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將手伸向裝點著照片相框的書架,從並排陳列著的文件夾中取出一冊,嘩啦啦地翻動著透明插頁。


    「啊……已經用完了。」


    不知不覺已經用到了最後一頁。前不久才剛剛購置齊整,然而消耗速度卻非同尋常。將小真今天完成的繪畫插入最後的插頁後,我把它放回了原處。將目光看向隔壁房間,小真正弓著小小的後背默默地畫著畫。盡管在小學的興趣小組就一直在畫,但看起來她還完全沒有畫夠的樣子。


    順利升入小學正式成為一年生的小真,從今年開始接受「小學生托管」。保育園能替我照顧到傍晚.小學兩點過後就放學了,而自放學到父母回家之前的時間裏自然不能讓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獨自度過,但是父母的工作也不可能在下午兩點就結束。


    於是在此登場的就是小學生托管。我們住的南大澤地區有十多所小學生保育園及小學生興趣組,可以代為照料上完課的小學一到三年級的學生直到傍晚。托他們的福我可以繼續在大學裏工作。


    小學生的話,已經可以模糊記得自己曾經曆的事情。因為我和母親兩個人生活,直到三年級都在兒童館的小學生興趣組裏度過。雖然也來了不少同年級的同學,但內向的我好像始終都是一個人。多半小真也是自己一個人一直在畫畫。想著這就是遺傳吧,但顯然不可能是遺傳。該說在一起生活有什麽東西會傳染給對方嗎。


    「嗯。」


    小真好像領悟了什麽,拿著畫過來了。我把文件夾打開給她看。


    「很遺憾,已經滿了。」


    「欸。「


    「必須要再買了。「


    這樣一來就用完三冊了,接下來是第四冊。整理成冊是從獅子班的時候開始的,成為小學一年生後創作的步伐驚人地提升起來。或許要買整整十冊才行。


    「去買嗎?現在去嗎?」


    「已經是晚上了哦。周末再去百貨中心買吧。」


    「啊,周末啊。」


    小真靜靜地發著牢騷,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平日從早到晚被例行工作填滿,除此之外的事情基本上隻能安排在周末。小真一邊描著台曆,一邊發著牢騷。


    「周末就是下個月了呀。好遙遠。」


    「如果是在月末的周的話,這一周的周末就已經是下個月了哦。」


    「是這樣算的啊……」


    就是這樣的機製。突然,小真猛地睜大了眼睛。


    「爸爸,下個月是三月。」


    「嗯?嗯。」


    「知道三月是什麽嗎?」


    「知道。」


    「太好啦!」


    小真把台曆扔到桌子上,高興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我知道小真想說的是什麽,很清楚的知道。


    她的的生日就在三月。


    我拾起日曆確認了下日期。三月二十五日,那是七年前。


    是小真變成新生兒的那一天。


    小真原本的生日是在十一月五日。但是讓曾一度變回新生兒的小真把十一月作為生日的話,與身體發育的不吻合就會暴露了。長大成人後四五個月的偏差當然算不了什麽,但嬰幼兒幾個月的差距就已經很大了。為了彌合年齡與身體發育的不協調,隻好改變生日。


    所以在最初的那段時間,小真的生日都讓我感到很難過。那一天來臨時,不管怎樣,曾經的回憶都會湧上心頭。對於小真本人來說自然是十分重要的日子,我卻無法坦率地感到高興。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我已經醒悟了。她是有馬真千子,一個擁有著自己唯一的生日的女孩。三月二十五日不是悲傷的日子,而是與小真最初相遇的紀念日啊,花了七年的時間我才終於想起來。


    「七年啊……」


    我一個人感慨地絮叨著。簡單地說是七年,但七年大概也有2500天,即使不細想也是很長的時間了。不過,雖然時間漫長,眨眼之間也就過去了,我想一定是因為每天都充滿了快樂的事情吧。環顧房間,到處都被小真數不清的相片縈繞著。三冊繪畫文件夾裏也被很棒的繪畫裝個滿滿。這個家,是由小真賜予的禮物而構成的。


