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也皺起了眉頭,傳統的行業,尊師重道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這江長壽的才能,是白老爺子發掘的,一身本事,也是白老爺子教給的,哪怕白老爺子放話不讓他拿虎撐,可也是他自己找的,現在說這話,整個一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白藿香手頭子上又是一把金針。


    可她到底沒衝動,金針一閃又給收了回去:“那你說,我媽是怎麽被我害死的?”


    江長壽的臉被花魄死死勾住,一隻眼睛倒是勉強露出來,盯著白藿香:“你其實一開始,就不應該出生。”


    白藿香單薄的肩膀顫了一下。


    江長壽接著喘了口氣,翻起眼睛,盯著玻璃外麵的澄淨天空:“我早說了,可桂琴不信。”


    桂琴?就是白藿香她媽的名字了?


    白藿香一聽這話,忽然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看向了那一叢黃色的蘭花:“那是……”


    原來,那種蘭花,就叫桂琴蘭。


    白藿香後來告訴我,小時候,跟著她爹上西川山腳下的集市,見到了這種蘭花。


    她還記得她爹看著蘭花出神,說,你媽最喜歡這種蘭花——跟你媽同名哩!


    她剛才看見那花,吃了一驚,就是覺得湊巧——竟然在這裏見到了這種東西。


    沒想到……


    “你知道我為什麽跟著你爺爺?”江長壽嘿嘿一笑:“不是因為你爺爺是什麽鬼醫——這種東西,我天生就會,找什麽師父?我是因為……”


    江長壽第一次見到白藿香她媽的時候,五歲。


    江長壽從小性格就怪——沒有朋友。


    他雖然陰沉又瘦弱,還拖著鼻涕,可身邊好多小夥伴都怕他。


    因為他身邊的人,偶爾會倒黴——發腸胃炎拉稀拉的站不起來,有的整隻手潰爛的隻剩下骨頭。


    一開始大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倒黴,但是後來就總結出了一個經驗——這些人,都欺負過他。


    拉稀的罵過他,爛手的打過他,還有一個得了急病躺下就沒起來的——曾經把尿撒在他頭上。


    江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懂點玄門的常識,可這事兒也不像是跟玄門的事兒有關係——倒像是中毒。


    所以,沒人敢跟他玩兒。


    哪怕他家的大人,也覺得這孩子瘮得慌,沒人樂意靠近他,吃飯的時候,都單獨給他一個桌子——好似碰過他的筷子,就會中毒一樣。


    也好。


    他樂得清靜。


    那天他正在河邊挖沙子呢,對麵來了個小女孩兒。


    那個小女孩兒比他大幾歲,挖沙子邊的藥草根兒。


    可那小女孩兒挖錯了。


    她想挖的應該是二裏葵,那東西清熱解毒,去癰瘡。


    可她挖的是跟二裏葵很相似的金桂藤,看著像,但是這東西有毒,碰到了手上,要潰爛。


    那小女孩兒的手很白,很好看。


    他沒忍住,說你挖錯了。


    其實他都想得到——小女孩兒比他大,未必信他。


    可那小女孩兒沒跟其他大孩子一樣,說你他媽的懂個屁,再揚他一臉沙子,而是對他笑:“你真厲害。”


    他第一次聽到其他人誇他。


    他覺得那小女孩兒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好看。


    那天他幫小姑娘刨了不少藥材,小姑娘也沒推辭,照單全收,說今天遇到你,運氣真好呀!


    他第一次覺出有人需要他,這感覺真好。


    他還想跟她玩兒。


    可不長時間,對麵有人喊“桂琴”,那小女孩兒跟他告了別,就跟對岸一個背著藥草簍子的老頭兒走了,老頭兒還帶著個小個子男孩兒,一臉呆相,也流鼻涕。


    那小女孩兒給那小呆孩兒擦鼻涕,小袋孩兒傻乎乎的就笑。


    他也第一次羨慕別的孩子——從來沒人給他擦鼻涕。


    他看出來,那小姑娘穿著的衣服,跟那一對父子是一樣的,好像是一家人。


    他聽見其他鄰居老娘們兒說,這是鬼醫,什麽病都能看,而且,不挑人——十裏八鄉,不管你有錢沒錢,有病就給瞧,診金也不怎麽計較,那是華佗轉世,藥到病除,靈!


    有病的碰上他,算是上輩子積德了。


    這麽說,想見到那個小女孩兒,隻要生病就行了。


    那簡單。


    他給別人下藥都是小菜一碟,給自己下藥就更別提了——他如願以償的得了一種沒有醫生能看的好的“邪病”。


    這樣,他爹媽找不到其他醫生,就隻能找鬼醫了。


    果然,病了十來天,他終於見到了那個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見是他,還認得,他高興極了——要是她能陪著他玩兒,那他病多久都成。


    可那個老頭兒竟然看出了他得的是什麽病。


    而且,抓藥也沒抓錯。


    老頭兒有兩下子。


    不長時間,小姑娘就跟他說:“你的病看好,我們就要走啦!”


