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都市的新一天也在各式宗教通告禮拜的鍾聲大合奏中到來。


    拓真和米特菈所住的洋館雖然位於中立區域中的視野開闊處,但因為其緊挨著宗教區域,所以每天早上都難免要經受一番這般噪音的“洗禮”。


    剛剛下床,拓真便不爽地發現了自己的房間正處於一片狼藉的狀態中——


    本應是沒多少行李堆積的剛入住的房間,此時卻到處都是空罐、零食包裝袋、各種光碟和塑料袋。


    地板上,造成房間這樣慘狀的犯人——穿著運動衫的翠花正一副肚臍露光的糟糕睡姿橫躺著,更有甚者,娑維德麗則是直接裹上浴巾以幾乎算是半裸的不檢點姿勢呼呼大睡。


    昨天晚上,在家庭餐廳用餐結束後,「好咧!再來場party!」——如此暴走的兩人強行入侵了洋館,一直狂歡到半夜。而且不知為何,還偏偏是在拓真的房間——連光碟播放器都被豪爽地搬到房間中的大騷動。


    「你們倆……我好歹也算是個男人啊」


    從兩人不成體統的睡姿上撇開視線,拓真一邊壓下想打哈欠的欲望走出了房間。


    「啊」


    於是,剛好於經過樓道前的米特菈對上了眼。


    僵直了一瞬間的米特菈迅速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


    「早上好,拓真」


    「啊啊,早上好」


    打完招呼後,拓真默默地盯著米特菈從頭到腳地掃視了一遍。


    「呃……怎麽了嗎?被這麽看著,稍微有點」


    「啊,嗯。沒什麽。我隻是在想,大概像你這樣才是正常的」


    一時間,米特菈很迷惑地轉了轉眼睛,似乎不太清楚拓真的意思。


    米特菈一如既往地穿著華麗的連衣裙、背負著祭壇——雖然的確要除去隨時背著祭壇這個奇怪的地方,但是除此之外米特菈在外人麵前的樣子可謂正式。


    今天已經是開始洋館生活的第三天,但米特菈從來沒有大意過的跡象。


    昨晚也是如此,和一直在拓真宿舍鬧到睡著為止的兩人不同,米特菈早早就表達了自己想休息的意欲,然後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那個我又做了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麵對這樣一臉不安地詢問的米特菈,拓真急忙搖了搖頭。


    「完全沒有。倒不如說米特菈才是正常的。怎麽想都是在男人的房間裏睡得那麽歡的某兩個家夥才奇怪」


    「嗯……我認為那反而是她們有如此信任拓真的證明」


    「謔,也就是說米特菈並沒有信用我嗎」


    「啊、啊、不是!雖然並不是說不信用拓真,但是…」


    「開個玩笑而已。要是真能靠一天兩天就信任我的話才讓人覺得奇怪」


    稍微有些惡作劇心情地朝米特菈笑了笑,拓真走出了樓道,想找點茶水之類的補充因睡眠缺失的水分。


    「啊啊、那個!真的不是不信任拓真,真的」


    米特菈馬上像跟屁蟲一樣追隨拓真的腳步,一邊拚命地澄清著。祭壇也左搖右晃地發出響聲,跟著它一起擺動著前進的米特菈的樣子讓人不禁覺得些微妙的滑稽感。


    好不容易跟上拓真,米特菈依舊沒有停下。


    「娑維德麗也和我說過,拓真不是那種會做猥瑣行為的人」


    「嘛,我也姑且覺得自己有正常人應有的自製力」


    「但是也被忠告說,我不能太過於對人不設防……」


    「說的也是。米特菈的“聖靈”是擁有神格級別的靈體吧」


    靈體中,既有無名的下位存在,也有在史詩中一展風采的上位存在。


    想要與能夠作為各個宗教的“神”而被敬仰的靈體契約,就必須有與此對等的資質。基本上,是否具有足夠資質的判定是以驅魔師魔力中帶有神性的多少作為標準的——而這種神性需要其本人恪守自身的純潔無暇才能維持。


    「既然如此,就更不應該找我這樣的男性作為護衛了」


    「關於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既然是師父的主意,那麽肯定是基於某種理由才這樣的」


    在談話間,兩人不覺已經走到了廚房。


    「某種,理由嗎。對了,米特菈也有事來廚房嗎」


    「嗯。正準備做早餐……」


    「還是blt三明治嗎?」


    「嗯……可能做不到。因為培根和番茄都在昨晚用完了,那就……單l三明治如何?」


    「結果是純萵苣三明治嗎!?這也太健康過頭了吧」


    略感無力的拓真順手打開了冰箱,然後——馬上被其中的光景震撼了。


    幾乎全空。自己前天才特地放進去的速食罐頭、飲料,以及米特菈準備的大量蔬菜也都不出所料地幾乎被一掃而光,隻留下了些許顯得格外單薄的萵苣聊以充數。


    「似乎是因為昨晚的……好像是叫“帕梯”(注1)的東西而幾乎被吃完了」(注:帕梯就是party的意思,因為娑維德麗念party用的是日文的音調,所以米特菈沒有反應過來,這裏為了表達這種意思翻譯成了這樣)


    「竟然如此不客氣地在別人的住處胡吃海喝的……」


    「但是,大家都很高興哦」


    說著,米特菈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沒有一絲不愉快的樣子。隨後,拿出了剩下的麵包片、萵苣和黃油。


    「不過,隻剩這些的話,連今天的晚餐都沒法做了呢。於是…嗯……我想就著買生活用品的機會,也一起買些其他的東西,拓真……」


    眼睛中閃爍著懇求的目光,米特菈扭扭捏捏地把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拓真稍稍遲疑後——


    「……我明白了」


    答應了米特菈。雖然之前說過相互之間不幹涉對方的私人生活,但是既然要一起生活,三餐之類的還是一起吃比較省錢,把這樣的消費作為宿舍整體的開支來計算也是省事且可行的方案。


    再者,既然已經接下了護衛一職,也就不能在米特菈外出時還閑著了。


    「買東西、買東西……嗯!」


    像是在重複什麽重要的咒語一般,米特菈反複念叨了幾遍剛才的話,嘴角也有些靦腆地揚了起來。


    為了購買必需品,拓真和米特菈來到了車站旁的商店街。這裏正處於中立區域的正中央,整個購物區共分上下兩層,最頂部搭建有透明的弧形頂板,地麵則是鋪滿了暖色磚塊,各層的商鋪裝飾也各有特色。


    第二層的店鋪主要以販賣偏向女性的時裝和首飾為主,第一層的部分區域也有不少可以購置香料、食物、藥品、書籍的店鋪。


    盡管現在是工作日的早上,商店街卻已經來了不少客人。不過,因為來這裏的大部分客人都是聖職者,對於他們來說,休息日和工作日的差別或許並沒有多少吧。雖然寺廟、教會的清掃工作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任務,但即使算上這點,在結束早晨的禮拜後,也應該有閑暇來這裏購物才對。


    而且,考慮到大量的一般信者在傍晚結束工作後也會到這裏購物的話,選擇趁著早上把購物完成反倒比較正常。


    「胡羅卜、洋蔥……還有萵苣都要…嗯!」


    一邊在手機上認真地確認著之前列好的食材清單,米特菈流暢地把它們往籃子裏一個勁地塞了進去——可以說是意料之外地適應日本超市的采購模式。


    看著米特菈熟練地手法,拓真淡淡地嘀咕了一句。


    「沒想到呢」


    「沒想到,是指?」


    「居然能正常地在超市裏麵購買東西——之類的」


    「唔…我看起來就這麽沒有常識嗎」


    米


    特菈看起來有些氣餒地垂下了頭。


    見此,拓真馬上更正了說辭。


    「不不,隻是說你給人感覺就是有種大小姐氛圍的人,或者說實際就是大小姐……而且你也說過你才來日本沒多久,所以我還在想會不會不習慣這裏的商場」


    「啊,原來是這樣嗎」


    米特菈似乎接受了這樣的解釋,安心地撫了撫胸口。


    「其實在來到日本之前,我從師父大人那裏接受過關於日本生活文化的指導」


    「也就是說,那位師父大人……」


    「是聖職者協會的七聖人之一的,日本驅魔師」


    「七聖人……還真是厲害」


    拓真率直地表達了佩服。


    能夠與擁有神格級別的靈體契約的驅魔師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米特菈以外,還有七人。他們作為公認的最強驅魔師被尊稱為七聖人,為實刃所敬畏。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她真的是一位很厲害的驅魔師我也承蒙了她相當的援助」


