成長,所以個性才變得類似從前的業拿姆。


    總之對雷歐納多而言,他從業拿姆身上學了很多。當時亞曆克希斯最強的騎士──這意味著他是能傳授最多武藝的老師。由於蘿薩利雅就隻有在武術這方麵無法指導雷歐納多,所以業拿姆對他有不小的影響。


    接下來要說的事情發生在大約五年前──


    那時雷歐納多是發育得比其他人顯著的十三歲,亞藍為生長期已結束的十七歲,兩人雖都已有一副強健的身軀,但精神層麵還未成熟到現在這般。


    他們倆每天都在凜特的練兵場上磨練自身武藝。


    當時兩人正拚命想辦法要在模擬賽中戰勝業拿姆一次。


    「──其實昨天我發現,業拿姆閣下在戰鬥時有特定的習慣。」


    得意洋洋說出這些的人是亞藍。


    他和雷歐納多比肩站立,緩緩揮著練習用的鈍刃劍。當時兩人正在練習,期間不斷確認自己的姿勢,或是注意到對方有問題時就會相互指導。


    「他在發動猛攻之前,都會先微微頂出右腳腳尖,但是很不明顯。」


    亞藍的言下之意就是,若是看見那個預備動作,知道業拿姆要發動強烈攻勢的話,就能先拉開距離再加以反擊。


    但是,雷歐納多的回應十分冷淡。


    「我不喜歡這樣。」


    。


    我們去挑戰業拿姆,明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劍術有所長進,又不像在打仗,不擇手段隻要打贏就好。我覺得你搞錯方法和目的了吧?


    雷歐納多說的其實很有道理,但亞藍聽起來很刺耳。他嘟起嘴巴鬧起別扭說:


    「話是那樣說沒錯啦……但是雷歐你未免也固執過頭了吧。」


    當時兩人都還是孩子,雷歐納多因此也怒上心頭回說:


    「隻是你太膚淺而已吧。」


    「等等,我說你,用字遣詞也要挑一下吧!?你可以說我思考太靈活之類,至少說我是不擇手段的家夥也好。說我膚淺也太過分了吧?」


    亞藍激烈抗議,但雷歐納多隻用鼻子哼了一聲不予理睬,覺得像他現在這樣劈哩啪啦先講再說,完全就是個膚淺的人。


    「好,雷歐,我懂了。既然這樣,我就讓你嚐嚐我這膚淺的劍術。」


    亞藍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朝雷歐納多擺好戰鬥架勢。


    「這下有趣了。」


    雷歐納多也板著臉擺出迎戰態勢。


    現場彌漫一觸即發的氣氛。


    但是,此時出現在練兵場上的人一笑化解了此事。


    「想說聽到一陣朝氣十足的聲音,果然是殿下和少爺啊。」


    爽朗的聲音加上輕快的步伐,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二十四歲的業拿姆。


    「業拿姆閣下,您別要我們停手喔!」


    亞藍絲毫未放鬆瞪看雷歐納多的眼神,並且大喊回應。


    「當然,我也沒有不解風情到妨礙兩個男人的對決。隻是──少爺,在你們開打之前,能先讓我訂正一件事情嗎?」


    「請您長話短說。」


    「我隻會在你的麵前,故意用那個習慣戰鬥,全都是我裝的。」


    亞藍拿著劍,露出極度羞愧的表情。


    正因為他長的帥氣,所以表情反而變得格外滑稽,業拿姆看了捧腹大笑。


    亞藍徹底失去鬥誌,把劍扔到一旁後說:


    「您為什麽要做那種事情?」


    「當然是想好好騙騙少爺你們,然後再好好賞你們一劍。」


    「幼稚!」


    「我是想說我接受挑戰時,也是非常認真的,畢竟不管是殿下還是少爺,你們明明都還年輕,但都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麵的劍士了。」


