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時,丈夫已經跑去庭院,活力十足地四處走動了。


    「等由宇起來以後,我可以去看倉庫裏麵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應該沒什麽有趣的東西。我小時候也常去倉庫探險,可是裏麵隻有一些耕田的機器。」


    「沒關係,我想看!」


    從丈夫興奮活潑的樣子,難以想象他在東京的時候簡直就像個繭居族。我覺得好像看到小時候的自己。


    「早,你醒得真早。」


    穿著休閑服的由宇出現在簷廊。


    「早安,智臣。」


    「啊,早安。對了,今天輪到我做早餐。」


    丈夫急忙脫下拖鞋進入屋內。


    「我也去幫忙。」由宇說。


    「不用,那樣輪流就沒有意義了。你好好享受早晨的空氣吧,我想用昨天摘的野草做味噌湯。」


    「不要做出太奇怪的東西喔。」


    我擔心地提醒,但丈夫似乎很起勁:


    「好像微帶苦味,不過我好想快點嚐嚐看。啊,這個地方怎麽會這麽美好!」


    丈夫前往廚房後,由宇隻留下一句叮嚀「最好披件衣服,否則會感冒」,然後就去洗手間了。


    我在簷廊坐下,隱約感受到由宇和丈夫在家中走動的感覺。


    此後,每天早上用完早飯,我們都會三個人一起去散步。是丈夫聽到由宇有散步的習慣,央求想要一起去。我們通常都會先走到紅橋那裏,確定各自的手機收得到訊號,檢查訊息或來電紀錄。然後沿著河邊慢慢走,走到通往隔壁村落的山路一帶就折返。


    丈夫似乎對一切都感到新奇。他說想要去隔壁村落看看,但由宇勸阻說山路非常險峻,最好不要,他隻好勉為其難地打消了念頭。


    我們偶爾會換個路線,走到山上或廢校所在的地方,但大部分都隻是沿著河邊散步往返。有時候也會去祖父母的墳墓,放上供品。這種時候由宇都說要先回去,從來不曾一起跟到墓地。


    散步的時候,我總是有種古怪的感受。丈夫和由宇走在一起,這是很奇妙的光景。直到不久前,由宇還是過去的人,而丈夫是現在的人,兩邊的時間是斷絕的,因此讓我覺得好像其中一個人是搭乘時光機冒出來的一樣。


    散步途中,丈夫總是興奮地滔滔不絕。


    「我想要趁著住在這裏的機會,去做人類絕對不會做的事。」


    「為什麽?」


    由宇問,丈夫挺胸回答:


    「因為這樣做,就可以逐步解除洗腦。『禁忌』隻不過是人後天強加的洗腦,看在『外星人的眼睛』裏,全是些可笑的事,完全不合理。」


    「比方說,你要做什麽呢?」


    「呃……像是吃奇怪的東西。比方說吃蟲……」


    「很可惜,這一帶的人自古以來就有吃蟲的習慣。蚱蜢的話,不光是長野,很多地方應該都會食用吧?」


    「這樣嗎……?」


    「如果你有興趣,下次我可以買來。蚱蜢,還有蜂蛹……啊,對了,你喜歡的蠶蛹,有些地區好像也會吃。不過舅舅說這個家沒有吃蠶蛹的習慣。」


    「哇,我好想吃吃看!一定很可愛吧……」


    在這幾天當中,由宇和丈夫親近了許多。感覺由宇極力和我保持距離,盡量隻跟丈夫說話。


    丈夫語重心長地說:


    「如果我們住的市區是人類工廠,那麽這裏就是工廠的遺跡。是已經不再製造新東西的工廠,也不會有人再命令別人生產。待在這裏,我覺得自在太多了。我想要做為已經功成身退的零件,永遠在這裏生活。」


    「這樣嗎?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有人說我還年輕,叫我應該要結婚、要生小孩。」


    「那是工廠的亡靈。遺跡總是有亡靈的。」


    丈夫一本正經地說,由宇開心地笑了:


    「對,這個村子或許有許多亡靈。」


    我聽到流水聲。比記憶中小了許多的河,現在仍有潺潺流水。我遠離了秋級以後,那流水聲仍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不去。在流水聲旁邊,和真正的由宇走在一起,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小河對岸可以看到我們祖先的墓地。讀大學的時候,我聽到父親和叔叔講電話,提到「土還沒有落下去」。後來都過了二十多年了,埋著祖父棺材的位置仍是高高的一壞土,沒有落下。


    那座墓地底下,祖父現在是什麽模樣?後來我參加過幾次公司上司和朋友父母的葬禮,但全是火葬。頭發和皮膚還在嗎?我在查資料的時候,讀到遺體要完全回歸大地,需要百年以上,所以搞不好祖父在地底的形貌比想象中的更要完整,正在注視著我們。