    像是沉浸在往事當中一般,米特菈緩緩地道出了自己對師父的感情。然後,突然回過神來的米特菈把話題引了回來。


    「於是呢,日本出身的師父大人就把在日本生活的事情和日語都教給了我,嗯……我想一般生活上的各種應該都能處理」


    「原來如此」


    聽說了這樣的緣由後,拓真這邊也安心了不少。無論是久居海外卻能說出流暢的日語,還是總是異常禮貌的口吻,都是迄今為止受到了良好教導的成果吧。


    隨後,拓真“砰”地輕輕彈了下米特菈的腦袋——


    「好咧!既然如此,我也有一點新東西要教給你」


    「啊、啊!好的!如果我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夠,請務必教給我」


    「日本人也是吃肉的」


    拓真以一副相當認真的表情說出了自己一直忍住的話,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籃子裏塞進了兩袋五百克裝的豬肉沫。


    米特菈一臉抱歉地低下頭解釋道。


    「那個…其實,我從來沒做過除了蔬菜以外的料理……」


    「從現在開始去嚐試就好了。我不想隻吃蔬菜,我也想吃肉」


    「去嚐試……啊,的確是這樣」


    「順便一提,我不管是蔬菜料理還是肉料理都統統不會做。也學不會。過去曾經嚐試過,但隻是做個煎雞蛋卻把雞蛋搞成了完全不想再看一遍的惡心物體……我也自覺到了自己確實缺乏料理的才能」


    拓真毫不介意地坦白了自己完全做不好料理的事實。雖然自己也覺得明明不會做還說得這麽堂堂正正確實有點不太好,但……這種事情繼續掩蓋下去也毫無益處,最重要的是自己很想吃肉的這份心情是絕無虛假的。


    聽到這樣自說自話的任性發言,米特菈鮮有表情的臉上卻稍稍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有這麽值得高興嗎」


    「是的。非常如此」


    「我倒是希望你能說得更清楚一點……」


    「誒嘿嘿…其實是因為總算發現一個拓真的弱點了,太好了」


    「那算什麽啊」


    「從遇到拓真之後,拓真就好像什麽都會做……那樣,稍微有點害怕」


    這樣說著,米特菈繼續保持著心情不錯的表情,一個接一個地把食材放進了籃子裏。


    結果這回的籃子裏又完全填滿了各種肉類——拓真不禁對此苦笑起來。


    「太極端了啊,笨蛋」


    三十分鍾後,拓真正坐在商店街道上的木椅上,呆呆地看著米特菈剛剛進去的雜貨店的入口。


    兩人來這裏是為了購買一些紙巾、洗發液之類的生活用品的,但正想要陪同米特菈一起進店時,卻被她紅著臉拜托了請在這裏稍等一會兒。


    向她詢問理由後——


    「這種事情是不能對男生說的——師父大人曾經告訴過我」


    如此,還是以一副很害羞地表情回答了自己。因為米特菈拒絕自己的表情實在稱得上是拚盡全力,所以拓真也隻好姑且老老實實地聽從她等到了現在。


    但是,四周確實存在不穩因素。


    (從很早開始,我們就被尾行了)


    那是一種盯上獵物的視線——拓真如此感覺。


    從出洋館開始,那個視線就一直看著這邊。


    (就算在米特菈進店以後,也一直看著我。難道說,目標是我嗎?)


    一邊思考著,拓真開始警惕地看向四周。


    突然,視野中無意識地映現出了一個場景。


    那是一對年幼的兄弟牽著手走過的場景。看外表大概還在上幼兒園的弟弟,似乎正在朝哥哥抱怨著什麽。


    「誒—!那個人是個騙子啦!他說的和哥哥給我讀過的聖經上寫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嘛—?」


    「不能這樣說哦。除了白十字教以外,其他教也有他們自己的思考方式」


    麵對弟弟這樣不分場合的大聲抗議,哥哥雖然一副很困擾的樣子,但依舊耐心地糾正著弟弟的發言。雖然哥哥那邊也隻是差不多小學高年級的年齡,但說的話卻十分成熟。


    「但是……哥哥給我讀的東西,都是正確的不是嗎?」


    「那個啊,隻要在心裏悄悄地這麽認為就足夠了哦」


    「唔——……」


    看著兄弟倆溫馨的交流,拓真也不禁在心裏默默念道。


    (是啊。這並不是輕輕鬆鬆就能接受的——)


    被眼前的兄弟喚起遙遠的記憶,拓真下意識地咬緊嘴唇,緊緊地抓住了右腕的念珠。


    「錯了啊。你的說法是錯的」


    突然,響起了一道冷徹而沉穩的聲音。


    那是一名男子。


    他正俯視著年幼的兄弟。


    「玖珂大人……十分抱歉!我絕不是在輕視白十字教的教義……!」


    回應男子的是無數次深深低頭道歉的哥哥。


    拓真則對其口中道出的人名感到詫異地皺起了眉頭。


    「白十字教的問題怎麽樣都好了現在」


    男子依舊保持著冷峻的表情甩下了這句話,然後輕輕地把手放到了兩個孩子頭上。


    「既然有所信仰,就不要猶豫。對於阻撓自己的“不相容者”也別總是想著讓步」


    「啊、是!」


    隨後,男子無視了還在緊張得發抖的孩子,朝著拓真這邊走來。


    仔細一看,他是一名一絲不苟地穿著好白十字教法衣,一本正經的男子。拓真對他也確有印象……倒不如說,昨天才剛剛在入學測試上見過。


    「“大人”、“大人”的,還真是高貴」


    拓真有些挖苦地打趣道。


    男子——玖珂曉來到了拓真所座的長椅前,俯視著拓真——


    「因為我是“特別”的啊」


    完全是一副大言不慚的口氣。


    拓真也不和他客氣地回瞪了過去。


    「從剛剛就一直盯著我和米特菈的人就是你嗎?大白天居然還敢堂而皇之地玩跟蹤,真是“好興趣”啊」


    「不。我在看著的,隻有你這家夥——逢沢拓真」


    「“你這家夥”?真是裝腔作勢的說法」


    拓真繼續不懷好意地打趣道。


    然而,曉對此卻不做任何反應。


    「逢沢拓真。也就是那個“逢沢隼人”弟弟呢」


    「……你已經知道我的事情了嗎」


    「在入學測試的時候見過了」


    「不……就算是見過,也不應該知道我家庭的事情……」


    「調查過了」


    「我的事情就是這麽讓


    你“一見鍾情”的難忘嗎」


    反而稍微有些自嘲般地,拓真淡淡地回問道。


    「雖然不與靈體契約單靠體術就能壓製惡魔的手腕確實漂亮……但是最讓人感興趣的還是你的手臂——從“睿穎的惡魔”那裏獲得的力量,沒錯吧」


    「誰知道呢」


    「你——成為我的人吧」


    「……哈?」


    對於這樣突然無厘頭的要求,拓真不禁發出了無語的回應。


    曉卻已一副“自己從出生以來從未開過玩笑”的極度認真的表情繼續盯著拓真。


    一時間無法回應的拓真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現在,正是需要“棋子”的階段。你和其他雜碎不同,有作為我“棋子”的資格」


    「我不可能加入白十字教的吧。如果你連我大哥的事情都調查過的話,應該明白才對」


    「別搞錯了,現在的我並不是以白十字教的立場邀請你。隻是我個人而已——剛才說過吧?成為“我”的棋子」


    「也就是以個人的名義募集驅魔師組成小隊嗎」


    「在距離現在不久的未來,“預言之日”將會到臨。在那之前,我想盡可能地湊夠“棋子”」


    「預言?」


    「世界將會毀滅」


    「現在又是什麽“末日論”都出來了嗎。真誇張啊,現在的宗教為了勸誘新人連這種理由都能編得出來了嗎」


    拓真故意采取了可能激怒對方的說法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並不是想要與對方吵架,而隻是單純地不爽才這麽說的。拓真最討厭的人裏,就包括這樣狂妄自大的白十字教徒。


    但曉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地繼續說道。


    「身為噬神之靈的“聖靈”——隻要眼前有異教信仰的神就統統消滅吞盡的怪物,為何現在還能被允許存在於世?你有考慮過嗎?」


    「這不是我該評論的事。比起我,以你的立場應該更清楚才對吧」


    「回答我」


    「玖珂,你根本沒有交流的意思吧……」


    麵對玖珂數次強硬地質問,拓真不由得服輸般地聳了聳肩。


    然後半放棄般地——


    「那家夥的師父警告過聖職者協會,所以才不能在表麵上大打出手吧」


    如此,回答了提問。


    「那麽,為何那個師父會讓米特菈露卡·希爾維斯特活著?難道你認為能被冠以七聖人之名的人還會隻因為一時的同情而行動嗎」


    「別給我繞彎子了,你想說什麽就直說,玖珂」


    「好好考慮她師父這個行動的意義吧,逢沢拓真。然後,在我的麾下為“最後的七日”奮戰吧」


    「說到底,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啊。就算你跟我吹什麽“最後的七日”,我也不可能馬上就相信你吧。你所說的那個“末日論”的證據在哪裏?」


    「我本人就是證據。因為是我“預言”的,所以絕無可能出錯」


    「……」


    說到這種地步,拓真隻能一言不發地盯著玖珂曉沉默著。一邊確認著曉不容含混的筆直目光,一邊考慮著。


    (這家夥,是真的有病?還是認真的?)


