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小時候睡過的床上,躺了很久都沒能醞釀出睡意來。接近零點的時候,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彈出一條消息來,傅向隅看見屏幕上秋池的頭像,手比腦子更快一步,一下就點了進去。「你休息了嗎?」傅向隅點開他之前發來的那條視頻,還沒完全暗下去的天色裏飄過幾顆鹽粒大的雪,在路燈的暖光下細微的閃爍著。他仿佛能透過這個短暫的視頻聽見beta的呼吸聲。秋池緊接著又發了張照片過來,照片裏是他那張小床,鋪了層淡紫色的床單,沒什麽花紋,但看著很柔軟。「我買了套稍微大點的被子,這樣以後一起蓋就不會冷了。」傅向隅不知道該怎麽回,猶豫了片刻,索性關掉了聊天界麵。……洗完澡的秋池躺在剛鋪上新床單的小床上,發完那幾條消息後,他又忍不住點進去看了好幾次。以往傅向隅每次都回得很快,但這次卻一直都沒有回。秋池猜測他可能是喝多了酒,已經睡著了。因為每天都要早起清掃責任區的枯枝落葉,秋池現在也很困了,他抓著手機又等了會兒,沒等到傅向隅的回複,於是打開手機,在輸入框裏打下了“晚安”兩個字。第二天秋池剛好休息,於是起了個大早,到離這兒最近的農貿市場買了一堆菜。昨晚他就提前列好了清單,挑的都是平時不大舍得買的食材,沒想到剛到宿舍不久,就接到了傅向隅打來的電話。秋池趕緊把手裏提的食材都擱在了廚房台麵上,然後飛快地接起電話:“喂?”沒什麽鋪墊,傅向隅開門見山道:“今天有事,就不過去了。”秋池愣了一下,看了眼台麵上剛買回來的菜,小聲地說了句:“好。”“……那明天呢?”“看看吧。”秋池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但他敏銳地察覺到傅向隅的語氣似乎有些敷衍,也有些冷淡,於是就沒有再開口。掛斷電話後,他把剛買好的那些菜放進冰箱裏碼好。可能是太忙了吧,他想。這之後傅向隅一連小半月都沒再過來。秋池發給他那些消息,他好像也都看不到。有時候會挑著回一兩條,但秋池能感覺到他好像沒什麽熱情,一直都是很敷衍的態度。於是秋池開始反思自己的話是不是有點太多了。十一月下旬的時候,首都下了場大雪。秋池在學校裏碰到過傅向隅好幾次,有幾次兩人離得有點遠,傅向隅似乎沒看到他,除了在那間逼仄的職工宿舍裏,alpha大概在哪裏都是眾星捧月的。很早之前,他好像就已經無法抑製住自己看向傅向隅的目光了。秋池見過他站在禮堂上發言、領獎,也見過他被同樣光鮮亮麗的同齡人簇擁在其中。那個年輕的alpha就像是站在另一個世界裏,而他則藏在眾人看不到的角落之中,心裏既驕傲又難過。隔很遠他就看見傅向隅了。這人身旁站著一個棕頭發的女孩,秋池知道她,傅向隅的同班同學,和彭爍那群人也玩得很好。兩人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麽,秋池手裏拿著鏟雪的工具,剛剛領班在群裏通知他去處理天橋階梯那塊的積雪,他急急忙忙地趕過來,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傅向隅。和傅向隅擦肩而過的時候,秋池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可這個人卻好像沒看見他一樣,熟視無睹地從他旁邊經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這麽近的距離,他不可能沒看到自己。之前的每一次“偶遇”,傅向隅的目光都會短暫地停留在他身上,直到秋池也抬眼悄悄回應他的目光。秋池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覺得這場交易可能就快“結束”了,可傅向隅還沒有跟他提起這個詞,他本能地保留著最後一絲幻想。萬一不是呢?那天傅向隅從他家離開的時候,兩人並沒有鬧矛盾,alpha也沒有不高興,那天晚上他還冒雨跑出去買了禮物。可傅向隅從那天之後再沒來過。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是不是不該問他那個問題,不該在他洗澡的時候開口,不該和蚊子一樣小聲地說話……是不是莫名其妙的就被他討厭了。*十二月初,都蘭建校三百年慶典。慶典當天校方邀請了上千名校友,報名的誌願者有點不夠,策劃小組於是從校工裏抽調了一批人員負責現場布置和物料發放。當天秋池推了好幾車礦泉水送到禮堂,又跟其他人一起把水一箱一箱地卸下來。其中一位負責人進來看了眼,然後點了秋池和另兩個校工:“麻煩你們三位把礦泉水拆開,然後在禮堂的那些空桌上擺放好。”“每桌都要?”“是的。時間有點來不及了,每人就各負責兩列吧,剩下的我再去喊人。”秋池來回搬了幾趟,才剛擺到一半有餘的時候,被邀請過來的校友和學生代表就已經陸續開始入場了。秋池在這些人裏看見了傅向隅,他隻用餘光往那個方向匆匆瞥了一眼,然後就低下頭,繼續專心地擺放那些礦泉水。再次折回到那間臨時倉庫搬水的時候,剛走出去沒多遠,秋池就被一個從拐角那兒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很重地撞了一下。秋池手裏的一箱礦泉水差點沒拿穩,雖然是對方先撞到的他,但他還是下意識地說了句:“抱歉……”秋池聽見那人很輕蔑地嗤笑了一聲。他抬眼看向對方,看見那人臉上露出了一個惡劣的笑:“你沒長眼嗎?