    業拿姆回答時依舊笑個不停。


    這番話聽在雷歐納多耳裏隻覺得有過虛應了事,但亞藍在聽見憧憬的騎士說自己已能獨當一麵後,就像個孩子般喜形於色。


    雷歐納多放下手上的劍後,嘀咕了一句「武術沒有捷徑。」接著說如果有時間賣弄小聰明,還不如努力認真練習。


    聽在亞藍耳裏應該覺得很諷刺,但是,他責怪的不是亞藍。


    「這次確實是我設下的圈套,可是亞藍少爺確實觀察了對手的動作,那樣的洞察力對戰士來說也是很重要的能力。」


    「嗯……」


    很有道理。況且這席話還是出自業拿姆那種威猛戰士的口中,更讓人覺得字字千金。


    這次換雷歐納多聽起來很刺耳了。


    他板著臉,瞥看了亞藍。


    「抱歉。」


    態度雖然粗魯,但確實道了歉。


    亞藍也不是愛記恨的人,隻是瀟灑地聳聳肩回答:


    「我們是朋友吧,你別放在心上。」


    業拿姆看見兩人和好,便展現笑容。


    那是種充滿雄風的笑容,不帶一絲憂愁,但又散發男人的成熟韻味。


    「哈哈哈!真的是太讚了。看到將來會一肩扛起這個庫羅德的兩個人感情這麽好,實在令人開心。天下太平,天下太平了啊。」


    業拿姆這麽說後,上前拍了兩人的肩膀。


    雷歐納多這時恍然大悟。對一個在宮廷裏隻有敵人的孤獨皇子而言,未來會是艾依多尼亞伯爵的亞藍居然是如此可靠的存在。偶然在這個凜特認識對方,和對方一拍即合,偶爾還會吵些芝麻小事──業拿姆其實不著痕跡地道出了兩人這段友誼是多麽彌足珍貴。


    雷歐納多麵無表情地看向業拿姆後,這名細心的男子用力眨眼作為回應。


    但是,亞藍此時開了個強人所難的玩笑。


    「我也知道要和雷歐攜手合作的重要性,所以偶爾也讓我們兩個一起挑戰業拿姆閣下好不好?」


    「這很有趣。」


    「我不覺得有趣!話說,獨當一麵的劍士才不會去想這種事吧?這樣的挑戰沒辦法確定你們自己的實力吧?」


    「但人也要勇於嚐試吧?」


    「雷歐你偶爾也會講出這麽棒的話嘛!」


    「按老規矩──」


    「決一勝負!」


    「慢著慢著!你們兩個,未免也太有默契了吧!」


    ──三人曾有這樣的過往。


    雷歐納多回憶起令他懷念的往事。


    (結果那時候,我們兩個聯手,一樣被打得落花流水。)


    這是段能讓他麵無表情的臉上出現變化的回憶。


    雷歐納多又再多花了一年,才首次在模擬比賽中戰勝業拿姆。在接下最強騎士的頭銜後,又再花了一年,才承接業拿姆當上了騎士隊隊長。他永生難忘自己當時的那份自豪的感受。


    業拿姆也沒因此意誌消沉,還衷心祝福。他以炯亮的眼睛看著比自己小十一歲、當時還是少年的雷歐納多,認同此名少年的實力,是個如假包換的男子漢。


    (但他現在……)


    幾乎不與他人往來,變成一個難以靠近的人。


    雖會出席軍事等會議,但總是待在角落完全不發言,隻會聽命做事。


    若是搭話,他會回應,應答內容毫無異樣。


    但,感覺不到一絲情感。


    現在的業拿姆唯有在為了替妻子報仇雪恨砍人時,才會顯露感情。他揮下戰斧劈碎對手頭顱時,看起來真的、真的非常開心,非常幸福。這時的他好像就變回了那個開朗又能言善道的業拿姆。