    「時間到了看來」


    曉第一次改變了表情,以比之前略快的口吻說道。


    「沒有成為我的人的意思,是這麽一回事嗎」


    「沒錯。這點絕對不可能變」


    「你應該想知道關於“睿穎的惡魔”薇爾莉特的情報吧?如果發誓服從於我的話,就給你那個情報,這樣又如何?」


    「什……!」


    拓真雙腿一蹬馬上從長椅上竄了起來。


    「想必是想要得不得了吧?怎麽辦?所求即所得的機會就在這裏」


    「你……居然知道“睿穎的惡魔”的情報嗎!?」


    拓真激動地上前作勢要抓住曉,但曉卻輕易地從拓真身前錯開,然後輕輕地用手點了一下拓真,順勢從拓真身側離開了。


    「如果有這個意思了,就來聯絡我」


    留下這樣勾人心弦的一句話,曉迅速地在人群中隱去了蹤跡。在被曉碰觸的胸口則留下了一枚紙片,上麵寫著他的姓名和住址。


    「讓你久等了」


    這時,剛好米特菈也從雜貨店中出來了。


    拓真趕忙把收到了紙片塞進了口袋中,然後小小地朝著曉消失的人群瞟了一眼。


    (時機也太巧了。難道他已經知道了米特菈會在這時候出來嗎?)


    「?怎麽了嗎,拓真」


    「啊,沒什麽。還有,我來幫你拿吧」


    麵對有些疑惑的米特菈,拓真伸出了手。


    然後,米特菈卻不知為何又紅著臉慌慌張張地把手中的袋子藏到了身後。


    「這就是非常、非常“私人生活”的事情啦!」


    「嗯?是這樣嗎?那至少紙巾之類的讓我來拿吧」


    說著,拓真拿起來放在米特菈身邊的物品。


    「那個…非常感謝」


    依舊紅著臉的米特菈低下頭小聲地道了謝。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麽米特菈會突然害起羞來,但不管怎麽說先改變下現在這種奇妙的氛圍總歸是不會錯的——


    「好咧。在回去之前,也順便去吃個午飯吧?」


    隨後,兩人一起邁出了步伐。


    商業街中,有一片美食廣場。在接近飯點的此時,那裏的快餐店、章魚燒小店、冰淇淋屋和經濟餐館之類的人氣店鋪已經聚集了相當數量客人,大排擺放的桌椅也因此幾乎被占用了。


    空著的桌椅約莫隻剩下角落裏看起來陰氣很重的極少數了。


    「我還蠻喜歡待角落裏的」


    「正巧其實我也一樣」


    「對了,翠花和娑維德麗她們的午飯不要緊吧?」


    「現在的話,她們應該差不多剛醒肚子餓得嗷嗷叫吧。真是讓人心情舒暢」


    一邊閑聊著,拓真和米特菈吃起了剛剛買到的漢堡。


    拓真三下五除二就掃平了大號漢堡,又品嚐起了追加的抹茶奶昔。


    依舊是培根萵苣組漢堡的米特菈則是“哈呣”、“哈呣”地小口吃著。


    「吃得好快呀」


    「那是你太慢了」


    「唔……」


    被拓真這麽一說,米特菈不甘心地拚命加快起啃咬的速度,雖然容量依舊是可愛的小嘴……


    目光無意中停留到了放在米特菈身旁的祭壇,拓真仍不住問了個老早就有的疑問。


    「米特菈為什麽想要成為驅魔師呢?」


    聽到這個問題的米特菈猛地停下了進食,緋紅色的眼睛中浮現出複雜的神色。


    見狀拓真趕忙又補了一句。


    「如果覺得難以啟齒的話,也不是非要……」


    但是,米特菈用力地搖了搖頭。


    「沒問題…的。隻是稍微想起了過去的事情而已……」


    冷靜下來的米特菈,繼續平靜地說道。


    「是為了麥特勒亞教地複興」


    「複興?」


    「嗯。八年前,因為“聖靈”吞噬靈體的力量被視為危險,麥特勒亞教遭到了“邪教認定”。我故鄉的集落也因此被聖職者協會編製的驅魔師部隊襲擊,一族……全滅。如果我沒有被趕到的師父大人救助,恐怕早就被殺了」


    拓真一時失去了言語。這無疑是令人歎惋的過去。自己之前都一直抱著“對於邪教的迫害、消滅大概會是那種逐步推進、暗地裏進行的工作”的想法,然而事實卻是如此。


    報道中從來沒有提過襲擊麥特勒亞教集落的事情,最多隻是以漠不關心的語氣


    稍微談及過麥特勒亞教這個邪教已經消滅的事實。但是事實卻完全不是這麽風輕雲淡。


    「原來是直接襲擊的……嗎」


    「是的。至今,那片被染紅的光景……還無法忘卻。房屋、田地——一切都被燒毀了。到處充斥著槍聲和悲鳴、怒吼……偶爾,現在也會在耳旁回響」


    米特菈拿著漢堡的手脫力地擺到了桌子上,細若蚊蠅的聲音也在不斷顫抖著。


    「大家,都不在了。無論是家人、朋友,大家都……」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好」


    「沒關係的。畢竟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我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了」


    這大概隻是在逞強吧——拓真如此想道。


    因為自己很清楚地明白,要消去這樣痛苦的回憶,八年時間還是太短了。若非如此,自己也早應該過上與現在不同的人生了吧。


    這麽想著,拓真剛要開口說話,又把想說的咽了回去。因為,大概在這裏就算指出這點,也隻是單純地加深米特菈的傷痛吧。


    「麥特勒亞教雖然被毀滅了,而且被強加上邪教的惡名,但是對於我來說,它依舊是父親和母親所愛著的,最重要的宗教」


    「於是……就想著再一次光複麥特勒亞教嗎」


    「是的」


    「但是,為什麽這樣就非要成為驅魔師呢?就算成為驅魔師也是無法解除邪教認定的吧」


    「之前應該說過,師父大人是七聖人之一的事情,而根據師父大人的說法,邪教認定必須要通過七聖人的全體同意才能生效」


    這確實是首次聽說。


    但是如果此話當真,那麽就會有一個疑問出現。


    「全體同意——也就是說米特菈師父認同了對麥特勒亞的攻擊嗎?明明是米特菈的擁護派?這不是很矛盾嗎?」


    此時,拓真不由眯起眼睛考慮起了玖珂曉剛剛說過的話。


    「師父大人可以說是已經悟道之人……換句話說,就是非常灑脫不羈的人。雖然有著七聖人的名號但是基本上全年都在世界各處遊行……即使是在一天內也不會停留在一個地方,所以我之前雖然被她安排在靈山上住宿,但其實她每個月隻回來一次,留下修行的清單和生活的必需品後就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所以,實際上並沒有什麽一起生活得實感呢」


    「啊,沒有讓別人吃過自己的料理,就是指的這件事嗎」


    「嗯。於是呢,由於師父大人是這樣的性格,在七聖人開會時的發言權就委托給代理人了。在得知麥特勒亞教被襲擊後,她在最後的關頭救下了我……之後就一直承蒙她的照顧,大概師父大人是覺得事情會成這樣是自己的過失吧……也很多次向我道歉說如果自己能盡到七聖人的責任就不會這樣了」


    「原來如此啊……真是個好人呢,你的師父」


    「嗯,她是我尊敬的師父大人」


    米特菈就好像把師父大人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一樣,自豪地挺起了胸膛。然後,又嚴肅地說道。


    「就以成為七聖人之一為目標吧!——師父大人曾經這樣對我說過。獲得專業驅魔師資格的證明,再以神格靈體契約者的身份被已經在位的七聖人之一推選的話,就可以獲得對七聖人的挑戰權」


