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維爾鎮的城牆外,較少有人經過的一隅。


    我在帶篷馬車的暗處,沮喪地垂頭喪氣。


    方才跟商會談判的結果可以說大獲成功。分店長塞佩羅跟我約定,不會對丘托斯魔道具店的相關人事物出手。我也不忘警告他若是毀約,我會不厭其煩地前去抗議。


    運貨馬車的老主人不知怎地,也拿到了巨額的精神賠償。


    幾名表情害怕的職員一起把一大袋的錢塞給我,裏麵裝了滿滿的金幣,重到我都拿不動,得請魔太幫我拿。我是不太清楚,但老先生說不定靠這筆錢就夠他安享餘年了……?


    不過老先生完全是個局外人卻無故受驚,收到精神賠償是當然的。


    他說這筆錢應該大家平分,但我認為這筆錢由老先生收下合情合理。假如無論如何都堅持平分,就跟丘托斯大叔兩人五五分吧。


    畢竟主要是因為我家魔太的關係,讓大叔沒能拿到精神賠償嘛……


    總而言之呢,談判的結果無庸置疑地是大獲成功。換言之我意氣消沉的理由並不在這件事上。


    「對不起,基能……」


    我看了看躺在馬車車廂裏,渾身是傷的基能?巴裏。


    他現在正在讓丘托斯大叔用那種手電筒型的治療魔道具,進行緊急救治。


    方才談判達成共識之後,我放開塞佩羅一站起來,赫然發現塞佩羅整個人變成了淒慘的血腥圖片,把我嚇了個半死。


    不但全身關節脫臼,左右小腿與前臂骨頭折斷,連雙手雙腳的二十根指頭全都被彎成了螺旋狀。再加上這些指頭連指甲都被仔細剝掉……算了,更詳細的說明就免了吧。


    嗚噁。光是回想起來,就讓我又開始反胃……


    塞佩羅到底是遇到了什麽事?難道又是那種異世界的謎樣現象?


    我被駭人的意外事件嚇到,當場後退了幾步。


    就在這時,我的腳輕輕撞到了背後的某個東西。


    回頭往腳邊一看,一幕更具衝擊性的光景闖入了我的視野。一看到這個畫麵的瞬間,過度的驚愕與動搖,讓店長的血腥圖片化現象從我腦中飛到了九霄雲外。


    ──在我腳邊的地板上,萬萬想不到,竟然躺著變得像塊破抹布的證人基能?巴裏!


    我急忙把他抱起來死命呼喚他,但他隻是夢囈般小聲虛弱地反覆說著:「救命啊……對不起……」


    看來一定是發生了非常恐怖的遭遇。我心頭一緊。


    基能?巴裏為何會變成這般淒慘的狀態,我心裏有底。


    不,豈止是心裏有底,根本是無可置疑。從理論上來想,會發生這種狀況的原因隻有一個。


    沒錯,身為刑案證人的基能?巴裏,就在我們疏於注意的短暫時間內,被佩斯利商會的那幫人,為了湮滅證據而毒打了一頓!


    我沒能保護好證人……


    明明是我自願負起責任,硬是把他帶來談判現場的。


    悔悟與自責的念頭,仿佛焚燒著我的身體。


    「啊啊,我怎麽會犯下這種錯誤……」


    就在我蹲在馬車暗處,哭喪著臉頹然垂首時,魔太擔心地湊過來看我的臉。


    「魔太……」


    在她的溫柔眼眸注視下,心靈早已變得極度脆弱的我,開始一點一滴吐露出心情。再這樣下去後悔就要壓垮我的心了,我無法不找人傾訴。


    「魔太,我好懊惱……都怪我力不從心,我沒能阻止佩斯利商會的那些人對證人做出卑鄙下流的暴力行為。」


    自己害得某個無力反抗的人遭受蠻橫暴行而身受重傷,這項事實令我難以承受。


    說著說著,我的眼眶不禁濕了。


    這讓我想起以前的確也發生過這種事。我每次一傷心,就會去找狗狗哭訴。


    「唉。那種沒人性的犯罪商會,要是能幹脆消失掉該有多好……」


    就在我小聲宣泄出胸口深處悶燒已久的真心話時,一陣強風沿著齊維爾鎮的灰色外牆吹過。


    魔太的長耳朵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像是在聆聽風吹草動的聲音。


    我灰心地垂頭喪氣,繼續對夥伴說道:


    「可是呢,魔太。這次最大的過錯,一定是錯在我隻會依賴溫柔的妳,沒有自己看好證人基能。我真想消失算了。」


    魔太輕輕地伸出手指,幫悲傷地訴苦的我擦掉眼淚。這家夥總是溫柔地陪伴在我身邊,認真地聽我說話。


    我這個夥伴雖然不會說話,卻是這世上最好的聽眾。


    「謝謝妳聽我訴苦。」


    我吐完苦水後,溫柔地摸了摸魔太的頭。


    奇怪?我每次像這樣摸她的頭,這家夥總是會像狗搖尾巴那樣高興地擺動耳朵,今天反應卻好像有點平淡。


    魔太動也不動,定睛注視著我的淚痕。


    「……好!」


    我用雙手啪地輕拍一下自己的臉頰,重新打起精神。


    謝謝妳的幫助,夥伴。


    跟妳講了很多,讓我的心情頓時輕鬆多了。


    趕快把心情調適過來吧。現在也許還能幫上忙,為身受重傷的基能?巴裏做點什麽。


    能夠快速調適心情,正是我引以為傲的美德。


    我抬起頭來,像平常那樣精神飽滿地,走向丘托斯大叔他們待著的馬車車廂。


    這時候的我,並沒有發現魔太的氣息從背後靜靜地消失。


    ***


    ──在佩斯利商會的齊維爾分店。


    周圍的圍觀群眾早已散去,商館大門緊閉。


    在文件散亂一地的館內門廳,分店長塞佩羅口沫橫飛地怒罵周圍的職員們。


    「你們究竟都在幹些什麽事?沒有一個派得上用場,一群無能的廢物!」


    塞佩羅氣得想一拳捶在桌上,但他的右臂僵硬不動,沒能抬高到肩膀以上的高度。


    拳頭也握不緊。指尖隻能張開著簌簌抖動。


    他剛剛才讓雇用的魔術師們替他療傷。手腳與外表的大部分範圍都已經恢複原狀。


    但他雙手的一些部位與左腿,到現在還是完全不能動。


    水屬性治療魔術雖然是一種優秀的急救醫術,但並非無所不能。如果是醫治斷肢或相當於高度醫療的治療行為,必須用到極少有人能使用的另一種屬性的魔術。


    那種治療,不是誰都有機會接受的。


    他遭到嚴重痛打的手腳,後遺症恐怕是無可避免的了。


    「該死!真要追究起來,這次的失敗都該歸咎於傑克特?巴羅的無能。那個耍帥眼罩男,根本是虛有其表。」


    塞佩羅氣喘籲籲,忿忿地喃喃自語。


    傑克特?巴羅這個年輕男子是為了另一件事而碰巧從基那斯的商會本店造訪此地。他對這次聖堂魔像使引發的一連串騷動,抱持了濃厚的興趣。


    傑克特?巴羅這號人物,聽說至今接下的工作從未失手,是舉世無雙的弩魔像使。而且這名青年獲準在那位大人的身邊聽候差遣,是那位大人特別寵愛的部下之一。


    所以塞佩羅才會好意替他圖個方便。誰知道……


    「虧我還特地照他說的,付給魔術師協會一大筆錢替他請來了『四醜使者』那一夥人……結果竟然被一個來路不明的魔像使打得無法還手,直接認輸?太不像話了!」


    塞佩羅一邊怒吼,一邊瞪著自己無法動彈的右臂。


    對。那個來自東方的聖堂魔像使,把我的手腳毀成這樣的那個毛頭小子。隻有那小子,我絕對不會放過。


    商館裏擦得光亮如鏡的高級白色桌子,映照出塞佩羅的臉。


    原本一表人才的容貌,如今因為憤怒而醜陋地扭曲。


    他正在思考。