“秋池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張臉。下一秒,裘彥明也從那個拐角處走了出來,他笑了笑,隨即不輕不重地訓斥道:“你幹嘛呢耿迪,一把年紀了還欺負同學?”“我哪欺負他了,”耿迪理直氣壯地,“明明這麽寬的走道,他非撞我身上,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裘彥明則從另一側堵住秋池的去路,語氣很輕鬆,像是熟人碰麵:“好久不見啊,小秋同學。”“在學校裏掃垃圾的感覺怎麽樣?”他笑得古怪,“挺賓至如歸的吧?畢竟這才是你們beta應該幹的事兒。”耿迪則在後麵挺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本來就不該收他們這些垃圾,要不是教育部有規定,必須收幾個beta做做樣子,這些下等人怎麽可能考的進來。”說到這裏他忽然一頓,直勾勾地盯著秋池的眼睛:“令堂應該還健在吧?”秋池終於抬頭瞪了他一眼。耿迪笑起來,又看向裘彥明,有點不甘心地說:“媽的當初那瘋婆子在我腰上拉了道這麽長的口子,縫了二十來針,沒讓那瘋婆子坐牢真是便宜她了。”當初好在被刀刺傷的不是裘彥明,否則那起案子到最後也不會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都蘭這位老校長愛子如命,哪怕是蹭破太子爺一塊皮,那都得拿“命”來償。“幹嘛呢,這樣瞪著我,”耿迪像是發現了什麽特別有趣的事兒,“是不是特想打我?坐牢還沒坐夠呢?”秋池一直在克製著心頭的憤怒和火氣,抱著礦泉水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可就算出手,他也打不過這兩個alpha,反而還會為此丟掉唯一一份穩定的工作。說話間,裘彥明忽然伸手扯開他的口罩,秋池厭惡地往後躲了一下,卻撞在了耿迪身上。“我最近在追藍茵,”裘彥明嘖一聲,“那小|婊|子還挺裝的,老來欲迎還拒那一套。”“聽人說你倆以前處過啊?一起去圖書館,整的還挺浪漫,”他極輕蔑地睨了秋池一眼,“她怎麽能看上你啊,不是你死纏爛打吧?”秋池一直沒說話。聽見裘彥明提起藍茵,秋池猜到這人很可能是在她那裏吃了癟,有氣沒處撒,又剛好看到了自己,所以才特意找過來找茬瀉火。耿迪又從後麵推了他一把:“我們裘哥問你話呢,啞巴啦?”藍茵是他大學同學,一個b級omega,兩人在學業上都很上進,經常組隊一起完成作業,每次配合得也都很默契。一樣的人生目標讓兩人有了許多的共同話題,大概是互相對對方都有些欣賞意味,那段時間他跟藍茵確實走得很近,兩人還玩笑著說以後說不定可以選到同一個導師。一直到他出事。藍茵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避開他,甚至很積極地在幫他找律師,可是當時沒有哪一家首都律所敢接手他的案子,而且秋池家裏也拿不出那些錢去聘請好律師。她為秋池感到憤憤不平,甚至上網發布了一些憤慨言論。後來大概是被輔導員警告了,在校方的不斷施壓下,藍茵把那些帖子都刪除了。秋池不想連累她,後來藍茵來找過他幾回,他都沒怎麽給回應。自那之後兩個人也沒有再聯係了。……禮堂內。傅向隅聽見有個負責人問校工說:“負責這兩排的那小哥人呢?”那校工想了想,說:“剛好像看見有兩個人去找他,可能有什麽事吧。”“那行,”這會兒入場的人越來越多,負責人忙得焦頭爛額,也沒空去管那個突然消失的校工,“那就麻煩叔你們幾個了,咱順便把剩的那點也幫忙擺了吧,要有什麽急事就提前說一聲,我這一雙眼睛也看不過來是不是?”傅向隅猶豫了幾秒,隨即忽然起身。旁邊的秦蔚看了他一眼:“你去哪?”“洗手間。”傅向隅從拐角那兒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秋池被那兩個alpha夾在中間,裘彥明似乎伸手在秋池的臀部上抓了一把,嘴裏在說什麽話傅向隅根本沒聽清楚。因為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裘彥明旁邊,這人看見他,有些意外,張了張嘴似乎想跟他打招呼:“傅……”然而沒等他說完這個音節,傅向隅迎麵就是一拳。他沒怎麽和人打過架,幾乎沒有近身搏鬥的經驗,畢竟從小到大根本沒人惹他,就算是煩到他的人,也不需要他親自動手解決。落在裘彥明拳腳毫無章法,但每一拳都是實打實的,這人一時間被壓在地上打懵了,連話都說不出來。秋池看見傅向隅後頸上的阻隔貼被他自己扯開了,來自於頂級alpha信息素的絕對壓製,讓眼前剛剛還囂張得不行的兩個alpha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隻有秋池完全不受影響。他上前試圖拽住傅向隅的肩膀,拽不動,於是又去扯他的小臂。倒在地上的那個alpha鼻血已經流了滿臉,可秋池根本拉不住傅向隅。等級相當的alpha信息素隻會激發對方強烈的爭鬥欲,但傅向隅的信息素等級已經超過了傳統評定alpha等級的最高區間。被他壓在地上打的那個alpha在信息素的絕對壓製下,毫無反抗能力,甚至已經開始不自覺地抽搐,身下也有腥|臊的黃色液體在白色的瓷磚地板上緩緩洇開。秋池很怕他弄出人命來,他有些手足無措,此時去叫人來無疑會把事情鬧得更大。於是他隻好跪在地上,用盡全力抱住他:“求你了向隅……”“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