    「挑戰權?」


    「是的,就這樣戰鬥,然後擊敗——就可以取代掉七聖人中的其中一人。很簡單的規則」


    「原來如此……米特菈原來是打算在從驅魔學園畢業後,朝著聖職者協會頂層努力的嗎」


    米特菈老實地點了點頭。


    「我想從內部改變這個排斥麥特勒亞教的世界」


    「這就是所謂的“荊棘之道”吧」


    聽到拓真如此小聲的嘀咕後,米特菈也隻得苦著臉讚成。


    「沒錯呢…就算能成為七聖人,要讓全體成員都認同也必須積累非同一般的信譽才行——似乎,即使是師父大人也沒能做到這一點」


    「而且,學園的生活也會很艱辛吧。還記得入學測試的時候周圍那群家夥的態度吧」


    「已經……做好覺悟了。雖然好像還是有點天真了……」


    米特菈難過地沉下了眼皮。


    「幾乎所有學生都算是敵人,反對麥特勒亞的教師也肯定存在——而且既然指名需要護衛,也就是說被暗殺者襲擊的可能性也有。然而,唯一的殺手鐧——“聖靈”卻被封禁了,就算如此你還能朝著目標努力嗎」


    「這……」


    米特菈遲疑了一瞬間後。


    「會努力的」


    「我實在不明白啊」


    「不明白…嗎」


    「你不恨聖職者協會嗎?為什麽還要遵循那群家夥的規則?」


    握起右手腕的念珠,拓真追問道。


    「過去……憎恨過」


    把剩下一點的漢堡放入嘴中,默默嚼碎咽下後,米特菈笑著說。


    「但是,我還是想光明正大地讓世界都認可麥特勒亞教。即使被他們用暴力和殺戮奪抹滅了教義,我相信總會有願意追隨麥特勒亞教的人在」


    「哈。這種想法才是讓人覺得諷刺。明明是你自己先被所謂的“世界”憎恨的吧」


    「就算被“世界”憎恨,我也不會再去憎恨它了——我,已經這麽決定了」


    米特菈緋紅的眼瞳中燃起了決意的火光。


    對此,拓真卻微微移開了視線。


    「……那個時候,抱歉了」


    「那個時候,是指?」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讓你非常害怕,還哭了對吧……啊,這也是當然了,當然會哭了。如果我真的是什麽不法的歹徒,導致你無法再次呼喚“聖靈”的話,複興麥特勒亞教的夢想也會就此破滅了」


    「啊……對不起。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拓真的事情」


    反而感到抱歉的米特菈低下了頭。


    「總之,之後就放心吧。我會負責好護衛的任務,也絕對不會對你做什麽奇怪的舉動。不過說到底我本來就不怎麽喜歡聖職者」


    「這還真是複雜的感情呢」


    米特菈不禁因拓真的話而苦笑。


    「這麽一說,拓真為什麽會成為無宗教主義者呢」


    被這麽無意提及這個問題的拓真,沒能馬上回答。


    因為拓真在心中糾結著應該怎樣說明比較好。


    「啊,抱歉在你們說話時打擾了」


    甜美而稚嫩的聲音突然插進了二人之間。


    「因為座位都滿了……請問能和我能拚個桌嗎」


    來到桌子旁邊站著的是一名年幼的少女。結成雙馬尾的金發與透明清澄的碧眼都訴明了她並非日本人的事實。引人注目的,還有她抱在腹前的一隻圓鼓鼓的烏鴉布偶。


    此時的她,正雙眼眨巴眨巴地注視著拓真和米特菈。


    「可以哦」


    「不行」


    打斷微笑著準備歡迎少女的米特菈,拓真迅速拒絕了她。


    「誒—不行嗎?」


    對待這樣一名嬌聲嬌氣的可愛少女的請求,大概隻要是個男人都會不自覺放鬆警惕吧——但是,拓真卻麵無表情地抬起了左手。


    「無論如何都想一起座的話,就讓我摸。討厭的話,就去別桌吧」


    雖然聽上去完全不著邊際的危險發言,但是拓真實際上是十分認真的——不能讓身份不明的人接近米特菈。


    「拓、拓真,隻是拚桌的話,我沒問題的哦」


    「笨蛋。你忘記自己的立場了嗎?怎麽能讓不明底細的人隨便接近」


    「但是,她隻是個孩子的話……」


    「


    這和年齡沒有關係。在有戰爭的地方,暗殺也會被交給孩子去完成」


    拓真繼續毫不放鬆警惕地盯著少女,終於,金發的少女漏出了竊笑。


    她將手指貼上紅潤的嘴唇,可愛地把頭歪朝一側。


    「啊啊—真是優秀到無趣的護衛呢,大哥哥」


    「嘖」


    「等等啊,我並不是什麽暗殺者啦。不過也不是個單純的孩子」


    正當拓真想要起身時,少女當即往後退了幾步,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停了下來,這樣恰到好處的距離剛剛超出了拓真手臂的攻擊範圍。拓真也由此確定了這名少女確實不簡單。


    無論米特菈如何遲鈍,此時少女和拓真之間氛圍的驟變,也讓她察覺到了些許的違和感,連忙抱起祭壇將身體移到了椅子的邊緣。


    「我才不是那位姐姐的敵人哦。甚至可以說,恰好相反」


    「相反?」


    「嗯。喂,大姐姐!能成為我的同伴嗎?當然大哥哥也可以一起來哦」


    「……又來?」


    腦海中閃過玖珂曉之前勸誘自己的話,拓真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自然對此不知情的少女,隻是疑惑地歪了歪頭。


    「我的名字叫作露娜·菲爾瑪,是德國出身的惡魔契約者」


    「……沒想到你還挺直接的」


    一時間,難以揣測露娜為何如此坦白的拓真皺起了眉頭。


    隻要不是像影縫那樣經過正規流程批準的惡魔契約都會被認定為犯罪。


    也就是說,眼前的少女明明違反了惡魔契約法,卻還特意坦白了自己是犯罪者的事實。


    「看樣子你似乎知道我和米特菈的事情啊?」


    「知道哦。身為無宗教主義者卻是驅魔師的逢沢拓真和“聖靈”契約者米特菈露卡·希爾維斯特。因為看上了“你們”所持有的力量,才想拜托你們一件事情」


    「拒絕」


    「連內容都不聽?」


    「沒錯」


    名為露娜·菲爾瑪的少女的企圖,很明顯隻是米特菈的“聖靈”。


    而拓真的職責是守護米特菈,由此,讓米特菈回避掉召喚“聖靈”的可能。


    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去了解不可能接受的請求了。


    「呼…大姐姐呢,怎麽樣?」


    「我……作為一名驅魔師,也是一名聖職者,同樣也無法做出幫助惡魔契約者這樣的事情」


    「是嗎。交涉決裂了啊——那隻好強行請你們協助我了」


    方才惹人憐愛的甜美不斷從露娜漸顯冷酷的聲調和臉龐上剝離削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急劇凝練的魔力正蓄勢待發。


    察覺到露娜異樣的拓真立馬做出了判斷。


    ——敵意。


    既然如此,就毫不客氣地先發製人。


    一腳蹬地向前突入敵人的懷中,然後擊出重拳。伴隨撕風裂破般氣勢攻擊的目標正是敵人要害處的喉嚨——但是卻在即將命中的一刻,被露娜輕點地麵朝後方躲開了。


    如同失去重力輕輕漂浮的露娜,最終順勢落在了隔壁的桌子上。坐在那裏的情侶和周圍的客人們都被嚇得發出了尖叫,看熱鬧的人群也因此開始聚集了過來。


    直勾勾盯住露娜的拓真糾結起來。


    就這樣追擊嗎?還是帶上米特菈撤退?露娜究竟持有什麽樣的能力尚且不明,冒然地戰鬥或許並不是上策。從露娜采取的與敵人相隔的距離可以看出她擅長的應該是中長距離戰鬥,並且她現在還站在桌子上,攻擊大概很難命中——那麽,還是撤退比較好嗎?