    正因如此,我必須要做些什麽來回報她。那個合適的機會在一個月之後到來了。


    2


    「就是說,我想辦個派對。」


    「了解。在大禮堂可以嗎。」


    助手島君幹勁十足地回答道。說起大禮堂,就是校內的大講堂,有1200個席位。拿著堂堂博士學位的他還真是個白癡啊。


    「在我自己家辦,所以場所申請就免了。比起這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拜托島君。」


    「訂購花環嗎?」


    「比那更加重要的工作。」


    3


    一輛帶著兒童座椅的自行車駛入小學生興趣組的停車場。隻不過騎著車子的是島君,而我則隱匿在附近的灌木叢裏窺視情況。


    迎接小真回家的同時,交付給島君的重要任務是調查她想要的生日禮物。


    重要,不,說得更確切些,這或許是決定事件成敗的最重要任務了。很明顯生日那天最開心的事情是收到生日禮物,如果是真正想要的東西那自然會從心底感到高興。但反過來,如果收到的不是想要的禮物,也會留下相應不好的回憶。孩童時期,禮物的價值就是如此的巨大。


    當然也可以選擇直接去詢問本人。上了一年級後,小真忽然就長大了,很早就明白了聖誕老人是不存在的。如果是現在連大姐姐風範都已經能體會到的小真,一起去挑選禮物一定她也會十分高興的吧。


    但是這次我一心想給小真一個驚喜。也許是自我滿足,也許有可能會失敗,但是一起去買的話,總覺得是有些流於形式的選擇。也許是之前小真那句「又在想奇怪的事情了吧」讓我過於吃驚的緣故吧。


    順便一提,事前有想過小真想要可愛的衣服,因為最近她開始有了愛打扮的想法。不過這也太難選了吧……正想著,島君和小真兩人走回了停車場。兩個人都有很久的交情了,所以彼此都很熟悉的樣子。接下來隻要島君像平常一樣,自然而然地、不被小真察覺地問出她想要的東西。


    「那我們回去吧。」


    「嗯。」


    「話說回來,小真你喜歡紅薯嗎?」


    「喜歡。」


    「喜歡哪種吃法?」


    「嗯……烤紅薯?」


    「是麽。我更喜歡紅薯幹哦。紅薯幹…… 想要的東西……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


    (注釋:紅薯幹(幹し芋)與想要的東西(欲しい物)同音)


    當場決定再讓島君多做我五年助手。他對人類的文化也太疏遠了吧,不能理解人心嗎。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吧!作為一個人類這對話也太不自然了吧。


    「生日時要給我的嗎?」


    計劃完蛋了。我真想讓島君重讀本科。


    「我隻是想說紅薯的話題啊!」


    島君竟然焦急地說了敬語。已經是完全戰敗的局麵了,那麽希望至少能把答案問出來吧。


    「倒是有……」


    「拜托了,請告訴我!」


    「但是告訴你也沒用,因為已經沒得賣了。」


    4


    「呃……」


    我一邊盯著研究室的電腦屏幕一邊呻吟。郵購網站上並排顯示著幾個價格高昂的商品。


    和預想的相反,小真想要


    的不是早熟風格的洋裝,而是和年齡相應的動漫周邊。但正如她所說的,那是一般情況下不再銷售的商品。


    她想要的是她五歲時就很喜歡的角色「花之王國綻放公主」什麽的周邊。


    「綻放公主」是距今兩年前,在船橋的嶽父家裏發現了城堡玩具後她最中意的一個角色。同時那個城堡是小真、也就是變回小孩之前的那個小真小時候流行過的玩具。也就是說「綻放公主」係列是距今三十年以上的玩具了。


    我點擊鼠標打開了一個界麵。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專門收集中古玩具的專門店的通販頁麵。三十年前的玩具顯示有二十件左右的庫存。


    「綻放公主」似乎曾被做成tv動畫,在當時火爆地推出各種周邊商品。然而動畫放送了兩年就完結了,之後新商品的推出也停止了。現在還在市麵流通的「綻放公主」商品全部是在那兩年間出產的。我從上至下瀏覽著商品的縮略圖。看起來似乎有折扣的商品大多寫著「已售罄」。在檢索設定裏除去已售罄的商品後,隻剩下了八件。每一個都是一萬日元以上的高價,而且都是使用過的陳舊物品。


    我皺起眉頭。我並不介意錢的事情。能讓小真高興的話一萬也好兩萬也好也不會覺得痛苦。其實還是有一點痛苦的,但也不會太過苦惱。


    這樣古舊的玩具能讓小真高興嗎?