    「奈月,怎麽了?」


    丈夫回頭,佇足的我急忙跑向兩人。河川另一頭的墓地,一群烏鴉似乎聚集在給祖父母的供品上。


    一個月的秋季假期,這是我和丈夫的極限。如果超過這個時間,不僅存款會見底,「工廠」的人也不會坐視旁觀。一旦被發現,我們就會被帶回去。


    「最好在入冬之前回去。因為這裏雪量很大,有時候一樓都會被埋在雪裏。」


    由宇也這麽忠告。丈夫似乎很遺憾,但我認為這是我們假期的極限了。


    走出屋前的道路,可以看見高山。山景一天比一天紅,現在有一半以上都被紅葉所覆蓋了。


    散步結束後,我們吃著長野當地的煎包「禦燒」,討論今天要做什麽。由宇說要整理庭院,丈夫說要找「酸葉」。我們說秋天不知道還有沒有酸葉,但幹勁十足的丈夫並不在意。我已經失去了味覺,即使找得到酸葉,也不可能再品嚐到它的酸味,所以覺得無趣,決定在家整理餐具。


    「這懷念的杯子,我可以拜托叔叔,拿一個回去嗎?」


    「最好聯絡理津子阿姨說一聲。因為搞不好是什麽紀念品。」


    「好。」


    簷廊外麵的庭院樹木也微微轉紅了。我看著那紅葉,呢喃道:


    「我第一次看到秋天的秋級。因為每次來都是夏天。我無法想象這裏下雪的景象。」


    聽到我的話,由宇看也不看我地說:


    「這裏每年到了冬天,都是一片雪景。」


    「做為知識是知道,但我無法想象。」


    「因為你隻去看自己看得到的東西。」


    我覺得由宇話中帶刺,忍不住垂下頭小聲反駁:


    「每個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世上有很多人正視著不想看到的東西,規矩地過著日子。」


    自從與由宇再會,說出我是外星人的事以後,我就隱約察覺了。由宇在輕蔑我。


    「下雪以後,一定會是與秋紅不同的另一番美景吧。」


    丈夫陶醉地說。


    「我是東京人,所以幾乎沒有看過多高的積雪。一定很美吧。」


    「事情可沒那麽單純。」


    由宇的表情緩和下來,微笑地看著丈夫說。


    「冬季的嚴寒也是這個村子的一部分,我好想體驗看看。」


    盡管明白八成無望實現,但丈夫還是嘟噥著說。


    「智臣真的很喜歡這裏呢。」


    對於丈夫說的話,由宇即使會婉勸,也不會否定。這就是我認識的由宇。


    即使被美津子姑姑當成男友對待、被我強迫結婚,由宇也完全不拒絕。我認為「順從」是小時候的由宇的處世之道。


    「當然了!我也好想親眼看看這裏的冬季和春季,可是沒辦法吧。因為『工廠』的人不知道會使出什麽招數……」丈夫喃喃說。


    丈夫和我都感覺到了。「工廠」肯定很快就要派出「使者」過來了。怠工逃避做為「工廠」一部分的我們,應該很快就會被帶回去了。我等待著「使者」的到來。


    被使者帶回去以後,我們會被帶回工廠,然後他們會不著痕跡、但強製性地誘導丈夫繼續勞動、勸我生下孩子。每個人都會不斷地遊說我們,說那是多麽美好的事。


    我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這次眾人一定會徹底將我洗腦,我的身體將會成為工廠的一部分。我的子宮、丈夫的精巢,一定都將不再屬於我們。


