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這人繃緊的背脊稍微鬆弛下去了一點。傅向隅也沒打算在他這裏待太久,他昨天在群裏跟段鑫燁他們約好了今天下午去邊郊看比賽,借用秋池家的盥洗室洗了把臉後,傅向隅就穿上衣服走了。秋池簡單地衝了個涼,倒在床上後他才想起要定個鬧鍾,防止午睡過頭。打開手機的時候,看見傅向隅給自己發了張圖片,是銀行轉賬的截圖他給自己轉了兩萬塊。秋池愣了一下,隨即發消息問道:「不是說一次五千塊嗎?」傅向隅回得很快:「一次五千。」「有問題嗎?」秋池這才發現他們理解的“次結”好像有點不大一樣,緊接著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現在有點不爭氣地想要出去跑三圈,要不是今天身體有點不適的話,他感覺自己現在應該已經飛奔下樓了。這樣的話,他是不是很快……很快就能攢夠手術費了?第21章 周二傍晚下班的時候,秋池有些猶豫地走進了開在學校對麵的那家蛋糕店。之前每次經過這裏的時候,秋池都會聞到一股甜鬱的麵包香氣。但因為知道這家店的甜品賣得一向很貴,所以除非已經決定了要買,秋池一般不會在這家店門口駐足。他喜歡蛋糕、喜歡甜品,但無論是在首都還是在老家,甜品的價格對他來說一直都顯得近乎昂貴,所以秋池從來沒跟媽媽提起過。媽媽一個人養他已經很辛苦了,秋池不想再讓她因為一塊又小又貴的蛋糕而感到難過。這個點蛋糕店的客流量比較大,秋池進去後快速地逛了一圈,隨後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塊最便宜的小蛋糕。這家蛋糕店是真的很貴,雖然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設,但付款的時候秋池還是有點心疼。可買都買了,他也隻好在心裏安慰自己,反正自己平時也不常吃。他就隻吃這一次。秋池一邊往學校裏走,一邊在心裏雀躍地盤算,一會兒他打算先隻吃一半,然後把剩下的另一半放回到冰箱裏,等下了夜班回來再吃。這樣的話,一個蛋糕就可以讓他快樂兩次了。學校北區大門進去後不遠,有條很長的梧桐路,每年春夏交接之際梧桐花開,放眼望去兩道全是長片的淡紫色花束,鋪麵而來的風裏都夾含著甜絲絲的香氣。秋池彎腰撿了朵形狀完好的梧桐花,然後將其很小心地揣進了衣兜裏。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想起了傅向隅的味道,那是一種不具體的、無法用語言精準描述的香氣。像是盛開的鳶尾花、一隻冷豔的紫色蝴蝶,帶著股濕冷的甜香調,花香裏又泛著微苦。隻有在那股信息素順著腺體侵入血液,在他的身體裏不受控製地四處侵|犯的時候,秋池才能“聞”到它,也才能短暫地感知到那個alpha壓抑著的痛苦。他天生無法用正常的途徑感知信息素,也不會有發熱期,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是這個社會上最底層的一個普通人類。這個世界的太陽與星星一直都在圍繞著那些“天賦異稟”者打轉,發熱期的理智喪失也被他們稱之為造物主給予這些“主角們”的“饋贈”。秋池沒辦法共情那些被發熱期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特殊人種,他甚至被他們的“信息素”排除在外,能誘發ao兩性發|情的高濃度信息素,在他這裏也隻是有點悶的空氣而已。但那天他卻“聞”到了傅向隅,然後就一直鬼使神差地記住了那股鳶尾花的香氣。*會客廳內。在場男女無論性別,一律是西裝革履,作正式打扮。傅霽坐在定製的客宴長桌上首,時不時就有人端著酒杯上來祝壽。這次生日宴他辦得很低調,自從被選舉上任後,除卻忙著外訪或是其他事務,他的生日宴年年都是這樣辦的。請一些老熟人,也不做宣傳,更沒放任何新聞媒體入內。餐前菜剛剛被撤下去,傅霽起身端起酒杯,一副隨和模樣:“這裏我回敬各位一杯,感謝各位百忙之中還願意到我這來陪我喝喝酒、說說話。”他一句謙辭,後邊便自然而然地接上來許多恭維話。傅向隅今天穿了件冷灰色調的雙排扣西裝,裏邊搭的是很傳統的白襯衣,又打了個不會出錯的深顏色領帶。傅霽是今日晚宴的主角,而他作為統帥獨子,必然要出席應酬。來場的又大多是長輩,長輩來敬的酒他推不掉,一人一杯下來,到晚宴中場的時候他就感覺有點醉了,於是便請辭出去透氣。這裏是傅家的主宅,近郊的一套莊園別墅。別墅主棟前麵有一處人工湖造景,湖邊種滿了淡紫色的鳶尾花,眼下正是鳶尾花的花期,微風托著鳶尾的花瓣,銀色月光下,淺紫色的花海像一大片聚攏的、翩翩舞動的蝴蝶。隻是這“蝴蝶”始終被底下的根係束縛在地麵上,無論如何掙紮也不可能飛起來。因為酒精的影響,傅向隅感覺自己的腺體隱隱又有些發熱的征兆,信息素在血液裏竄動著,讓他越來越煩躁。傅向隅撕開一張隨身攜帶的阻隔貼,貼到後頸的腺體上。身後傳來了一個人的腳步聲,傅向隅不必回頭,就已經知道了來的人是誰,同為alpha,他隔著大老遠,就已經聞到了她散發出的信息素氣味。也難得有人的信息素會是這種類似於火藥桶的氣味,平時不發火的時候還好,誰要惹了她,方圓一公裏都會被那股衝天的火藥味波及到。她的聲音偏中性,嗓音裏有股性感的沙啞:“小隅。”“秦阿姨。”傅向隅接過她遞過來的煙,夾在指縫裏,沒有點,“好久不見。”“幹嘛一個人出來?”傅向隅笑了笑,沒接話。