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忽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算啦池哥,”小禾忽然說,“你辭掉那個工作陪我出去走一走吧?之前我跟你說我特別想去的那幾個城市,趁著我現在還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你還年輕……小禾,不要那樣想,”秋池抓著他的手,說,“一定會有辦法的,好嗎?”任鈺禾看著他,忽然哭了。秋池忙去給他拿紙,把紙塞到他手裏的時候,秋池忽然聽見小禾說:“對不起,池哥。”秋池又抽了兩張紙,替他擦幹淨臉:“別這樣說,我會和你一起想辦法的,到時候我問問研究所那些人,他們認識很多權威專家,現在醫學這麽發達,說不定已經找到解決辦法了。”“可你已經夠辛苦了,”小禾說,“我還要連累你。”“我們不是說好了,以後要‘互相依靠’嗎?”秋池說,“如果是我病了,你肯定也不會丟下我不管啊。”說著他傾身過去,抱了抱小禾:“別怕,我和跟你一起麵對的。”小禾把頭埋在他頸間,心裏的愧疚感就快要把他逼瘋了,可他什麽都不敢表露出來。篩查報告出來的那天,一個自稱是市研究所副所長的人聯係上了他。對方告訴他,他的病還在潛伏期,完全有機會被治愈,但腺體切除是個很大的手術,畢竟alpha的腺體連接著全身神經脈絡,弄不好的話還會有很大的後遺症。當時家裏已經不剩什麽錢了,而且他爸正在承受著病發的痛苦,他根本不好意思開口讓家裏人把那筆原本留給他爸治病的錢拿來給自己做手術。畢竟他的病還在潛伏期,說不準什麽時候才會病發,他不能這麽自私。那個副所長告訴他,他們研究院現在很缺人,問他有沒有認識的親戚朋友,隻要性別是beta就可以,最好是那種急需要用錢的,可以介紹來研究院上班,他們給開的工資很高,隻要他介紹的三個人都成功通過了審核,作為報酬,研究所會免費為他申請到最好的醫療資源,並為他進行手術。當時任鈺禾十八歲,剛剛才上大一。他還那麽年輕,看著爺爺跟爸爸先後被病痛折磨著死去,悲慟之餘他又感到了恐慌與害怕。小禾不想死。於是他找到了十幾個生活條件不好的同學朋友,經過研究所的篩選,最後隻勉強留下了兩個。還剩一個名額他怎麽也湊不上,直到他發現宿舍裏跟自己玩得最好的舍友突然開始借網貸。小禾沒有勸他,其實勸了也沒用。他看著鄧買了新鞋、新衣服,經常請他們下館子吃飯,還給對象買了名牌包、香水。直到他再也貸不出來錢了,正在糾結著要不要跟家裏坦白的時候,小禾向他推薦了那家研究所。他用鄧換來了一次免費的手術,雖然感覺良心不安,可他終於不用再走父輩的老路。可大概是報應,最後他還是患上了跟父輩一樣的病。研究所的人又找到他,說國外有個專家,曾經有過治好這種罕見病的經驗,隻是治療費用高到他無法想象。於是任鈺禾又開始找人,他找了很多個beta,可他們都在首輪就被刷掉了,窮途末路之下,他把希望放在了秋池身上。那天他故意和秋池提了一嘴,在發現秋池對此並不感興趣之後,小禾反倒鬆了一口氣。算了,他想。能活多久活多久吧,這就是他自己的命了。可他沒想到後來秋池竟然會主動來問自己要內推名額,那天任鈺禾真的感覺到了後悔,他試圖勸秋池不要去,但秋池說自己實在很缺錢,而且他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小禾能從他的話裏感覺到,他好像欠了誰一大筆錢,研究所很喜歡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好掌控,更別說他還有案底在身上。不過他也沒想到秋池會進的這麽順利,研究所的人告訴他,上麵對秋池的“評級”很高,說他曾經自然受孕過,打下來的那個胚胎就放在他們總部,經過評定,甚至有可能超過s級。但因為胚胎還未發育完全,所以隻能保守估計這個胚胎可能會是個s級的alpha。任鈺禾每天都在後悔,於是他一直明裏暗裏地在勸秋池離開。可研究所的人又聯係了他,說是隻要能穩住秋池,他們會送他到國外,讓那一位在這一類遺傳病領域最權威的專家,來為他製定專屬治療方案。小禾有些動搖了。他想活,太想活了。可那無時無刻不在的愧疚感卻幾乎快要將他擊垮了。有時候他想算了吧,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至少他沒有對不起秋池,可有時候他又很怕,他怕死,更怕活生生地感受著自己的□□一點點潰爛掉的那種恐怖的無力感。於是他又自我欺騙道:反正隻是幫忙做一些實驗,那些人承諾過不會讓秋池有生命危險的,等他的病治好以後,他一定會補償他的。研究所的人說這種實驗對beta沒有傷害,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孩子,隻要那個孩子的信息素評定等級在s級或以上,到時候他們就會放秋池走的。等他順利做完手術,他們以後想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第69章 秋池在醫院裏待到了很晚,在幫小禾拿藥、取化驗單的間隙,他抽空上網查詢了這類罕見病相關的信息資料。網上說這類罕見病的治愈率隻有百分之零點一,唯一治療成功的病例是國外一個首席罕見病專家親自操刀的手術。秋池看見有些患者在底下評論,說是現在連預約都約不上,光有錢還不夠,還需要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搶號排號。可他們的病已經等不了了。病房內熄燈後,秋池又在外麵走廊裏幹坐了一會兒,上周他剛把那張卡寄回了都蘭,之前攢下來的那點工資,他也幾乎全打那張卡上了。現在再去聯係傅向隅……他覺得自己開不了這個口。