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碼頭旁停著一艘建築物般的碩大白色船隻。


    船頭有個大缺口,悟告訴我,會連同車子一起從那個大洞搭上船。肚子裏吞了好幾輛車都不會沉,人類製造的東西真是驚人。


    話說回來,究竟是誰想到讓這種建築物般的鐵塊漂浮在水麵上?我隻覺得那個人腦筋出了點問題。重的東西會沉入水裏,是世間的定律。通常人類以外的動物絕對不會想違逆世界的真理,人類果然是奇怪的生物。


    悟走向渡輪碼頭買了船票,走回來時不知為何滿臉通紅。


    「哎呀,真糟糕,真糟糕。他們說奈奈不能登記為同行乘客。」


    悟好像在買票時需要登記的登船名冊上也寫了我的名字。


    在櫃台表明宮脅奈奈(六歲)是隻貓後,聽說引得工作人員哈哈大笑。悟在這種事情上偶爾迷糊到不行。


    「那我們上船吧。」


    好些車輛已經如同念珠般排成一列,駛進敞開的大口。——喂,這艘船已經吞了不少車了,真的不會沉嗎?


    「奈奈,你怎麽有些膨起了尾巴?」


    呃,因為,萬一這艘船沉了,我們當然會掉進海裏吧?那不就——對吧?


    我想起了去吉峰家時看見的大海。一想到如果掉進了發出轟隆浪濤聲的汪洋大海裏,連我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況且貓本就不擅長遊泳,也非常討厭水(也有一些奇怪的貓喜歡洗澡,但他們是發生突變的貓)。


    悟也不太可能頭上背著我,一路遊回岸邊吧。


    不理會我的擔憂,銀色休旅車駛進了船的肚子裏。悟左肩上背著旅行包,右手提著裝有我的籠子,走路似乎有些吃力。——明明不久前,他還輕輕鬆鬆地搬著這些小東西。


    喂,我自己走吧?


    我從內側伸手扳弄蓋子的鎖扣,悟慌忙說:「不行不行!」然後讓蓋子那一邊朝上,傾斜地提著籠子。啊喲喲,我的屁股於是滑向籠子深處。


    「動物不可以在渡輪裏走來走去。你忍耐一下。」


    動物的話,那也包括狗吧。待遇平等是好事。有不少旅館可以提供寵物入住,但有許多設施願意收容狗,卻把貓拒在門外。理由不外乎是貓會磨爪子等等,所以不行。這點小事隻要向帶貓入住的房客額外多收點修繕費用就好了吧。更何況,貓隻會在可以安心的環境裏磨爪子,住在外頭的旅館時,極少興起磨爪子的欲望。


    而且人類經常在意的「動物氣味」,貓可是比狗還淡。


    總之,狗可以貓不行這種差別待遇,會讓貓覺得非常火大。就這方麵而言,貓狗都不行,讓人完全可以接受。這艘渡輪是好渡輪。


    悟帶著我前往寵物室。所有動物都托管在這個房間裏。


    房間冷清單調,但幹淨整潔,相當寬敞的籠子毫無空隙地一直堆到天花板。今天攜帶動物的乘客似乎不少,十來個籠子裏幾乎都有動物入住。先住進來的貓隻有一隻白色金吉拉,其他從小型乃至大型都是狗。


    「他是奈奈,在登陸之前,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悟特意向先住進來的房客打招呼,一邊將我移進房裏的籠子。


    「奈奈,你可以嗎?不會寂寞吧?」


    在有這麽多其他貓狗的狀況下,哪可能覺得寂寞。我反倒想換清幽一點的環境。今天遇見的狗兒們特別多話,仗著數量多,興奮地吱吱喳喳,悄聲嘀嘀咕咕。「又是貓。」「這次是雜種。」真是吵死了。不好意思啊,我是雜種,哼!