    舊貨專賣店裏買到的東西,箱子都破破爛爛的,裏麵的東西也都相當有年頭。因為是之前的主人玩過的二手貨所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說起來家裏的東西也都是同樣的歲數了,但是作為小真的「母親」的玩具的存在,情況是不一樣的。


    「看起來不怎麽樣啊。」


    從後麵探過頭來的島君發出了同樣的感想。無論從誰的角度看都和一個生日禮物不太相稱,這樣的感覺揮之不去。


    這樣說來,小真本人在向島君表達了自己的願望後也說了「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啦,所以我還是想要一套新衣服」這樣的話。完全像個姐姐一樣,她甚至不會提出讓大人感到為難的請求。新衣服絕對是她想要的禮物,所以送給她的話一定能讓她開心吧。但是。


    我們清楚地知道她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麽,我和島君抱著胳膊一起歎了口氣。


    5


    「要是自己做呢?」


    在學校食堂吃午飯的時候,萬龜老師這樣說道。


    「自己做《綻放公主》的玩具嗎。」我展開了想象。「做好模具然後注塑嗎……」


    「有馬君真是個蠢貨啊。」


    被老師說懵了。大概老師眼裏的我和我眼裏的島君沒有太大差別吧。這樣的話也太慘了。


    「不是這樣的,我也沒說要做玩具吧。」


    老師一邊說著一邊不緊不慢地打開手機。


    「我家女兒給我外孫做了好多東西。」


    萬龜老師給我看了他外孫的照片。大概和小真差不多的年紀。照片裏的那個孩子滿麵笑容,運動衫的下擺處縫有動漫角色的刺繡。


    「哇,這個,難不成是手工製作的?」


    「是的。我家女兒很喜歡這個,繡了好多呢。」


    萬龜老師又給我看了幾張照片。每個刺繡都栩栩如生,是能拿到市麵上銷售的水準 ,簡直是可愛至極。


    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麵。如果能把繡有綻放公主的洋裝做出來的話,那就不是用舊的二手貨,而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綻放公主新商品。況且衣服也是小真第二想要的東西,這樣一來就會變成最想要和第二想要疊加在一起的特別的禮物。


    不過問題的關鍵在於刺繡。當然我是一次都沒有嚐試過。在保育園的時候不得不做過幾次縫紉,但也隻不過是把名字縫上去的程度而已。


    我請老師再給我看一次照片。畫麵中的外孫正炫耀著寶可夢訓練師的刺繡,臉上掛滿了笑容。


    6


    利用午休的時間,我特地前往了大學附近購物中心的一家叫做「手藝夢想家國度「的店。


    寬敞的店內空間裏滿是布料、零件、小部件、各種道具以及製作完成的衣服,全部的手工藝品及相關物件把店裏擠得水泄不通。人生地不熟的我瞬間迷失在店內。迷路五分鍾後終於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一個寫著「刺繡」字樣的角落,但是陳列著的都是些無法想象如何使用的道具,我再度皺起了眉頭。這個看起來像放大鏡但連鏡片都沒有的東西是幹什麽用的呢。裁衣紙樣 似乎很久以前聽說過,又好像沒聽說過。


    買什麽才好呢,對此完全沒有頭緒,我變得漸漸焦急起來。然而下午還有講座,沒有時間給我慢吞吞地做選擇。因為沒有指南而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回憶起了往事。那是第一次要帶小真回家的時候,我因為完全沒有準備任何嬰兒用品而向武波哭訴。沒錯,那個時候大概也是這樣的感受。


    這樣想著,自然而然地拿出了手機。武波似乎什麽都知道,多半手工活也比我要了解的多吧。現在聯係她的話說不定就能得到購買指南了。


    但是,思考了一下的我立刻掛斷了電話。不管怎麽說也不能如此的依賴她。即使不這樣想,一直以來受了她不少照顧,卻在緊張的午休時間裏因為這種無可奈何的理由而打電話,也實在太麻煩對方了。


    7


    小真的生日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至少要多加練習,能完成綻放公主可愛的刺繡就是我的目標。


