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逢沢拓真來說,三月的教室就好像是異界一般。


    一直到迎來畢業典禮的今天為止,拓真連一所高中也沒有報考。


    本來就不擅長數學、英語這類的一般學科,再加上自己私下認為這些東西對自己的將來而言並無必要,所以也完全沒有幹勁去付出努力學習它們。


    在拓真看來,所謂努力,就是隻為必要的事、隻在必要之時,做必要的行動而已。做不必要的努力隻是在空耗精神罷了。而且自己本也沒有什麽閑工夫去在多餘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人生有限,而自己應盡力之事早已決定好了。


    手持畢業證,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與朋友們相互惜別的同班同學們正在一刻不落地盡情揮灑著青春——對於這樣的他們,拓真隻能用某種難以言表的冷淡眼神遠遠地眺望,然後伺機離席退出這樣的氛圍。


    這簡直和迄今為止日常放學後中規中矩的行動並無二致。


    並沒有人把拓真當成是不會讀空氣、死板的家夥而加以嘲笑,亦或是遷怒。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單純隻是因為沒有人會留意平時就一直壓低姿態、過著樸實無華學生生活的“某位”同學而已。


    「啊!拓真君!」


    不過在拓真即將走出教室時卻有人叫住了他。


    一回頭發現那是一名隻依稀記得長相的男性同學正在朝他揮手。雖然名字是記不得了,但是在拓真的印象中他是那種無論和誰都能談得來的人。


    「已經要走了嗎?這之後班上的同學還有個慶祝會……」


    「抱歉。我現在有些事情。」


    「這樣嗎……有些遺憾啊。」


    麵對一副人畜無害模樣的同學,拓真略微感到絲絲寒意而皺了皺眉頭。


    並不是因為覺得這是虛偽的場麵話,而恰恰是因為這的確是他真實心情的表露才這樣。


    拓真無法理解因為無法和沒什麽交集的同學一起聚會而真心感到遺憾的心情。


    不僅如此,拓真從過去對他就抱有一股接近厭惡一般的感覺。隻是,為何會懷有這樣的感覺的原因,拓真自身也說不太清楚。


    「那就這樣。我就先走了」


    「啊……等一下!」


    「還有什麽事嗎?」


    「你忘了的東西。剛剛落在桌子上的」


    說著他把一本書抵到了拓真胸膛上。讓人略感粗糙的封麵上,印著「the bible」的書名。


    這是世界範圍內影響最大宗教——白十字教教典的精簡版聖書。它被作為畢業紀念品之一贈送給了每個畢業生。


    對此,拓真隻能一臉苦澀地把它拿到手中。


    「這裏應該隻是所普通的學校啊」


    「正因為如此才可以這樣做,不是嗎?如果是過去的話姑且不論,但現在大多數對宗教虔誠的學生信者都歸屬到了教團直接管轄下的學校中去了。所以就算分發這種書也不太會刺激到其他宗教信者從而引發麻煩吧」


    一邊豎起食指,一邊有模有樣地進行講解的男同學,突然又像是祈禱似的雙手合十朝著天花板仰拜起來。


    「但是啊,我最近也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的了。畢竟他們是從惡魔手中保護我們的聖職者協會的大人物啊,我們也應該對此懷有感謝的心意才行」


    「……他們才不是什麽值得感謝的大人物呢」


    「嗯?你說什麽?」


    「沒什麽,先走了」


    無視愣住的同班同學,拓真揮了揮手徑直走出了教室。


    隨後在某段走廊下,順手把所謂的聖書扔到了標有「可燃垃圾」文字的垃圾箱中。


    此時的拓真總算對在男學生身上感到的厭惡感有了些許頭緒。


    「愛人如愛己,所為皆為人」——這是聖書中有名的一節箴言。他就好像是在踐行這種博愛主義一般的態度,讓拓真聯想到了某些狂熱的宗教信者。


    逢沢拓真厭惡著宗教、聖職者這方麵的事物。


    穿梭於肆意沉浸在別離與畢業的悲喜交集中而騷動不已的學生之間,拓真不斷加快腳步離開了走廊,頭也不回地向著不會再次進入的校門走去。


    可是卻在將要到達校門的附近突然停住,皺起眉頭。


    因為一名女性正依靠在校門的門柱上站著。


    火焰般的紅發披於肩頭,身著與她苗條的身材形成鮮明對比的肥大袈裟,正中的脖頸上懸帶著紫色的大顆念珠——完全是與周圍光景格格不入的打扮。


    不僅如此,她傲人的胸部與足以俯視周圍的身高以及高聳的鼻梁都表明了她並非是日本人。


    可以稱得上是相當輕佻的姿態。


    雖說現在是全球化的時代,但無論怎麽說,在日本的偏遠鄉下突然現身的外國人一般來說也會十分顯眼才是。如果這還是個大美人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往來的學生中卻沒有一個人注視著她。甚至從她跟前走過的學生也連一眼都沒有看過去的意思,就好像完全無法認知到她的存在一樣。


    「哈嘍—!恭喜畢業,拓真君」


    紅發女注意到拓真後,馬上毫無戒備地笑著向他打起招呼。


    「你來這做什麽?娑維德麗」


    拓真不太高興地問道。


    紅發女名為b.l.娑維德麗。(注:b.l為邦德拉 拉哈瑪的縮寫)


    邦德拉是出身地,而拉哈瑪是她父親的姓。這是典型的印度所使用的人名構成。


    「真不領情啊。明明我是看某人中學畢業,才特地來為這隻將要飛往廣大世界的雛鳥獻上祝福的呢。這也算是我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愛情的表達了呢」


    說罷,娑維德麗轉身靠向拓真,小聲地朝拓真發起了牢騷。對此略感不適的拓真立馬嫌麻煩似地撇開了她。


    「快住手」


    「哎呀~真是無情的家夥。如果你想的話,我倒也可以在另外的某些方麵給你好好畢業一次哦?」


    「這種問題發言,不是聖職者應該有的吧?」


    因為某些特殊情況,拓真老早之前就已經結識了娑維德麗,但說實話拓真到現在還是沒辦法適應和她交談。原因之一自然是她奔放過頭的性格讓人頭疼,但也並不隻是因為這樣。


    娑維德麗是蓮教徒。


    蓮教是從印度傳入中國、日本等一係列亞洲國家的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也是旨在宣揚佛道、助人超脫的宗教。(注:蓮教,即佛教)


    「雖然我不討厭你,但也絕對不喜歡你。如果你隻是來挑逗我的話,就不奉陪了」


    拓真冷冷地甩下這句話便從她身旁走過,不再搭理她。


    「哎呀哎呀。真是個絕情的男人啊」


    娑維德麗像是服輸般歎了口氣,隨後立刻追了上去。然後,如同喝醉酒的醉漢一般,從背後把一隻手臂搭到拓真的肩上,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口氣低聲問道。


    「拓真君呀,你好像還沒決定去哪裏上學來著是吧」


    「並不是沒決定。隻是沒有這個心思罷了」


    「這不一樣的嘛~而且這是廢柴才會找的借口哦?」


    「我有自己的目的和要做的事」


    「就算在“這邊”的世界,也是講究“證明”的。沒有證明的話,和一般世間所說的“無職人員”是一樣的哦?」


    「世俗的眼光怎麽樣都無所謂。你要想繼續說教的話,請容我拒絕」


    「說教?怎麽會呢。硬要說的話,隻是作為你的損友想把你拉進坑而已啦」


    說罷她把另一隻手臂也搭到了拓真的肩膀上,逐漸用雙手繞住拓真的脖頸,完全從後方抱住了他。然後,悉悉索索地從袈裟的長袖中抖出了


    某個東西。


    外觀上看隻是一枚輕薄的紙張。


    上麵寫著——驅魔學園入學申請書。


    隨後,娑維德麗用低到幾乎無法聽清的聲音說道。


    「這就是“這邊”世界的招待信,我想讓你成為聖職者協會公認的驅魔師」


    神、佛、精靈與惡魔之類的過去被認為是超自然的迷信產物,在約半個世紀之前被正式公認實際存在。


    並且,這些存在在被公開承認之前,就已經和部分人類有密切的聯係——這就是所屬各宗教教團的聖職者才知道的,世界裏側的真實。


    它們的化身被稱為靈體。人類可以通過自身蘊藏的魔力幹涉在異空間的“它們”,與之產生聯係,由此在現世將其以靈體的形式召喚。它們或為獸形,或成人形——以千變萬化的姿態現身於世。


    在和人類社會的融合中,它們有的被作為教團的信仰對象崇拜,有的則成為聖職者的從屬戰鬥……——無論如何,它們的的確確是正在影響著人類社會的發展。


    一般來說,靈體的本性極為順從。它們會對他們認可並與其簽訂契約的主人十分忠誠,為主人竭盡全力。但它們並無人類所謂的善與惡的區別。為此,對於驅使靈體的人,常要求他們擁有高度克己的道德心。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