    不。


    拓真更大幅度地向前邁進,強行向露娜逼近。


    不能選擇撤退。如果敵人能夠進行遠距離攻擊的話,背朝敵人隻會更不妙。


    擊出發出紫堇色光芒的右臂命中了露娜所處的桌子,並非是打空的失誤——被擊中的桌子在一瞬間分解成了粒子,消滅了。


    「什……!瞄準的是這個嗎……!?」


    以統一規格製造的桌子自然持有相同構成數據,拓真在自己的桌子這邊提前發動了解析,然後出其不意地分解了露娜的立足點。


    被卷入突然的塌陷而失去平衡的露娜,此時正無防備地從半空落下——拓真將其一把抓過,以手刀劈向她的臉部。


    目標是眼睛。


    正麵接下強有力的手刀後,深深凹陷下去的雙目迸出劇烈的疼痛令露娜發出駭人的慘叫。


    「嗚哇!」


    在受擊的同時被鬆開的露娜一口氣穿越了隔板去到了對麵的桌子那邊,然後混雜沿路客人的驚呼與器皿破碎的作響,旋轉著撞翻無數料理、杯碗後,總算失去了勁頭滾落到了地上。


    「好!撤了,米特菈」


    「啊…好的!」


    拉上急忙背上祭壇的米特菈,拓真迅速跑了起來。


    露娜八成並沒有死。但是如果雙眼被損毀的話,想要追擊己方也幾乎不可能了。趁現在跑到安全的位置,然後向警察或者維持治安的驅魔師部隊說明情況。


    然而,一枚炎彈卻從後方橫擦過如此考慮的拓真而去。眼前被炎彈擊中的花盆瞬間被貫穿,形成了火柱。


    拓真驚訝地回過頭去。


    「真的假的……就複活了嗎!剛剛那一擊可是連職業摔跤選手都吃不下的啊」


    「啊啊……!你還是男人嗎!居然對幼女都能下這種狠手……難以置信…嗚……」


    全身顫抖著斷斷續續發聲的露娜,正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鮮紅的血液不斷地從眼睛流出——然而,本應被擊爛的碧眼卻逐漸開始產生了異變。


    火焰。


    受損的眼睛正被火焰逐漸填充,一點點地回複了原先的光彩。


    恢複的露娜憤恨地盯住了拓真。


    「看我不給你骨頭都燒盡……!」


    露娜的身後,巨大的鳥樣火焰現出了姿態。那是在眾多傳說與幻想故事中均有登場,有時甚至被人類敬為與神明同等的存在,全身包裹在火焰中的紅蓮靈鳥——不死鳥惡魔。


    也就是在惡魔教典中被列為七十二柱大惡魔之一的——菲尼克斯。


    身懷與擁有神格級別靈體匹敵力量的大惡魔釋放出的魔力奔流在一瞬間壓倒了廣場上的一切。才剛剛回過神來的人群,麵對這等恐怖的存在全都悲鳴著不成體統地陷入了混亂的逃亡。


    菲尼克斯不慌不忙地在眼前依次展開了一、二、三——總共三顆炎球。


    輕輕地,吹息。


    三顆炎球便即刻獲得了不可思議的高速,如同子彈般朝著拓真與米特菈襲去。


    趕忙抱住米特菈的拓真滑到了另一側的隔板後方。


    險些擦過頭頂的炎彈,則把直線上所有的障礙貫穿點燃,最後化成了炎柱。


    拓真和米特菈隻能靠隔板藏身,一邊半趴著移動。


    「拓真……那孩子究竟是……?」


    拓真耳邊傳來米特菈不安的疑問。


    「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就是那個大惡魔菲尼克斯。也就是說,她在惡魔契約者中也算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了。為什麽會被這種人盯上了……哪怕是聖職者協會的反麥特勒亞教的家夥們,也不可能去委托他們最憎惡的惡魔契約者來進行暗殺才對」


    「也就是,這隻是個人性質的襲擊嗎」


    「現在還不好說啊」


    馬上,簡短的交流也淹沒在連續的爆炸聲中。


    廣場上四處噴發起炎柱。


    「逃去——哪裏了呢?大哥哥?剛才打壞我眼睛的氣勢到哪裏去了呢?呐——讓我來報個仇嘛。你懂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雖然我個人的信條可遠不止如此呢。啊哈」


    緊隨著這十分愉悅的提問,有數個地方再次發生了爆炸。大概是因為無法鎖定拓真他們藏身的位置而隨手發動的攻擊。


    現在,怎麽辦?拓真正在飛快地思索。


    時間拖得越久,對周圍造成的損害就會越大,被命中的可能性也不斷上升。應該衝出去從正麵應戰嗎。但是剛剛的攻擊,足以讓人失明的損傷,那個露娜能在短時間內恢複——在看透這個能力的究竟之前,魯莽地進行接近戰實在過於危險。


    「那個菲尼克斯也很棘手啊。形體是火焰的話,就算想要通過觸碰去解析也很困難——有沒有方法能壓製住火焰呢」


    「反其道行之,又如何?」


    聽到拓真難辦的嘟囔,米特菈小聲地提案道。


    「反其道行之?」


    「嗯,這是師父大人經常說的話。如果找不到解決問題的關鍵點,就試著逆向地去思考……」


    「你的意思是不去消除那些火焰嗎?那隻不過是停止思考了吧」


    「不…我的意思是,讓火焰更加旺盛地燃燒,怎麽樣?」


    「啊」


    被米特菈認真的提議點醒,拓真發出感歎。


    然後,鎮定下來的拓真,笑著點了點米特菈的額頭。


    「在我拉起你的手之前,就藏在這裏」


    留下這句話,不等米特菈回應,拓真就飛奔出遮蔽物。


    在拓真現身的一瞬間,如同感知到他氣息的菲尼克斯猛地收起了羽翼,然後全力展開,與周圍的空氣劇烈的搏擊到一起。


    以大惡魔為中心,映入拓真眼簾的是——


    原本無憂無色的清風也被侵染為紅蓮的仆從,卷起灼灼熱浪的煉獄一般的景象。


    灼熱的氣流從上空迅速橫掃過周圍的一切。


    拓真隻能盡可能地壓低身體,貼著地麵四處竄動,似乎打算就這樣鑽過熱流的壁障,繞到露娜的身後。


    「你覺得我會讓你得逞嗎?別太小看我啊!」


    菲尼克斯迅速調轉了身體,朝拓真突進的路線上不斷地釋放炎彈。


    但是那些攻擊並沒能命中拓真。


    而是擊中了在廣場上密集排布的店鋪。


    各個餐館的避難似乎已經由工作人員引導完畢,也就無需顧及人命了。


    通過誘導炎彈令其從店鋪櫃台的上方穿過擊中了廚房,點燃了其中的油鍋和備用油。


    幾乎是同時,被擊中的廚房都燃起了大火。


    「啊哈哈?相當華麗地燃起了不是嗎。就好像電影裏的場麵演出一樣」


    「你在說什麽呢?真正的演出從現在才開始呢」


    拓真無畏地笑了。


    就在這個瞬間——所有廚房的天花板上噴射出了白色的粉末。


    「什……!?」


    廚房中安裝的自動滅火裝置啟動了。從十數家店鋪一齊噴出的粉末不僅淹沒了廚房,更擴散成煙幕蔓延到了整個廣場。


    「咳……咳哼、咳咳……!強行突破原來瞄準的是這個嗎!真是瘋了……!但是這種粉末怎麽可能對我的菲尼克斯有效?」


    即使被煙幕遮蔽了視野,露娜依然勢頭不減地厲聲道。


    「的確,這可能殺不死你……但是隻要能削弱就夠了」


    借著煙幕的掩護,拓真一口氣突進到露娜的眼前,以左拳揮出——


    (“解析”)


    在接觸的同時,確認到信息不斷流入腦內,拓真立馬以後撤步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名字是露娜·菲爾瑪,德國出身,無任何所屬,契約靈體為大惡魔菲尼克斯,身高一百三十八公尺,體重三十五公斤,然後年齡是——二十歲。


    (二十歲?這個樣子的小孩?)