    既然如此,就快點從頭到腳把我洗腦吧!這樣一來,我一定就再也不會感到痛苦,可以在大家生活的假想現實世界裏笑著活下去。


    是我的祈禱上達天聽了嗎?隔天「使者」就來秋級的祖母家敲門了。


    我吃完午飯,正在洗手間刷牙,聽見敲門聲。我應著「來了」,開門一看,姐姐就站在門外。姐姐和外甥女手牽著手。她瞥見穿居家服的我,似乎賊笑了一下。


    「奈月?有客人嗎?」


    由宇從廚房走出來問,看到


    姐姐,似乎一眼就認出她來,表情僵住了。


    「早安,由宇。好久不見了。我是貴世表姐,還記得我嗎?」


    「……記得。好久不見。」


    「預定的時間都過了,你們卻一直沒有回來,媽也一直問,所以我也擔心起來,過來看看。」


    姐姐用一種酒醉般的口吻說話。我懷疑她是不是電視劇看太多,學裏麵的人說話?她的語調就是這麽刻意,像在作戲。


    「啊,姐!好久不見!」


    丈夫從起居間現身,用比姐姐更誇張的聲音大聲招呼。


    他很討厭姐姐。姐姐是長大後被「工廠」拯救的人之一。小時候的姐姐無法融入周遭,但成為工廠的工具以後,獲得了救贖,成為瘋狂的「工廠」信徒。


    丈夫總是在私底下說姐姐的壞話:「在工廠的人裏麵,那個人特別恐怖。」


    我們請姐姐到起居間,泡茶招待。就快上小學的外甥女開心地在屋子裏跑來跑去。


    「你們也不是要永遠在這裏住下去吧?」


    姐姐說她已經吃過午飯了,沒有碰由宇端出來的禦燒,對我說道。


    「嗯……」


    「你們夫妻可別在這裏賴上太久,給由宇添麻煩——就像以前那樣。」


    由宇聞言,臉色煞白。


    「你們應該快點回家,恢複小倆口的生活。對吧,智臣也這麽想吧?」


    「嗯……」


    丈夫似乎連做表麵工夫都懶了,敷衍地應聲,吃起禦燒來。


    「哦,我今天隻是來看看情況,媽也在擔心你們喔。居然夫妻倆一起跑來由宇的地方住。」


    「很抱歉,我應該在這段期間去別的地方的。」


    也許是因為我和丈夫都聽得心不在焉,由宇急忙向姐姐道歉。


    「這不是由宇的錯。村裏的人有沒有說什麽?我好擔心他們給你添麻煩。」


    姐姐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是世界讓她說出這些話來,而不是她自己想說的話。我好羨慕這樣的姐姐。


    外甥女開始在屋子裏玩膩了的時候,姐姐起身說:「我差不多該走了。」


    「怎麽不多坐一會兒呢?」


    丈夫說著,飛快地起身,打開通往玄關的紙門,開心地領姐姐出去。他擺好姐姐的鞋子,就像急著送客,不停地說:「這麽早走,真可惜。」


    「我會再來。」


    姐姐似乎也對丈夫的厭惡心知肚明,沒對他趕人的態度多說什麽,離開屋子。


    我去姐姐的車子那裏送行。


    「你開那條山路過來的?」


    「對啊。」


    「姐姐變得好會開車,明明以前暈車暈得那麽厲害。」


    「欸,你知道車站前麵又有人在發傳單嗎?大家都在討論。」


    這話實在毫無脈絡,我一時不解姐姐在說什麽。


    「之前鄰町有個高中男生慘遭殺害,凶手落網了不是嗎?因為兩個案子很像,新聞節目又播了伊賀崎老師的命案。明明都二十年前的事了說。好像因為這樣,老師的爸媽又開始發傳單了。我覺得一般發生那種事,家人都會離開傷心地,可是他們沒有搬走呢。町內會都在議論紛紛,好像還有傳聞說,搞不好就是那對夫妻殺了自己的兒子,是他們把證據藏起來了。這些人真的很沒口德呢。」


    「是喔……」


    「你以前不是也去發過傳單?再去幫忙怎麽樣?」


    「……我考慮看看。」


    姐姐的車子遠離了。


    我慢吞吞地回到主屋,丈夫在佛壇房間裏鬼吼鬼叫著:


    「啊啊啊啊!他們終於來了!」


    丈夫踩到我的鋪蓋,差點跌倒,抓住我的雙肩。


    「那家夥完全被工廠洗腦了。我又要再次不屬於我自己了!都是他們害的!」


    「冷靜點,智臣,姐姐沒辦法強迫我們回去,現在也隻能像那樣若無其事地施壓而已。我們還可以繼續在這裏悠閑地過日子。」


    「你看到那女人的眼神了嗎!?根本就瘋了。她用那種仿佛我們是罪人的眼神看我們,一副『現在還可以原諒你們』的態度。我隻是想要做我自己,為什麽非要別人來原諒不可?真是夠了!」


    丈夫激動的模樣讓由宇看得呆了,他似乎總算回過神來,伸手扶住丈夫的背說:


    「冷靜一下吧。喏,天氣也變冷了,回去暖桌旁邊吧。」


    「嗯……」


    丈夫垂頭喪氣,由宇安撫著他,像在尋思什麽。


    這天晚上,丈夫去洗澡的時候,我坐在簷廊看星星,由宇打開紙門找我說話。


    「待在這裏不冷嗎?」


    「我有湯婆子,不冷。」


    「這樣啊。」


    由宇在我旁邊坐下來。丈夫不在的時候,由宇都極力不跟我待在同一個房間裏,因此我覺得很難得。


    「那個……我說這種話或許很奇怪,不過智臣知道我們小時候的事嗎?」


    「我們不太聊自己的過去。智臣是我的伴侶,但不是朋友。」


    「既然是伴侶,就應該說出來。萬一事後得知,會引發誤會,智臣可能也會受傷。」


    「誤會?什麽誤會?」


    聽到我的反問,由宇似乎很納悶。


    「誤會我跟你……呃,有某些關係。」


    「由宇,你好像電視劇裏的人喔。我們是表兄妹,當然有關係啦。」


    「這不是電視劇,是現實。萬一被誤會,你又會遭到你們說的『工廠』更強烈的排擠。違反倫理的人,會受到懲罰。」


    「智臣沒問題的。他是比我更狂熱的波哈嗶賓波波比亞星信徒。」


    由宇歎氣:


    「奈月,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那種教人啼笑皆非的歪理行不通的。你要更懂事一點。身為大人,你應該好好麵對問題。」


    「什麽問題?什麽叫懂事?我已經好好跟你解釋過了。我和智臣的關係,都已經好好告訴過你了,可是看來你根本聽不進去。因為你隻聆聽世界的聲音,不管我們說得再大聲,對你來說都隻是瘋言瘋語,毫無意義。」


    我仰望由宇。由宇變得比我高了一些。


    「真好,由宇徹底被洗腦了。我也想要快點變成你這樣。我不像智臣那樣向往『外星人的眼睛』,我想要快點得到『地球星人的眼睛』。這樣一來,一定非常輕鬆。」


    由宇歎了一口氣:


    「……你真的跟小時候完全沒變。真的就像被冷凍保存起來一樣。」


    由宇在輕蔑我。但對此我無能為力。我已經下載安裝了「外星人的眼睛」,隻能透過這樣的眼睛去看世界。盡管我非常清楚,變成「工廠」的一份子更要輕鬆太多了。


    「明天我會告訴智臣。既然你這樣說的話,我會好好遵守地球的規矩。畢竟我並不想要顛覆世界。」


    我對由宇說完,用力抱緊了湯婆子。懷裏隻感受到變涼的溫度。


    隔天吃早飯時,我對丈夫說有話要說,請他飯後給我一點時間,結果丈夫開心地對我和由宇說,他也有話要說。


    「我想要和我爺爺做愛。」


    由宇嗆到,口中的味噌湯全噴到暖桌上了。


    「為什麽?」


    我問丈夫,把抹布和麵紙遞給由宇。


    「人類不是不近親相奸嗎?所以隻要打破這個禁忌,就能進一步擺脫洗腦。」


    「唔……會嗎……?」


    我認為丈夫這樣的想法就源自於人類的價值觀,反而可以說是很人類的觀點。


    「總之,我決定去嚐試殺人以外的禁忌當中,人類最不可能會去做的事。」


    「等一下。」


    由宇慌了。


    「怎麽說才好……總之,不是兩情相悅的性交是犯罪啊!」


    「沒問題的,智臣的祖父現在是植物人,躺在醫院。」


    「那更不行了!」


    「為什麽?」


    我看由宇的眼睛。


    「由宇,這些事情隻是看不到而已,全世界到處都在發生。世界上無時無刻都有人被當成泄欲工具,現在這一刻也是,隻是這樣罷了。」


    「奈月,這是犯罪。這太異常了。」


    「所以呢?大人的職責不就是忽略這些異常嗎?向來都是這樣的,何必如今才擺出一副聖人君子的臉孔?由宇你是『普通的大人』對吧?既然如此,就應該像個『普通的大人』,視而不見就是了。」


    爺爺應該不會發現,所以無法成案而已。是我不對。」


    我覺得指尖在微微發抖,平淡地質疑丈夫說:


    「怎麽會?什麽是犯罪?地球星人總是在做這種事,不是嗎?他們總是滿不在乎地犯罪啊。」


    「被你這麽一說,我也沒法反駁呢。奈月真不愧是波哈嗶賓波波比亞星人。」丈夫的口氣充滿佩服。


    「我媽忙著照護,應該沒時間,那我跟我哥近親相奸好了。當然,我會好好跟他解釋,讓他跟我合意性交。」


    「等一下,做這種事又能怎麽樣?」


    丈夫滿臉疑惑地看由宇:


    「怎麽樣……當然是為了變成外星人啊。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


    「就算做這種事,也無法顛覆我們是人類的事實。」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總之,我想要嚐試看看。我想要在被抓回去『工廠』之前,擺脫人類的身份。」


    丈夫望向我說:


    「不好意思,一直自顧自說我自己的。奈月,你要跟我說什麽?」


    「呃,我和由宇在小學的時候認為我們是一對情侶,所以發生過性行為,還偷偷辦了婚禮。」


    「這點小事!」


    丈夫歎氣。


    「居然會在乎這種事,奈月,你真的快被『工廠』洗腦了。我對你太失望了。」


    「呃……是我叫奈月應該向你坦白的,對不起。」


    由宇急忙插進我們的對話。


    「因為我覺得萬一你誤會就不妙了……」


    「不妙……?這樣啊……但對我來說,不妙的人是你。」


    丈夫擔心地看著由宇說。


    「你難得生活在『工廠遺跡』,卻好像被『工廠』詛咒了一樣。可是沒問題的,總有一天,你一定也能下載安裝『外星人的眼睛』。」


    「外星人的眼睛……」


    由宇眯眼看丈夫,不知道是覺得刺眼、厭惡,還是困倦想睡。


    丈夫端著碗,柔聲對由宇說:


    「沒錯。到時候你就能看清真正的世界了。看見不受大腦汙染、你的眼睛真正看見的純粹的世界。那個情景,將會是我們夫妻送給你的最棒的禮物。」


    由宇開口似要反駁,但就像被丈夫強烈的視線震懾了似地,沒有說話,茫茫然地看著半空中。


    「由宇,我打從心底感謝你。我真的很感謝你把我們藏匿在這裏。我想要向你道謝。希望我被『工廠』帶回去以前,能有機會回報你……」


    丈夫放下碗,交互看了看我和由宇說:


    「總之,這個周末我要回老家,和家裏的其中一個人性交。當然是在合意、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如果我成功近親相奸了,請你們祝福我吧!如果能得到你們兩人的祝福,我一定會很幸福。」


    我點點頭說「好」。即使聽到丈夫平靜的說明,手指依然不停地顫抖著。


    這天晚上我遲遲無法入睡。右耳仍不斷地聽見電子嗶嗶聲。


    即使上了國中、高中,我的「嘴巴」依舊沒有好起來。由於喪失了味覺,吃什麽都食不知味,我整個人瘦得像皮包骨。


    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開始做為「人類工廠」的零件運作起來,卻隻有我一個人茫茫然地被拋下了。每個人都在不知不覺間被「人類工廠」洗腦了吧。所有的人都開始向往「愛情」,努力變成適合戀愛的女孩。這種現象同時發生,讓人覺得詭異極了。


    「為什麽?」


    有時候會有人這麽問我。就是別人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對象,我說沒有的時候。每個女生都為戀愛話題瘋狂,如果有哪個女生遲遲沒有談戀愛,就會受到關心。


    我尋找可以告解的「教堂」。我想要一個可以掏出體內全部的話語、攤開來展示的對象。挑選同性而非異性,純粹隻是因為我幾乎沒有跟男性說過話,而且我覺得男性不可能理解。我想要快點把體內的這些話埋葬掉。


    高中的時候,我曾經鼓起勇氣,向朋友佳苗傾吐。佳苗和我住在同一區,又是同一所高中,我們感情很好。而且她跟小靜不一樣,不是我們補習班的,因此我覺得她能夠不帶有色眼鏡地聆聽我的經曆。


    「佳苗,你記得小學的時候,站前補習班有個老師被殺死的命案嗎?」


    「記得啊,那個老師很帥。我不是上那家補習班,不過我記得。真的很可憐。」


    「我以前給那個老師教過。」


    「真的喔?那個補習班的學生感情都很好對吧?看到大家一起發傳單,我覺得好了不起。」


    「可是,那個老師呃,有點怪怪的……我是覺得說死人的壞話好像不太好……」


    「怎樣奇怪?」


    「就是……」


    我鼓起勇氣說出老師做的事。衛生棉和被放進嘴巴的事我盡量婉轉地描述,結果佳苗皺起了眉頭:


    「咦?什麽?什麽意思?你是說他是你男朋友?大學生跟小學生?」


    「咦?不是啦,不是那樣……就是,他就像個色狼。」


    佳苗噗嗤一聲笑出來:


    「怎麽可能?你未免太自我意識過剩了吧?那個時候你才讀小學吧?我在新聞上看過那個老師的照片,他看起來超受女生歡迎的耶。你是不是在妄想啊?你這種型的小女生,我覺得他才看不上眼呢。」


    「不是的,我又不喜歡他,我很討厭他做的那些事。」


    「既然討厭,幹麽不拒絕?是不拒絕的人自己不對吧?而且如果真的討厭的話,不要去他家不就好了?」


    「對,可是……」


    「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因為人家很帥,你故意給人家可趁之機吧?那根本是兩廂情願好嗎?我不懂你幹嘛一副悲劇女主角的樣子。」


    「不是那樣的……」


    佳苗大歎一口氣:


    「欸,所以你是想要我跟你說什麽?你幹麽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很扯耶。」


    聽到佳苗這話,我心想或許我是希望有人對我說「委曲你了」。


    隔天開始,佳苗和我保持距離了。


    「那個女生很會撒謊。」


    別的朋友告訴我佳苗在背地裏這麽說我。


    上了大學,朋友美穗告訴我她總是在電車上遇到色狼時,我第二次說出了這件事。這次我非常謹慎,挑選了和自己一樣的被害者做為「教堂」。


    我原本擔心美穗會不會像佳苗那樣以為我在撒謊,但還是鼓起勇氣,這次不再婉轉描述,而是強調那是犯罪行為。我隱瞞了老師遇害這些可能會引起同情的事實,隻慎重地挑選能夠讓她同情我的情節陳述。