    「一個人短短兩年居然變成那樣,我一想到這就覺得好可怕……」


    榭菈的話語,讓雷歐納多回過了神。


    「嗯嗯,確實如此。」


    他說不出其他感想。


    榭菈憂心忡忡地站在窗邊,眺望著十一月下旬的冬季陰天。


    雷歐納多看著她的側臉心想──


    自己和榭菈都失去了蘿薩利雅這個無比珍視的存在。


    因此自身應該都有些地方變了,也發過誓必須改變自己。


    但是,一切的改變絕對都沒有業拿姆那麽極端。


    仔細想想──蘿薩利雅臨終前,自己有見到她最後一麵。姑母最後的遺言是要我「要變得幸福」。


    不過,業拿姆沒能見到妻子最後一麵。


    這或許是種天差地遠的落差。


    用不著贅述,雷歐納多的目標是收複亞曆克希斯。還有讓自己、姑母和亞曆克希斯軍上下最愛的凜特成為世上最繁榮的城市。對雷歐納多而言,如果能達到這些目標,肯定會變得幸福。這是值得他賭上一生的宏願。


    不過,業拿姆以後會變得如何?


    他妻子的死為遠因,他若完成報複亞德蒙符和四大公爵家,之後要以什麽目標而活──


    雷歐納多左右甩甩頭,不再去想這件事,想太多腦中隻會不停閃過負麵想像。畢竟自己沒有要、也不希望業拿姆未來的人生變得那麽黑暗。


    「我把氣氛搞得太沉重了。」


    榭菈擺出稍微做作的動作,俏皮地吐出舌頭。這是轉換氣氛的信號(雖然雷歐納多沒有察覺)。


    雷歐納多伸手拿起杯子。他知道會有上等咖啡豆進到雷姆,但是受重度紅茶愛好者的姑母影響,請榭菈泡的一定都是紅茶。


    茶雖然有點涼了,但令人聯想到柑橘類水果的香味實在難以言喻。仿佛可以看到榭菈為了引出這股香氣,精心泡茶的身影。清淡茶香彌漫了一早工作到現在,已是疲憊不堪的大腦。


    雷歐納多把難民問題交給業拿姆負責後,等於已把身為新領主必須趕緊下達的指令,全都下達完畢。之後隻要期待負責執行任務的男女下屬的表現,有需要時再追加指示和預算,坐等成果即可。


    「──啊!雷歐大人,您快來看。」


    位在窗邊的榭菈驚聲歡呼。


    「下雪了,今年第一場雪耶!」


    她看著窗外雀躍不已,並且一直招手。


    雷歐納多自座位起身,站到榭菈身旁。


    庫羅德帝國由於氣候溫暖,不太下雪。即使是最北邊的亞曆克希斯州,也是數年才會出現一次積雪。現在下的這些雪,也是一落地就會融化消逝。


    「我本來以為庫廉基斯公爵之後會換亞特貝可公爵起兵叛亂,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雷歐納多不發一語


    地頷首。


    縱使亞特貝可公爵圖謀不軌,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才可能會有動作,畢竟冬天發動戰爭弊大於利。榭菈也是基於這個想法,才會站且覺得自己杞人憂天。


    「結果亞德蒙符也……」


    榭菈聽聞雷歐納多的嘀咕後,這次點了點頭。


    根據自亞曆克希斯開墾村召集來的芙勞等人報告,已得知敵方增強了於凜特的駐軍。雷歐納多和榭菈商量後打算加強警戒,若是發現亞德蒙符有進一步動作,我方也能立刻出兵,但富蘭克還未傳來後續消息。


    「雷歐大人,到明年春天之前,我們要好好養精蓄銳積存實力。」


    是的,就是在明年春天之前,雷歐納多必須徹底掌控、統治丹克伍德州,同時累積軍事和經濟實力。即使亞特貝可公爵叛變,但我方隻要能拿出同等兵力,就不用打得像之前那樣辛苦。


    當然,最終極的目標是對抗亞德蒙符,以及奪回凜特。


    「啊!雷歐大人,您也看一下那邊。」


    雷歐納多眺望雪都還沒多久,榭菈又指了中庭的方向。


    原來蒂姬和蓋勒正在喂食狼群。蒂姬注意到下雪後非常開心,起勁地把手伸向空中,蓋勒則是用充滿愛意的眼神凝視著她那個模樣。


    不一會兒,蒂姬把張開的雙手轉向了蓋勒。她其實在央求蓋勒「我好冷要抱抱」,但聲音無法傳至雷歐納多所在的這個五樓房間,再加上雷歐納多不諳情感的細微變化,所以無法理解蒂姬的行為。接著看到蓋勒畏畏縮縮抱緊蒂姬時,一樣摸不著頭緒。