    「其實我也很想一路開車到目的地去。對不起喔。」


    都說了別在意這點小事,才一天而已,我會忍耐的。別看我們這樣,貓可是意外地耐性堅強。


    這次的旅程似乎在搭渡輪登岸後還很長。悟最近又很容易感到疲勞,不再有那麽多精力可以開車走完全程。


    「我會盡量過來看你,就算寂寞也要忍耐喔。」


    可以別在外人麵前說這種過度保護的話嗎?害我渾身不自在。


    「你好,同樣是貓咪,請和奈奈好好相處喔。」


    悟探頭看向住在我正下方籠子裏的金吉拉。由於我已經進了籠子,看不見他,但他從我們走進房間到現在,一直在底部角落縮成一團。


    「這隻貓也很寂寞吧?今天小狗很多,可能是在害怕。」


    很可惜,猜錯了。縮成一團的金吉拉始終微微顫抖著尾巴尖端,對狗兒們的長舌感到鬱悶又不耐,這我可是一目了然。


    「奈奈,那等會兒見了。」


    悟抱著自己的行李走出寵物室。


    下一秒,狗兒們的問題排山倒海而來。


    「喂,喂,你從哪裏來的?」「你要去哪裏?」「主人是什麽樣子的人?」——我一瞬間明白了金吉拉在籠子深處不耐地縮成一團的心情,也仿效金吉拉的對應方法。


    因為太吵了,我在底部蜷成一團佯裝入睡,悟卻會錯意了。


    「對不起,你果然很寂寞吧。」


    悟一而再地前來看我,甚至讓我覺得有些太頻繁了。沒關係,不用那麽常來啦。由於悟來的次數比其他飼主還頻繁,不久狗兒們開始調侃我受到過度保護。悟一離開,他們就齊聲大合唱:「過度保護、過度保護。」


    吵死了,安靜!我發出低吼,準備再次在籠子底部縮成一團時——


    每次都像小毛頭一樣吵吵鬧鬧,你們真是吵死人了。


    我正下方的金吉拉刻意抬高音量說話。


    你們看不出來真正寂寞的是那個主人嗎?


    看起來明明是高貴的長毛種貓,沒想到講話這麽辛辣。狗兒們也不甘示弱地回嘴。咦?可是,對吧?那個飼主來的時候都說奈奈很寂寞嘛。


    虧你們是狗,一個個鼻子都這麽不靈光。那個飼主身上散發著來日不多的味道吧?才想盡可能多花點時間和愛貓在一起。


    狗兒們不約而同靜了下來。緊接著又開始小聲嘰嘰咕咕說:「好可憐。」「好可憐。」坦白說,音量根本沒有壓低,但算了。都是年紀尚輕的小狗,腦袋還不聰明吧。


    那個,謝謝你。


    我朝著看不見的正下方籠子道謝,金吉拉聲音冷漠地回答:「我隻是覺得很吵而已。」


    附帶說聲,遭到訓斥的狗兒們在悟接下來出現的時候,全都朝他猛搖尾巴。悟欣喜若狂:「哦!大家都對我搖尾巴,真是大受歡迎。」然後從籠子的縫隙間摸了摸幾隻小狗。雖然不聰明,但都是坦率的乖孩子。


    之後,我們兩隻貓兒也不時加入狗兒們的閑聊,這趟海上旅程平靜無波地一分一秒過去。不過,討論到喜歡的點心時,狗兒們就算提到皮骨,我們也完全不懂好在哪裏,很多時候對話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隔天早上,渡輪抵達了目的地。悟第一個前來接我。


    「奈奈,對不起喔。你很寂寞吧。」


    不不不,一點也不會。我和講話辛辣的金吉拉也聊得相當開心。真希望最後可以稍微打聲招呼。才這麽心想,悟在走出房間之前,替我將籠子的格形蓋子轉向屋內。


    「奈奈,向大家說再見吧。」


    我先走啦,我說。狗兒們一同甩甩尾巴。


    good luck.


    金吉拉這麽說了。good……什麽?


    好像是祝你好運的意思。我家主人常常說這句話。


    這麽說來,藍眼睛的主人和日本女主人來


    見過金吉拉。看來他基本上以日語記住了人類的話語,但也大致聽得懂主人在說什麽。


    謝謝你。那我也說聲good luck。


    於是我和悟告別寵物室,走出船艙,坐進銀色休旅車。


    插圖f-1


    駛出渡輪口,蔚藍的青空在眼前延展開來。


    「奈奈,我們總算登上北海道囉。」


    感覺是地麵非常平坦的遼闊無邊土地。從車窗往外看見的景色雖是尋常街道,但空間分外寬敞,路寬也比東京一帶還寬。


    奔馳了片刻後,景色變作郊區。四周更是空曠,教人心曠神怡。路上行車數量也不多,可以悠哉從容地享受兜風樂趣。


    今日陪伴旅程的音樂,依然是從那首仿佛會跑出鴿子的樂曲開始。


    路邊交錯地盛開著紫色與黃色的花。它們隨心所欲生長,應該不是花圃,而是野花。


    北海道的道路即使無人維護,照樣花繁似錦。與以水泥和柏油密密實實鋪起的東京道路截然不同,這裏即便是看似鬧區的地方,路邊仍舊保留著泥土地麵。多半是這個原因,土壤得以好好呼吸,風景恬靜溫和。


    「黃色的花是麒麟草,紫色的花是什麽呢?」


    悟也留意到了野花。相互交錯的紫色與黃色非常鮮豔顯眼。紫色的花並不是單調的單一紫色,由濃到淡,深淺不一。


    「稍微停下來看看吧。」


    悟將車子停在路肩變寬的地方。我也在悟的懷抱中下了車。偶爾會有零星的車輛經過,因此悟沒有把我放到地上,直接抱著我走近紫色野花。


    「原來是野菊。但這種花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更纖細脆弱一點呢……」


    野菊奮力向上生長,莖的部分開出了無數花朵,整體形狀就像倒立的掃把。看起來一點也不纖細脆弱,反而強悍有力。


    啊!