    這裏存在著一種完全無法馴服的靈體。


    那是一種被稱為“惡魔”的存在。


    惡魔與一般靈體不同,它們在給予契約者權能的同時,會索取一定的代價。並且,惡魔一旦產生某種明確的目的意識,就會不擇手段地去完成目的。


    故此,和惡魔的契約在某種意義上就像是設下了殺傷性武器的啟動裝置。一旦啟動,無論本人意願如何都無法阻止,隻能放任其達成目的為止或是通過其他外力去強製將其消滅。


    所以所有宗教的教祖都嚴禁己教成員與惡魔的接觸。


    在以前,所有神佛精靈或是惡魔的存在全都被官方隱蔽,每當發生難以將事實強壓下去的事件時,都會在事發周邊由專業人員不斷地遊說洗腦,讓人們堅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合常理的東西都隻是幻想而已。


    他們認為不能把可能導致世界不穩、甚至毀滅的可能性散播出去,才煞費苦心地做足這麽多準備工作。


    但是,這終究無法阻止得知這股力量後被欲望支配的人的出現——與惡魔締結下契約的人永遠無法根絕,最終靈體的存在還是為世人所知了。


    於是,順應時代的變化,人們開始訴求某種能夠抑製並討伐惡魔契約者力量的誕生。


    驅魔師——一種能使役神佛精靈殲滅惡魔的專門職業就此產生。


    「——所以說嘛,你應該懂的才對。要取得驅魔師的國家資格證明,就要入學驅魔學園進行學習嘍。喂喂!你有在聽嗎?真是的」


    在回程的巴士上,娑維德麗一個勁地湊在拓真身上說個不停。


    因為是鄉下,所以也幾乎沒有客人乘坐這輛市營的巴士。但是即使如此,拓真還是覺得這種好像是戀人一般親密的表現實在有失體統。


    「我在聽。所以別貼這麽近了」


    開始出汗的拓真嫌棄地推開了娑維德麗,心情也隨著柑橘味的香水味與不便明說的某兩個龐然大物的遠去而冷靜下來。


    對拓真這種反應感到有趣似地,娑維德麗漏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看來你還沒萎啊?這樣的話姐姐我也就安心了」


    「我說啊,你也算是個信徒的話,就對自己的言行更謹慎一點啊」


    「你剛才說的話才有點下流的感覺哦?」(注:日語的諧音梗,日語謹慎的發音可諧音成某些生殖器的發音)


    「你滿嘴這種無聊的下流捏他就不會害羞嗎」


    「啊、哈、哈~嘛、沒問題的,因為不會被發現的啦」


    「不,再怎麽說你這種行為都……」


    拓真剛說到一半,就發現了異樣。車上無論是在讀書的高中生還是在玩手機的青年都一副對此視而不見的樣子,就連因無事可做而感到無聊的婦女也隻是一臉無趣地注視著窗外的景色。


    「因為我用結界削弱了存在感」


    「結界?……啊啊,還真是」


    拓真眯起眼睛觀察了一陣娑維德麗的全身後,就立刻理解了情況。她帶在脖子上的念珠散發出的暗淡的光芒,像薄膜一樣覆蓋著全身。這是一種隻要不特意去留意,就無法認知施術者的魔術。


    「專長結界和咒術的宗教……不愧是蓮教徒」


    「雖然這是為了偷窺某個我挺在意的小姑娘的日常生活才習得的技能呢」


    「原來隻是個白癡跟蹤狂嗎」


    「最近大家似乎都對那種有喜歡的女孩子就窮追不舍的男性敬而遠之的樣子呢。我倒是覺得那種熱情到走錯一步就會被逮捕的追求方式也不錯就是了」


    娑維德麗突然一本正經地如此念叨起偏離話題的東西。雖然平時總是在大大咧咧地開玩笑,但對於一些無所謂的瑣事反而會認真考慮——她就是個這麽奇怪的家夥。


    外表雖然是不愧於二十四歲成熟女性的美人,性格上卻隻是個幼稚的小孩。


    巴士駛過大道岔入稍窄的狹道,朝著山上進發。晌午稍過,陽光的照耀盡顯道邊草木的青蔥繁茂,不時吹起的微風也領起枝葉舞蹈。節令正是桃花初綻之時,再為這山間綠道增添上一抹桃紅。


    三月十九日。


    拓真想起了今天的日期,感到有些疑惑。


    「現在才提交申請,能趕得上入學測試嗎」


    算起來,現在普通高中的入學測試已經截止報名了。雖然有些高中因為第二誌願的報名審核問題會推遲測試時間,但是無論怎麽說申請都應該更早地提交才行。


    「安啦安啦~這邊的報名截止時間是這月底呢。考試的話是四月一號」


    「入學典禮呢?」


    「大概和普通高中差不多吧」(注:日本入學典禮差不多在四月上旬)


    「那還真是倉促啊」


    「因為驅魔學園的入學測試是實技考核啊。結果當天就會發表,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不過,畢竟是可能會出現死傷的測試……作為教導戰鬥人員的學校,得打消一些小鬼頭抱著考著玩玩作秀的心態來參加測試的想法——才特意決定安排成這樣的」


    「的確,如果一定要來參加測試的話,就相當於自絕退路了——一旦失敗連一般高中都沒機會讀了」


    「正是如此。沒有退路的測試,在我們這裏落榜的話前途可以說是一片昏暗了呢」


    說罷,娑維德麗再次把申請書拿到了拓真麵前。


    「拓真君說過自己一定要成為驅魔師的吧?那麽就應該去取得官方的證明,不是嗎?」


    對這樣厲聲的問責產生負罪感的拓真,不由得地微微偏離了她的視線。


    「我不想去」


    「謔—。你就打算一直以區區“業餘”的身份行動嗎?這樣會很不容易的哦?」


    「我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不是嗎?今後也一定,沒什麽問題的」


    拓真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強調道。


    自己並沒有自欺欺人。


    因為,即使是沒有取得國家資格的現在,也能接到工作。而且自己也有同惡魔契約者戰鬥的豐富經驗。


    「哦…?那,你現在有賺到過錢嗎?」


    「今後會收費的」


    「明明說是“和以前一樣”,卻要開始收費了嗎」


    「……囉嗦」


    「沒戲的。你這樣下去。驅魔師無法以個人的名義收取費用——驅除惡魔的委托要經由各自所屬教團


    受理,然後再由那裏發布詳細信息。不過如果逢沢家的家主能幫你通融一下的話,也不是沒有希望」


    「我老爸說過:不拿到資格證的半吊子就別想著工作了——」


    拓真回想起父親嚴厲的麵容,不禁麵露苦色。


    眼前那張入學申請書被娑維德麗扇得嘩嘩作響。


    「看—吧?現在是不是開始想上學啦?」


    「咕……不,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拓真用力地甩了甩頭。


    娑維德麗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為什麽?拓真君你作為驅魔師的實力我可以保證,入學測試對你來說肯定是小菜一碟啦。要是你落榜的話,現在八成以上的專業驅魔師都不可能及格的」


    「不是這方麵的問題。你知道的吧,我是無宗教主義者。」


    驅魔師基本上都是有虔誠信仰心得聖職者。一般認為,驅魔師能夠進行契約得靈體就隻能是來自自己所信仰宗教的神佛精靈。


    無宗教者無法與靈體契約——這是絕對的原則。


    拓真的戰鬥方式則和普通的驅魔師完全不同。


    實在無法相信驅魔學園這樣的地方能容納自己的“異質”。


    「再說了到處都是聖職者的學校……地獄啊」


    「那去和宗教無關的普通世界工作就好了啊?你這麽執著於成為驅魔師,到底還是為了解開詛咒,對吧」


    娑維德麗用手指貼住嘴唇,好像剛剛回憶起似地歪了歪頭。


    拓真小聲地咂了下嘴,握緊了右手的手腕。


    那裏帶有由數顆紫色念珠串成的手鏈,是同娑維德麗脖子上的念珠類似的小號作品,不過拓真這邊的念珠卻閃爍著稍強一些的光芒。


    「我不能總是依靠你」


    拓真自嘲般地說道。


    「啊、哈、哈…就算你一直依靠我,我倒也沒什麽意見哦」


    娑維德麗又開始以這種不知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語氣回應拓真。


    她把手放到念珠的表麵撫摸了一會,感應到主人魔力的念珠放出了更深的光芒,同時抑製詛咒侵蝕的咒語在表麵顯現出來。


    「嗯。看樣子封印沒問題」


    娑維德麗輕輕笑了笑。


    「“睿穎的惡魔”薇爾莉特」


    「……?」


    拓真一臉驚異地聽著不太熟悉的發音。


    娑維德麗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這可能是八年前詛咒你的惡魔」


    「總算有她的線索了嗎?!」


    不禁提高了音量。


    腦海中瞬間湧現出,那名披著紫堇色長發少女的妖豔笑容。


    想要解開詛咒的話就試著來抓住我吧——宛如銀鈴作響般的聲音不斷複蘇。


    「連我也解不開的強力詛咒、以紫堇色長發少女的姿態現身、能使用人類的語言——和拓真君描述的情報一致的資料幾乎沒有……但是從“睿穎之籍”這邊下手的話,總算是有些頭緒了」