    然後,接著還有一個不曾聽過的單詞出現了。


    “生體靈樞核”——這是什麽?拓真感到疑惑。“解析”所能獲取的隻有單詞堆砌的斷片式情報,而這個單詞正好不在拓真已知知識的範圍內。


    (算了,之後再說)


    甩了甩頭,拓真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敵人身上。


    「啊咕……咕哈!」


    露娜因剛才受到的攻擊而發出痛苦的叫聲,全身都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破綻。


    拓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乘勝追擊地再次襲向露娜。


    攻擊到露娜的瞬間,表麵上隻是如同撫摸而已的輕巧,卻使得露娜的雙臂雙腿同時發生了骨折。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堪比金屬劃破般的慘叫霎時回響在整個廣場。


    可以想象,發出聲音的主人此刻是以怎樣的痛苦在地上到處打滾的。


    拓真冷靜地看著趴在地上不成體統的露娜。


    火焰已經開始覆蓋上手臂上受損的地方了。


    確認完畢,拓真調頭就走,直直地奔回米特菈的身旁。


    「拓真……你把她,打敗了嗎?」


    「不,沒有。到底還是沒法打倒那家夥,不管從身體外側還是內測給予傷害,都能回複」


    「那麽……」


    「隻好逃了」


    迅速如此決斷的拓真立馬拉著米特菈開始撤離。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疼…好疼啊!咕…膽敢……!逢沢拓真,饒不了你…你死定了!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混雜著憤恨與憎惡的詛咒,廣場上隻殘留下露娜瘮人的慘叫。


    渾濁的回音一直傳到不遠處拓真和米特菈的耳邊。


    對此,拓真絲毫不介意地繼續拉好米特菈的手,頭也不回地一心奔跑向安全的區域。


    第二天。


    發生於中立區域商店街的火災事件自然被各路媒體大肆報道了。


    但是,無論哪一家媒體的說辭都是以“這是因廚房用油的不慎點燃而導致的事故”作結,絲毫沒有提及惡魔契約者襲擊的情況——真相被封閉得徹徹底底。


    明明有那麽多得目擊者,卻依然能做到封閉網的滴水不漏,可見這一次被下達的禁口令確實不簡單。


    當然,當驅魔師部隊到達現場時,露娜·菲爾瑪已然不見了身影。


    聖職者協會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要管製惡魔契約者並殲滅惡魔。


    憑借這個目的才得以實現各宗教的知識共有、推進合同研究,並由此而生的宗教都市,居然被惡魔契約者大鬧一通後揚長而去——這樣的事實一旦被報道,不僅各國對都市發展的援助會減少,社會輿論的傾向也難以控製。


    惡魔的存在在社會上被廣泛地認知——這既使宗教存在的必要性與驅魔師的地位得到了飛躍性的提升,但同時也意味著不必要的真相更容易暴露在大眾視野中,所以時常注意防止民眾印象的惡化也成了必不可少的功課。


    「不過,那個露娜·菲爾瑪背後還似乎有些讓人挺感興趣的黑幕呢」


    頗有興致的男聲與翻轉卡牌的響聲——僅有的雜音打破了室內平穩的沉靜。


    發出聲響的男人正小心地壓住袖口,整理著遮住眼部四周的假麵。


    影縫——也就是身為私立驅魔學園理事長的這個男人的名字。


    這裏是學園職員辦公樓的最上層,此時影縫靠著的理事長席椅的背後,一片萬裏無雲的青空景象正毫無阻攔地透過玻璃映入眼簾,從這裏俯視鳴神市的全貌甚至也不過是模型大小的玩物一般。


    「有趣?我們可是遇上危及生命的事件了」


    拓真不爽地吐露不滿。


    「別這麽生氣嘛。來看看,這家夥很可愛吧?」


    一派輕鬆地影縫拿起放在旁邊的蜥蜴玩偶放


    在臉上蹭了蹭,結果玩偶的眼睛“撲”地蹦了出來,還發出了“咕呃”、“咕呃”的惡心叫聲。


    本來就站在拓真身後半步的米特菈,被嚇得再次後退了一步,完完全全躲到了拓真的正後方。


    本來就有些昏暗的理事長室,鋪滿牆壁的各種妖性四溢的民間藝品還不停向周圍輻射出仿佛隨時都要掙開束縛一般詭異的氣氛——也難怪米特菈會這樣。


    「在已經毀滅的古代文明和隱居秘境的部落裏也可能存在我們尚未知曉的信仰,所以——作為一名探尋真理的學者的人,這種充滿未知氣息的珍品實在讓我愛不釋手啊」


    「別扯遠了,現在先告訴我們關於露娜·菲爾瑪的事情」


    「我不是正在說嗎。她是德國出身的對吧?德國過去也被稱為“學識的國度”,到了現代他們的醫學和自然科學依然是走在世界前沿」


    「嘛,確實如此」


    「露娜·菲爾瑪異常的回複力和明顯小於實際年齡的外貌——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不正是在所謂“醫學”的分類中嗎」


    影縫像是開玩笑似地聳了聳肩,然後從袖子中抽出了一張紙片遞給拓真。


    是報紙的一部分。


    「這是德國的報紙,不過你的話可以理解吧?」


    拓真毫不遲疑地收下,左臂閃爍起紫堇色的光芒。


    「……讀完了」


    「這裏,寫了些什麽呢?」


    米特菈從背後小小地探出頭問道。


    「白十字教的德國教區似乎被連續襲擊了。犯人不明,被害者——全都被燒焦了,建築也盡數被燒毀了」


    「也就是,犯人也是露娜·菲爾瑪嗎?」


    「八九不離十了吧。根據目擊情報來看,和露娜的特征也基本吻合。而且現在那邊的教區長也行蹤不明,德國教區算是處於完全癱瘓的狀態了吧」


    「啊,那個是假的」


    影縫輕輕地指正道。


    「如果在新聞裏寫上教區長的情報或者避難所之類的東西會給犯人提示,所以姑且先報道成行蹤不明了」


    「那麽是跑到梵蒂岡之類的地方避難了嗎」


    「並非如此」


    影縫緩緩地搖了搖頭,轉身指向了窗子之外。


    「逃亡地,正是此處」


    「你說什麽……?」


    「誒……?」


    拓真驚訝地睜大了雙眼,米特菈則還在一臉迷惑。


    「似乎是那邊先向白十字教的鳴神教區提出了接納要求——我雖然也想詢問具體的情況,但是被白十字教強硬地拒絕了,說是這是白十字教內部的問題,堅持要由他們自己處理。拜其所賜,我也很頭疼呢」


    「假設,露娜·菲爾瑪是對德國教區懷有某種怨恨,才盯上了教區長的話……她的最終目標或許就是殺害教區長吧」


    「恐怕正是這樣」


    繼續擺弄著擾亂人心情的蜥蜴玩偶,影縫對拓真點了點頭。順便用蜥蜴再次發出了“咕呃”的叫聲表示肯定。


    結果米特菈又再次被嚇了一跳。


    「那麽,露娜·菲爾瑪所說的“協力”——」


    「就是打算讓我們幫忙殺害教區長吧」


    拓真淡然地肯定了米特菈的猜測。


    「既然有資格能成為白十字教的教區長,想必其契約的靈體也不是吃素的吧。難道是非借助“聖靈”的能力才能打倒的靈體嗎」


    影縫也同意地點了點頭。


    「炎之不死鳥菲尼克斯無法擊破的敵人——那位教區長或許是與同樣掌控火焰的天使締結了契約也說不定」


    「對了,你知道“生體靈樞核”是什麽東西嗎」


    拓真再次回想了一遍從露娜那裏讀取的情報,把唯一不理解的單詞提了出來。


    “咕呃”——蜥蜴玩偶在聽到這個詞的一瞬間發出了迄今為止最大的叫聲。


    與之相對的,影縫不自覺地把雙手藏到袖口中交叉起來,隨後任其自然深深地靠倒在了座椅上。


    「這也是,露娜·菲爾瑪的靈魂顯示的情報之一嗎?」


    「沒錯」


    「呼嘸。德國教區。菲尼克斯。“生體靈樞核”嗎——嗯嗯,如此一來,地下的“根”究竟深入到何處了呢」


    影縫把椅子搖得咯吱作響,一邊還輕撫起蜥蜴得下顎——結果,到最後這樣保持沉默的影縫都沒有回應拓真。


    拿他沒辦法的拓真也隻好換了個話題。


    「那麽我還有一個請求要拜托你。倒不如說,今天主要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哦?」


    「在這件事情解決前,能不能幫我們去和聖職者協會那邊交涉要到“聖靈”使用的許可呢」


    「不行啊」


    「為什麽」


    「我已經試過了」


    影縫麵無表情的斷言讓拓真隻得閉上了嘴。


    「在得知你們被盯上以後我就立刻行動了。雖然差不多半數得七聖人都“情勢不得已”地表示同意了,但是強硬得反麥特勒亞教派就是堅決不承認」


    「……開什麽玩笑」


    拓真憤怒地握緊了拳頭冷冷地說道。


    「這可是性命攸關得事情啊?把唯一的“獠牙”拔去,他們是要叫米特菈老老實實地去送死嗎?」


    「他們的算盤,正是如此」


    「嘖」


    得到影縫毫不留情的肯定,拓真憤怒地咬緊了牙關。


    自己明明早就應該知道的——聖職者協會怎麽可能會一時興起地給予異端者寬大的處置,他們隻會固守自己的正義,一名少女的死與扭曲的正義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放到同一個天枰上去比量。