    「唔嗬嗬,那兩個人到哪裏都在卿卿我我,從上麵明明就看得一清二楚。」


    榭菈捂住嘴巴大笑。


    然後像是突然想起要做的事情,把身體轉了過來。


    還邊扭擺身體,邊伸出雙手。


    她雙頰泛紅,由下往上看,像是在等待什麽般一直凝視雷歐納多。


    雷歐納多心感不解。


    榭菈像在給予提示般說:「雷歐大人,我好冷。」


    然後雷歐納多也有抓到重點──去幫暖爐添柴薪。


    「我不是要你做這個啦!」榭菈從後方緊抱雷歐納多。「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雷歐大人。」


    「……等等,妳幹嘛突然這樣。」


    「我感染了蒂姬他們倆的氣氛。」


    「……我聽不懂妳那什麽意思。總之妳快放開我。」


    「就算您的命令,我也不放手。」


    「妳先放開一下。」


    語畢,雷歐納多轉頭望向辦公桌。桌上還有兩杯沒喝幾口的紅茶,現在這個時候已經變涼了。


    榭菈察覺他那眼神的意義。


    「要我幫您重泡嗎?」


    「可以的話,就拜托妳了。我要兩杯。」


    「您還要喝兩杯嗎?」


    鬆手的榭菈納悶地抬頭仰望。


    「妳也要喝一杯吧。」


    榭菈笑容滿麵。


    「請務必讓我同席?」


    然後興高彩烈地跑去泡茶了。


    ──榭菈擁有不遜於他人的足智多謀,但並非千裏眼。


    在這個時間點還沒能摸透,為什麽會有群人特地挑在弊多利少的冬天,於遙遠百裏(四百公裏)外挑起戰爭。


    因為這些人挑起戰爭的背景、理由,都有違常理和國家利益。


    若是舉例,這就像當初四大公爵家為了自身利益,以斷絕糧食對付猶如盾牌抵擋侵略者的蘿薩利雅和同國人士兵一樣。


    *


    過去的「庫羅德帝國亞曆克希斯州都凜特」,現已變為「亞德蒙符帝國領地南部軍轄區總督府所在地凜特」。


    城市名稱之所以維持原樣,完全是因為總督的好人品。


    他名叫憂亞希姆?奈霸威。


    年五十九歲,一副就是忠厚老實的模樣,鼻子下方留有修剪整齊的灰色胡須。


    此人是包含新領地凜特在內、範圍廣泛的南部軍轄區首長,即是區內軍事、行政事務一把抓的最高負責人。頭銜為駐凜特軍團總指揮官,階級是中將。


    奈霸威從位於城堡中的辦公室,俯瞰凜特的街容。


    凜特為大陸屬一屬二大的主幹道「麥之道」主要行經地,南是庫羅德帝都庫拉肯,西是雷姆,北是亞德蒙符,東是連結通往巴利迪達幹道的交通大要衝,是大陸上極其繁榮的城市之一。


    現今也有絡繹不絕的商隊不停進出。


    奈霸威未禁止商隊通行或停留,向商隊收取的稅收更是惠澤總督府,甚至亞德蒙符。


    然而,過去人口超過七萬人的中心地帶,如今卻變得冷冷清清。


    前領主蘿薩利雅準確判定自身會戰敗,因此果斷做出決定,最後讓城中居民全數成功避難,沒流一滴血。


    此外,亞德蒙符至今還未移入本國國民到凜特。移民計劃由於剛啟動,要再五年才會正式施行。


    因此凜特現在的居民,僅有奈霸威麾下的兩萬餘名將士。走在街上的人,全是身穿藍色軍服。


    亞德蒙符的軍事體製中,一個軍團由三個師團組成,滿編人數為三二三三三人(未包含運輸補給等兵種,僅司令部和第一線戰鬥人員)。


    但是,駐守凜特的軍團隻有兩個師團。


    三年前,雖是以一個滿編軍團出兵侵略凜特,但與名將蘿薩利雅展開大約一年的激戰後,等同有兩個師團的將士壯烈犧牲。


    一般來說,這早已是該撤退的極大折損。


    不過,當時的軍團長米裏泰爾中將個人極度好勝,再加上有庫羅德四大公爵家的內應,斷絕亞曆克希斯軍的糧食補給,因此堅持戰到最後,結果就是憑藉那兩個師團和米裏泰爾中將的犧牲,成功攻下了凜特。