    她看起來挺高興地笑了笑。


    「聖職者協會的專屬圖書館,有聽說過嗎?」


    對她這樣擺明了在和你賣關子的態度,拓真有些不耐煩地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算是知道……那裏是被聖職者協會設置在世界某處的,藏有大量禁書的保管設施。沒錯吧?」


    「有情報指出,在那最深處可能保管著“睿穎之籍”」


    說著,娑維德麗不再和拓真打哈哈,認真地注視著拓真。


    拓真也因此緊張了起來,嘴中不覺漏出低吟。到現在,才終於弄清楚了娑維德麗想讓自己入學的真意。


    聖職者協會是為了促進對惡魔戰鬥訓練的實施與研究,而由全世界的所有教團經過不斷地相互妥協讓步,最終建立的聯合組織。


    因為其中包含了各種宗教的信者,所以內部並非團結到頑石一塊的地步。簡而言之,那是個難以做出有效統領的,類似於各教團共同的互助會一般的存在。


    在那裏,集中了所有教團的高端人力資源與驅魔的技術知識。


    無論是驅魔師國家資格的認定,還是驅魔學園的運營都是由聖職者協會操辦的。


    「不過,我也隻能探究到止步於“謠傳”程度的情報了。假如“睿穎之籍”真的在那裏,那個叫什麽薇爾莉特的惡魔的情報,估計是被聖職者協會上層管控了」


    「於是才叫我去參加驅魔學園的入學測試嗎」


    「正是如此」


    娑維德麗表示肯定。


    然後就好像在交換秘密一般,娑維德麗把手指豎在鼻頭,讓人氣又氣不過地撇了撇頭。


    「那麽這次,你的回複是?」


    「你真是……狡猾啊」


    拓真不甘心地認輸了。


    回答在得知那個情報之時,就早已


    決定好了。


    三月的最後一天。


    鳴神市站的檢票口前,吹來陣陣黏人的濕熱海風。


    從位於稍高處的登山列車站點可以鳥瞰街道全景。雖然建築風格以近代風格為主,但各處的街道卻鋪陳以中世紀風格的石路,還有不少神社、寺院之類的宗教建築星羅棋布地散布著。


    令人心曠神怡的大海於眼前無限延展,而回頭則是絕壁高山聳立環繞。


    簡直就像新衣上的補丁一般顯眼而隔絕於周圍的要塞都市——正是這個被稱為宗教都市的鳴神市。


    這裏是把世界所有宗教團體都收納其中的奇跡般的街市。它是由聖職者協會參與援助日本政府建立的,一座世界第一可靠的、同時也是世界第一危險的——歪曲之城。


    大部分住民都是聖職者或信者,他們按不同教團劃分的區域入住,而剩下兩成左右的無宗教主義者則居住在無所屬的中立區域。因為這裏共存著不同國籍不同文化的住民,所以為了公平地提供適合各教團人員的娛樂、商業等活動,大量來自外界的公司入住於此,大部分的無宗教主義者正是這些公司的關係者。


    逢沢拓真此時剛剛拖著大型的行李箱走出檢票口,正在放鬆長途旅行帶來的勞累。他此時正身著長袖長褲的便裝,雖然嘴上抱怨著熱氣騰騰的天氣,但卻絲毫沒有袖子卷起的意思。


    突然,拓真的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原因是車站前集聚的年輕男女。並不是什麽不良、混混之類的麻煩人物,相反,他們基本上都是些看起來一本正經、衣衫整潔的人。


    一注意到拓真的到來,這些人便像被誘餌吸引的魚群,開始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


    「請問是第一次來這這座城市嗎」


    最初是某名男子禮貌的搭話。


    「喂!等等!明明是我先發現的人吧?!」


    馬上就有蓋過男性聲音的女人更超前一步地擠了過來。隨後,更多地女性擠了上來,把男性們逼到了後麵,圍起了一堵人牆——看起來就像是一副百花爭豔的後宮景象。


    對於這樣的場景,拓真卻絲毫沒有高興的意思,反倒更是加重了他扭曲的麵龐。


    「請問您已經有信仰的宗教了嗎?看起來您並沒有持有什麽宗教的象征物呢……如果不嫌棄的話,能夠賞光來了解一下我們這邊的情況嗎?我們可以悠閑地喝點茶什麽的慢慢討論……對了,這附近正好也有一家味道不錯的茶點屋」


    「…………」


    「喂—喂—!那邊的閃開啦!哪涼快哪呆著去!我們這邊可是有超強的精靈大人的加護哦!大哥哥,來我們這邊嘛」


    「…………」


    「你這小鬼才應該閃開啦!喂!我看得出來,你應該是有鍛煉過肉體的吧?我們這兒是從蓮教分


    離出來的教團,不來和我們一起精煉身心以達悟境嗎?!」


    鑽頭雙馬尾的大小姐、小學生幼女、熱血肌肉女——可謂是各具特色美少女大集合。可是,拓真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緩和。對於討厭聖職者的拓真來說,即使被一大群身著具有濃厚宗教色彩服飾的女性圍住,也不可能直接見色眼開地忘乎所以。


    「……好煩」


    拓真不耐煩地嘀咕了一句,隨後把衣袖卷起示眾。


    黑色的紋樣暴露了出來,這是拓真被“睿穎的惡魔”詛咒的證明。來勸誘拓真入夥的“宗教家們”一瞬間都沉默下來,眼睛直直地盯住了覆蓋整隻手臂的紋樣,隨後視線移到了手腕上的念珠。


    然後,大家掃興地搖了搖頭。


    「什麽嘛。原來是蓮教徒嗎」


    「真沒趣」


    剛才的熱情在轉眼間退卻,信者們抱怨了兩句,便迅速從拓真的周圍散去。


    拓真苦笑著看了看一如既往的念珠。


    「在這種時候倒還真是便利呢」


    緩緩沿著坡道下行了一段距離,就來到了城市的繁華街。


    這裏雖然是不歸屬於任何宗教的中立區域,四周也到處都貼滿了提醒來客小心被可疑新興宗教勸誘的紙張。


    一邊參照著手機上的電子地圖一邊朝著目的地前進,不久就來到了一座樓房前。


    「……被廢棄的房子?」


    眼前的樓房就是這麽一座隻能如此形容的,老舊的洋館。房頂和側壁都已經褪色,整個中庭雜草叢生,生鏽的大門和被腐蝕的牌坊在某種意義上反而十分顯眼,密集的蜘蛛網更是讓人傻眼。


    視線轉向中庭中的一棵櫻花樹上,拓真朝躺在那裏的某人喊道。


    「這裏真的是人住的地方嗎?喂」


    「裏麵已經被好好打掃過啦」


    立刻傳來了回複。


    躺在某根粗壯樹枝上的女性,正是身著袈裟的紅發女——b.l.娑維德麗。


    「被打掃?難道不是你自己清理的嗎」


    「我怎麽可能會去做這種事嘛。我的本職可是驅魔學園的臨時講師哦?這種事自然是交給可愛的打工小妹妹啦」


    「但是屋子外麵好像完全沒有修整呢」


    「因為時間不夠啦」


    「既然如此還不如住在普通的公寓」


    「誒—?這裏不就很好嘛?還是過去貴族的宅邸哦!不過現在隻是個賣不出去的破房子啦」


    娑維德麗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回答了拓真。


    不過也隻能順著她的意思了。畢竟這是為了從故鄉遠道而來的自己而緊急準備的房屋,拓真自然不可能還有更多的怨言了。


    「嘛,古人常說久住為家——我也很希望拓真君你能喜歡上這個屬於你的家哦。你搞定入學測試以後,還要和它打很長時間的交道呢」


    「你這麽一說的話,我一直都有個疑問……驅魔學園沒有學生宿舍嗎?」


    「有是有,不過那邊可沒有為拓真君這樣的危險人物準備的房間哦?」


    「……喂」


    「哈哈~逗你玩的啦。不過也算是實話——一半一半吧?學園裏麵不單是按照男女分配宿舍,也會參考各名學生的宗教所屬情況。所以很遺憾,那邊並沒有為無宗教主義者專門留出宿舍」