    至今他按照那位大人──那位美麗公主決定的指示行動,從來不曾失敗過任何一次。這次本來應該也跟平常一樣簡單,隻要按照步驟,暗中處理掉與商會為敵的人就結束了。


    他自命不凡,認為自己是萬中選一的優秀人種,並且以自己耀眼的經曆為傲。他絕不會饒過傷害這份驕傲的任何人。


    「人數要夠多。你們把所有能用的人手全部召集起來,付錢不要小氣。有需要的話,向基那斯本店申請派遣人才也行。」


    一名部下聽到塞佩羅這麽說,表情略顯不滿地開口了:


    「您說聯絡本店嗎?可是分店長,這次的一連串失敗要是曝光,會影響到高層對我們的評價……」


    「誰說有必要老老實實把真相報告上去!隨便掰個理由不就成了?你們的腦袋究竟是長來幹什麽用的!」


    部下一心隻想自保而猶豫不決的態度讓塞佩羅氣急敗壞,粗魯地把僵直的手臂往旁一滑。手肘撞到放在桌


    上的提神用高級蒸餾酒,酒瓶掉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摔破了。


    「哈啊,呼……」


    塞佩羅瞪著在撒滿碎片的地板上逐漸擴散的酒漬,大大地鼓起鼻子,同時喘了幾口粗重的氣。


    「……那個男人的確有如殘忍無情的鬼神,對兩個家人卻表現出莫名溫柔順從的態度。既然那家夥本人力量太強,硬碰硬殺不了他──從他的寶貝家人下手就行了。」


    灰發中年男子睜大的雙眼,在殺意與亢奮之下閃著凶光。


    「我要暗中做掉那個魔道具店的蠢老頭,把屍體擺在路旁殺雞儆猴。女兒可以玩沒關係,但絕不能弄死,要當成人質。我要把最悲慘的場麵烙印在那毛頭小子的眼底,讓他到死都忘不掉。」


    一口氣講到這裏,塞佩羅忽然像是有了個點子。然後用隻像是多點一杯便宜酒那樣的輕鬆口吻繼續說:


    「噢,對了。還有他們坐的運貨馬車的車夫老頭子,把他的身分也查出來殺了。那個毛頭小子莫名地關心那個髒兮兮的老頭子,這下我倒想看看他會有什麽表情。」


    「好的。那麽,我這就去辦。」


    職員們收到塞佩羅的指示,全都手腳勤快地一齊開始做事。對他們而言,這類作業同樣是習以為常的日常業務之一。


    一群麵貌俊秀的男女在金碧輝煌的商館裏瀟灑走動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華麗燦爛的畫中世界。


    塞佩羅滿意地看著這副景象。


    他歪扭變形的臉孔,已經逐漸恢複成原有的端正容貌。


    「哼……真是,那毛頭小子也真夠蠢的。什麽互不幹涉的協定,誰說我們一定會遵守了?」


    塞佩羅平整的嘴角,即將浮現出一絲嘲笑。


    但正好就在這個時候──


    突如其來地,靠近天花板的牆壁被撞破,一個晶亮白皙的物體降落在室內。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所有職員都說不出話來,變得呆若木雞。


    天花板的部分碎塊與壁材啪啦啪啦地應聲掉在地板上。但隻有隨著瓦礫一同降臨的雪白人影,於落地之際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自崩塌的牆壁射進室內的光線,照出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呈現年輕的女子外形。