    發現的同時,我伸出手。蜜蜂在花叢間飛舞。


    「奈奈,不行,被叮到的話怎麽辦。」


    就算你這麽說,但這是本能嘛。我朝著蜜蜂揮了揮手,悟終於牢牢扣住我的兩隻手。


    嘖!飛來飛去的蟲很刺激又好玩呢。放開我!我試著掙紮,但悟抱著我再度坐進休旅車。


    「隻是捕捉的話那倒還好,但奈奈都會吃了他們。嘴巴裏要是被針刺到,會很傷腦筋吧。」


    一抓到東西,當然要先咬再說。在東京,每當我打死了偶爾跑出來的蟑螂,也會啃咬他們。雖然堅硬的翅膀就像在啃咬賽璐珞一樣,我無法接受,但身體相當柔軟,風味絕佳。


    每次發現我吃得散落一地的蟑螂殘骸,悟都會發出淒厲的尖叫聲。人類究竟為什麽如此討厭蟑螂?分明構造上和獨角仙還有金龜子差不了多少,看到獨角仙和金龜子時,也不會發出慘叫聲。反而在貓看來,移動速度越快,我們越覺得好玩又充滿挑戰性。


    駛下河岸邊的道路,不久來到了沿海道路。


    ——哇啊!


    「嗚哇!」


    我和悟幾乎同時發出驚歎。


    「就像大海一樣呢。」


    道路兩側是一整片無邊無際的芒草。芒草白穗淹沒了平坦又遼闊的原野,一直延伸到盡頭。白色的浪頭直到盡頭都隨風搖擺。


    距離上一次停車沒有間隔太久,但悟再度停下車子。路肩相當寬敞,也少有來車,想隨處停在哪裏都可以。


    行車不多,但悟讓我下車時,還是繞到副駕駛座將我抱下來。是擔心我會突然跳到馬路上吧。悟真是過度保護呢,但如果他能因此安心的話,我也不介意被他抱著。而且悟的手掌很大,擁抱很沉穩,我也非常放心。


    不過,真想從高一點的地方俯瞰這片景色。我從悟的懷抱溜到肩膀,伸長了身子,視線的高度正好和悟一樣。


    風沙沙低吟。芒草的花穗蜿蜒起伏,不斷蔓延至雙眼也無法望見的遠方。仿佛追趕著在盡頭消失的穗浪,另一波穗浪接著誕生。


    悟說得沒錯,簡直就像地麵的海洋。和大海不一樣,不會發出轟隆隆的沉悶可怕聲,所以我也許比大海還喜歡這裏。——如果是這片海洋,連我也能遊泳。


    我輕輕跳下地麵,鑽進芒草之海。


    景色一鼓作氣切換。眼前全是茂盛的芒草莖,仰首望去,白色花穗在遙遠上方搖來晃去。最後是花穗上方的高聳澄澈青空。


    「奈奈?」


    悟的呼喚聲擔心地追了過來。


    「奈奈,你在哪裏?」


    踏著幹草的聲音傳來,看樣子悟也走進芒草大海了。這邊喔,我在這裏,就在悟身邊。


    但是,悟的聲音一邊呼喚著我,一邊越離越遠。奇怪了,我看得見悟,悟好像看不見我。是因為完全被芒草埋沒了嗎?


    真沒辦法呢。為免悟迷路,我尾隨在後。


    「奈奈。」


    是是,我在這裏喔。我回應了悟,但我的聲音似乎被風吹散,沒有傳進悟的耳裏。


    「奈奈!」


    悟的聲音漸漸變得焦急。


    「奈奈!奈奈,你在哪裏!」


    見悟開始朝遠方疾呼,我終於看不下去,用盡全力大叫一聲。


    都說在這裏了!


    在仰望著的芒穗更上方,逆光之下,悟背對著蒼穹俯身看向我。視線與我相會的那一瞬間,僵硬的臉龐忽地放鬆——緊接著眼眶也是。滑過臉頰的水珠反射著日光。


    悟不發一語地跪在地上,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哦,有點痛呢。內髒要跑出來了。


    「笨蛋!要是在這種地方迷路,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悟怒斥著,聲音在哭。


    「你這麽小,這裏根本和樹海沒有兩樣吧!」


    去富士山的時候,悟告訴了我何謂樹海。聽說在樹海裏指南針無法作用,會讓人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真是傻瓜,我才不會跑遠到跟丟悟呢。