    存活的一萬名侵略軍就直接成為駐守軍,再耗費兩年的時間由後方慢慢補充人員後,現在軍容終於恢複到兩萬人。


    亞德蒙符曆二一一年(庫羅德曆亦為二一一年)十月。


    祖國自帝都亞德拜雅派遣了一個師團和一支獨立騎兵大隊至凜特。這是凜特駐軍期待已久的增援,當地的軍事編組終於因此大過一個完整的軍團。


    「──伯父大人,布拉凱特少將駕臨。」


    位在窗邊的奈霸威聽見有人自背後攀談後,轉頭察看。


    他的副官在辦公室的出入口向他敬禮。此人還很年輕,是名二十歲的軍官。


    「奈霸威少校,我應該提醒過你,出了家門,就算隻有我們倆獨處時,你也要稱呼我為閣下吧?」


    「對不起,閣下。」


    然而他的副官感覺毫無悔意,露出淘氣孩童般的表情道歉。


    此人是憂修亞?奈霸威少校,是他胞弟的長男,以優異成績畢業於軍方的國防幹部預備學校。一路上雖有他的提拔,但僅四年就成為少校已算是非常快的升遷速度了,同時為奈霸威一族寄予厚望的明日之星。但美中不足的是,他也具有青年才俊易有的通病──看不慣現今的社會。


    這位將軍閣下雖是這樣的伯父,但就算斥責,表情還是會不禁透出和藹的氛圍,看得出對少校仍然有些縱容。


    「我就來見一下布拉凱特少將吧。」


    奈霸威將軍收拾了原本攤在辦公桌上的文件。城中所有的家具用品,全都沿用前任城主蘿薩利雅用過的東西。應該是說,他是盡量不去更換、直接使用城內原有的物品。應該是因為這座城忠實反映出名君蘿薩利雅的喜好,所以奈霸威將軍極度滿意,覺得雖不是富麗堂皇卻功能齊全,顯得高雅無傲氣。


    接待室也是同樣風格,裏頭並未過度陳列藝術品來炫耀,隻低調掛上一幅名畫,認為光靠這一幅就能讓所有人沉醉其中。


    奈霸威將軍盡量在最短時間內,去到了位於辦公室隔壁的接待室。


    等在裏麵的是,自帝都率領一個師團趕赴此地的壯年男子。此人之後會成為奈霸威將軍的副將,兩人將會一同統領凜特駐軍。雖說男子階級較低,但也不能怠慢。


    然後,坐在沙發上等待的高瘦男,看到將軍後立刻起身敬禮。


    及肩的黑發未散出一絲光澤,讓人不禁覺得若要用顏色呈現虛無,大概就會是這種顏色吧。反而是皮膚蒼白到顯得病態。雙眼十分細長,眼瞳則為冰藍色,感覺能徹底看透我們的內心深處。他的長相俊美,而且與眾不同到見過一次麵就會永生難忘。


    他名叫,雷邦?布拉凱特。


    「奈霸威閣下,好久不見。實在抱歉,末將現在才來祝賀,恭喜您晉升為中將。」


    雷邦以節奏感十足的說話語調道歉,並且恭敬鞠躬。


    「


    聽你講這些隻覺得你是在挖苦我耶。」奈霸威麵露敦厚的微笑後出言回禮。「四年前,你年紀輕輕二十八歲就已升為上校,現在也才三十出頭就已官拜少將。我才要跟你說聲對不起,太晚祝賀你了。」