    我並沒有撒謊,但是在美穗的心目中,老師似乎成了個肥胖醜陋的中年阿伯,而不是帥俊的大學青年。這是非常簡單易懂的「可憐的遭遇」,因此美穗不像佳苗那樣,而是深為同情。


    「怎麽這樣?那個死老頭真是太惡心了!不敢相信!根本就是犯罪啊!奈月實在太可憐了。」


    美穗為我憤慨,我鬆了一口氣。


    然而升上大二、大三以後,由於我幾乎都不跟男生說話,結果引來了美穗另一種形式的擔心。


    「我說奈月啊,我知道以前的事傷你傷得很深,可是你這個樣子,豈不是稱了對方的心嗎?俗話說,幸福才是最大的複仇,如果你一直走不出來,隻會讓對方爽快而已。」


    「嗯。」


    我隻是應著「對呀」、「我知道了」,卻也沒有真的去找男生說話。


    「欸,這樣說雖然有點那個,可是你又沒有被做到最後吧?然而卻一直擺出被害者的姿態,我覺得實在說不過去耶。像我,也遇到過色狼好幾次,真的很討厭,可是大家都在忍耐不是嗎?隻是遇到這點事,就一輩子沒辦法跟任何人交往的話,人類就要滅亡了。像我朋友,還有很多被癡漢騷擾得更慘的人,可是她們也都有男朋友啊。大家都會忘掉那些不愉快,積極地往前走。隻因為這樣,都已經上大學了,卻連跟男生說話都不敢的,我看就隻有你一個了。你這樣實在有點誇張。」


    美穗說的或許沒錯,但我隻是笑笑,沒有回應。


    某天,美穗約我出去,我前往會合地點一看,發現不光是美穗,還有另一個男生。


    「這個人是誰?」


    我問,美穗笑說「想介紹給你」。


    「不好意思喔,她有點男性恐懼症,不過你不是說你喜歡清純的女生嗎?所以我覺得你們兩個湊成一對應該剛剛好。」


    我跟別人性交不可?我實在不懂。


    我掉頭就走,聽見男生笑著對美穗說:「我是說過比起中古貨,處女比較好,可是你居然挑那種的給我?」


    我感覺自己沒有盡到「人類工廠」工具的職責。我是波哈嗶賓波波比亞星人,所以才無法理解地球星人做的事也說不定。在地球,年輕女人就應該要談戀愛、性交,如果不這麽做,就會被認為是度過了「寂寞」、「沒有價值」、「以後一定會後悔」的青春。


    「你要快點挽回才行啊。」


    美穗老是這麽對我說,但我無法理解為什麽要挽回我根本不想要的東西。


    我們很快就要被出貨送進「工廠」了,正逐步為此做好準備。先準備好出貨的人,會「指導」還沒有準備好的人。我就是受到美穗的「指導」。


    我不懂地球星人做的事。但如果我也是地球星人,或許就會像美穗那樣,自然而然地受到基因的支配。那一定會是非常平順、沒有任何疑問的生活。


    聖誕節將至,綠色和白色的聖誕樹妝點著街道。世界的製度,是要讓人戀愛。無法戀愛的人,會被迫去做接近戀愛的行為。我不知道是先有製度還是先有戀愛,隻理解地球星人是為了繁衍而設計出這樣的製度。


    搭乘電車抵達新城的車站,走出驗票口時,我看見老師的父母在站前的大馬路上發著傳單。行人們對他們悲痛的表情以及「請提供線索!」的呐喊視而不見,徑自前行。每個人都一副不曉得該拿他們怎麽辦的態度,不著痕跡地避開遞出傳單的蒼老的手。事發當時,大眾是那麽樣地同情他們,如今繼續發傳單的老師的父母卻被當成了街上的異物,被視為麻煩。


    我悄悄地把視線從老師的父母身上轉開,裝作沒看到,往自家走去。


    繼承自己的基因的生物被殺害,人類就會非常激動。從那天開始,老師的父母就不斷地受到悲哀與憤怒所驅動。


    站前蓋了購物商城和outlet購物中心,熱鬧繁榮,和我小時候截然不同。到處都是聖誕節裝飾,許多人攜家帶眷,還有穿製服的小情侶手牽著手。


    看起來就像「工廠」不斷地傾注心力在宣傳「戀愛」有多美好,還有戀愛之後生產人類這件事有多美妙。要貢獻給這座巨大的「人類工廠」的子宮,已經在我的下腹部發育完成了。我即將邁入必須假裝為「工廠」使用這個器官,否則就會遭到抨擊的年齡。