“哢噠”一聲響,秦瑜點燃了手裏的煙,隨即猛吸了一口,那煙頓時少了半根,她偏頭看向傅向隅,月光下,這個年輕alpha的側臉令她有些恍惚:“……你是不是不抽煙?”傅向隅看向湖麵,湖中央被月光照映出了銀色的波痕:“不怎麽喜歡,怎麽了?”秦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沒頭沒尾地問:“小蔚說你去看過他了?”“嗯。”兩人不約而同地變得沉默。這裏離住宅區還有一段距離,綠化麵積又很高,是監控的死角區域。過了很久,傅向隅才聽見她重又開口道:“他是自殺的。”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手裏的那根煙也燒到了底,傅向隅聽見了她又點燃了一根新的。“我隻知道這麽多,”秦瑜說,“當年軍方跟首都研究所有合作,上將的遺體被你父親秘密送去了研究所,你父親似乎還要求他們冷凍了上將的大腦。”“那天剛好我也在研究所裏,軍人們需要特製的抑製劑,以保證執行任務時大腦的絕對清醒,‘軍需軍備’交接這塊一直是我負責的,我真沒想到那天會看見他……”這個傅向隅多少知道一點,自己的母親生前曾經是秦瑜的直屬長官。兩人在出生之前甚至就被雙方父母訂下了娃娃親,可惜出生後發現性別不大匹配,於是這門親事才告吹了。那天秦瑜悄悄查看過長官的遺體,雖然屍檢報告顯示他是死於他殺,傅霽也對外宣稱自己的妻子是死於一場“行刺”,但那具遺體做不了假。“凶器是他平時慣用的匕首,身上無抵抗傷,隻有心髒處的致命傷,並且我偷偷檢查過了,那個刀口向下略勾、偏右,一刀致命……隻有自殺這一個可能性。”雖然查到的東西不過隻是模糊的碎片,無法勉強拚湊出當初的真相,但傅向隅還是隱隱約約地猜到了這個答案。他的母親是自殺的。“他一定很恨我。”他小聲說。恨到等不到他出生,就那麽迫切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傅向隅回去的時候,這場“一切從簡”的生日宴已經進行到了尾聲,賓客們漸漸散去了,那位陌生又漂亮的統帥夫人正在莊園的大門口忙著送行,客廳裏隻剩下了傅霽一個人。傅向隅這趟是回來拿車鑰匙的。他跟傅霽從來就不親近,這會兒人都走光了,因此也就沒必要再留下來跟他扮演什麽父慈子孝了。把鑰匙放進外衣口袋,傅向隅終於禮貌性地跟傅霽說了句話:“我先回學校了,明天還有課。”說罷他就要往門口方向走。“站住。”傅霽看向他,“剛才去哪兒了?”“你知道我的病忌酒,”傅向隅道,“當時感覺喝不下了,出去透透氣而已。”傅霽方才麵對賓客時的和易已經完全沒有了,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傅向隅,然後又忽然笑了:“是嗎?”他停頓了半秒,接著才直奔主題:“沒想到你跟秦瑜倒是一對忘年交,她跟你說什麽了?”“我猜猜是為了你母親吧。”傅向隅也看向他,這人才剛也喝了不少酒,但他記得傅霽的酒量很大,酒品也很好,這麽多年,他從來沒看見這個人發過酒瘋。“是。”他誠然道。“正好,”傅霽點了根煙,但沒有抽,“我今天也有點想他了,跟我說說他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傅向隅總覺得他眼中閃過了幾分虛偽的深情,畢竟這個男人在他記事以前,就將已故妻子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抹消掉了。傅向隅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姓什麽、叫什麽,又遑論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個家裏從沒有人提起過他,甚至連傭人都是在他的母親死後才被雇來的,傅霽主動提起已故的妻子,這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傅向隅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您想讓我說什麽?我從沒見過他。”“不是一直都在查麽?”傅霽笑了笑,“統帥的孩子,可動用的權利和資源那麽多、那麽廣,總會查到一點事情的。”“對不對?”他一副輕描淡寫的姿態、居高臨下的審視,以及那看不出溫度的笑意。傅向隅每回和他說話,都覺得很焦躁,情緒像是一個瞬間被吹到鼓漲的氣球,即刻就處在了即將爆炸的邊緣。他永遠都是先失控的那個人,而傅霽每次都會用那雙平靜而冷漠的眼睛看著他,仿佛他永遠都隻是個無辜的父親。在這個獨裁者的監控之下,他又能查到什麽真相?傅霽臉上掛起的笑意,在傅向隅看來不過是譏諷。他想起了那塊空白的石碑,墓碑邊緣種滿了淺紫色的鳶尾花,和他家湖邊種植的是同一種品種。傅向隅不說話,但臉色明顯已經變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把他葬在哪裏嗎?”傅霽無奈道,“但爸爸最近太忙了,沒空親自和你說,所以叫你李伯伯轉達給你了。你去見過他了吧?”傅向隅控製不住地冷笑了一聲:“你是有多恨他,連個名字都不給他。”傅霽的眼神看上去有幾分傷心:“那是他自己的意思,孩子。”“我怎麽舍得恨他,是他恨我才對。”說到這裏他忽然笑起來:“他也恨你,向隅。”“向隅。”傅霽重複地說,“他們都說我給你取的這個名字不好,寓意很差,可爸爸其實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