    娑維德麗有些抱歉地說道。


    不過已經做好覺悟了。無宗教主義者在“這邊”的世界就是如此的異端。


    「所以我就想著幹脆向經理申請把這座洋館當作像你這樣的學生的專用宿舍,順便也搞到了經費」


    「一個人住還被叫做宿舍,有種奇怪的感覺啊……」


    「啊……呃—嗯。嘛、這麽說倒也沒錯啦……」


    因為拓真無心的吐槽,娑維德麗卻不知為何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怎麽了?」


    「啊—。什麽都沒有哦?嗯。就是這樣」


    娑維德麗似是別有用心地敷衍過拓真後,迅速從樹上跳下,故意在空中回旋一周後輕盈落地。


    「那,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就先走嘍。來,拿好了鑰匙」


    把洋館的鑰匙塞給拓真後,娑維德麗抖了抖袈裟,颯爽地離開了這裏。目送著她漸遠的背影,拓真隻能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是個坐不住的女人啊)


    洋館的內部果真被裝扮得十分漂亮。


    往中央的通路上鋪飾著深紅色的絨毯,大廳頂部則懸掛著華麗的水晶枝型吊燈——諸如此類,在一般生活中難以見到的雅致家具卻在這座宅邸隨處可見,令拓真不禁發出了些許感歎。


    正對著大門的樓梯兩邊的扶手頗有光澤,可以看出確實有人認真地擦拭過它。


    拓真就這麽在館內隨意地輕輕走過一轉,然後選好了自己的寢室。


    是第一層最靠裏的一間。


    對於拓真來說,“最靠裏”這種感覺的房間似乎有一種類似親切感的莫名魅力,所以他很自然地就選擇了這裏。


    「……!?」


    然而就在打開門的一瞬間,拓真甚至誤以為自己闖入了異空間中。


    黑色的窗簾被死死地合上,時間才剛過中午房間裏卻因此顯得昏暗——適應了數秒光線差的眼前,更是展現出一副令拓真頭疼的光景。


    差不多三十平米的房間中央攤開著類似動物皮毛的扁平毯子,在毯子上一個滿溢某種紅色液體的巨大聖杯正靜靜地放在那裏。是什麽紅酒嗎?還是某種果汁?——正當拓真做出這般無厘頭的猜想的時候,杯子中央不知為何開始浮現出大量塊狀的碎片,愈發詭異的景象徹底擊碎了拓真剛才樂觀的猜想。


    這明顯是正在進行某種儀式的景象。


    而在謎一般儀式中央的是一名少女。


    少女有一頭即使在這昏暗的環境中依然顯眼的銀色長發和猶如精致的西洋人偶一般的端正麵容。


    此時,身著褶邊連衣裙的她正靜靜地坐在地板上高舉著一尊小小的祭壇,以禱祝般的姿態麵向拓真。


    隨後如寶石般璀璨的緋色眼瞳緩緩睜開。


    與未知的相遇被判明。


    拓真和少女一時之間都陷入的沉默,隻互相注視著對方——“嗚嗚…”,少女微微的顫抖打破了這樣的局麵。她拚命似地把祭壇抱在胸前,笨手笨腳地打算往房間裏逃竄——然而,拓真卻先一步冷靜而精準地抓住了少女的後頸,行雲流水地運用關節技把她按倒在了地上。


    「確保!」


    「嗚呃!?」


    腦門狠狠著地的少女漏出了蠢蠢的叫聲。


    (身體不由自主就先動了,有點做過頭了嗎……)


    拓真一邊考慮著目前的情況,一邊故作嚴厲地向少女質問道。


    「你躲在這想做什麽?」


    「啊。已經和她見麵了嗎?那就好說了,我想委托拓真君從今天開始擔任她的護衛」


    娑維德麗在電話中一如既往我行我素地說道。


    拓真聽罷,一臉愕然地沉默了幾秒,握住手機的手似乎要將其捏炸。


    「但是我拒絕」


    「啊,果然如此嗎?」


    應該是已經預想到這樣的回答,娑維德麗滿不在乎地笑了。


    「還是老樣子不留情麵地當機立斷呢。嘛嘛,詳細情況就請和她“交身又交心”地好好談一談吧?無論如何判斷的第一步都應該從交流開始呀」


    「哈?別搞——」


    正當拓真要大聲反駁時,電話又像算計好一般地迅速掛斷了。


    「……可惡」


    沒好氣地把手機揣進口袋中,拓真無語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目前拓真正處在館內第一層其次靠近最裏麵的房間中。極端厭惡宗教的拓真自然無法坦然地呆在一間正在舉行宗教儀式的房間中,所以再次挑選了自己的房間。


    至於剛才那名可愛的少女,則也被拓真順手抓到了這個房間裏。現在正被手帕束住雙手、被外套綁住雙腳,老老實實地躺倒在地動彈不得。但一臉慘白的表情與小嘴僵硬的顫抖卻出賣了她不知所措的事實。


    「那,現在得請你配合回答幾個問題」


    「(咕、咕)」


    「名字是?」


    「全名是米特菈露卡·希爾維斯特……簡稱是…米特菈」


    雖然聲音還在顫抖,但依然是讓人讚歎的美麗音色。一口流利的日語道出的卻是外國人的名字讓拓真稍有些驚訝,不過略作考量的話,擁有這樣漂亮銀發的人確實不可能會是日本人。


    「性別是?」


    「女……」


    「年齡是?」


    「現在是十五歲。今年要滿十六……」


    「身高、體重和三圍是?」


    「對不起……我最近都沒有量過」


    「所屬宗教是?」


    「…………」


    少女——米特菈突然沒有了回應,並開始慌慌張張地四處張望。


    「那個……請問祭壇在哪裏?」


    「祭壇?」


    「就是那個……剛才在禱祝時用的」


    「禱祝……啊,是剛才的那個儀式嗎」


    「嗯。那是每天禱祝的一部分……然後呢,那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想麻煩把那個祭壇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就拓真個人的意願來說,肯定是不願意把宗教相關的祭器、聖具之類的玩意擺在眼前的,但是考慮到這樣下去也隻會讓審問停滯,所以隻好順從少女的意思,動身前去隔壁把祭壇拿過來。


    祭壇小巧但做工精湛,正中央類似門的口中承放著些許祭器,所以比預想中要重得多。


    把祭壇放在米特菈目所能及之處後,她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不少,輕呼一口氣後,總算下定決心回答了問題。


    「我所信仰的宗教是——麥特勒亞教」


    「麥特勒亞教?……嗯,好像是在哪裏聽說過」


    看到拓真開始回想自己宗教的相關後,米特菈卻表情複雜地閃了閃目光。


    「大概,會是一些惡名吧。因為…是遭到聖職者協會“邪教認定”的宗教」


    「“邪教認定”……!你說真的嗎?」


    拓真不假思索地立馬回問。


    當某個宗教的信仰價值被評判欠缺道德性或是其信者被判斷完全不具備與惡魔契約者戰鬥的能力時,就有可能會被認定為邪教——即是所謂的“邪教認定”。一旦教團遭到邪教認定後,其所屬人員將會被其餘聖職者視為“合法的”公敵,可以隨意對其人員進行打壓。


    像是一些惡魔狂信者所建立的宗教或是不具備召喚靈體能力的濫竽充數的新興教團,立馬就會統一被“邪教認定”。


    「一般信者為零。是個教團內隻有教主我一人的…小教團」


    「這都稱不上小教團吧。這已經不能算教團了」


    「隻是…在心情上想作為一個教團存在著」


    「問題不在那裏吧……嘛,問答姑且就在這裏打住吧。不過讓你回答的這些問題可不是白問的」


    說著,拓真一臉認真地把左手伸了出來。


    「那麽,就讓我摸一下吧」


    「這、這、這是要!?」


    對此,米特菈發出了支離破碎的叫聲,在地上不斷扭動著——雖然處於被束縛的狀態,但依然拚命地像蠕蟲蠕動一般不斷逃離拓真的魔爪。


    輕鬆無視掉米特菈因害怕和困惑而開始的混亂行動,拓真把手輕輕放到了正在不斷顫抖的米特菈的額頭上。然後,用連米特菈也無法聽清的聲音小聲念道。


    「“解析”」


    左腕開始釋放出濃厚的紫堇色光粒。沿著黑色的紋樣,紫色不斷疾走。光粒的侵蝕從手腕開始,通過關節,不久擴散至肩膀——在左臂完全被光覆蓋之時,腦內傳來一瞬間麻痹般的鈍感。


    (姓名 米特菈露卡·希爾維斯特。性別 女性。年齡 十五歲。身高 一四二厘米。體重 三九千克。所屬宗教 麥特勒亞教。契約靈體 聖靈。三圍——)