    「不要丟下我……留在我身邊吧。」


    啊——終於。


    你終於說出真心話了。


    我一直都知道悟有這種想法。


    也知道你為了將我送走,明明拚了命地尋找新飼主,卻在每一次會麵失敗後,都如釋重負地帶著我回家。


    嘴上對著會麵的對象說:「真可惜。」但回程車上,看見你那般興高采烈的笑臉,我怎麽有辦法拋下悟,離開前往其他地方呢。


    我絕對不會丟下悟不管。


    悟壓著聲音哭泣,我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舔著他的手。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小時候被迫與悟分開的小八,肯定也是同樣的心情。不得不與如此思慕自己的孩子分開,小八心裏會有多麽不舍啊。但是,無論是孩子還是貓,都無力推翻那樣的現況。


    但是,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原來是野貓。這次我們一定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


    好了,走吧。這是我們最後的旅程。


    最後的旅程中,要將無數美景盡收眼底。就將我們的未來,賭在可以看見多少動人美景上吧。


    我那7字形的鉤狀尾巴,一定會將沿途看見的動人美景都吸引過來。


    回到車上,再度驅車行駛後,仿佛會出現鴿子的cd播完了。而後,低沉又悅耳的女性歌聲,以不可思議的抑揚起伏,唱起了我感到陌生的不可思議語言。


    仿佛會出現鴿子的樂曲聽說是媽媽喜歡的歌,而這首是爸爸喜歡的歌。


    插圖f-1


    道路兩邊始終鑲嵌著紫色與黃色野花。


    休旅車順暢無阻地行駛著。——上次停下來等紅綠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偶爾經過城鎮,才會遇到仿佛突然冒出的紅綠燈,但一到郊外完全看不見。信號燈的數量之少與高速公路不相上下。


    偏離沿海道路,進入內陸,道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繁茂原野。不久之後原野消失,換成了人類修整過的平緩山丘。


    真驚人,原來地麵也會如此平坦又宏偉。這裏的地麵與至今去過的土地地麵都不一樣。


    路旁土地開始出現以木頭製成的柵欄。那些柵欄圈起的區塊中——嗯?有某種碩大的動物將鼻尖朝向地麵,咀嚼著青草。那是什麽?


    我將手搭在副駕駛座的窗框上,踮起腳尖。對了,由於我經常像這樣踮腳欣賞風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悟就用大箱子和坐墊為我加高座位,方便我看窗外景色。但是,一旦出現令人好奇的東西,我還是忍不住向外傾身。


    「啊,那是馬喔。這一帶都是牧場。」


    哇,那就是馬嗎!我在電視上看過,但這是第一次看見真正的馬。馬在電視上看起來非常龐大,在路邊吃著青草的馬確實也很巨大,但身材比較纖細。


    我回頭看向已甩在後頭的馬,悟笑了起來。


    「你喜歡看的話,下次再看到馬,我就停下來吧。」


    接下來路過的牧場,圍著馬匹的柵欄與馬路有段距離,馬兒遠得看起來相當嬌小。


    「離得有點遠呢。」


    悟感到可惜地走下車,再次從副駕駛座將我抱出來。


    然後「磅」一聲關上車門——明明遠得看起來比悟的手還要小,馬兒卻停止吃草,抬起頭來。


    馬兒與我們之間的空氣赫然緊繃。馬兒豎起耳朵,筆直望著這邊。瞧瞧——真是神經敏銳的生物。


    「啊,奈奈,他在看我們耶。」


    不單是看,是在觀察我們喔。觀察我們對他是否有危險。說不定是因為離得遠,才更想看清楚我們的真麵目。如果近得一眼就能看出我們是人類與貓的組合,也許反倒會安下心來。


    既然身體那般巨大,用不著如此過度敏感吧?但動物皆有與生俱來的性質。體型再怎麽龐大,馬兒畢竟是草食者,草食者都有被肉食者狩獵的記憶。不由自主就會膽小畏縮。


    反之,我們貓兒如此嬌小,卻是屬於狩獵的那一方。狩獵者即是戰鬥者。我們貓兒也會對未知的事物提高警覺,但不得不開戰的時候,麵對比自己大上數倍的生物,仍然會膨起尾巴。


    半感到好玩地戲弄貓的狗最後會哀嚎著卷起尾巴,也是同樣的道理。即便是比自己大上十倍的大型犬,我們該應戰的時候就會挺身戰鬥。


    仔細想想,狗已經很久不狩獵了。獵犬也是為了主人才追捕獵物,不會自己給予獵物致命一擊。這點是與我們貓兒的決定性差異。縱然隻是抓到蟲子,我們追捕獵物的時候,必定自己了結獵物的性命。


