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還帶著外麵的涼氣,一靠近便刺激著沈知年的神經,他恍然覺得自己似是清醒了不少。提了提氣,沈知年又說:“我還以為我總能等到的。”“哪怕時嶼再遲鈍,也能回頭看看我。”謝景廷倒了杯酒,指尖摩挲著酒杯,低沉道:“你沒發現時嶼一直在釣段京淮嗎,但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很擅長這方麵,或者是說,他隻想釣段京淮。”“而且老段真的,被他吃的死死的。”“……”沈知年闔上眼眸,很是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吧台婉轉的歌聲停歇,轉而是一首清脆的鋼琴曲。謝景廷抿了口杯中的紅酒:“所以現在你想怎麽樣……再等等,然後表白嗎?”沈知年搖頭。他不知道。今晚的時嶼打破了他以往對他所有的認知。他從來沒見過他那麽魂不守舍,為一個人付出的樣子。原來他愛人的時候,也是那麽鮮活柔軟,也會奮不顧身。華盛頓。機場。雨勢連綿了幾日,整座城市都被雨水衝刷的格外幹淨,空氣中混雜著泥土的清香。時嶼剛出了航站,便看到助理喬治舉著張偌大的牌子,上麵寫了他的名字,還擠滿了審美極差的塗鴉。“嘿,時嶼”喬治比他年長兩歲,是個留著絡腮胡又風趣幽默的美國人。時嶼長腿邁過去,他抬眸瞥了眼他極其醒目的牌子,冷淡著表情幾近刻薄地評價說:“愚蠢。”“有嗎?”喬治眯起眼來,攤開手搖搖頭,“這可是我親自畫的,畢加索級別好嗎?”時嶼沒搭腔,將行李扔給他,先一步邁上了r&e總部派來接送的轎車。喬治將行李和牌子都收回到後備箱,上了車又問:“你箱子裏都裝了什麽?”時嶼坐在寬敞的後座,雙腿微微交疊著,姿態閑適地翻著手裏的合同,金絲邊框鏡片下的眼睛透出幾份薄涼:“衣服。”喬治有些遺憾地說:“就沒有什麽給我的禮物?”時嶼頓住動作,抬著下頜睨他:“有幾份開發案的合同,你要嗎?”喬治不屑地摸了摸胡子,對工作狂表示由衷的鄙視:“太差勁了。”他t話音剛落,時嶼的手機響了,他一邊接起,一邊打開筆電,用英文回複說:“嗯,我在機場。”對麵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電腦瑩藍色的光映照在他的鏡片上,將他的眉眼襯的更加銳利寡冷。“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喬治透過後視鏡裏看著時嶼的臉,他薄唇微抿著,眉目間盡是倦漠疏離的神色。掛上電話,他開口道:“去公司。”喬治問道:“你不回家?坐了這麽久的車,好歹也休息一天。”“不用了。”時嶼頭也沒抬,視線直視著屏幕,語氣不容反駁。喬治抿唇。他隱約有種感覺,這次回來,冰山大美人顯然比以前還要拒人千裏。夜深。窗外落了白,街巷都被厚雪掩埋著。街口路燈撒了一地年邁的光線,風聲肆無忌憚的叫囂著。江遇輸了密碼開門,玄關口亮起微弱的橘色,空氣裏有濃重的煙酒氣撲麵而來,刺的他皺眉。踩著拖鞋進去,客廳被極端的寂靜和黑暗包圍,走廊口擺著歪七扭八的啤酒罐,他不小心踢倒了一個,清脆的聲響在夜幕裏冗長無盡的蔓延。廚房有伶仃聲響。他耳朵靈巧的捕捉到。江遇邁過去,看到段京淮正倚著櫥櫃坐在地板上,一條長腿彎曲,拎著啤酒瓶的手腕散地搭在上麵。他嘴裏咬著煙頭,神色寡淡,平日裏銳利又風流的桃花眼懶洋洋地掀起,眼神寂寥地凝著落地窗外的月亮。那月亮高貴的很。清冷的月光撒了一地,混雜著窗外厚重純白的霰雪,將整個廚房襯的恍若白晝。江遇將買來的飯菜放到案板上,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手機來,將滿地嘈雜的啤酒瓶、煙頭,還有顯然已經沒了半條命的人全都拍了下來。閃光燈和快門的聲響惹得段京淮眉心緊促,他陰鷙著臉看他:“你幹什麽?”“發給時嶼看看啊,讓他知道我們口嫌體正直的段大少爺,是怎麽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他不會在乎的。”