    隻是,這個目標的困難程度遠遠超過我的想象。


    首先刺繡本身就絕非易事。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便世上的愛好者們看起來能輕鬆地做到,那隻是因為他們是很厲害的超人罷了。光是用線一針一針地把畫描繪出來就已經很了不起,還要製作出那麽精密的圖案,簡直不敢想象是人類所為。我愁眉苦臉地看著初學者教材,第一周就意識到了如果不努力練習的話,刺繡將會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件事。


    隻是這個練習時間並不容易擠出來。早上到傍晚當然是工作時間,回家之後一直和小真在一起。就像一開始決定的那樣,這是一份驚喜的生日禮物,自然不能在本人麵前製作。不可避免地,隻能在小真睡著後或家務完成之後的短暫時間裏練習了。


    晚上不行的話也嚐試了在清早練習,但是平日的清晨都在洗衣服和準備早飯中度過了。也就是說,無需準備早上家務,且小真也在睡懶覺的休息日早上是可以的!正當我鼓起幹勁地抓起繡棚時,玄關處的門鈴響了。


    「小——真真真真——!!!!」


    我帶著殺手般的目光走到門口。真鍋瞬正如無其事地笑著。


    「才早上七點啊……」


    「我以為可以玩很長時間呢!」


    「你以為……好吧……」


    我無精打采地把瞬君招呼進來。瞬的家離我家十分近,上了小學後兩人也一直在一起玩耍。因為小真受到對方父母不少的照顧,我沒有理由隨便地回絕瞬君。


    聽到大嗓門打招呼的聲音,小真揉著眼睛起床了。練習計劃破滅了,最後在公園中度過了一整天的時間。瞬直到現在還一直不停地說著要和小真結婚之類的胡言亂語,果然還是要和他保持距離為好吧。這些先姑且不論。


    這樣下去,可不妙。


    8


    從小學生保育園回來的小真正往背包裏裝著行李。


    「睡衣帶了嗎?」


    「帶啦。」


    小真用力地點了點頭。雖然努力保持冷靜,但是抑製不住的興奮讓她坐立不安。島君已經停好車在家外麵待命了。


    小


    真生日前一天,我策劃了最後的也是最大的作戰計劃。在島君家裏舉辦住宿派對。


    首先是今晚,小真一人在島君家裏住宿。與此同時我將整夜工作,完成刺繡任務。緊接著明天的星期日,為回家的小真舉行盛大的生日派對,同時送上製作完成的驚喜禮物。就是這樣的計劃。


    對背後的計劃一無所知的小真不緊不慢地,把東西挑挑揀揀地裝進背包。


    兩個人的旅行雖然有過幾次,但一個人過夜還是相當特別的經曆。星期六晚上的初次借宿,然後明天即是生日。我想如果自己也是孩子的話一定會相當興奮吧。


    「爸爸準備好了嗎?」


    「沒什麽特別要準備的。隻是去工作嘛。」


    我給自己設定的是因為工作原因不能一起去。和小真一起走出玄關,島君正在車旁研究著幾張傳單,能看見飯店和披薩店的標記。


    「晚飯去哪裏解決啊小公主?」


    小真眼裏放光地跑了過去。「家庭餐廳嗎?去丹尼桑*嗎?」(原型denny』s)


    「丹尼桑也很棒,但今天有讚助商包場……」島君高高地舉起紅色的傳單。「這個!瘋狂龍蝦!!」


    「沒聽說過。好吃嗎?」


    「店裏有龍蝦遊泳。」


    「龍蝦嘛……」


    「就是大龍蝦!」


    兩個人興高采烈地坐上了車。副駕駛席的車窗被降下,被兒童座椅底座墊高的小真的臉露了出來。她擺出一副大人的樣子,裝出一副慰勞體恤的神情。


    「工作加油哦。」


    「小真也好好享受龍蝦吧。」


    「大龍蝦!」


    雙眼放著光,小真興高采烈地出發了。因為一個人過夜而興奮不已、還會為父母操心,不知不覺間小真成長為了堅強可靠的大姐姐。體味著些許寂寞的滋味,我為完成那項重要的工作回到了房間。