    奈霸威直到四十八歲才升上少將。即使如此,這也已比一般人快上非常多。由此就能知道雷邦的升遷速度有多麽非比尋常。


    「閣下,末將惶恐。」


    雷邦沒感到絲毫得意,而是再一次深深地鞠了躬。


    奈霸威十分欣賞他這種態度,抿嘴一笑。


    話雖如此,奈霸威也很清楚,雷邦隻是個懂禮節的男人,絕不是個毫無城府的存在。


    他接著窺探了幾眼在雷邦身後待命的副官。


    雷邦這名副官看起來應該隻是個剛從國防幹部預備學校畢業的少年。而且怎麽看都覺得他身形嬌弱,無論是相貌還是身材都難以找出男性特征。


    雷邦曾公開說自己「厭女」,不管別人如何相勸,他都沒有娶妻的意思。因此周遭嫉妒他飛黃騰達的人,都中傷他「好男色」(這兩個詞的意思看似相近,但代表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性向)。


    以雷邦的地位,應該能要求人事局調派經驗豐富的副官到自己麾下,但實際帶在身邊四處活動的是這種少年,根本就是在到處宣揚「我有戀童癖」。由此可窺知他這個人算不上正直、還有點喜歡暴露自身缺點的品格。


    「好了,你快坐下。」


    奈霸威笑著請雷邦坐下。他其實才是個天性善良的老年人,但人生曆練也早已讓他已練就喜惡不形於色的功夫。


    他與雷邦麵對麵坐到沙發上後,憂修亞以無微不至又快速的動作,擺了兩個杯子到桌上。奈霸威麵前擺紅茶,雷邦麵前擺咖啡,而且咖啡用的還特別選用重烘培的梅茲地區產的咖啡豆。


    「您居然還記得末將的喜好……」


    雷邦的微笑就像在說「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奈霸威在當軍人這一方麵,並不覺得自己擁有卓越的才能,不過認為自己很擅長記住別人的長相和興趣嗜好等。


    睽違四年未見的兩人,分別拿起杯子,興高采烈地聊了起來,不過話題全都圍繞在對方最近曆經的戰役上。奈霸威說的是侵略庫羅德的軍隊,對上前任亞曆克希斯侯爵夫人時,為何會陷入苦戰;雷邦說的是自己和夏蘭特的騎士公爵們戰得有多激烈。特別是奈霸威,他很想詳細了解雷邦經曆的戰事。


    四年前,第一公主兼帝國元帥的梅莉潔努親征,率領一個軍團三萬人攻打夏蘭特。夏蘭特在曆史上一直都是亞德蒙符的敵對國家。


    雷邦以元帥公主殿下參謀長的身分從軍,全力輔佐公主。


    梅莉潔努當時年僅二十九歲,雖為女性,卻擁有不遜於任何人的軍事才能,因而早已名滿天下。但是奈霸威其實早就看穿公主的文韜武略都是來自暗中支援的雷邦(不過梅莉潔努無疑是位果決聰明的公主,深受人民和將士的愛戴)。


    梅莉潔努親自率領的軍隊捷報不斷,僅三年間就攻陷七座城塞都市,最終逼得夏蘭特割讓亞拉岡、卡爾利雅和達薩裏特三地區以求談和。從敵方奪下的領土總麵積,堪稱是自百年前「好戰帝」勒高以來的壯舉。


    雷邦在這次的侵略作戰中戰功彪炳,因此晉升為負責一個師團的少將。


    「──公主殿下近來可健朗?」


    「殿下非常健朗,奈霸威閣下。這次也不知道講了幾次要一同前來凜特,末將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安撫好殿下。」


    「哈、哈、哈,真不愧是公主殿下。」


    「『宮廷內大小事就交給皇太子殿下處理,所以外頭的大小征戰都讓我來吧。』畢竟這是梅莉潔努的口頭禪嘛。」


    「哎呀,看來皇太子殿下也有位可靠的姐姐,亞德蒙符皇室這下太平順遂了。」


    「然後末將和奈霸威閣下這些『皇太子派』的前途也是一樣啊。」


    雷邦臉上又再泛起邪惡的微笑,就像描述什麽壞事。


    奈霸威為了不被他牽著鼻子走,所以挺直腰杆端正坐姿,同時由於話題談到皇室,因此接著詢問了自己一直很想確認的事情。


    「話說,皇帝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這是個不勝惶恐的問題。奈霸威心中縱使明白現場除了雙方的副官,不會有其他任何人的耳目,但依舊自然降低了音量。


