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朱沆從後麵的山梁趕來,見麵就擔憂後山溪穀裏八九千潰兵無法安然逃回嵐州,徐懷疲憊的坐到埂上,懶散的說道:


    “我即便料得有此一敗,而盡鑄鋒堂最大的能力部署,也隻能帶兩三千人馬走!目前有三千多桐柏山卒逃入溪穀,他們也頗為順從,我們可以嚐試著帶他們穿過武周山進入暫時看不到有太多強敵的豐州,或許還有一些希望從陰山中麓繞回嵐州去——至於其他人馬嘛,我這麽單薄的肩膀,可真是顧及不上太多了嘍。他們要是命夠好的話,大概也能有十之二三的人逃過重重攔截,回到嵐州吧!朱沆郎君,我們做到這一步,對上上下下也都足夠交待了。於朱沆郎君你個人而言,也隻是有功,而絕無過錯,朝廷不可能將此敗歸罪到你頭上,我們還不要奢望太多了吧。”


    “父親,徐懷說得對,人力時有窮,天道終有定。太多散亂潰卒深陷敵境,而劉世中、蔡元攸、葛伯奕等將帥一個個又昏庸膽怯,外無援兵,我們怎麽可能救得了全部?父親,徐懷也已盡力,不能再去勉強他啊!”朱芝怕他父親拗脾氣上頭,妄想著將所有散潰人馬都帶回去,結果再招來滅頂之禍,這時候也忍不住開口勸道。


    朱沆沒有答理更關心自己能否活著逃脫的長子朱芝,眼瞳灼灼的盯住徐懷,說道:“果真是如此嗎?”


    “……”徐懷攤手說道,“朱沆郎君見我有三頭六臂否?”


    朱沆思慮說道:“在城中時,你跟我說過,這一切背後乃是西京道前防禦使蕭林石在暗中設下計謀。你也跟我說過,倘若能使蕭林石相信我們與蔡鋌等主戰派官員不同,實際更擔憂崛起的赤扈人將成大越的滔天禍患,而無意與契丹為敵,蕭林石未嚐不會網開一麵。但我想不明白,我們要怎麽去說服蕭林石相信這一點,是不是得我親自前往大同見蕭林石?”


    “父親萬萬不可!”朱芝惶然驚叫道,“我等能率三五千兵卒整編而歸,便已是大功。父親你此時跑去大同城裏見蕭林石,蕭林石勝券在握,自可以迫使朝廷休兵止戰,憑什麽要對我們網開一麵?說不定還會將父親您扣押下來作為戰俘要挾朝廷……”


    “我也隻是一問,你驚惶什麽?”朱沆不滿的瞪了朱芝一眼,叫他閉嘴。


    徐懷朝朱芝、呂文虎等人看去,說道:“我有幾句體己話要與朱沆郎君單說,還暫請少公子、呂爺回避一二!”


    見徐武坤、鄭屠以及那個站徐懷身邊沉默寡言的凸嘴中年人都站在那裏巋然不動,朱芝不滿的心想有什麽機密,這些人能知道,他卻要回避?


    “芝兒,你與呂爺去後麵的營地照看一二,我一會兒再過去。”朱沆叫朱芝、呂文虎帶著家將先回避……


    待朱沆與呂文虎等人不情不願的離去,徐懷拍拍屁股站起來,問鄭屠:“陳子簫他們在哪裏?”


    徐懷將陳子簫、蕭燕菡扣押在手裏,以此為要挾,或許能叫蕭林石網開一麵,放他們三五百人逃走。


    蕭林石手下的將領,也


    會覺得應該這麽做,他們會覺得陳子簫與蕭燕菡拿起來,比三五百戰俘或越卒屍體的價值更高,也不會覺得三五百兵卒逃回嵐州去,日後能對他們有多大的威脅。


    但是,徐懷倘若僅僅憑借陳子簫、蕭燕菡兩枚籌碼,就想要蕭林石網開一麵放他們八九千人走,無疑就是癡人做夢了。


    蕭林石真要這麽做,他手下的將領也會炸窩,怨他因私廢公。


    蕭林石及他手下核心部將,此時最為看重的核心利益,還是與大越休兵止戰,以便契丹能在西京道保存最後一點元氣,以抵擋赤扈人的鐵蹄洪流。


    徐懷這次即便能收攏兩三千桐柏山卒,但在整個大越朝堂之上,依舊還是一個微不足道、位卑言輕的小角色。


    此時真正有可能影響到朝堂大政,促使朝廷改弦更張,與契丹休兵止戰的,還得是朱沆、王蕃以及王稟這些人物。


    所以說,徐懷此時最關鍵的,還是要蕭林石相信他能說服王稟、王番以及朱沆會推動休兵之事,而且在他們聯手推動之下,事情一定會有實質性的進展。


    此時也到了讓朱沆見陳子簫、蕭燕菡的時機了。


    “在前麵那頂帳篷裏!”