    情報的斷片一個接一個出現在腦海中。


    不一會,拓真判斷基本情報已經明了,便拿開了手。


    「看來沒有說謊」


    這是拓真所持有的異能。


    他的左手中寄宿著由“睿穎的惡魔”薇爾莉特所授予能力的根源。這是一種能通過觸碰獲取對象基本信息的力量。雖然無法做到讀心或是窺視記憶,但可以解讀對象的基本構成情報。


    這項能力在健康診斷方麵也大有所用,並可以僅用極短的時間讀取書麵的情報。


    剛才拓真就是用它確定了米特菈的回答是否真實。


    拓真曾經參與鎮壓過惡魔契約者,為防被其相關殘黨暗算,自然而然養成了隨時防人一手的習慣。


    「對了,我也想起一些關於麥特勒亞教的事情了」


    通過剛才的“解析”獲取的情報中,有“聖靈”這樣的關鍵詞,讓拓真想起了相關聯的信息。


    “聖靈”米斯拉——是能夠吞噬其他的宗教所供奉之神的,世界最強的“神”。


    「原來如此。和最強的靈體交換契約的聖女——差不多算是當今世界上最強的驅魔師了吧」


    「請不要這樣……那種稱呼方式,我並不喜歡」


    「難不成……你也要參加驅魔學園的入學測試嗎?」


    「是的。目前是這麽定的……」


    「明明被認定為邪教了還要如此?學園那邊和聖職者協會會承認嗎?」


    「因為我現在的監護人是身處聖職者協會頂端的大人物之一……現在協會針對我的情況,內部意見分成了兩派——是堅決處置…還是在沒有引發什麽危險之前隻是觀察而已。之前提到的護衛的事情,是庇護麥特勒亞教的一方,預見我之後可能會遭遇……一些麻煩,而建議雇傭護衛的」


    「我明白了。就是說娑維德麗也是支持你的一邊嗎。既然是從擁護派發出的正式委托,想必報酬也值得期待……不過,還是不可能啊」


    拓真幹脆地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要我成為聖職者的護衛?別扯了」


    「但是聽娑維德麗的傳話,說是如果拒絕的話就要雇百來個白十字教團的熱血壯漢來駐守在洋館裏……這樣」


    「……居然用這招來逼我嗎。可惡的女人……」


    拓真難堪地呻吟道。


    不過早在一開始拓真就有所預感會這樣了。娑維德麗的交涉手段基本上分為先撒餌後斷路的兩段式進攻——先用讓對手感覺還不錯的條件誘敵深入,然後再伺機將其按死在無法逃脫的布局中。不愧是性格惡劣的女人。


    「那個……」


    米特菈害怕怕地想要說些什麽的樣子。


    「怎麽?」


    「就是…你不會襲擊我的吧?」


    「並沒有什麽襲擊你的理由啊」


    「真的嗎?」


    「真的不會有——」


    「假裝真的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實際馬上就…?」


    「重申一遍,絕對不會——」


    「假裝重申一遍不會襲擊的宣言讓我放鬆警惕,實際現在就…?」


    「我看你就是想被襲擊吧!喂!」


    拓真沒能忍住地大聲吐槽了出來,不過這似乎反而嚇到了米特菈。


    仔細一看的話,緋紅色的眼瞳中已經滲出了些許淚水,沿著她的臉頰劃出了一道弧線。


    「……哈啊」


    拓真不自然地歎了口氣,然後開始為米特菈鬆綁。


    「我會做你的護衛的。畢竟也能賺點錢。但是,我是男性而你是女性——我不打算在私人的問題上有過度的牽扯。你也不希望那樣吧」


    「啊、呃、那個……我……」


    沒等米特菈說完,拓真便把用來捆綁的手帕放到了視線還在戰戰兢兢地四處飄蕩的米特菈的臉上。手帕隨即輕柔地展開,蓋住了米特菈的大花臉。


    「這是……?」


    「把你嚇到了抱歉」


    擠出這一小聲的話語後,拓真轉身四腳朝天地躺到了床上,呆呆地盯著支在床頂的綢帳,向米特菈扇了扇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不過米特菈還是小心翼翼地觀望了一會兒拓真,才終於輕輕關上了房門。


    (把她弄哭了啊)


    剛才米特菈的駐留自然被拓真察覺到了。雖然拓真表麵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但其實心跳早已砰砰作響,腦袋也有些發熱了。


    拓真從沒有麵對過“弱者”的哭泣。在過去的修行中,總是被長輩教導,並與更強的人戰鬥。雖然在驅魔的實戰訓練中,有和實力不及自己的惡魔戰鬥過,但那也絕不是“弱小”的敵人。


    「真是的,那家夥哪裏像是什麽“最強”嘛」


    蠻不講理地小聲抱怨了幾句後,拓真緩緩閉上了雙眼。在列車上被搖來搖去所積攢的疲勞在此時一口氣爆發了出來,讓拓真的意識迅速飛遠。


    正在拓真就要入睡時,“咯嗒”——在房間外聽到了這麽一小聲的動靜。


    因此清醒過來的拓真,感到不太舒服地抿了抿嘴,然後迅速起身決心去一探究竟。不過當拓真打開房門時,走廊卻是仿佛在宣告無事發生一般的寂靜。


    「米特菈嗎……?」


    是有什麽事嗎?還是隻是單純的惡作劇?這樣想著,拓真不知為何有些靜不下心來,準備趕快回去。不過正當拓真打算關門時,他注意到了腳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綠色的球狀物體。


    「萵苣?」


    拓真拾起這份新鮮的萵苣後不禁疑惑地歪了歪頭。


    隨後,無法揣測出其中寓意的拓真,隻能呆立在門前良久。


    於宗教都市鳴神市的生活開始的第一天——就這麽在拓真的護衛對象兼同居人的迷之行為下,落下了帷幕。


    第二天早晨。


    簡單地淋浴後,拓真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邊為了確認常用藥的存儲情況和爐灶的狀態而朝著廚房走去。雖然還沒有準備食材,但是隻要能加熱自來水的話,靠之前帶來的杯麵也差不多可以填飽肚子。


    推開位於一層的厚實寬大的對開門後,就到了獨具古老洋館特色的食堂——好像演戲中才有的那種,偉人們齊聚一堂活動時使用的西式長桌搭以高額的古董椅座再配上裝飾的蠟燭,洋溢著尊貴奢華卻又夢幻一般的氛圍。


    並不特別在意這些擺設的拓真正要穿過食堂到位於壁爐旁的通往廚房的大門時,在途中突然止住了步伐。


    他發現在長桌上已經擺好了料理和餐具。


    烤至淺茶色的麵包正誘人地躺在餐盤中。其中還夾有豐富的食材——新鮮西紅柿切片與飄香熏製方肉的暖色組合,以及幾乎埋沒它們的大量翠綠色萵苣。


    無可挑剔的blt三明治,補充:萵苣超量版。(注:blt:即熏製方肉,培根的ba,萵苣的lettuce與西紅柿tomato的開頭字母組合)


    在餐盤底下,壓著一枚剪下的便簽。上麵流暢而清秀的筆跡寫著——


    「請用」


    拓真默默地用左手試著抓住眼前精致的三明治,然後以混雜著懷疑與糾結的目光注視了差不多十秒後——


    「……應該是沒問題的」


    如此咕噥了一句後,便吃起了這份blt三明治。麵包本身的香甜配上蔬菜適中的酸鮮味,讓人享有飽腹感的同時又爽口不膩。順便,大量萵苣所增添的極具嚼勁的口感也正對拓真的胃口。


    不過。


    「……」


    從入口處一直散發的某種“盯——”的迷之氣息,讓拓真難有些渾身不自在。


    「你如果有什麽想說的——」


    拓真提高音量朝著進入食堂的門那邊喊道。


    在門那邊小小地露出臉偷看拓真的米特菈猛地被嚇了一跳,然後馬上一溜煙地逃走了。


    (再搞什麽呢)


    一邊咕噥著,拓真把清空的餐盤拿起準備收拾收拾。


    將餐盤簡單衝洗後,拓真突發奇想地去打開了儲存食材用的大型冰箱。正如所料,裏麵塞滿了大量諸如萵苣、西紅柿和胡羅卜之類的蔬菜——不愧是健康第一的冰箱存庫。


    (她這麽喜歡蔬菜的嗎。不過準備真是充分啊,而且還能自己料理食材)


    從小就從早到晚埋頭於驅魔師修行的拓真完全不具備這般的生活能力。所以,在理解了米特菈的技藝後,拓真很自然地對此感到由衷的欽佩——雖然是有很多謎之舉動的同居人,但怎麽說這種地方還是很有女孩子風格的。


    念及此,拓真走出廚房朝著門那邊盡力喊道。


    「多——謝——款待!很美味!」


    本來半開半掩的門也好像在回應般地慢慢敞開了。銀色氛圍的少女一點一點地現出了身姿。與拓真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感的同時,少女像是在冥思苦想接下來的話語般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