    不知隱蔽在貼假麵下正作何表情的影縫繼續以無法讀出任何感情的語氣說道。


    「所以,我們擁護派才派了你做護衛啊。雖然也在你們周邊配置了驅魔師部隊,但是以能夠殲滅一整個教區的她為對手,實在不知道能對此抱有多少期待」


    在影縫說完之前,拓真就早已轉過身推著米特菈背著的祭壇催促她可以離開了。


    對於那不領情的背影,影縫還是真摯地獻上了最後的話語。


    「我知道你討厭聖職者協會,而且,想必也討厭我吧。但是,至少讓我再說明一句」


    「什麽?」


    「我沒有任何再讓“那件事”重蹈覆轍的想法。我,是你和米特菈這邊的人。我一直都希望你們能平安無事地迎接開學典禮」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隻冷淡地拋下這麽一句,拓真便迅速和米特菈離開了理事長室。


    米特菈有些不安地看著突然變化態度的拓真,最後卻也止於無言地眨了眨眼睛。


    無數張醜惡的嘴唇懸浮於虛空之中。


    在這樣奇妙的空間的中心,有一名少年被罪罰於十字架之上。


    他的全身被粗暴地束上刑具,一動也不能動。


    顏色、形態、語言——皆為不同的嘴唇們無情地傾瀉出的是一般汙穢的惡言。目標,正是被斷絕退路的少年。


    但是,少年卻隻是麵容平和地坦然接受。


    然後,拓真——


    隻能無力地在外麵遠遠地眺望著這樣的光景。


    剛剛睜開眼的拓真被窗間透過的陽光刺得眯起了眼,輕歎了一聲——睡覺時出了一身的汗把衣服都浸濕黏在了身上,但身體確實沒有異狀。


    稍微環顧了已經逐漸習慣的寢室,拓真安下心來,緩緩地撫了撫胸口。


    太好了。剛才的“那個”並不是現實。


    取出手機確認時間,是同一天的下午三點。看來是從影縫的房間回來後,直接就小


    睡了一會兒的樣子。


    再順便確認了郵件,新到一封——是影縫發送來的關於已經讓少數驅魔師部隊成員在洋館附近待機的信息,而且還告知了娑維德麗娑維德麗完成學校的工作後,大概在傍晚也會過來。


    “了解”,打上兩個字作為回複發送。


    「想去衝個澡啊」


    拓真抱著替換的衣服,正了正衣襟走出了房間。


    然後,無意中瞄到了米特菈寢室的門正稍微敞開著。“真是不小心”一邊這麽向著,拓真正準備幫她關上門而伸出手時,房間內的米特菈突然回過了頭。


    「啊,不好意思,沒注意到拓真你來了」


    似乎是誤認為拓真來找自己,米特菈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嗒嗒嗒”地跑了過來。


    「有什麽事嗎?那個…裏麵,很亂……」


    「不,我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


    「啊,不用特意顧慮我的事情的,嗯,那個,請進」


    因為太過被戰戰兢兢地客氣了一遭,拓真也沒了解開誤會的心情,於是就順勢老老實實地進到了米特菈的房間。而且,也確實對遠離世俗的米特菈會以怎樣的風格裝扮房間有些許的興趣就是了。第一次誤打誤撞進到這裏時,因為光線不足,還有不想看見充滿宗教色彩的儀式的心情作祟,幾乎沒怎麽像樣地看到什麽。


    門慢慢地被打開,映入眼簾的首先是米特菈身著居家用寬鬆款式連衣裙的身姿,然後自然是,再怎麽也不至於在寢室裏還背著的祭壇,正單獨放在床的一旁。


    邁入室內的一瞬間,衝擊般堆滿拓真視野的——行李、行李、行李,無數的紙箱累成山包一般埋盡了將近半個寢室。


    其餘的,一樣是帶有綢帳的床、窗簾和桌子之類的,倒是與自己的房間沒什麽太大差別。


    甚至可以說實在是太沒區別反倒讓拓真有些詫異。


    「挺普通的啊。我還以為肯定會有些奇怪的儀式道具之類的擺設呢」


    一邊回憶著剛剛與米特菈見麵時的事,拓真無心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那些道具都收在紙箱裏了,隻有在進行儀式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原來如此。還有,女孩子的房間,嗯,之前一直都覺得會是更加充滿幻想氛圍的來著」


    從上到下地掃視了一遍纖細得宛如洋娃娃一般的銀發少女,拓真不覺嘟囔著。


    因為米特菈本身就是洋溢夢幻般氣息的少女,所以很自然地想著她的房間大概會堆滿布偶,牆壁、窗簾之類的也會用鮮豔的桃色來粉飾——之類的。


    「我,之前都是住在山裏的。所以,不太清楚那些漂亮的裝飾之類的東西」


    「也是。不過電腦還是有的啊」


    拓真注意到桌子上放著電腦,而且並非是簡單的筆記本電腦,而是完全組裝好的台式機。顯示器的旁邊還擺著各種各樣關於網頁設計、圖像加工處理的教材。


    「這是我重要的“生意道具”哦」


    挺起小小的胸膛,米特菈一臉得意地說道。


    「“生意”?」


    「嘿嘿,很在意嗎」


    看著拓真有些疑惑的樣子,米特菈有些小高興地探出身子。


    「嗯,並不怎麽」


    「……嗚,是…這樣嗎」


    馬上空歡喜地低下頭沉靜了下來。


    感受著米特菈幾乎一驚一乍地心境“過山車”,拓真的內心也感到了一絲難以忽視的觸動。


    於是,“真是拿你沒辦法啊”一般地,拓真聳了聳肩——


    「開玩笑的剛剛,其實很在意的。你說的“生意”是指什麽呢」


    決定再次好好地把疑問說出口。


    不出所料,米特菈馬上就取回了剛剛的笑容。


    「誒嘿嘿嘿,請看——最近總算才學會的」


    動若脫兔般蹦到電腦旁邊的米特菈移動著鼠標,向拓真介紹道。


    隨著光標的點擊,屏幕上流暢地切換到了網頁的界麵。


    「麥特勒亞教官方網站」


    彩色的logo鮮明地呈現在頁麵之上,在它四周還有各種稍作擬人化的小動物角色作為襯托與補充——無疑是連細節上都下了一番功夫的作品。


    就仿佛在期待著什麽一般,米特菈隨即直勾勾地盯住拓真——


    無論如何也無法敷衍過去的拓真,隻好撓了撓臉頰,把自己最初浮現的感想率直地說了出來。


    「嗯,真是令人賞心悅目的頁麵」


    比起宗教的宣傳網站,這反而更像某個主題公園的介紹頁麵。


    由拓真之口的“賞心悅目”雖然混雜了一些打趣的意思,但這依然使米特菈更加喜笑顏開。


    「能得到這樣的評價……真的很高興」


    「不過,還真是意外啊。你能用得慣電腦嗎?」


    「就算在靈山也是通了電和網絡的哦?不過據說這還是靠師父大人的財力強行辦到的就是了……師父大人傳達給我的教誨,也大多是由視頻通話的形式進行的」


    「仙人也蠻現代化的啊」


    看著發出許感慨的拓真,米特菈也靦腆地笑了起來。


    這時,拓真突然有了一個疑問。


    「話說,麥特勒亞教能夠被允許這樣製作網頁去宣傳嗎?不會被聖職者協會的人找碴吧?」


    「就算被認定為邪教,也不會被禁止宣傳哦。最多也隻是不會被聖職者協會承認的公認宗教認可,也無法參加聖職者進行的集會之類的……姑且,還是讓人們保有自由選擇宗教信仰的權利的」


    「那,就算不成為七聖人不也能隨心所欲地進行宗教複興了嗎?」


    「不成為公認宗教的話,就會在宣稱活動上受到諸多限製。利用網站、在街頭進行演說或者發布傳單這種程度的宣傳雖然是被允許的……但是利用更有影響力的媒體或者百人規模以上的集會之類的都是被禁止的,而且」


    暫時,米特菈頓了頓。


    然後,緊緊地握住拳頭繼續道——


    「要能挺胸抬頭地去複興自己的宗教,果然還是不能總這樣偷偷摸摸地做事,而是應該先讓世界認可麥特勒亞教才對」


    如此,米特菈鏗鏘有力作出了宣言。


    這份過於閃耀的決意,甚至讓拓真不由自主地恍惚了視線。


    「……是嗎。真的很努力呢」


    「嗯!對了,實際上要申請得到公認宗教的承認的話,信徒至少也要由七人——在從學校畢業前如果至少能達成這一點的話,之後的事情總感覺也有信心能順利地完成了」


    「原來如此,是打算著一旦解除邪教認定就可以馬上複活而做的準備嗎。七,還真是個不多不少的數字啊」


    「因為聖職者協會似乎對“七”這個數字很執著呢。七聖人也是如此,他們好像完全不打算在此之上增加聖人的名額了」


    七——突然乍現在腦中的,是昨天從玖珂曉那裏聽來的話。簡直如同狂言妄語一般的,什麽“最後的七日”,現在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地回響。