    雷邦又再壓低說話聲,並微微前傾身體後說:


    「據禦醫所言,過不了這個冬天。」


    「傳聞……果然是真的……」


    奈霸威歎息的同時閉上眼睛,向天神阿斯克雷碧歐斯祈禱,對自己有莫大恩情的現任皇帝能奇跡似地痊愈。但是身為現實世界的軍人,在規劃未來時還必須要有求神庇佑之外的腹案。


    若皇帝在開春前就駕崩,將會由皇太子繼任皇位。


    皇太子的正式名字為雷?法爾帝?威藍?亞德蒙符?索馬。一般來說當代的世人稱他為「威藍皇太子殿下」,之後的史冊則多記載為「威藍三世」。


    年紀小梅莉潔努兩歲,現年三十一歲。這對姐弟雖是同父異母,但在許多事情上實在是如出一轍,世人對他們的評論是「雖殘酷,但不會優柔寡斷」、「行事偏奸狡,但英明聰穎」、「待臣子嚴格,待人民寬容」,總之是一對寶貴的繼任領導階層。


    皇太子是如此優秀,還有同樣傑出的姐姐支持及提供協助,再加上其他皇子公主相當平庸,因此威藍繼承皇位時,應該不會發生任何問題。


    然而,戴上皇冠和恣意行使權勢無法畫上等號,兩者間存在著一道牢不可破的隔閡。在軍事大國亞德蒙符的宮廷內,軍方也擁有強勢的發言權。自「好戰帝」統治的時代之後,就一直存在一群讓曆代皇帝視為眼中釘而困擾不已的人。


    他們就是帝國軍六長官。


    這些人都是各時代的大功臣,除卻皇族所賦予的元帥位階之外,皆具有地位最崇高的上將階級,底下統禦二十七萬名帝國軍。這六人即是庫羅德地區總司令、夏蘭特地區總司令、巴利迪達地區總司令與帝國參謀總部的作戰局長、人事局長、後勤局長。


    「對威藍殿下來說,那應該也是群無法掌控、難以對付的人吧。」


    雷邦感覺很遺憾地說。


    同是「皇太子派」的人馬中,這位少將是最可期待,也是最好的商量對象。


    「所以威藍殿下希望,至少要能安插一個能夠信任的人物在六長官中。講得再明白一點就是,奈霸威閣下,我們想安插的人就是你。閣下若是能出任庫羅德地區總司令或人事局長,對殿下來說應該就沒有比這更可靠的自己人了。」


    「唔嗯……」


    奈霸威用手抵住下巴,強烈覺得「果然還是得這樣做了」。本以為六長官中也有一、兩人可能已察覺快要改朝換代,因而接近威藍殿下,但聽起來那些人好像還是一樣拉不下臉、一樣頑固。威藍殿下應該也有在盡力懷柔,不過六長官根本就是群老奸巨猾的老頭。


    亞德蒙符的人事製度規定,若有人新晉升為上將,六長官中的一人就要退位,受封為榮譽上將後告老隱居。


    奈霸威目前的軍階正是低上將一階的中將。


    「我非常幸運能擔任威藍殿下的老師,後來光靠這層緣分,也不斷受封過高的地位。」


    奈霸威絕非謙虛,並且感慨良多地這麽說。


    他明明沒有赫赫之功,卻以年資尚淺的歲數當上了將官。現在,也隻是運氣好,受到皇帝與皇太子的提拔,才能坐上凜特總督的位置。畢竟兩年前攻打亞曆克希斯時,原有的四人將官中,最後幸存的僅有奈霸威一人(這也隻是因為他行事謹慎,恰好躲過戰死的危機)。那場戰役贏得十分驚險,他雖然獲勝,但若被追究責任也不足為奇。不過在威藍殿下的斡旋下,最後是平安度過這一關。結果,奈霸威在不抱任何期待的狀態下,獨攬了所有攻陷凜特的戰功,借此晉升為中將和銜命出任凜特總督。