    棄城北逃時,徐懷他們都脫不身,陳子簫、蕭燕菡是鄭屠親自帶著人押送到這邊的臨時營地——鄭屠這會兒帶著眾人往關押陳子簫的營帳走去。


    …………


    …………


    蘇老常率人馬潛伏到武周山裏,各方麵還是注意模仿蕃民,營帳是遊牧部族最為常見的氈帳。


    眾人揭開厚重的氈簾走進去,裏麵光線昏暗,柳瓊兒將燭火挑亮一些。


    “都說讓你待在岢嵐,你怎麽不聽話也跑過來了?”徐懷知道柳瓊兒也與蘇老常他們一起趕來大同,但柳瓊兒留在臨時營地裏,這時候才有機會責怪一句。


    “倘若事有不諧,一起葬身在大漠草海之內,有什麽不好?”柳瓊兒說道。


    朱沆可沒有心情看徐懷與柳瓊兒卿卿我我,他這時借著火光看到陳子簫、蕭燕菡被五花大綁在氈帳中間的柱子上,嚇了一跳,吃驚的問徐懷:


    “這二人是……”


    朱沆之前聽王稟、盧雄說起過徐懷他們與陳子簫的恩怨,但沒有見過陳子簫其人。他剛才在外麵聽徐懷問陳子簫人在哪座營帳裏,他還以為陳子簫帶來什麽能令眾人脫困的機密信息,卻不想徐懷帶他來見五花大綁住的兩人。


    “這些天委屈韓將軍了,現在大家總算可以坐下來好好聊一聊!”徐懷取出囊刀,將捆縛陳子簫的繩索解開,又拿捏住他肩骨關節,將他脫臼的雙臂推回原位。


    “這位應該是朱沆郎君吧?”陳子簫將嘴裏的布團取下來,問道。


    他也沒有見過朱沆,但看到徐懷、朱沆等人進氈帳的言行、神色,想不出除了朱沆外,眼前這人還能是誰。


    “朱沆正是在下!”朱沆完全糊塗了,徐懷帶他來見陳子簫,眼前被捆綁的這人怎麽又姓韓了?而那個還被捆著的嘴裏嗚嗚大叫,明顯是個年輕的女人,又是何人?


    “這些天委屈郡主了!”


    徐懷又將蕭燕菡鬆綁,請大家圍著長案而坐,跟朱沆說道,


    “這位就是桐柏山大寇、招安後任草城寨巡檢使、嵐州兵馬都監司吏的陳子簫。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原豐州漢軍都指揮使韓倫,乃是蕭林石手下大將。而這位則是扈城郡主蕭燕菡,蕭林石的幼妹——暖香樓事涉魯國公,縣尉司將事通稟監軍院處置,以及次日肅金樓蕃民當街刺殺巡卒等事,我都懷疑是暗中有人密謀以間漢蕃,遂趕在大軍開拔之前,用計捉住韓將軍與郡主。雖說那時已大體猜測到敵虜激起漢蕃矛盾是為何計,但我們預料到就算將韓將軍與郡主交出去,也並不能叫葛懷聰等驕兵悍將收斂,更不要叫葛伯奕、劉世中、蔡元攸放棄逼曹師雄殺蕃虜以絕二心的中出之策,於是就一直將他們暗中帶在軍中,也沒有叫朱沆郎君知道。不過,王稟相公、朱沆郎君無意與契丹為敵,一意想與契丹休兵止戰、共禦赤扈鐵騎的誠意,這時候就隻能托韓將軍與郡主傳於蕭林石知曉……”


    “你這一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真是叫人歎為觀止啊!”陳子簫感慨道。


    “怎麽,韓將軍不相信朱沆郎君的誠意?”徐懷盯著陳子簫問道。


    “我相信有什麽用,諸事都得林石大人相信才行。”陳子簫說道。


    “哪怕是為了契丹自身的利益,也得請韓將軍與郡主千方百計的說服蕭林石相信我們絕非蔡鋌那些鼠目寸光之徒啊。”徐懷說道。


    “你們有多少潰兵逃入這山穀之中。”陳子簫輕歎一聲,問道。


    “不到一萬人。”徐懷說道。


    “這麽多?”陳子簫與蕭燕菡被押送到這邊,沿途能看到一些事,但也絕不想到在大軍崩潰之時,徐懷竟然能將這麽多人帶入武周山裏。


    “多嗎?”


    徐懷打了哈哈說道,


    “朱沆郎君倘若出知嵐州,重新整頓對朔州方向的防備,手下沒有一萬兵馬,怎麽夠用?而隻要朱沆郎君能如願出知嵐州,在西邊掌握契丹的防務支,到時候即便王稟相公在朝廷推動休兵之事受阻,你們也無需擔憂西翼會有威脅……”


    “朱沆郎君一定能出知嵐州嗎?”陳子簫盯住徐懷的臉問道。


    “這麽多潰兵都是朱沆郎君帶回去的,除了朱沆郎君外,有誰能在嵐州整肅這些潰兵?”徐懷問道,“再說以朱沆郎君的功績,出任嵐州兼領兵馬都監事,不是順理成章的嗎,韓將軍為何有此一問?”


    “要是我獨自一人去見林石大人,即便林石大人能信我,石海、撒魯合等人也必定會疑我背叛契丹,不知道會爭執到何時才有定論,”陳子簫說道,“或許你可以先送郡主回去,我留下來作人質。”


    “你們都回去,我與朱沆郎君誠意與契丹休兵,怎麽可能還扣押你們作人質?我們不做小人,”徐懷哂然笑道,“即便蕭林石不願相信我們的誠意,也沒有關係,大可放馬攻進山來,我倒要看看契丹還有多少熱血男兒夠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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