    今天的米特菈也是同昨天一般身著別致的連衣裙,隻不過背上背著昨天用的祭壇。


    「那個祭壇,你要背著的嗎」


    拓真有些傻眼地問道。


    「嗯…」


    米特菈用略顯僵硬的聲音肯定了。


    「很重的吧那個」


    「的確很重,但是我不想它被弄丟或者偷掉。這是……重要的祭壇」


    是有些膽怯的口吻。


    米特菈邊說著,一邊小心地仰視著拓真的臉龐。


    「很…好吃嗎」


    「非常如此」


    拓真迅速斷言道。


    聽到這樣的話,米特菈像是鬆了口氣一般,僵硬的表情也由此稍有緩和。


    「那樣的話,我就安心了……因為是第一次做東西給外人吃,那個…很緊張」


    「不用這麽勉強的。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法弄點什麽湊合的」


    雖然擅長料理僅為簡易杯麵或者速食蕎麥炒麵搭配加熱即可食用的味增湯而已……不過本人可是一句也沒說過自己可以做菜,所以並不算說謊,吧?——邊說著,拓真在心中默默為自己小小地開脫了一回。


    「說起來,昨天在我門前放著的萵苣……那是?」


    「那是我故鄉的特產。師傅曾經告訴過我在日本接下來要受人照顧的話,送上一些東西表達謝意是日本的習俗……有什麽不對的嗎?」


    「錯倒是沒錯……隻是該怎麽說呢。送的東西連同送的方式看在一起的話,讓人感覺很脫線——也就是,雖然能熟練的說日語,但是你還不怎麽習慣在日本生活嗎」


    「嗯……這次是為了參加驅魔學園的入學測試,前天才來到日本的。但是之前從故鄉的地中海出發,先在亞洲東南部的靈山上生活了一段時間」


    「為什麽要特地過去那邊?」


    「那裏是師傅所擁有的地區之一,所以」


    拓真理解地點了點頭。米特菈所說的師傅,應該就是昨天她提到的保護派為首的人物吧。如果是在聖職者協會有強大影響


    力的人物的話,擁有個一座兩座的靈山也不足為奇。


    就在此時,從遠處傳來空靈悅耳的鍾聲。那是白十字教會通報信者門開始禮拜的鍾聲。以此為起始,各種各樣其他宗教的鍾聲也一個接一個開始響起——不久便成了讓人不適的噪音大合奏。


    拓真不耐煩地用手死死地堵住了耳朵,一臉不爽的樣子。


    米特菈也緊緊地咬住嘴唇,以複雜的神情望向窗外。


    「世界上幾乎所有主要的宗教都集中在這裏了吧。教會、寺院之類的玩意本來就多到要發臭了——禮拜的時間也基本重合的話,就會成這樣啊」


    拓真忍無可忍地毒舌道。


    現在是早上六點。想到今後每天早上都要沐浴在這樣的大合奏中,拓真不由得心情低沉了起來。


    在那之後,約過了兩個小時。


    拓真目標驅魔學園的入學測試出發。雖然一聲招呼沒打就出發了,但是似乎米特菈已經察覺到拓真差不多要出門了,所以也適時做好了出發準備,小步小步地緊跟在拓真身後離開了洋館。


    一直像這樣走了一會兒,米特菈也沒有與拓真並行。拓真聽著身後碎步輕點的足音,無奈地歎了口氣。本來幻想著通過今天早上的交談,她或許能適應——看來還是被害怕著的樣子。


    自己雖然不打算和她變得過度親密,但是一直被這樣恐懼著的話,心情上也挺受傷的。


    不久,兩人到達了目的地前方——學園整體與外界被人造的運河阻斷,隻能通過橋梁溝通。


    兩人走到橋梁前,有些驚訝地抬頭看了看前方學園裏的建築。然後,拓真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吟道。


    「嘖,這裏真的是那什麽所謂的驅魔學園嗎」


    學園中數棟顯眼的樓房都是以無機質的平麵玻璃為主材料的現代風格建築。


    雖然在學園周圍的運河中充滿了聖水,並且對於魔術有涉足的人來說,於這四周被張開的數重結界可謂是一目了然。兩人周圍也確實有不少看起來是來參加入學測試的同齡人正朝那邊走去。


    但是無論怎麽看,這和宗教毫無關聯性的建築風格都讓人始終無法釋懷。比起說這是由宗教家建設的學園,稱之為超能力研究所可能還更讓人信服些。


    「就算是驅魔師的學園,也不至於連建築風格都要是純宗教式的吧」


    突然,從背後傳來一名女生高調的指正。


    拓真正要回頭時,一陣撕裂空氣的爆音衝入耳中——拓真趕忙撞開了米特菈,並借勢跳到了橋上的欄杆。


    瞬間,沿線的地麵被某種不可視的力量破壞了。最終那股力量直擊到數米前的街道樹上,粗壯的樹幹毫無抵抗般深深凹陷下去,落下了滿地的樹葉。


    拓真為了確認襲擊者的真麵目而迅速鎖定了攻擊的源頭,但當目睹其真容的一瞬間,卻隻能無力地聳了聳肩。


    是認識的人。


    「嗯。看來你的身手還沒有生疏嘛,拓真」


    少女一臉神氣地抱著手,用高傲地語氣說道。


    「但是學習方麵還有所欠缺哦。驅魔學園的教學樓是為所有宗教信者準備的,其中參雜了特定宗教的象征風格的話,可是會埋下糾紛的種子的吧?所以才會統一使用一般風格的建築作為教學樓」


    及腰的長發被束以綠色的發帶綁成馬尾,身著日本神道的傳統巫女服飾的少女,此時充滿進攻性的眼眸中正活力四射地閃閃發光,神采奕奕。她的身高明顯高於同齡女生,同時四肢十分協調修長,胸部也正在絕讚發育中,被頂起的巫女服正凸顯著其日趨成熟的魅力。


    比起巫女服給予的大和撫子的一般印象,身上所散發出的運動係女生的氛圍更為壓倒性的強烈。


    「翠花……乘人不備的偷襲也算是比良阪神社的做派嗎?」


    「打個招呼啦!隻、是、招、呼、哦?你怎麽可能連這種程度的攻擊都躲不開呢」


    明朗樂觀的巫女——比良阪翠花毫不介意地回應了拓真的發難。


    在她的腳邊有一隻白毛狛犬正溫順地趴著。翠花一邊蹲下撫摸著狛犬的頭,一邊說道「辛苦了」,狛犬也搖晃起形似鐮刃的尾巴回應翠花。


    然後,伴隨著“砰”地一聲,狛犬在煙霧中消失了身影,留下一枚咒符飄落至地。


    驅魔師要把靈體召喚到現世,就必須使用名為具象魔術的召喚術式。以靈樞核作為不具實體的靈體的心髒,以此為根源賦予其暫時的血肉。翠花就是用咒符作為靈樞核,達成在現世使役狛犬的靈體的。


    翠花轉頭看向拓真,一臉得意的說道。


    「厲害吧?我的風神~上周契約成功了哦」


    「啊—原來如此。所以之前你才一直窩在山裏不出來的嗎」


    「沒錯。在你原地踏步的期間,我已經變得更強了!嘛,現在差不多也就頂百來個拓真吧?」


    「既然如此的話,很遺憾——我已經向著比過去強千倍的我進發了」


    「你就瞎扯吧。我可先說好,我的王牌可遠遠不止剛才的風神哦?」


    一邊不服輸地互相拌嘴的翠花和拓真,向對方釋放出挑釁的目光。然後,翠花率先轉變了話題。


    「說起來,拓真也接受了呢。入學測試」


    「差不多吧」


    拓真隨意地肯定道。


    「是嗎……呐,你現在也還是無宗教主義的吧?」


    「當然了。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改變的」


    「說的,也是呢。嗯,我也覺得這是……沒辦法的呢」


    麵對拓真爽快的回複,翠花反而有些模棱兩可地卷弄起了自己的頭發。


    「但是,拓真的話,八成會合格入學的吧。這樣的話,保持無宗教主義者的身份會很不容易的吧?周圍的眼光之類的,學園內也會按照宗教分成不同的派和應援會,大概會很麻煩的」


    「就算是這樣,我也已經決定好了。我就以現在的狀態走下去」


    「嘛,也是。我現在說這些,你肯定也不會退卻吧」


    翠花像是放棄一般,搖了搖頭。


    然後,無意間看到了地上的某處。發出了“唉呀?”的迷惑聲。看著看著,便愈發感到不對勁般臉色急劇地變化起來,最後慌張地叫出了聲。


    「喂!哇啊啊啊!難道把別人也卷進來了嗎!?」


    此時的米特菈已然成為了祭壇的靠墊,一邊發出“咕呃”的謎之喘息,一邊眼冒金星地平平整整躺倒在地了。


    「對不起!有沒有受傷!?」


    在翠花的幫助下,總算站起來的米特菈總算安心地將手輕拂過胸前順了順氣。


    「謝謝你。我都感覺要被壓扁了……!那個……?」


    不太清楚情況的米特菈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了看翠花,又看了看拓真。


    「請問你們二位是…熟人嗎?」


    「嘛。稍微有點熟吧也就。拓真,你和她認識嗎?」


    被兩人同時盯住的拓真,嫌麻煩地簡短說明了情況。


    「那邊的祭壇愛好者叫做米特菈露卡·希爾維斯特。這邊的肌肉無腦女是比良阪翠花。米特菈是我受娑維德麗之托幫忙護衛的對象,然後,翠花是之前和我一起在故鄉那邊修行的巫女——不過是個比我弱的家夥罷了」