    隔天早上我被聲音吵醒,是丈夫已經穿戴完畢,準備出門了。


    「不吃過早飯再走嗎?」


    「不用了,我預定住一晚就回來。計程車已經叫好了。我會盡快達成目標回來。」


    「這樣啊。加油。」


    丈夫剛出門,由宇就從二樓下來了。


    「智臣呢?」


    「已經出門了。」


    「咦?已經走了?我不是說要開車送他嗎?」


    「他那個人有點急性子。」


    由宇歎氣:「那,吃過早飯我就離開。」


    「你要去哪裏?」


    「今天晚上我會下山住旅館。」


    「咦?為什麽?」


    由宇說:「我們不能在這裏獨處,這一點你還明白吧?」


    我說的話,還有丈夫說的話,由宇都聽不進去。他隻聽從世界的聲音。由宇的這種潔癖,對我來說就像是被洗腦成功的證明,讓我十分羨慕。


    「還是我去住旅館好了,我才是寄住的人……」


    「你又不會開車,而且公車一天隻有一班,我下山最省事。」


    由宇慵懶地說,去洗手間了。


    我們夫妻給由宇添了這麽多麻煩,我實在過意不去,心想至少應該準備早餐,正要走去廚房,這時門口傳來車聲。


    是丈夫忘了東西嗎?我過去查看,發現是一輛陌生的橘色轎車。


    一名曬得黝黑的男子走下車來。男子看到我,一臉訝異地靠近。


    「陽太嗎?」


    看到那張臉,名字脫口而出。陽太是輝良叔叔的大兒子,是以前總是一起在秋級四處跑跳的親戚小孩之一。


    「……奈月嗎?」


    陽太驚訝地問,我點點頭。


    「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和丈夫一起來這裏住段時間。」


    「由宇呢?」


    「在裏麵。」


    陽太的表情沉了下來,這時由宇走出玄關招呼:


    「陽太,你來了。」


    由宇似乎鬆了一口氣。


    「你來得正好。要不要一起吃早飯?我吃過飯就要出門了。」


    「好啊,奈月的丈夫呢?」


    「他有事去東京一趟,才剛出門。所以今晚我打算下山住旅館。」


    「這樣啊。不過奈月的丈夫也太沒常識了,就算你跟奈月是表兄妹,一般人會丟下孤男寡女在這裏嗎?怎麽不夫妻一起去?」


    「就是說啊,我也這麽想。」


    由宇安心地說。


    由宇看起來打從心底與陽太的常識感到共鳴。看到與先前態度一百八十度改變、整個人放鬆的由宇,我暗自訝異原來麵對擁有相同常識觀的人,他竟能如此地敞開心房。


    由宇用「工作」等單字替換掉近親相奸等聳動的字眼,巧妙地說明,原本一頭霧水的陽太似乎也接受了。


    「唔,既然是這樣,那也沒辦法。由宇,你要來我家過夜嗎?去住旅館也太花錢了。」


    「說的也是。」


    陽太好像和妻小住在上田。


    看來陽太是個非常稱職的「工廠」零件,我覺得很佩服。


    「不好意思剛才口氣那麽差。……因為那件事以後,夏天親戚幾乎都不會過來相聚了。我又完全被蒙在鼓裏,覺得寂寞死了。奶奶過世的時候,雖然親戚都來了,可是你還是沒來不是嗎?我問我爸到底為什麽,他說我已經夠大了,終於把爺爺葬禮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我嚇死了,老實說,覺得實在太惡心了。」


    陽太說著,由宇在一旁邊聽邊點頭。明明陽太說他很惡心,他看起來卻有些高興。和我還有丈夫在一起時那種不安的神情消失無蹤,看起來就像找回了自信。常識是一種傳染病,因此很難一個人持續自給自足。也許是陽太過來,讓由宇時隔許久,又補充到與自己相同的常識了。


    「由宇過來這裏住以後,我因為擔心,有時候會過來看看。我太久沒見到奈月了,又想起了當年的往事,所以變得有點神經質。」


    「我懂。」


    由宇附和著,殷勤地往陽太的杯子裏斟茶。


    「後來你們就完全沒見麵了嗎?」


    「自從那天以後,連聯絡都沒有。」


    由宇當下回答,陽太感慨良多地說:


    「就是說呢。那件事以後,姑姑再也沒有過來,聽說幾乎是被斷絕關係了。我也是直到參加姑姑的葬禮,才知道原來她是自殺的。」


    「姑姑是自殺的嗎?」


    姐姐沒有告訴我死因,所以我很驚訝。


    「你不知道?」陽太看我。「都沒有人告訴你呢。」


    「……嗯。」


    「後來親戚們就這樣四散各地了。我真的覺得我們做錯了。」


    由宇低聲喃喃。


    「……做錯了。原來由宇心裏是這麽想的。」我說。


    「每個人心裏都這麽想。」


    由宇筆直地迎視著我說。


    「我們做錯了。」


    由宇瞪著我,我咽了口唾沫,想要反駁,這時陽太發出開朗的聲音打斷我們:


    「不過奶奶家真的是舊了呢。佛壇的房間,榻榻米是不是爛得差不多了?」


    「是啊。真不敢相信那時候有那麽多小孩子擠在這間起居間玩耍。」


    「是啊,不敢相信。」


    我和由宇都點點頭。


    「夏天的時候,我們都在庭院放煙火呢。總覺得好像一場夢。」


    由宇也眯起眼睛,像在回溯記憶地說:


    「陽太每次都拿兩根,老是被舅舅罵。」


    「我最討厭仙女棒那種小家子氣的煙火了。爸爸每次都幫我放特大號的高空煙火。」


    「我曾經跟陽太搶降落傘煙火,還為此大打出手呢。」


    我們聊著彼此的記憶。在過往的世界裏,我們確實總是一起坐在這邊的簷廊吃西瓜。那是如今再也不複見的光景了。


    我們三人一起用了早餐,陽太和由宇坐車下山了。


    陽太關心地問我:


    裏就好。」


    隔天中午過後,丈夫回來了。


    我正坐在暖桌旁無所事事,聽到門口打開的聲音,丈夫麵無血色地站在玄關。


    「智臣,你回來了,怎麽了?」


    「有人在追我,我得趕快躲起來。」


    我還沒來得及問顫抖的丈夫出了什麽事,門外便傳來車聲,丈夫尖叫:「噫!」


    我把丈夫藏到廚房,出去一看,不是追兵,而是由宇的車。由宇悠哉地下了車。


    「我在路上看到像是智臣的計程車,他已經回來了嗎?」


    「其實他……」


    我正要說明,外頭再次傳來車聲,我提心吊膽地過去一看,這次是一輛黑色的大轎車。一條漆黑的人影下車來。我扯著由宇的手,火速進入家中,關上門鎖。


    「怎麽辦,由宇?『工廠』的使者來追殺智臣了。」


    「使者……?」


    丈夫蹲在廚房。


    沒多久,玄關霧麵玻璃門另一頭冒出一道大黑影:


    「智臣!滾出來,我知道你在裏麵!」


    由宇附耳問我:


    「那是誰?」


    「智臣的爸爸。」


    由宇瞪圓了眼睛:


    「那得請人家進來啊!怎麽可以把他趕回去?」


    由宇對著門外招呼:「不好意思,我是這裏的住戶。」然後說著「我這就開門」,打開了門。


    玄關前站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公公。


    「不好意思,我兒子在裏麵嗎?」


    公公徑自大步踩進屋子裏,扯起嗓門喊:「智臣!」


    沒多久,丈夫從廚房被拽出來了。


    「你這個不肖子!」


    我看著丈夫挨揍的樣子,覺得很像電視劇。


    小時候看家庭劇,不管劇情有多嚴肅,我經常都會看到笑出來。那樣的場景實際在眼前搬演,而且每個人都徹底入戲,讓我看得都快忍俊不禁了。


    「智臣的父親,請你先冷靜下來吧!」


    拚命勸阻的由宇也演得入木三分,完全融入公公一手執導的家庭劇。


    「別再打了!救命!」


    丈夫悲痛地慘叫。由宇拉住公公,丈夫投奔我的腳下。


    我問丈夫:


    「你真的希望我救你嗎?」


    玄關有割草的鐮刀。


    「智臣,你真的想要我救你嗎?我可以不擇手段幫助你。」


    丈夫似乎發現我在看什麽,急忙搖頭:


    「不,其實我不想要你救我。」


    「這樣,好。」


    我點點頭,眼前的丈夫再次被甩開由宇的公公抓住,繼續上演家庭劇:「別再打了!饒了我吧!」「你這個不肖子!」公公入戲地大罵,不停地毆打丈夫。


    丈夫的牙齒飛到我的腳邊來。牙齒鮮血淋漓。我撿起血淋淋的牙齒,放進口袋裏。


    丈夫旁邊,由宇拚命地抓住兩人喊:「不要打了!」「請冷靜下來!」比起我來,他更像丈夫的妻子。


    據公公說,丈夫真的跑去哥哥家,正經八百地要求和他近親相奸。他拚命地說,這並非出於戀愛情感,而是透過近親相奸的行為,他希望蛻變成人類以外的其他生物。


    大伯懷疑丈夫迷上了邪教之類的東西,偷偷用iphone錄下對話,當下隻是安撫他,請他吃飯。等丈夫喝醉了在沙發睡著後,大伯跑去找公公,說弟弟好像精神失常了。不知情地熟睡的丈夫,被暴怒的公公打來的電話吵醒,匆匆搭乘新幹線和計程車逃到了秋級。但公公從我父母那裏問出秋級的地址,輕易地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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