    有無這種「了結性命」的感受,在動物間是極大的差異。馬兒確實比我大上幾十倍,但我不覺得害怕。


    我忽然得意洋洋。對於自己是尚未失去獵性的貓感到驕傲。


    身為並未失去獵性的貓,麵對接下來即將降臨在悟身上的事物,我也決計不會垂下尾巴。


    馬兒好一會兒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們,大概是終於認定我們不是急迫的威脅,再度開始吃草。


    「挺遠的,不曉得拍不拍得到。」


    悟摸索口袋,掏出手機。是附有相機的那種手機。順便說,他最常對著我按下快門。


    不過,我想別拍那匹馬比較好喔。


    悟拿著手機朝馬兒伸長手後,馬兒再度抬頭看向這邊,耳朵又豎了起來。是在警戒做著可疑動作的悟。


    直到悟按下快門為止,馬兒都文風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我們。


    「嗯……果然太遠了。」


    悟拍了一張便宣告放棄,收起手機。馬兒仍看著我們——一直看——一直看。


    一直看到我們坐回車內關起車門為止,馬兒才總算再次開始吃草。不好意思啊,打擾你了。


    明明他隻要起腳一踢,我和悟眨眼間就會不支倒地,但有些動物的生存方式就是這樣。


    如果是與生俱來的本能驅使著他,真慶幸我是留有戰鬥本能的貓。真慶幸我是不會向比自己大的事物屈服、威風凜凜的貓。


    由於能夠重新確認這件事,在我心目中,與這匹馬的邂逅有著重大意義。


    一路上,我看見了許多從來不曾見過的景致。


    樹幹雪白的白樺,結滿成串鮮紅果實的合花楸。


    名字全是悟告訴我的,也是他告訴我合花楸的果實是鮮紅色。不知是什麽時候,電視上某個學者說過:「貓不擅長分辨紅色。」


    「嗚哇,合花楸的果實是鮮紅色呢!」


    悟如此大叫後,我才知道「鮮紅」是什麽色彩。雖然在我和悟的眼中肯定是不一樣的顏色,但我記住了悟說的「鮮紅」之於我是什麽顏色。


    「那棵樹還不算很紅呢。」


    悟每次一看到合花楸,都會如此評論,所以我變得非常善於分辨紅色。盡管隻是依自己看見的顏色記住悟口中的紅色深淺,但我們共享著相同的顏色這項事實不會改變。我會一輩子記住悟說的各種紅色。


    正在采收馬鈴薯與南瓜的田地,已采收完畢的田地。


    人類采下馬鈴薯後,先密密實實地裝進大得足以塞下好幾個人的袋子裏,再堆於田地一隅。南瓜在濕潤的漆黑泥地上堆成無數座三角形小山。


    這麽說起來,平緩山丘上到處可見白色或黑色的巨大圓形塑膠包,我還納悶為什麽要把好幾個相同的玩具丟在那裏,原來是打包後的已收割牧草。


    「因為冬天一到會下很多雪,必須在那之前收起牛馬要吃的牧草。」


    雪就是冬季期間,在東京也下過幾次的冰冷白色物體吧。那種東西很快就融化了,不必這麽認真收割吧——這時我還如此心想,但進入冬天以後,我才體會到這裏的雪不能一概而論。刮起暴風雪時,雪甚至大到看不見前麵,連我也有些慌了手腳,但這是之後的事了。