    「哈啊?誰比你弱了啊!在訓練中我也有贏過你的吧!?」


    「好好好。就算是你說的那樣吧」


    麵對一時間漲紅了臉逼問過來的翠花,拓真隻是隨意地敷衍了過去。


    再次被拓真逗弄的翠花,氣得甚至不顧淑女形象,完全一副齜牙咧嘴快要暴走的樣子。


    「唔唔唔!新契約的靈體的力量——要


    不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吧……!」


    翠花一把將米特菈拉入懷中,狠狠地盯著拓真——


    「米特菈,聽好了哦?那家夥就是個完全不會體諒女孩子心情的笨蛋!所以,如果被他說了什麽過分的話,就馬上來告訴我哦?不把這個無神經蠢貨切成一片一片的肉塊為止我絕不停手——」


    「這不是繼承了純正神社家血脈的女兒該說的台詞吧……話說米特菈那邊也很困擾啊」


    被埋沒在翠花廣大的“胸懷”中一臉困惑的米特菈,已經開始喘不過氣了。


    翠花卻沒能發現米特菈異樣,繼續詢問起拓真。


    「話說護衛又是怎麽回事?她也是要報考驅魔學園的學生吧?」


    「可以說嗎?翠花雖然行為很粗暴,不過,姑且不算壞就是了」


    拓真向米特菈確認後,被稍微鬆開的米特菈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因為我的事情大概已經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而且隻要是清楚麥特勒亞教的人,想必……隻要看到我背著的這個祭壇就清楚我是它的信者了」


    這樣嘀咕著的米特菈,有些難堪地縮了縮脖子。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其他考生的視線,都朝著米特菈背負的祭壇上集中了過來。


    「喂,那個莫非是?」「不就是“那個”嗎」「嗯嗯,那個麥特勒亞教?」「沒錯,邪教啊」


    如此這般的閑言碎語不斷地增多。雖然他們可能自以為已經壓低了聲音,但明確的惡意卻是毫不掩飾地指向了特定的對象。說到底,就算這些話被米特菈聽到,他們也隻會有“那又如何”的低劣感想罷了。


    被聖職者協會斷定為“惡”的東西,就是絕對的“非”,排除這種“惡”的異己正是他們所信奉的正義。


    「啊啊。是這樣啊。原來那個祭壇是麥特勒亞的象征嗎。這樣的話,倒的確需要護衛了呢」


    米特菈在翠花的懷中弱弱地動了動身子。


    「對不起,你也…討厭這樣的我吧。現在開始就請離我遠些吧……我一人也沒問題」


    「怎麽會討厭呢?」


    翠花滿不在乎地說道。


    「誒?但是……我是,邪教的…我信仰著邪教啊」


    聽到米特菈的弱氣的發言,翠花無語地歎了口氣。


    「那個啊。我可是信奉神道的巫女哦?才不可能會有那種想法的」


    「這是指……?」


    「所謂的神道,是在日本漫長的曆史中曾經誕生出形形色色不同流派的宗教,這些流派一次又一次誕生、自然地消亡或是為人所滅——有過因為違逆當時統治者的意誌而被禁止自然信仰、山嶽信仰的時期,也有被鎮壓、統合的經曆,更有甚者連相傳的教義都被埋沒了。嘛,這也並不僅限於神道就是了,做好功課的話,肯定就可以明白就算被那些大人物認定為邪教,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惡”——也就是這種程度的事情啦」(注:自然信仰和山嶽信仰,是日本神道的核心信仰,旨在崇拜自然,具體來說是崇拜讓人感到神秘和敬畏的高山,認為其中存在“靈氣”的信仰)


    說完,翠花笑著撫摸起了米特菈的銀發。一時間,就像是在享受溫暖的日光的貓一般逐漸卸下心鎖的米特菈,這次主動依偎往翠花的懷中——但是馬上又垂下了頭,難過地望向拓真。


    「但是,拓真是討厭的吧?我是邪教的……麥特勒亞教的——」


    「沒錯」


    聽到拓真毫不留情地斷言後,米特菈陷入了沉默。


    「喂!你說什麽呢!拓真!」


    無視馬上提出不滿的翠花,拓真認真地對視著米特菈的眼眸。


    「不過,我的“討厭”和那群家夥的有些不同」


    「不同……?」


    問及此,拓真總算冷淡地道出了答案。


    「隻要是宗教,我都會“平等”地討厭——僅此而已」


    「諸位考生,歡迎來到驅魔學園」


    會場內,一道冷徹的男聲響起。


    這裏是驅魔學園實技訓練室,通稱“鬥技場”的實戰訓練用設施。大約五百名考生幾乎塞滿了會場,正是一片讓人吃不消的熱氣騰騰之景。


    站在比學生們高一級的講壇上發話的是一名打扮可疑的人物——他身著江戶時期浪子常穿的去裙和服,並帶著舞會上隻遮住雙眼周圍的小型假麵。


    「我是這所學園的理事長——影縫。雖然可能有些倉促,現在就讓我來說明一下入學測試的內容吧」


    影縫當即一把撒出了四枚天正花牌,正好繪有四種代表物的卡牌往會場下方四散而去,其映射之物分別為——刀劍、棍棒、聖杯、硬貨。


    伴隨著影縫高昂的響指聲,卡牌在落地的一瞬間,發生了恐怖的“變質”——以卡牌為靈樞核獲得實體的異形怪物——靈體,被召喚降至會場。


    這次通過具象魔術被具現化的靈體,無一不以醜陋的、怪物一般的姿態現身。尤其是其表麵猶如潑墨狂撒般澆築的純黑色肌膚更是讓人毛骨悚然。


    肩抗粗獷戰斧的牛麵狂戰士。


    於濃霧中時隱時現的影之大蛇。


    毒性四溢般的致命花獸。


    最後是身型巨大的立體死棺。


    這些靈體的種類無論是誰都能一眼辨別。


    惡魔——正是驅魔師們肩負使命去殲滅的存在,同時也是以巨大的代價作為交換,賦予人類無與倫比的力量,卻將其命途導向不幸的深淵,甚至可能顛覆世界的——邪物。


    惡魔召喚雖然原則上是違法的,但是作為實戰教育流程的一環,驅魔學園被聖職者協會特別允諾教育者可以在一定條件下與惡魔契約。


    召喚完畢的瞬間,影縫振臂一揮開始說明測試內容。


    「測試內容如你們所見,就是驅除惡魔的實戰。每人機會僅限一次。想要單槍匹馬地挑戰也行,召集同伴齊心協力通關也行——總之你們就盡全力去打倒這四頭惡魔吧。順序隨意,做好覺悟者、完畢準備者——堅信自己才是勝利者的人,就上前來挑戰」


    鬥技場內馬上炸開了鍋。


    是否具有魔力,以及其魔力量的多少基本上是由血統所決定的。故而,是否具有成為驅魔師的才能,也從出生開始就可以大致預估,所以基本上有才能的人從很小就會接受宗教的英才教育。