    他緊張起來:“去哪兒?”


    “西川另一頭,這幾年就不回來了,你自己吃飽了,穿暖了,過些年,我還來看你。”


    過些年,是幾年?


    可小姑娘說不好,索性笑:“你跟著我們一起去好咯。”


    “我也能去?”


    “你跟我師父當徒弟呀,跟我一個樣!可惜,師父很少相中徒弟……”


    可這對江長壽來說簡單,哪怕他隻有五歲。


    他換了白老爺子搗的藥,還糾正了白老爺子。


    果然,白老爺子看他的眼神,像是發現了一件絕世珍寶。


    江家雖然家大業大,可江長壽從小就不是什麽正常孩子——比起等著他爭光,不被毒死就不錯,家裏人也知道白老爺子的名聲,哪兒有不樂意的道理。


    他跟著白老爺子,還有那個小姑娘一起做鬼醫。


    他知道了桂琴愛吃菱角,知道了桂琴喜歡一種跟她同名的黃色蘭花——那種花是桂琴家鄉產的,她的名字,就是由著那種花起的,她媽樂意她跟那種花一樣富貴。


    不過他覺得有些奇怪——白老爺子選徒弟既然那麽嚴苛,為什麽要選桂琴?


    桂琴哪兒都好,可她迷迷糊糊,哪兒是做鬼醫的苗子?


    再長大一點,他就又知道了關於桂琴的另一件事。


    白老爺子帶著桂琴,是因為可憐她。


    桂琴,生下來就有胎裏帶的病。


    沒有專門的藥維著,活不了多長時間。


    而桂琴爹媽都死在異常傳染病裏,白老爺子行醫經過,不帶著桂琴,她早也成了沒墳的鬼了。


    江長壽那個時候就有了個目標,他得親手把桂琴給治好嘍!


    白老爺子擅長內科,照著白老爺子的法子,桂琴要長期滋補,維持生命。


    可江長壽不光精通內科,也精通外科——他認為,滋補是治標不治本,要想著把桂琴的病給除了根,得給桂琴換個身體。


    換個身體——這又不是聊齋,他也不是判官,聽上去簡直荒謬。


    再說了,你要換身體,死的不行,必須是活人,也就是說,你要給桂琴換了身體,那另外一個人就要死於非命。


    白老爺子未必不知道,可白老爺子不是那種人,桂琴跟自己多親近,他也不可能為了桂琴殺其他無辜的人。


    江長壽覺得白老爺子很沒出息。


    為了桂琴,殺個人都舍不得?


    他就自己鑽研著,要給桂琴治病。


    他那會兒,十七八歲了。


    為了這事兒,他冥思苦想,夜以繼日,一顆心都撲在這上頭,偷偷的做了好些試驗,但他再天才,這試驗也沒做成。


    而這個年紀,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呆頭呆腦的小白,忽然也覺出天天在一起的桂琴是個挺好的姑娘。


    這倆人青梅竹馬,日久生情,順理成章就搞在一起了。


    江長壽本來就內向,為了桂琴,更是一心隻搞手中藥,兩耳不聞窗外聲,一直到了桂琴跟小白結婚放炮,他嫌吵去關窗戶,才愣在了窗口。


    他看見桂琴穿著大紅裙子,一雙星星似得眼睛,彎成了兩個新月。


    真好看,他第一次看見桂琴這麽高興。


    他也想笑,可回過神,他流了一臉的眼淚。


    抹下來,也覺得納悶——為什麽會哭呢?為什麽會哭呢?


    他覺得心裏像是有個洞,什麽東西,被人剜下去了。


    世上再也沒人需要他了。


    可他馬上就回過神來,不對——桂琴還是需要他。


    他還沒幫桂琴治好病呢!


    白老爺子看著桂琴,又是高興,又是難受。


    倆孩子知根知底,在一起當然好,可桂琴的身體,絕對不能生孩子。


    她要是生了孩子,自己的命就保不住了。


    所以,白家的一代鬼醫聖手,到了小白這裏,也隻能斷子絕孫。


    不過,這都是自己選的,他也沒法插手——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


    可江長壽的擔心成了真——桂琴傻啊!


    她還是迷迷糊糊的,說要給小白生孩子。


    小白說你身體撐不住,可桂琴卻是出人意料的倔強:“我的命本來就是你們父子倆救的,我不能連累的白家斷子絕孫——哪怕真的會把命給搭上,我認了,我死了,讓孩子陪著你們。”


    小白不肯,但是一個女人決心要懷孕生子,誰能攔得住?


    她懷了白藿香。


    小白又是愁腸百結,又是高興,心裏好像一碗放了糖的黃連。


    江長壽知道了之後,大鬧了一場——你們要桂琴懷孕?那你們就是要殺桂琴!


    可這是白家的家務事,他一個做師弟的,怎麽插手?


    江長壽被趕出來,蹲在山林裏,看著樹上懷孕的猴子,和一個經過樹下的孕婦。


    他想出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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