    9


    圓形的繡棚正中間,誰也認不出來的人在微笑著。


    「……這是誰啊。」


    我俯下頭。按照底稿縫紉的話應該繡成的是綻放公主的模樣,然而呈現出來的卻是一個穿著綻放公主製服的微妙的陌生人。眼睛很小,然後還有點顯老。花開王國的綻放公主可不是這麽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從繡棚裏取出刺繡用的十字網格布,我在新的網格布上重新開始描摹圖案。早就料到自己會重來好多次,我提前準備了很多布。隻是布雖不缺,時間卻在一點一點地流逝。


    我看了看表,不知不覺間時針已經劃過零時。因為小真上午就要回來,所以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得快點把圖案描繪出來才行。這樣想著,就把線畫錯了。焦慮導致失敗,失敗又引發新的焦慮,已經陷入了惡性循環。重新描線的時候,不安感突然地就讓胸口憋悶起來。


    如果我做不好的話。


    事情會變得怎樣我很清楚。雖然自己說來未免有點那個,但小真真的是個十分溫柔的孩子,而且她正在成長為一個能夠體察人心的人。即使是我那拙劣的刺繡,她也一定會是一副開心的樣子,新洋裝也一定會高興地穿給我看,連不可愛的刺繡也會成為派對上的樂談,這一定會是一個大成功的生日會。一定會是這樣的。


    但是,這樣是不行的。


    把描繪有底稿的十字網格布夾入繡棚中,我再次開始了針線活。被不安驅使的手指紮不準瞄準的地方。繡第二針時,線的間隔就出現了偏差。比失敗的第一張還要糟糕。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是不會讓小真真正開心的。


    我已經盡力了,這樣的說法毫無意義。不能製作出可愛的綻放公主隻會讓小真產生顧慮。我想要把像販品一樣漂亮的綻放公主製服送給小真。想要讓因停售而說著「不用了」然後放棄的小真從心底最深處感到高興。


    又一次抽出繡錯的線。我把繡棚放在一旁,去洗手間洗了把臉。三月的冷水強行喚醒了我的意識。絕對不能就這麽放棄。到早上之前,絕不可以。


    就在這時,深夜的室內突然鈴聲大作。


    我滿臉詫異地看了眼玄關的地方。武波小姐站在門外,呼出著白色的霧氣。


    10


    「從島那裏打聽到的。」


    「打聽到……電車的末班車已經沒了啊。「


    「開車來的。「


    從玄關處向外麵瞅了一眼。一輛印著「東京都環境局」logo的車停在麵前。


    「濫用職權呀。」


    「與有馬先生家庭相關的案件是包括環境局在內的東京都的管轄範圍。「


    武波說道,眼神裏看不出一絲的負疚。這個人就是有這種特質。


    「有馬先生。」


    「啊,在。」


    「我好冷的。」


    「唔,不好意思。」


    我慌張地把她請進屋裏。


    「有馬先生就是有這種特質啊。」


    「這話是怎麽說?」


    「幹徒勞事的特質。」


    謝謝您這麽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會不會傷害到我就另當別論了。


    我把武波小姐帶進裏麵的客廳。說實話讓客人進到亂七八糟的家裏還是感到有些難為情。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了,但光顧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果然還是有些緊張。


    脫掉大衣的武波不出意料的還是一身製服。或許是工作到深夜後直接來到了這裏吧。我下意識地一邊觀察著情況一邊問道:


    「所以島君究竟說了些什麽……」


    「刺繡苦戰中。」


    我難為情地點了點頭。我對島君真是又愛又恨。雖然懷著不想給武波添麻煩的心意想要一個人完成,但這樣下去的確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境地了。我舍棄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雙手合十向武波說道:


    「情況是,」


    我用吩咐工作的口吻向武波說道。果然這個人還是變成了我的依賴。我從混亂不堪的桌子上找出了綻放公主的參考資料。


    「這是我想要繡的圖案。」


    「嗯。」


    「這是我最開始繡出來的東西。」


    「噗嗤」


    「剛才偷笑了吧?」


    「沒有。」


    沒有偷笑的人是不會噗嗤一聲的吧,不過武波已經又恢複了撲克臉,所以我沒有深究下去。


    「讓我們從技術上解決這個問題吧。」


    說著武波從提著的袋子裏取出一樣又一樣東西。


    「可以借下你的電腦嗎?」


    「請、請。「


    武波麵向桌子,開始以五倍於我的速度操控電腦。什麽也難不倒的武波,在業務工作上一定是世界第一吧。不到五分鍾,好幾個綻放公主就從打印機裏出來了。似乎是很薄的紙。


    「這是?」


    「刺繡用的拓印貼紙。把這個貼上。」綻放公主的貼紙被貼附到繡棚的正中間。「然後就能從上麵這樣縫過去。」


    「誒,好厲害。」


    「最後把它浸在水裏,隻有貼紙會融化掉。」


    「這樣很容易了……」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剩下的貼紙。直到剛才都是照著草圖描摹著刺繡,不僅很花時間而且線條也是歪歪扭扭的。這樣一來就可以在原本的畫麵上原封不動地縫紉了。就算失敗了也可以立刻換紙重來。時間一下子縮短了很多。


    「教材是哪本?」


    我把買來的書交給她。武波翻到縫紉技法的頁麵拿給我


    看。上麵並列著幾種技法。


    「這次我們用手法集中來繡吧。線條用後縫法,上色用緞織法,就用這兩種。比起沒頭沒腦地記這記那,這樣應該做得又快又漂亮。


    「武波小姐真是無所不知啊。「


    「但是實際操作的是你。快點。「


    在她的催促下,我拿起了刺繡框。後縫的方法本身很簡單,在最開始繡的時候就已經記住了。理應是很簡單的縫紉方法,實際做起來卻很難幹得很漂亮。


    第一針紮進去,第二針從後麵穿過來再穿過去。


    「針要豎起來,」武波開口道。「對著布垂直地紮進去。」


    我按照她說的做。想要豎直地把針立起來的話,必然要比斜著紮要緩慢小心。隻要小心地來,線條就會變得漂亮。


    「但是這樣做,難道不會有點太花時間嗎?」


    「理解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武波拿起碎布和線,用後縫法縫給我看。


    「刺繡是需要時間的活。針紮進去,用線把點與點之間連接起來。就這樣反複操作才能完成一副繪畫。用的線有多長,耗費的時間就有多少。縮短這個時間就會失敗,好好地花時間做就不會失敗。想開些,冷靜點,然後一點一點地來吧。


    「想開些。」


    聽了這一番話,肩上的擔子忽然就覺得輕鬆了許多。本以為必須要加緊製作,隻要加緊做了就自然會有辦法,但如果用快速的步調反而無濟於事的話,那麽焦躁就沒有任何意義。


    我再一次麵向繡棚,把針筆直地紮了進去。按照這個步調光是把綻放公主身邊的線縫上就要花相當多的時間吧,但是武波告訴我這樣完全可以。於是我專心而仔細地一針針地縫了起來。


    深夜的我和武波麵對麵相坐,默默地刺繡。因為精神集中的緣故,沒有和她閑聊一句話,但是心情卻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下來。


    回想起來,和這個人已經認識很久了。


    最初的相遇,是那件事發生的時候,那個我和小真的一切都被改變的時候。小真已經七歲的話,和武波小姐相識也過了七年的時間了。這七年裏,真的受到了她太多的照顧。小真是,我也是。


    這個人明明比我要忙的多,卻一直親密地關切著我們二人。


    所以,雖然無法很好的用語言來形容,大概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就按這樣進行下去的話就沒有問題了。」


    武波邊說著邊離開了座位。


    「那麽我先告辭了。」


    「啊,那個,現在是深夜啊。」


    「有車的。」


    武波利落地收拾起行李,向玄關走去。我趕忙追上去。各種而樣的想法在腦中沸騰著。明明這麽晚了特地來找我,完事後就把人打發走什麽的,無論怎樣都做不到。而且讓女性半夜外出也……。那麽讓她留宿?不,等下,一個女性,真要留宿的話。


    在玄關穿上鞋子的武波抬起了頭。


    目光交匯在一起。


    就這樣彼此注視著,無言相對。我終於明白過來。


    現在,是十分重要的時刻。


    必須在這裏傳達出真正的想法。


    把對重要的人,武波的敬意。


    「我。」


    喉嚨被扼住時發出的聲音,我滿臉通紅。此時在奔四的道路中行走了5年的我,和一個孩子沒什麽兩樣。


    「真是個相當沒用的男人。」


    雙唇拚命地張合著。


    「優柔寡斷,笨手笨腳,無論做什麽都那麽拙劣,不得要領。兩件事情同時做的話就會顧此失彼。正因為如此,隻能拚盡全部力氣去做好一件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所以,」