段京淮的嗓音嘶啞,如同燃燒殆盡時殘留的細微聲響一樣疲弱。江遇說:“嗯,不在乎的話就讓他看看你的笑話,也不虧。”段京淮:“……”段京淮沒再說話,疏於打理的額發耷攏在額前拓下一層影翳,狹長寡冷的眼底盡是冷冽。猩紅色的火光燃舐著煙頭,煙霧繚繞。心口像被塞了一團冰錐般刺痛,留下千瘡百孔的痕。江遇盯著他這幅模樣,深深地吐了口氣。“時嶼是離開地球了嗎?”“這世界上有那麽多交通工具呢,難道就沒有一樣能讓你去美國?就沒有一樣能讓你找到時嶼?r&e也不過如此吧,難道這公司不落地,開到月球了?”“……你要是想去月球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啊。”段京淮頭腦昏漲地捏了捏眉心,唇僵硬地動了動,沙啞道:“他說我們到此為止。”江遇反問:“那又怎麽了?”段京淮:“……”江遇繼續嘲諷他:“誰沒有說過氣話,難道你跟時嶼說的每一句狠話,都是真的?”“你還跟我說過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他那張臉呢,結果人一回來又被迷得不知天南地北,為了宣/誓/‘主/權’,還差點把命都搞沒了,結果呢?”“人走了兩天,你又在這裏自甘墮落坐了兩天。”“你真的就甘心‘到此為止’?”氣氛遁入一片闃靜。段京淮半張臉浸泡在冰藍色的月光中,薄唇緊閉,麵容冷的像隻海妖。直到那隻煙頭燃到了他的手指,遲緩的痛覺刺激了神經,他才後知後覺地皺了下眉,抬手將煙頭按在瓷板上碾滅。江遇看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唇角翳了翳,最終還是歎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抬眸,看了眼窗外,輕聲道:“月亮再好看,你光這麽看著,他也不會是你的。”“……”玄關處傳來江遇關門的聲響,段京淮抬著下頜,與月亮直視。八年前,時嶼一聲不吭從他身邊離開時,他渾渾噩噩過了三天,行屍走肉般來到時嶼家樓下。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雷電,暴雨聲清脆到如同打碎的瓷器,他渾然不知,就那麽仰著頭,癡望著那漆黑的窗口,淋了一整夜的雨。直到將近黎明的時候,他才拖著僵直的雙腿離開。那晚沒有月亮。窒息的感覺再一次襲來,段京淮閉了閉眼,他伸手摩挲著旁邊的易拉罐,略一分神,指腹在不經意間劃過罐口的拉環。拉環處格外鋒利,食指指腹幾乎是在瞬間被割破,傷口略深,有鮮血從皮膚裏緩慢地滲出,匯聚,凝成一個血珠低落在地板上。段京淮低垂著眼瞥了下傷口,唇角不自覺地緊抿,卻察覺不到任何痛感。拉環被單手敲掉,他握著易拉罐,將啤酒一飲而盡。手垂下,血還在向外冒著,不停滴落在地板上,像是開出妖冶的花一般。段京淮凝神看著濺起的血珠,耳畔突然莫名浮現出時嶼清雋的嗓音:“小傷也是傷,會感染,也會留疤。”腦海裏,還有他說這話的時候,微皺著眉的清冷樣。段京淮眉骨微抬。片刻,他扶著地板從站起來,骨節分明的手抓了把額前的碎發,往臥室走。他從床鋪旁的櫥櫃裏翻出藥箱,找了塊創可貼,將指腹的血擦幹淨後,撕開貼膜粘到指尖上。正當他想把藥箱扣上時,從旁側發現一盒有些磨損的創可貼,紙盒被壓褶的有些皺,包裝和圖標花紋也有些老舊。段京淮眉心一跳,他動作頓了下,指尖伸過去,將那盒創可貼拿出來,拆開。這是時嶼高中時經常裝在書包裏的創可貼。那時候段京淮打籃球時總是帶傷,膝蓋,手肘,甚至是臉都沒能逃過刮痕。時嶼見他身上有傷口,就會從口袋裏拿出創可貼來遞給他。起初他還不要,嫌棄這東西貼著很難受,然而一拒絕,時嶼那雙漆黑漂亮的眸子就會瞪他。“臉伸過來。”整座校園沉浸在落日的餘暉中,空氣潮濕又溽熱,水紅色的黃昏在石階上塗抹了兩道影。“幹嘛,”段京淮唇角微彎,漫不經心地湊過去,眉梢挑著,“想親我?”“你胡說八道什麽!?”時嶼瞪著他,白到透明的皮膚透出緋紅,不知是因為羞還是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