    「但是,這對於麥特勒亞教來說倒也剛剛好呢」


    「剛剛好?」


    「因為教義規定了七個階位,它們分別在儀式中負責不同的部分。花嫁、兵士、巨鴉、雄獅、子民、日使、主父——邀請的七個人正好能對應上每一個位置的話,就順便滿足了條件…這樣也剛好能高效地進行複興」


    聽完米特菈娓娓道來的說明,拓真壞心眼地故作驚歎道。


    「居然能把目標定以“高效”地去完成——沒想到你真是考慮了很多啊」


    「唔唔!我,看起來難道就這麽傻乎乎的嗎」


    「啊,抱歉。但是,看起來確實相當……如此」


    過於正直的回答似乎一瞬間擊沉了米特菈的好心情。


    但是,不等陷入幾秒的憂鬱,米特菈又馬上取回了士氣,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


    「無論如何,現在至少能擁有這樣一點點展開活動的可能就已經很足夠了」


    並非是強顏歡笑的笑容隨之展現於眼前。


    她還能如此地微笑。


    真是令人敬佩——這是拓真發自內心的讚可。


    所以,拓真此時也隻好收起了內心中不合時宜的指摘。


    (聖職者協會絕不會是這麽天真的組織)


    恐怕,為了米特菈能夠如此,她的師父和影縫這樣支持她的人已經幫她去強硬地交涉過了吧——畢竟這種活動的開展對於反麥特勒亞教的人來說可是不樂意看到的。


    但是,這樣消極的考量現在就暫且放在自己心中吧。無論如何,就算去打擊找到希望並沉浸在為之努力的喜悅中的米特菈,也沒有任何益處。


    沒能注意到拓真表情的變化,米特菈繼續以堅定的意誌說道。


    「雖然現在閱覽數還很少……但是隻要一步一步地做下去,總有一天會等到“種子”生根發芽」


    「……能這樣,就好了呀」


    結果,拓真最後也隻能不清不楚地點頭回應米特菈的決心。


    終於察覺拓真微妙反應的米特菈,短暫地與拓真對視後,突然,“啪”地擊掌——


    「對了對了,拓真能來試試成為我的信徒嗎」


    「哈?」


    拓真無法理解為何話題會突然跳躍到勸誘入教上來。


    輕輕撫摸著拓真右腕的念珠,米特菈溫柔地合上了雙眼。


    「到現在為止,已經很多次從一旁目睹了拓真的表情……大概,有什麽東西一直壓在拓真的心中吧。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是,我想那一定是我難以想象的,痛苦的事情吧……」


    「……就算真是這樣,你又想說什麽呢」


    「麥特勒亞教的教義中,也有讓信徒能安心向著未來克服過去的內容哦。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減輕拓真的痛苦,但懷著作為教主的自信,我還是想要向你推薦」


    「不,我」


    「我明白,拓真討厭聖職者。如果,沒有被委托擔任護衛的話,大概是不會想和我這樣的聖職者扯上關係吧。但是」


    「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但是,在此之上,抱歉」


    說完,拓真輕輕地甩開米特菈的手,然後苦於不知如何麵對默默低下頭的米特菈般地,移開視線準備離開時——衣角邊微弱的牽拉使拓真停住了步伐。


    回過頭,依舊低著頭的米特菈,終於吐出了言語。


    「對不起……剛才就好像在自顧自地施恩求報一般的說法」


    「別在意。隻是,我到底還是沒法加入任何的宗教」


    「我明白了。所以,我不會強求的。隻是,想讓拓真知道我真正的想法」


    “呼——”地,米特菈深吸了一口氣,隨之帶動胸口部的連衣裙衫也微微膨脹起來,仿佛在為自己打氣一般,將一心的意誌灌入至閃爍的緋瞳之中——


    「我喜歡拓真。所以,也想讓拓真和我一樣喜歡上麥特勒亞教——這就是我真心的期願……抱歉,用了這麽奇怪的理由來說明」


    對如此直接的告白,就算是拓真也慌了手腳。


    困惑不已的拓真隻能旁敲側擊地回應道。


    「啊……那個?別的先不說啊,米特菈」


    「……嗯?」


    「和男人成為“那種”關係的話,在之前也說過吧?對你來說,很不妙的吧?」


    「誒?」


    米特菈呆呆地愣了幾秒,然後似乎終於明白自己剛才與拓真的對話所代表的含義,原本白皙的臉頰瞬間變得通紅通紅的——


    「啊……不不、不對!剛才的不是那個意思,那個那個,總之,喜歡的是作為家人的、為人本身的那種喜歡」


    「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嗎。一下子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了,真是」


    一手抓住裙擺,一手深深地貼到胸前的米特菈,像是在禱告一般一句接一句嘩啦嘩啦地滔滔不絕下去。


    「而且我很想告訴拓真,我其實之前都很害怕。自從七歲時被燒毀了故鄉,就一直一個人生活到現在……所以不知不覺就開始覺得和別人一起生活會是多麽恐怖啊——我一直這樣苦惱著,就算有和師父大人生活過,但實際上和別人臉對臉生活的,拓真還是第一個」


    「……」


    拓真默不作聲地聽著,米特菈也好像得以解放似的一股腦地繼續傾訴著。


    「但是,雖然拓真看起來有點冷漠,實際還是溫柔地幫助了我。我,一直都很想感謝拓真」


    內心最真實的感情乘著不絕的言語,期望著理解,從拚盡全力的米特菈口中傳達綻放。


    和最開始相比,自然許多的表情也讓人更容易看懂她的喜怒哀樂了。雖然還留有不少宛如人偶般無機質的淡絕,但這肯定隻是因為她在漫長的時間中,幾乎沒有和任何人有過交集而一時忘記了表達感情的方法而已吧。


    那麽,自己又如何呢?拓真捫心自問。


    毫無疑問,自己不喜歡聖職者。即使是麵對常年交往的翠花與娑維德麗,一旦意識到她們也是那其中的一員,在那個瞬間,心裏也會無法克製地生出難以言表的微妙感情。


    那麽,對總是背負著麥特勒亞教象征物的祭壇,被刻下“邪教”教主烙印的米特菈——自己理應在內心把她置於如何的衡量之中呢。


    雖說如此,拓真也不是那樣明明已經被如此率直地親近示好,還能冷冷拒絕的冷血漢。所以,拓真輕輕地把手放到米特菈的銀發上,下定了決心。


    「我也,在為人上並不討厭米特菈。隻是,我不會成為信徒。沒法成為。隻有這點,希望你能理解」


    「……我明白了」


    垂下肩膀,看起來有些失望的米特菈小聲回應了拓真,但同時,伴著米特菈一絲安心的呼氣,一點點的紅暈也染上了米特菈的臉頰。


    「那麽,我先去洗個澡。因為現在處於非常時期,所以有任何的異常情況不用顧慮直接喊我就好」


    「我明白了。啊,那個」


    「嗯?」


    這次真正準備走出房間時,卻被米特菈再次留住,拓真不解地回過頭。


    「露娜·菲爾瑪的那件事自然也算在內,護衛的工作……請千萬不要太勉強,我不想再看到自己親近的人,受傷了」


    「我會留心的」


    淡然地留下這麽一句,拓真從米特菈的房間走出後,就馬上長呼一口氣,往褲子上擦去了一手的汗。


    掛在右腕的念珠正在不安分地微微顫動。


    (心境居然被“激蕩”到這種地步——上一次這樣是多久之前了呢。啊啊,差一點,就要“變得”想“知道”了)


    隨後狠狠地抓住右腕,一直等到激烈的心跳平息為止,拓真才緩緩地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


    「想要徹底冷靜的時候……就久違地來一次吧」


    嘟囔了幾句後,拓真撥出了電話——


    「哼哼,可別一直以為我還是那個被你欺負的比良阪翠花哦?看我這次不把你打趴在地下嗷嗷叫」


    洋館的中庭中,傳出了翠花得意洋洋的挑釁。


    夕陽映紅了正在活潑地甩個不停的烏亮馬尾。


    初中時期的體操服似乎已經容納不下翠花完好成長的身材——體前的波濤洶湧自然不必再說,連下體的體操褲也不可抗力般地勒緊凸顯出別樣的風光,每當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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