    理所應當的,在場的考生中,也肯定有不少已經和靈體完成契約,日複一日地進行著為成為專業驅魔師的鍛煉的人。但是,這樣優秀的他們卻在此時明顯地猶豫了、動搖了。


    理由很簡單。鍛煉和實戰——乃是天差地別之物,就是如此單純。


    擁有才能的天選之子,亦要在積累下長年累月的修行後,經過驅魔學園專門的教育最終才能成為獨當一麵的專業驅魔師——這便是驅魔師的世界。


    「諸位盡管放心。這些家夥隻是些下級惡魔,而且考慮到諸位的經驗問題,我已經酌情予以一些限製措施了。若是有能之人的話,應該三下兩下就能打倒它們才對呀?」


    影縫的話聽來雖然親切溫和,但總是暗含著一絲挑撥的意味。一部分考生聽到這樣的調侃,便已經沉不住氣地開始躁動不安起來了。


    終於,一名看上去爭強好勝的男生上前宣誓挑戰。


    由此,驅魔學園的入學測試正式拉開了序幕。


    「竟然用這種測試戲弄我的實力,看我不把這些惡魔一口氣解決了!」


    男生穿著祭服,胸前帶有銀色的十字架——看來是白十字教的信者。他朝著四頭惡魔大步走去,用手粗暴地強行扯下銀十字,口齒清晰地開始了詠唱。


    「斷罪之主啊!願您賜下祓魔


    的代行者——吾等但求真理者於此獻上祈求!右持白刃,左負堅盾,身披戰甲,斬惡於世,現身吧——“甲殼天使”!」


    光湧現了出來。異界的空間對他的詠唱產生了回應。


    詠唱是人與神佛精靈的對話手段,他通過剛剛三小節的詠唱再將靈體名融入其中,使具象魔術成功發動。這樣的格式是一種普遍通用的方式——呼喚起誓、自我介紹、定義靈體具體的姿態、再追加稱呼,讓其在現世穩定形體。


    煌煌閃爍的白光逐漸覆蓋了作為靈樞核的銀十字,不斷膨脹的光逐漸形成球體漂浮在空中,隨後,純白而虛幻的球中誕生出了黑色的影子。伴隨著好像粘稠的流質滴落般的聲音,從黑影中突出的某物衝破了光球。緊接著,不斷有東西從其它方向破出,最終顯露出黑影的本質——它們形成了四肢與頭部的形態,中央的光球也同時消散,為黑影鍍上了白銀的盔甲。


    四肢如硬質機械一般,光滑的白銀盔甲覆蓋全身的人形之物——全長兩米的巨型機械兵。


    通過具象魔術召喚出的,是白十字教象征性的契約靈體——天使。隻不過男生此時召喚的,隻是一名無“名”的下級天使罷了。


    「驅除開始!」


    男生以尖銳的聲音喊出了命令。天使對此迅速產生了反應,它揮舞起如同鋼板般厚重的大劍,伴隨著猛烈風壓的一擊直擊向牛麵的狂戰士。狂戰士也不躲不閃地正麵迎合著天使劍路的軌跡,掄起戰斧與其激烈地衝擊在了一起。


    劍刃與斧刃強硬地重合,一瞬間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天使此時反而一步不退地憑借豪腕不斷加壓,想要強行擊潰敵人,狂戰士在短時間的僵持後,終於無法抵抗天使的怪力,蹄爪一點一點陷入了地麵,身體也隨之失去了平衡,抓住這個機會,天使一口氣變換了重劍攻擊的方向,向狂戰士的腰部揮出致命的一閃——比一般的斬擊更加凶狠的重劍深深地撕裂了狂戰士強韌的肉體,無視狂戰士痛苦的嚎叫,直接將其攔腰砍斷。


    「輕鬆輕鬆!趁現在了解了它!」


    男生見此,馬上得意忘形地高聲命令天使。


    下一秒,發出如果氣球炸裂聲般崩裂的——卻是天使這邊。


    白銀的盔甲被衝破,飛濺出無數水沫。在男生絲毫沒有察覺的期間,蛇形的惡魔已經死死地纏到了天使的腿上。它散發出的霧氣一直在天使的內部積累,在此時被轉換成高壓的水流,輕鬆地從內部侵蝕解體了天使的防禦。


    「嘖!!!自我修複!姑且先退——」


    男生的馬上發出補救的命令,但還沒等說完就莫名中斷了命令。並非是他想到了別的手段,而是發現自己無法繼續發聲了。喉嚨上,應時浮現出黑色薔薇的紋樣——散發毒性的花獸正在不遠處發出“咯咯咯”地詭異笑聲,搖擺著它身上殘缺的枝葉。從其中散播的紫色孢子不知何時已經飄滿在男生的周圍。


    襲擊他的是一種讓人一時失聲的咒術。


    隨後,未能接到完整命令而愣住的天使被隻剩下上半身的狂戰士用戰斧從腿部斜斬到腰部上方——伴隨著金屬碎裂的聲音,天使的上半身沿著斷麵滑下,最終毫無掙紮地落地。由此,靈體在現世的存在本身產生了不穩,就這樣無法維持肉體消失了。


    臉色發青的男生意識到事情不妙,正要逃跑時,大蛇迅速朝他的背部發動了猛擊。男生輕輕鬆鬆就被擊飛,在地上翻滾彈跳了數次後才勉強停住,一動也不動了。


    「任務完成。無須進行任何反省改進。將繼續保持此陣形迎敵,請求主人進行肉體修複」


    發出像是機器錄音般毫無生氣的聲音的,是剛才沒有參與攻防的棺形惡魔。但是,它並非真的什麽都沒做。


    狂戰士、大蛇、毒花,這三頭惡魔正以棺形惡魔為中心不斷靠攏。棺形惡魔的作用,恐怕類似於司令塔,它正是掌握整體的配合與戰術的,其中最具智慧的惡魔——這是在一旁觀戰的拓真得出的判斷。


    不錯的布陣,拓真輕聲感歎道。


    兼具物理攻擊擔當、利用自然元素幹涉戰局的輔助擔當、咒術擔當、頭腦擔當——可以說是理想的隊伍組成。


    恐怕,聖水也無法奏效。一般來說,可以剝離召喚惡魔的靈樞核的聖水,是在淨水中以精密的比列混入聖人蘊含高濃度魔力的血液製得的產物。但此時漂浮在四頭惡魔周圍,由大蛇製造的濃霧,八成會破壞聖水的混合比從而令其失效。


    「好了,你不合格。那麽,下一個挑戰者是誰呢?」


    影縫不鹹不淡地宣布了殘酷的結果,然後打了個響指——狂戰士惡魔的身體便被紫色的氣體包圍,轉眼間,就已經回複如初了。


    考生們之間,再次躁動不安起來。


    白十字教的男生絕非是弱者。雖說召喚的是下級天使,但擁有大劍和豪腕的攻擊手段和鎧甲與堅盾的防禦手段的靈體在現階段也算是不得了的強大了,並且召喚者本人的魔力供給與具象魔術的吟唱速度也相當不賴。


    即使如此,也依然贏不了。這樣的事實,使得在場的天選之子們徹底感到了害怕。


    「沒事的!大家!」


    就在此時,發出明亮的聲音的主人,是翠花。翠花正以響徹鬥技場的大音量放出豪言壯語——


    「請大家好好考慮一下為何宗教都市被特地建造出來的理由吧!白十字教、蓮教、太陽教……也有比上述世界規模要小得多的,比如神道,也是如此。各個宗教明明擁有專屬自己的優秀驅魔師,但卻依然於此合力的理由!」


    這裏是全世界宗教共生的都市——宗教之都鳴神市。


    執著於宣揚自己宗教教義的人們,不惜背負對立戰鬥的風險,也要集合於這個城市的理由。


    正是為了殲滅惡魔。將驅魔的知識和能力共享,從而更快更好地切實應對惡魔契約者。


    「白十字教的天使所具備的物理穿透力、蓮教擅長的咒術和結界、太陽教使役的精靈才能計算出的知性戰策、還有信仰自然的各個宗教透過自然元素的輔助——對手的惡魔具備我們宗教各自的性質,那麽為了對抗它們我們除了攜手合作以外別無可選!這不正是這座都市建造於此的理由嗎!」


    鬥技場內再次嘈雜起來,隻不過這次並非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充滿希望的恍然大悟。


    「為了彌補各自所持特性的局限性,才需要和別的宗教合作——隻要這樣,就可以輕鬆地通過測試了啊」


    「哦哦!」「正是如此啊!」「哼!我早就看穿了」


    因為翠花的激勵而恢複活力的考生們開始四下尋找搭檔一同攻略難關——看著他們的行動,翠花的嘴邊忍不住地上揚了起來。


    拓真輕輕用手肘頂了頂翠花的胳膊,調侃般地笑了笑。


    「翠花。你也太壞心眼了」


    「你在說什麽呀?我可是不吝嗇地給予大夥提示了哦?他們應該感謝我才是」


    「哼,你就裝吧。你自己又想怎麽對付測試?」


    麵對拓真的質問,翠花果不其然地給出了預想中的答案。


    「這還用問嗎?肯定是單挑製勝嘍」


    「誒? 誒?怎麽會…?剛才的演說不是為了召集同伴的嗎?」


    看到米特菈一臉不解的樣子,拓真和翠花看了看對方,最後拓真無奈地聳了聳肩,對米特菈解釋道。


    「這家夥最開始打的算盤就是要一個人解決戰鬥。至於為什麽要特地教授其他人攻略的方法,大概——」


    「因為,這樣會讓我的“大活躍”更加奪人眼球嘛」


    「也就是說……翠花難道」


    「沒錯」


    對睜大了雙眼感到吃驚的米特菈,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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