    雪國的雪可以一路積到屋簷,都市的雪卻至多數天就融化。竟然兩者都用「雪」這個字概括表示,真是教人搖頭歎氣。


    車輛不斷前進,偶爾中途停在便利商店和免下車餐廳歇息,不久窗外的山頭變多,太陽也開始西斜。


    黃昏時分翻越過一座山嶺,再次看見了有人居住的城鎮。四周漸漸變暗,仿佛與黑暗玩著捉迷藏般,銀色休旅車在蒼茫暮色中前進。


    抵達目的地城鎮的時候,往來的車輛都已經打開了大燈。


    「今天之內是沒辦法了吧,也買不到花了。」


    悟苦惱地悄聲低語,但沒有直接前往今晚預計投宿的旅館,途中拐了個彎。路寬比幹線道路要窄。


    在那條路上驅車直行,不一會兒離開了市區,民房一字排開。由於占地相當寬廣,稱作住宅區總覺得不太適合。每戶人家之間的距離,寬敞到在我們先前居住的地帶簡直難以想象。


    半晌過後民家也變得零星稀疏,路麵變作坡道。地形是山丘吧。登上和緩的丘頂,


    繼續開著車穿過盡頭的大門。


    占地內一直到遙遠前方都劃分成井然有序的四角形,四角形的區塊中一樣是四角形的石碑整齊羅列。我知道喔,在電視上曾經看過。


    是墓地。


    人類好像都希望在自己死後的埋葬位置上擺塊漂亮的石頭。我記得當時看著電視,還心想真是古怪的風俗。內容大概是墓越高的話就如何如何。


    動物的生命到達盡頭後,會直接在倒下的地方長眠,人類卻事先準備死後的沉睡場所,真是愛操心又不自由的生物。還要考慮死後的事的話,就無法率性地隨處倒下了吧。


    悟毫不猶豫地在廣闊的占地中開車前進,片刻後在某個區塊停下車。


    下車後,悟慢條斯理地穿梭在墓碑之間,最終停在一塊白色石頭的墓碑前。


    「是我爸爸和媽媽的墓喔。」


    ——這裏是悟最後排除萬難也想造訪的地點。


    我不懂人類想在自己倒下的地方上擺塊漂亮石頭的心情。但是,我可以理解人類為何想珍惜這塊漂亮的石頭。


    長時間開車已經很累了吧,悟依舊開著銀色休旅車來到這裏。帶著與小八一樣有著八字形斑點,鉤狀尾巴與小八相反、呈現7字的我。


    貓可不是無情到無法尊重這種思維的生物。


    「我一直很想和奈奈一起來掃墓。」


    我知道。我用額頭蹭向爸爸與媽媽的墓碑。


    兩位好,很榮幸可以見到你們。小八是一隻好貓,但我也非常優秀吧?


    「抱歉,因為太趕了,明天我再帶花過來。」


    悟說完,在墓碑前蹲下,花筒裏插著有些枯萎的花朵。「對喔。」悟低喃。


    「前陣子是彼岸(注)……阿姨來看你們了吧。」


    譯注:春分與秋分前後共七天期間。日本人在此時祭祖掃墓,為已故親友祈福。


    「對不起,沒辦法常常來看你們。早知道應該多多過來。」


    為了不打擾到悟,我稍微走開。但消失的話又會讓悟擔心,所以我待在悟勉強還能看見的視野角落。


    與我生活的這五年來,悟充其量隻有幾次離家掃墓。


    真希望以後也帶奈奈一起去,你長得和小八一模一樣,爸爸和媽媽一定會大吃一驚——悟總是這麽說,從前卻一次也沒有帶我來過。


    悟的工作非常忙碌,年紀尚輕的他偶爾休假也想見見朋友,又有公司的交際應酬,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對於和我一起旅行,「真想以後一起出門遠行呢」這句話也是始終掛在嘴邊,在事態演變至此之前都未能實現。


    但是,悟並不是不想來。倘若時間和經濟許可,隨時都想過來。爸爸和媽媽也一定可以諒解,因為他們是悟的爸爸和媽媽啊。


    「奈奈,過來。」


    悟呼喚我,將我抱到大腿上。撫摸我的同時,不知對爸爸和媽媽說了什麽。


    這座城市是悟媽媽的故鄉。務農的外公和外婆很早就去世了,當時還年輕的悟的媽媽和阿姨無力維護農地和房子,隻好轉賣他人,但聽說媽媽一直對此感到後悔。


    尤其在悟成了家庭成員以後。


    她擔心隻遺留著墓碑的故鄉,對孩子來說太冷清寂寥了。但是,悟媽媽那邊的親戚好像不多,屈指可數的親戚也已經分散各地,所以也是莫可奈何。


    這世間多的是不如人意的事。


    一會兒後悟抱著我站起來。


    「明天我會再來。」


    留下這句話後,悟回到車上,穿過已完全沒入夜色的城市,駛向今晚投宿的旅館。


    這天的下榻處是小巧整潔的商務旅館,但也備有可供寵物入住的房間。悟翻閱雜誌時,上頭隻寫可供小狗入住,但打電話確認後,貓「當然」也沒問題,真是體貼機靈的旅館。


    悟開車一整天累了吧,一度出去吃晚餐順便買東西,但一個小時左右就回來,旋即倒床不起。


    相對地,隔天很早起床。


    他動作麻利地收拾行李,離開旅館的時候太陽還在遙遠東方。


    「真傷腦筋,花店都還沒開門。」


    悟在車站前繞了一圈,一籌莫展。


    「去靈園的半路上會遇到已經開始營業的花店嗎……」


    悟決定先出發再說,但果然花店都尚未開門。於是悟途中在路旁停下車子。


    「隻好用這個代替了。」


    語畢他開始摘采——從昨天起一直為我們奔馳的道路點綴色彩的紫色與黃色花朵。


    這個不錯,反倒是這些花比較好。不但夠漂亮,帶著昨天起悟一直眺望著的花朵過去,爸爸和媽媽也會比較開心吧。


    我也尋找開有許多花朵的野菊,再告訴悟。「奈奈也幫忙找嗎?」悟笑道,摘下我伸手搖晃示意的花兒。


    悟摘了一大把的野花抱在懷裏,我們再度前往昨天的靈園。


    昨天暗得看不清楚,但登上山丘後,底下平坦的城市一覽無遺,一直到不見建築物蹤影的城市邊界。


    天剛亮的靈園清爽素淨,淡然自若。明亮遼朗,氛圍甚至有些活潑輕快。這麽說來,昨天過來的時候,明明待在天色昏暗的墓地裏,卻不怎麽覺得恐怖。墓地和寺廟可是鬼故事裏固定會出現的場景,卻完全沒有幽靈那類心懷怨恨的鬼怪會跑出來的陰鬱氣息。