    她有著一雙紅眸與長耳朵。是個讓絲絹般秀發隨風飄揚,如夢似幻的少女。


    獨自佇立於逆光之中的身姿,神聖莊嚴到令人屏息,又美得讓人隨之歎息。


    連小孩子都知道。那是神話中登場的古代人民,以及遠古女神的再世。


    他們在眼前女神身上看到的,卻是一對漾滿幽冥黑暗的紅眸。


    從那陰暗冰冷的眼眸深處,看不出半點感情。


    那種眼神,簡直就像看著一隻準備踩扁的無趣蟲豸。


    這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懷著戰栗想起了一件事。


    想起身穿焦茶色長袍,有著一雙銳眼的年輕黑發男子。


    那個毫發無傷地擊敗大批刺客,把屠戮的敵人讓魔像當旗幟般高舉,本人卻好像毫無敵意一般,從容不迫地出現在商館的異邦魔像使。


    那個男人麵帶笑容地精密操作魔像,反覆進行了令人臉色發白的可怖拷問。


    而他在離去之際,留下了一句話:


    ──你們如果不守約定,我會一次又一次地來找你們「談判」。


    毫無前兆地,白色女神的身影大幅搖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們的視野嚴重歪斜,眼前突然染上一片血紅。


    這就是他們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


    ***


    我們搭乘的運貨馬車,已經從齊維爾鎮出發了。


    在微微搖晃的車上,基能?巴裏一副嚇壞了的模樣,抱著雙膝坐在車廂的一個角落。


    真可憐……大概是在佩斯利商會受到的卑鄙暴行,在他的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創傷吧。


    雖然傷勢已經做過治療,但基能的臉仍然滿是腫包。手指的繃帶也讓人看了心痛。特別是這些手指受的傷,可能要花滿長的時間才能痊愈。


    真是抱歉,基能。都怪我沒把你盯好……


    我再次因為自責而心情沮喪。


    車夫老先生在出發前打開一部分的車上貨物,從裏麵拿了幾顆像是桃子的水果送我們吃。


    我請魔太把桃子切成了幾塊。


    她使用愛用的綠色金屬小刀,把桃子切成了秀氣可愛的一口大小。


    我用牙簽把它插起來,依序分給丘托斯大叔與小堤露等車廂裏的每個人。


    最後,我也給了基能?巴裏一塊。


    基能一邊發抖,一邊收下了桃子。


    我覺得這家夥其實本性應該不壞……


    這家夥的小醜魔像都被仔仔細細地擦得亮晶晶的。我想他一定是每天都很珍惜地幫他們擦澡,從來沒偷懶。


    而且啊,這家夥的小醜可是有四具耶,四具。


    我隻要想到每天晚上有四個魔太在床上要我擦澡,就覺得快昏倒了。


    不過說歸說,我還是會擦啦……


    對了,回程的路上得幫這家夥把小醜們撿回來才行。


    等你身體恢複了,我們再一起玩魔像格鬥遊戲吧。


    我一邊大啖甜美的桃子,一邊望向車廂後方的風景。


    齊維爾鎮的灰色城牆,已經變小了很多。再過不久大概就會從視野中消失了。


    「嗯?那是……」


    我看到城鎮裏,冒出了一縷黑煙。


    那是什麽啊?


    本來還以為是發生了火災,但這時我想起了一件事。


    對耶,在準備出發的時候,總覺得鎮上好像有點吵。


    在我前往商會的途中,街上沿路也聚集了一大堆像是在等遊行隊伍經過的人潮,說不定今天鎮上正在辦祭典。


    這麽說來,那可能是祭典在燒火堆了?


    不管在哪個國家,舉行節慶祭典時都常常會燃燒大型火堆。這個世界大概也不例外吧。


    對很多文化來說,火常常具有神聖的意義。


    我眺望著遠方繚繞的黑煙,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用火堆烘烤的地瓜。


    「欸,大叔。」


    「嗯?怎麽了,睡伊?」


    「我問你喔,這個世界……不對,這個國家,有沒有在賣烤過之後會變得鬆鬆軟軟,味道香甜的薯類?我的故鄉就有。」


    丘托斯大叔被我一問,做出了稍作思考的動作。然後他一邊撫摸短短的小胡子,一邊口氣悠閑地回答:


    「你說的那種香甜的薯類,在我們國內南方的溫暖地區吃得到。大城市的市場也有在賣。我年輕時在各地行商,也吃過幾次。」


    「喔喔,真的有啊。」


    也許可以在異世界來個烤地瓜了。真教人興奮期待。


    「但很遺憾的是,那種商品恐怕很少會賣到緹巴拉或齊維爾這種小城市來喔。」


    「什麽嘛,是這樣啊……」


    我一聽大感失望。


    「這附近的薯類也不錯吃喔。不然這樣吧,改天我做個薯芋料理好了。」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大叔。


    不過嘛,試吃本地薯芋料理的這個主意,我倒是很讚成就是了。


    ***


    要等到太陽都下山了,我們才抵達緹巴拉鎮。


    看來這個世界的交通狀況還算不錯。而且也有馬車照明用的魔道具,所以假如有需要的話好像也能來趟夜間行駛。


    不過聽說基於安全考量,一般都不會這樣做就是了。


    今天有我充當魔像使護衛同乘,再加上馬車堆積的貨物是食物,於是就稍微破例,在日落後開了一下夜車。


    路上也沒發生什麽問題,運貨馬車一路平安地走完了夜路。


    我們回到了丘托斯大叔的家,在寢室哄年紀還小的小堤露睡覺後,三個男人就在起居室配著薯芋料理喝起酒來。


    算是小慶祝一下還清債務吧。


    參加宴會的有丘托斯大叔與我,以及基能?巴裏。魔太在我後麵折洗好的衣服。


    ……嗯,對啊。基能?巴裏也跟我們同桌喝酒。


    是我硬是把他帶到大叔家裏來的。


    基能?巴裏本來不願意,但他會受傷是我害的。照我的個性,總不能半路就把他丟下自己回來吧……


    我為什麽會跟今天早上還想暗殺我的家夥一起喝酒?冷靜想想,這狀況連我自己都弄不懂。


    大叔被我弄得一頭霧水,基能?巴裏也搞不懂這是什麽狀況。


    可是,我也沒辦法啊。


    我跟丘托斯大叔都在喝酒了,如果就基能一個人沒得喝,他豈不是太可憐了?


    順便一提,下酒菜的薯芋料理,用的是類似馬鈴薯的薯類。


    隻是跟我原本那個世界的馬鈴薯還是不太一樣就是了。它


    比馬鈴薯大上一點,形狀比較偏細長形。不過外觀看起來可以說沒差多少。


    這種異世界薯類,是車夫老先生在馬車上聽到我們聊薯類聊得起勁,於是體貼地在半路上去路邊一個村落買來的。


    老先生直到旅途的最後一程,都是個懂得關懷別人的真正紳士。


    回到家後,丘托斯大叔就在廚房開始俐落地煮薯芋。


    他把煮熟的薯芋壓成泥,加入某種奶類、蛋、奶油與鹽巴等各種材料,把它拌勻。


    大叔,你做菜做得好熟練啊。真是單身爸爸的好榜樣。


    他把攪拌好的薯泥倒入模子裏,最後用刷子塗上少許蛋汁,以及散發酸甜香氣的紅色醬汁。


    最後把它放進設置在廚房裏的大烤箱型魔道具,烤到出現焦痕。


    於是,整間廚房都充滿了香噴噴的味道。


    就這樣,異世界神秘薯芋料理完成了。


    不過這道薯芋料理,該怎麽形容它的外觀呢?或許可說是……用薯類做成的派吧?