    「即使像這樣的我,在軍旅生涯的最後,應該也要做出一番不會愧對自身官位的事業,用這一切來回報皇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


    「閣下,您太了不起了。」


    多謀,願聞其詳。」


    「就是──凜特西南方有個名為丹克伍德的大州,想必閣下應該也耳聞過該州州都雷姆的名字吧。之前是由一名不好對付的公爵精心統治,作戰局也一直緊盯這個地方。不過前一陣子,那名公爵起兵謀反,爾後遭公家軍剿滅,據說現在是由那支公家討伐軍的大將,也就是雷歐納多皇子取而代之在治理丹克伍德州。」


    「唔嗯……征服者出任的新領主,不可能三兩下就整好頓混亂的局麵吧。」


    「這代表現在是出手介入的好時機。」


    奈霸威雖然覺得確實如此,但並未立刻附和。


    「可是,少將,都要入冬了耶。」


    「閣下,庫羅德的冬天不會冷。」


    雷邦馬上斬釘截鐵地回應。


    「而且翻查紀錄後也確定幾乎沒有積雪,所以後勤補給也不成問題。柴薪的使用量雖會增多,但怎麽可以放過這麽好的機會。如果等到春天才出手,到那時候,那位皇子也應該穩定州內情勢了吧。」


    「……確實如此。」


    奈霸威這次把這四個字說出口了。


    艾恩茲大森林橫跨在亞德蒙符和庫羅德之間,其南北兩邊的風土氣候大相逕庭。有別於全年溫暖宜人的庫羅德,亞德蒙符四季分明,冬季的降雪甚是擾人。因此奈霸威以自身常識思考,自然無法認同要刻意選在這種季節出兵的提議。


    (……等等,說不定庫羅德人也壓根不覺得這個時期會有敵軍入侵?)


    如此一來也就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越思考越覺得這是一個上好策略,真不愧是元帥公主殿下的心腹。行事謹慎的奈霸威雖想多花點時間深入檢視可行性,但他才剛發誓要和自己敬愛的皇太子殿下一樣,行事要當機立斷。


    「少將,非常感謝你給了我一個這麽好的提議。」


    「末將不敢當。」


    「不過要派出多少兵力才合適啊……一個軍團太多了。」


    畢竟敵境氣候再怎麽溫暖,己方依舊要在凜冬中行軍。若考慮到柴薪消耗量的問題,過剩的兵力勢必會造成無法忽視的財政破洞。


    「閣下,末將認為一個師團最為合適,請您務必選用末將統領的第二師團,讓末將與您一同前往。」


    「不了,非常感謝你的提議,但用不著動用你的兵力,我會率領第一師團出征。畢竟我還必須仰賴少將你以副軍團長的身分,帶領剩下的兵力留守凜特。」


    「末將了解了,那麽後勤任務就由我來處理。末將會做好萬全的準備,閣下隻需專注進攻即可。」


    奈霸威的說話語氣中透出歉意,但雷邦看起來也不怎麽執著此事,果然是個可靠的將士。


    奈霸威感到非常滿意,接著回頭看向同時是他侄兒的副官。


    「你去請摩根少將和諾威姆上校過來。」他開口說出第一師團長和軍團司令部副參謀長的名字。「我現在就要開作戰會議。」


    憂修亞敬禮後,快速離開房間。


    奈霸威也自座位起身。


    「我先告辭了,少將你就再休息一下吧。」


    「是,末將謝過閣下。」


    雷邦也立刻起立敬禮,奈霸威也舉手回敬。


    然後直接以看不出是老人的俐落動作離開了房間。他工作效率高,不怕辛苦,本人雖低估自己的表現,但在軍事大國亞德蒙符內,一個人縱使是皇族跟前的紅人,但如果真的是個蠢貨,也絕不可能坐上將官之位。


    在奈霸威離去後──


    雷邦享受著咖啡冒出的香氣煙霧。


    杯中那色調猶如上好塗漆般的水麵,沒有映照出半點他的表情。


    雷邦坐在沙發上,呼喚了在他身後待命的美貌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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