    你問我們貓兒看不看得見幽靈?這個——各位知道嗎?這世上有些事情還是永遠都不為人知比較好。


    悟拿著摘來的花和掃墓道具走下車。道具是昨晚預先買好的吧。


    先打掃墓地,抽起原先插在花筒裏的枯萎花朵,替花筒換水,再插上摘來的鮮花。我們也摘了一些生長得茂盛繁密的大波斯菊,搭配出的色彩輕巧鮮豔。


    花筒上已經插滿了花,但摘來的花仍然大半有餘,悟說:「等一下還會用到。」然後用沾濕的報紙將剩餘的花包起來,放進車內。


    悟撕開買來的饅頭與糕點外包裝,供在墓前。不一會兒工夫螞蟻開始聚集,想必不久之後會被烏鴉或鼬鼠叼走吧,但總比靜靜腐爛好上許多。


    然後點燃線香。豪邁地直接點燃整束線香似乎是悟家的作風,但我覺得有些太嗆了,躲到上風處避難。


    悟坐在邊界石頭上,凝睇著墓碑良久。我磨蹭他的膝蓋,他微笑著摸摸我的下巴。


    可以和奈奈一起來真是太好了。悟以小到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輕喃。


    音色中帶著幸福。


    我躡腳走開以免打擾到悟,在悟看得見的範圍裏散步。圍著占地種植的低矮樹叢底下,長著莖葉挺拔的款冬。


    款冬底下類似蟋蟀的東西跳了一下——是我的錯覺嗎?我朝款冬底下用力嗅了嗅,不一會兒悟走上前來。他已經和父母聊完了嗎?


    「奈奈,怎麽了嗎?你整個身子都鑽進款冬底下了。」


    呃,剛才這下麵……


    「有什麽東西嗎?」


    嗯,有某種動作非常敏捷的東西。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我看到那東西跳了一下,也還殘留著不可思議的味道。


    我朝著款冬葉底下頻頻嗅聞後,悟笑了起來。


    「難不成你看到了克魯波克魯(注)?」


    譯注:日本阿伊努族傳說中的小人族。在阿伊努語中一般解釋為款冬葉下的小人。


    悟憐愛地撫摸枯萎的花朵。


    那是什麽?


    「那是住在款冬葉底下的小人喔。」


    什麽!真是前所未聞,沒想到這世上有這種奇妙的生物!


    「在我小時候非常喜歡的童話故事書裏出現過。」


    什麽嘛,原來是童話故事。


    「我爸爸和媽媽也非常喜歡那則故事。記得我開始看那本書時,兩個人都高興得不得了。」


    悟又說了許多關於小人的事跡,但如果僅是童話故事,貓的好奇心就會減半。我大大打了個嗬欠後,悟揚起苦笑。


    「奈奈不怎麽感興趣呢。」


    因為貓是現實主義者嘛。


    「不過,假使真的發現了,可不要捉他們喔。」


    是是,我知道了。如果真的存在,我可能會有些躍躍欲試吧,但看在悟的麵子上,我不會出手。


    悟最後再一次坐在墓前,雙手合十。我也以臉頰蹭向墓碑邊角,表示親愛之意。


    祈禱了一會兒後,悟直起腰杆道別:「那麽,後會有期。」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吧,他一臉神清氣爽。


    車子再度發動,悟順路拜訪靈園裏的另一處墓。


    「這是外公和外婆的墓喔。」


    他將剩餘的花全部插進這裏的花筒。供上撕開了包裝紙的糕點、點燃線香,這些步驟和為爸爸媽媽掃墓時一樣。


    悟的緬懷時間不長,但悟從未見過早早辭世的外公和外婆,這也無可厚非。


    「好了,我們走吧。」


    下一站是阿姨居住的劄幌。


    銀色的休旅車終於駛向最後一段旅程。


    插圖f-1


    在司空見慣的路途中。


    那是開鑿略高山丘辟成的道路,道路兩側由陡坡包夾。土堤上排列著白樺樹,白樺樹根直至斜坡中段長滿了山白竹。


    在北海道,這是稀鬆平常又隨處可見的光景。


    行駛在這片景色中,悟忽然「啊」的一聲,有些臨時地煞車停下車子。緊急到我微微往前傾倒。


    喂,喂,究竟發生什麽事啦?