    丘托斯大叔把盛在大盤子裏的薯芋料理切成放射狀,跟葡萄酒以及烤魚一起端上桌。附帶一提,這種像是虹鱒的魚,是運貨馬車老先生在回程經過村落幫我們買薯類時,到魚塭一起買來的。


    總之,我試吃了一口薯芋料理。


    啊,這個吃起來,就是馬鈴薯版的約克郡布丁嘛。


    剛出爐的吃起來鬆鬆軟軟,滿好吃的。最棒的是還有這種充滿異世界情調的神奇香味。


    我邊吃邊聽大叔說,這是他們國內的一種家常菜,他那已經過世的太太以前常常做給他吃。


    說他太太做的,比他做的這個要好吃上百倍。


    我與丘托斯大叔正在聊薯類話題時,坐在一旁安靜吃薯芋料理,渾身包滿繃帶的基能?巴裏輕聲說了:


    「這種使用甜辣椒增添香氣的方式,是西方遙遠地區的獨特做法吧。」


    基能?巴裏這家夥,來到大叔家之後好像是第一次開口說話。


    「這是西方風味嗎,大叔?」


    「嗯?是啊。因為我那過世的老婆是西方地區出身的。」


    「哦……你怎麽知道的啊,基能?難道你也跟大叔一樣是薯芋料理愛好者?」


    「喂,睡伊,誰說我是薯芋料理愛好者了?我是為了堤露才會學著做,拚了命想做出跟我那老婆一樣的味道……」


    「啊──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這話你剛才已經講過兩遍了。喂,大叔,我看你已經喝醉了吧?」


    我舉手阻止紅臉中年男人繼續打岔時,身旁的基能?巴裏略低著頭,注視著吃到一半的薯芋料理說了:


    「……咱也是西方出身。」


    「是喔。」


    「這跟咱小時候母親做給咱吃的一樣,有種令人懷念的滋味。」


    後來我們三個大男人,繼續邊吃薯芋與烤魚邊喝酒。


    順便一提,丘托斯大叔是個一喝醉就邊哭邊開始講起跟老婆之間甜蜜回憶的沒用男人。


    這個大叔,真是對老婆專情到讓人傷心。


    醉醺醺的大叔,眼裏堆滿了淚水開始講起。


    講起他年輕時到各地行商的時候,在旅途中行經的西方邊境小鎮,邂逅了一位理發師姑娘,就這麽落入情網。


    說她有著漂亮的栗色頭發,天真無邪的笑容特別可愛,簡直就像天使。


    大叔向她表白了兩次都被拒絕,但他仍然不死心,每次隻要當時還很茂密的頭發長長了,就一次又一次地造訪理發店。


    最後,她終於還是拗不過他。


    兩人一邊到各地經商一邊努力省吃儉用,總算在鎮上擁有了夢寐以求的店鋪。


    他們在五年前有了一度以為無緣的孩子,那是真心的喜悅。


    在一個下雪的寒冷夜晚,可愛的女嬰出生了。


    他跟溫柔的妻子與女兒,度過幸福的每一天。


    可是,後來妻子與女兒罹患了重病。


    病床上日漸虛弱的妻子,把女兒的將來托付給他。


    妻子在臨走之際,告訴他她過得很幸福。


    這句話成為了支撐,讓他無論日子多辛苦都能努力熬過來──


    真是,這麽純情的戀愛經驗談,聽在單身的我或基能?巴裏耳裏可真要命。


    我默默地舉杯,把剩下的鹹味葡萄酒一口飲盡。


    「所以啦……不管頭發掉了多少……這發型是我跟她的回憶,絕對不能換……呼嚕……」


    「真是,自己講過癮了就給我醉倒睡著。真是個無藥可救的醉鬼。」


    這時,我無意間發現了一件事。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某人吸鼻子抽泣的聲音。


    往旁一看,想不到基能?巴裏居然在哭。


    喂喂,拜托饒了我吧。


    「基能,你該不會是聽大叔的愛情故事聽到哭了吧?真是個窩囊的家夥。」


    「……嗚嗚。睡伊你嘴上這樣說,自己還不是在哭……吸吸。」


    「嗄啊?你說我在哭?請你不要散布這種無憑無據的……嘶嘶,謠言好嗎?」


    我跟基能?巴裏一起把他抬到寢室的床上,以免這個愛妻如命的邋遢醉鬼得感冒。


    緹巴拉鎮的夜晚漸漸深了。


    從小窗一窺的星空,無聲而晶亮地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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