秋池情緒低落地往樓下走,他打算掃輛車去地鐵站,說不定能趕上最後一班車。剛找到車輛停放點,腕上的手環忽然震了震,秋池低頭看了眼,發現是研究所的座機號碼,他愣了一下,然後才接通:“喂……”對麵是那個女研究員的聲音,可還沒等秋池來得及聽清她在說什麽,身後突然有人用一塊潤濕的棉布捂住了他的口鼻,秋池立即掙紮起來。掙紮中他感覺後頸處忽然刺痛了一下,十幾秒之後,秋池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癱軟而沉重,緊接著他便被一雙手拉進了車裏。秋池掙紮著不肯閉眼,最後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張很熟悉的臉,那人低頭在他眉頭處吻了吻,低聲說:“睡一覺吧。”……秋池做了個很短暫的夢。夢裏他正坐在一張熟悉的書桌前看書,有人從身後俯下身抱住他,親昵地貼著他的臉。窗外陽光熾烈,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照得通透又明亮。沒人開口說話,隻有窗外那吵鬧又寂靜的蟬鳴聲。夢境就這樣持續了一會兒,然後身後的人突然開口問:“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麽?”“好餓……”“你還做飯嗎?”“不然我點外賣吧。”“要不要吃蛋糕?”傅向隅說了很多話,但秋池卻一直都隻是很安靜地聽著,因為每次隻要他一開口,夢就會醒。他其實並不想醒,隻有在夢裏的時候,他才覺得可以稍微對自己好一點。秋池現在隻想貪心地再多睡一會兒。夢裏似乎隻有這一間老舊的職工宿舍,外麵那個喧鬧而複雜的世界仿佛已經不存在了。他不用再擔心媽媽,不用再為錢發愁,不會失望、痛苦,也不會再為誰感到傷心。他很安靜地躲在這間小房子裏,有人在抱著他。還是他很喜歡的那個人。可隱約的,秋池忽然預感到自己可能就快要醒過來了。但是他不想醒,更不想麵對現實。身後的alpha忽然消失了,屋子裏隻剩下他一個人。緊接著周遭的景象開始發生變化,破舊的宿舍變成了醫院。“聽不懂嗎?交易結束了。”秋池很想要開口說話,但卻發不出聲音。他再一次感到了那種很深的無力感。“和錢沒關係,秋池。”他看著眼前alpha漫不經心的眼神,心口處很疼,秋池覺得自己就可能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可最後他竟生生忍住了。秋池下意識撲上前,試圖抓住傅向隅的手,但卻抓了個空。畫麵繼續變化。籃球場上,他看見傅向隅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可那道聲音卻仿佛是在自己耳邊響起的。“挺惡心的。”秋池猛然驚醒過來。睜開眼後他緩了大約十來秒才回過神來。秋池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張很軟的大床上,腕上的智能手環不見了,變成了一個深棕色的軟皮鎖扣,細長的鋼鏈似乎一直連接到了房間角落處。窗簾拉得很緊,隻有牆角的小夜燈亮著一團微弱的光。秋池下了床,拉開窗簾,外麵天才蒙蒙亮,看起來也就早上六七點鍾的樣子。這裏看起來像是一處別墅區,看層高他現在應該是在三樓,窗外視野開闊,戶外的積雪被清理得很幹淨。秋池有些坐立不安,他在這間臥室裏四處翻找著,試圖找到自己的手機跟手環。衣櫃是滿的,靠左的位置有好幾套軍裝,秋池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肩章,有些發怔。緊接著秋池忽然聽到了腳步聲,他下意識關上了櫃門。門開了。傅向隅穿著睡衣走進來,手上端著餐盤和牛奶。兩人對視一眼,可誰都沒有說話。傅向隅把早餐放在邊幾上,見秋池還站在原地沒動,他抬眼笑笑:“吃早飯吧。”“你想做什麽?”秋池看著他,心裏壓著股莫名的火,“傅向隅?”傅向隅看著這個beta朝著自己這邊走過來,細長的鎖鏈被牽動,在胡桃木地板上拖出一段獨特又清脆的響。傅向隅忍不住想,早知道就該做成項圈的,那柔軟的皮質縛束在他纖長的喉頸間,應該會更漂亮。他故意不說話。“你瘋了嗎?”傅向隅依然沉默著,隻是看向他的眼神越來越怪異。“鑰匙呢?”秋池的聲音慢慢大起來,“傅向隅!”“先吃早飯好嗎?”傅向隅忽然很小聲地哄勸道,“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先嚐一口好嗎?”他把三明治抵送到秋池嘴邊,後者則生硬地別開了臉。傅向隅於是又把那個三明治放回到盤子裏,自顧自地開始低喃:“不想吃嗎……”“那把牛奶喝了也可以。”說著他又把那杯牛奶抵到秋池唇邊,秋池仍然不張嘴,溫熱的玻璃杯沒輕沒重地抵壓在他下巴上。秋池一直在抗拒,可傅向隅仿佛魔怔了一樣,不依不撓地把那隻杯子送到他嘴邊。“傅向隅,你能不能成熟一點?”秋池忍無可忍地說,“你是成年人了吧?二十二歲了,又不是兩歲小孩,為什麽要做這種事?”“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嗎?”傅向隅仿若未聞,依然還是那副樣子。肢體交碰之間,那個裝滿溫牛奶的玻璃杯被秋池不小心打到了地上。杯子碎了,牛奶淌了一地。氣氛忽然間僵持住了。過了一會兒alpha突然開始笑,但那笑容很古怪,他用那種很複雜的眼神看了秋池一眼:“那你讓我怎麽辦?讓我看著你被那個小禾騙,讓我眼睜睜看著你跟那個騙子濃情蜜意地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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