    「奈奈,你快看!」


    我聽從地隔著車窗轉頭看向後方——哇哦,真是不得了。


    是背部有著白色斑點的鹿。分別是兩頭大鹿,和一頭較為嬌小的鹿。肯定是父母和小孩。背部的底色與冒著草叢的地麵融為一體,形成完美的保護色。


    這般巨大的動物明明如此靠近,我卻沒有注意到,真是無懈可擊的隱身術。


    「起先我還沒發現,但其中一隻鹿背對我們後,我才注意到。」


    背對我們的鹿的屁股是毛茸茸的白色愛心符號,這才讓保護色破了功。


    「開窗看看吧。」


    悟往副駕駛座傾身,按下降下車窗的按鈕。車窗發出了「嗡嗡」的微弱機械聲,一邊下降——於是鹿兒們動作一致地回過頭來。


    空氣倏然緊繃。


    嗯,這就是那個吧。與馬同種類的生物。分兩邊站的話,是被狩獵的那一方。


    「讓他們心生警戒了嗎?」


    悟暫且不再按下車窗,觀察情況。鹿定睛望著這邊,隨即是父母的那兩頭鹿身手矯捷地奔上陡坡。


    還留在原地的那頭年輕的鹿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警戒心還很薄弱吧。


    然而,大概是父母焦急地在土堤上方叫喚,年輕的鹿將心形符號朝向我們,也跟著奔上斜坡。


    「唉,走掉了……」


    悟惋惜地窺伺山路上方。


    「不過,真難得,我還是頭一次在這麽近的路邊看到鹿。」


    一定是我尾巴帶來的好處。看來七字形的鉤狀尖端還會勾來許多美好的事物。


    最美好的禮物,在目送鹿離開的片刻過後接著到來。


    眼前依然是司空見慣的景致。在非常和緩的山丘盡頭,重疊著同樣起伏和緩的城市周邊森林。


    來到覆蓋著薄薄一層烏雲的天空底下時,下起了雨。是太陽雨般輕柔的雨。


    「好驚人,這裏是下雨的邊界呢。」


    悟心情愉悅地繼續開車,但通常貓一遇到下雨就心情憂鬱。我現在可是很希望早點抵達晴天的邊界。


    我的願望不一會兒便實現,雨絲變小到稀稀疏疏。又是「邊界」。陽光再次灑落下來。


    悟坐在駕駛座上倒抽口氣。昏昏欲睡的我聞聲也抬起頭來。悟緩緩減速,在路肩停下車子。


    前方山丘上立著七色彩虹的虹腳。


    「……真驚人。」


    嗯,我承認,這很驚人。比起下雨的邊界驚人多了。


    畫出和緩弧形的虹腳穩穩地踏在山丘上。追著弧形,另一隻腳踏在另一座山丘上。


    我是生平第一次看見彩虹虹腳。屏著氣息的悟肯定也是。


    此時此刻,我們正一同注視著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的景色。


    「我們下車吧。」


    悟小心翼翼地下車,仿佛擔心突然一動,彩虹可能會消失。


    悟從副駕駛座抱起我,兩人一同舉目仰望。


    彩虹的兩端依舊牢牢地立在地麵上,頂端雖然有些淡薄,但不曾中斷,描繪出了完美的弧形。


    我曾在哪裏見過這個色調。思索了幾秒後,立即想到。


    是早上供在墓前的花。每株顏色都有不同濃淡的紫色野菊、鮮豔的黃色麒麟草,最後是大波斯菊。


    如果在供於墓前的花束覆上薄紗,正好就像彩虹一樣。


    「我們在墓前供奉了彩虹呢。」


    聽到悟如此低喃,我欣喜不已。果然我們是連成一氣的完美搭檔。


    我用力往上仰頭取代挺胸,又發現了另一幕驚人的景色。


    我仰著頭「喵」地叫了一聲後,悟也抬起目光注意到了。


    在踩穩了雙腳、劃出完美弧形的彩虹上方,還有另一道——雖然很淡,但非常非常非常巨大的彩虹。


    悟再次倒吸口氣,「好漂亮。」這次的呢喃聲變得沙啞。


    竟然能在旅途的最後看見這樣的風景。——竟然能和悟兩個人一同看見此生初次見到的景色。


    我和悟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今天的彩虹。


    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仿佛祝福著我們旅程尾聲的這道彩虹。


    直到四周完全放晴、彩虹融於天際之前,我們一直站在那裏。


    這是我們最後的旅程。


    最後的旅程中,要將無數美景盡收眼底。就將我們的未來,賭在可以看見多少動人美景上吧。——昨天,懷抱著這樣的誓言踏上旅途。


    我們看見了無數動人的美景。


    既然看見了無數動人的美景,既然在最後的最後還看見了雙彩虹的虹腳,我們的未來肯定受到了祝福。


    就這樣我們抵達了劄幌,結束了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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