    我注視著她的眼睛。


    「刺繡我會努力做好的。」


    真心傳達出去了。


    「從此以後,我也會好好地愛小真。」


    閉上嘴。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自顧自地開始傾訴,又自顧自地結束。但是武波靜靜地聽完了我全部的話,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微笑。


    「我很喜歡你們。所以從今往後,我也會盡我所能。」


    「生日派對,請一定要來。」


    「嗯,一定。」


    武波轉身打開了大門。邁向門外的深夜前,她隻回了一次頭。


    「今天的有馬,可不是沒用的人哦。」


    剛一關上門就立刻聽到了引擎的轟鳴聲。車聲漸漸遠去。我一個人回到屋子裏,手上握著繡棚。回到房間裏的我又開始了穿針引線。


    大約有了一半進展的時候電話響了。是島君打來的。


    「能不能給她打給電話啊。她好像有些寂寞。」


    「是嗎,那你讓她接一下?」


    「請你先掛掉再打過來。」


    「為什麽?」


    「說是會妨礙爸爸工作所以絕對不能打電話給你。」


    我笑著回撥了電話。不一會電話接通了,一個無精打采的聲音響起。


    「爸爸?」


    「抱歉哦,半夜給你打電話。爸爸突然很想聽小真的聲音……。聽到你的聲音的話,就能有幹勁工作了。」


    「聽到了嗎?有幹勁了嗎?」


    「有幹勁了。」


    掛斷了電話,再一次拿出了針線。刺繡是很花費時間的功夫,但在這段時間裏,我從始至終都在想著她。我感到很幸福,無論多麽困難都的事都能努力去做。我一邊深深祈禱著,一邊穿針引線。


    「希望你變得更加可愛……」


    為了我最重要的人。


    11


    第二天接近中午時分,小真和島君回到家裏了。大家配合好,在她進到屋裏的瞬間撒上如雪般飛舞的祝賀的紙屑。


    「生日快樂!」


    被紙花瓣粘滿全身的小真眼睛瞪得圓圓的。雖然已經告訴她會慶祝生日,在場的客人還是帶來了驚喜。班裏的小朋友湊醬、綾乃醬、理紗醬,以及不得已叫來的瞬君,還有昨天深夜裏才來過的武波也在。大家都是小真最喜歡的人,所以她高興壞了。


    大家舉杯,唱生日歌。吃了料理,切了蛋糕。派對最後,我把裹著包裝紙的禮物遞給了小真。也許是接過它時隱約感受到了藏在裏麵的物品,小真在打開前興高采烈而又小心翼翼地撕開了膠帶。


    「好可愛——!」


    拿出裏麵的洋裝,小真注意到了被鋪開的衣服上附著的刺繡。


    從心底流露出的驚訝之情。


    「綻放公主……」


    長舒了一口氣,我感到了心安。就是這個。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表情。


    「綻放公主!」


    「怎麽樣?」


    「好可愛……!」


    我看向旁邊的武波,向她點頭致意。如果沒有武波的幫助的話,說不定連小真都會忍俊不禁吧。實在是感激不盡。


    「謝謝爸爸!」


    「不客氣。」


    「好嘞,真醬,」島君說道,「來吧。」


    被催促的小真露出得意的微笑,拿來了自己的背包,從裏麵拿出來了一個似乎像是手工製作的、貼著金色折紙的獎牌狀的東西。


    「給爸爸的。」


    「可是沒到爸爸的生日啊……」


    「爸爸一直在工作嘛。」


    小真把五彩繽紛的獎牌繩掛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拿起獎牌一看,上麵用油性筆寫著一些字。


    「努力工


    作獎。」


    收到了這枚世上獨一無二的獎牌,我微笑著。


    無論多少都想回報她的計劃,徹底失敗了


    不管怎樣努力,都無法報答她。


    她就在這裏,僅是這樣。


    我生命中的時間就已被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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