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臨近月底,交完房租水電費,我媽身上就隻剩下不到一百塊。”“但她還是去給我買了。”秋池並不是個忘性大的人,可他對媽媽的不好似乎總記不了多久,此刻映入腦海的,隻有過去那些能夠證明他是被媽媽愛著的記憶片段。因為這些記憶很少,所以才顯得彌足珍貴。傅向隅低頭親了一下他的發旋,他不太會說那些安慰的話,隻能緊緊抱住秋池,沒頭沒尾地說:“你已經很努力了……”大約四十分鍾後,秋瑞君被醫護人員從搶救室裏推了出來。秋池立馬站起身,跑上前去詢問,護士急匆匆地跟秋池說了句什麽,語速太快,他沒能聽清。秋瑞君當天晚上又被轉入了icu。肺部感染、消化道大出血,已經上了e,但醫生還是勸他做好心理準備,希望已經很渺茫了,除非有奇跡出現。因為秋瑞君隨時都有可能離開,所以秋池在醫院裏坐了一晚上,不敢走,傅向隅也在他身邊安靜地陪著他。第二天下午,icu有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秋池很早就在等了,他知道現在自己和媽媽已經是見一眼少一眼。在護士的叮囑下他換上衣服和鞋套,然後往裏走去。病床很高,被很多儀器包圍著,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秋瑞君的臉色顯得很蒼白。剛剛在外麵的時候,秋池心裏其實就開始忐忑了,他怕媽媽還在睡,也怕媽媽已經醒來了。秋瑞君已經醒了,半闔著眼。看見有人站在自己床邊,她的眼珠轉動了一下,抬起來看了秋池一眼。“……媽。”秋池叫了她一聲。她的生命即將走進尾聲,可母子倆之間除了沉默,似乎還是隻有沉默。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隻有不到二十分鍾了,秋池終於還是舍不得什麽都不說。他半蹲下來,頓了一下,然後很小聲地說:“媽。當初那家會所的老板昨天拿出了一段監控視頻,是那時候‘意外丟失’的片段,走廊和包廂裏的都有。”“那個薑翌也站出來了,”秋池說,“有人為我翻案了。”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然後他看見秋瑞君的眼眶頓時蓄滿了眼淚,她緊接著發出了虛弱的顫音:“……你不要騙我。”“我沒有騙你,”秋池看著她的眼睛,“這裏不讓帶手機進來,但很快就要開庭了,等審判結束以後,我就可以再回去讀書了……”秋瑞君能覺察到,秋池並沒有在撒謊,他說的都是真的。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淚沿著眼角滑墜下去,打濕了她的鬢角。“他們……憑什麽幫你?”她斷斷續續地說:“你是不是又……”“不是。”秋池解釋說,“我不會再賣了,那個人……他對我是真心的。”秋瑞君忽然之間變得無比敏銳,她問:“是不是你那個孩子的父親?”她怕他又被人給騙了。可是那個人切實幫他洗脫冤屈了,就算隻是一時興起、不長久的情意,但她的孩子也已經清白了,從此天高任鳥飛,不再是個被人嘲笑的罪犯了。秋池抿了抿唇,然後才小聲應了一聲:“是”。秋瑞君的眼淚再一次滑落:“你不要對他太真心,最要緊的……是要好好讀書,自己要獨立。”“我知道。”“可惜我看不到了,”秋瑞君說,“我以前做夢夢見過你穿學士服的樣子,特別好……”秋池的眼睛濕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又說:“媽媽是不是做錯了?”秋池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又道:“不該讓你這麽拚命的,如果隻是上個普普通通的大學,就不會發生這種事。”“……等到畢業以後再找個穩定的工作,然後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像桂姨她兒子一樣。”“多好。”那時候她其實可以把秋池丟下的,隻要足夠狠心,她完全可以把秋池丟到那個男人家門口,然後回去繼續念書。可她舍不得她的孩子,那個男人不是什麽好東西,秋池如果待在那個家裏,過得該有多慘啊?她抱著當時還是小嬰兒的秋池想了一整個晚上,最後她選擇了放棄自我,成為了一個媽媽。同時她也全然把秋池當成了自己的一切寄托。她所痛悔的、遺憾的,那麽沉重的東西,卻要一個小孩子,拚命地去幫自己實現。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好媽媽。“小池,媽媽對不起你……”秋瑞君低聲地:“真的對不起。”秋池哭了起來,整個人都在發抖。從小到大,他就好像是一隻天生就沒長出雙足的鳥,一直在這個世界的低空中,灰撲撲地掙紮著,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巢穴,也沒辦法停下來棲息,於是他隻能夠不停地飛。冒著雨、頂著烈日與風,不斷地流離著。秋瑞君這幾句簡短的話,卻像是一道赦令,讓他終於獲得了一個自由身,終於長出了那對“雙足”,也終於可以“停下來”了。第80章 傅向隅陪秋池在醫院裏待了三天。第一天的時候alpha就在醫院附近定了套房,但秋池這三天一直都不怎麽敢合眼,就算困極了,也隻是靠在傅向隅身上打個盹。秋瑞君的狀態時好時壞,有時候到了探視的時間,她也還在昏迷狀態。於是那半個小時,秋池隻能穿著防護服站在病床邊上,靜靜地看著她。雖然秋瑞君已經病了很久了,秋池也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甚至他心裏其實很早就做好了媽媽會離開的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天,他總還是覺得不能接受。第三天晚上淩晨三點多,困倒在傅向隅身上的秋池接到護士電話,通知他馬上來醫院。對麵掛斷電話後,秋池在床上愣了半秒,然後才猛地起身下床。下床時他眼前黑了一瞬,額頭撞在酒店的衣櫃上,秋池眼疾手快地扶住衣櫃門,這才沒摔倒。傅向隅被這“咚”的一聲響驚醒,連忙下床跑過去,他還有點懵:“……怎麽了?”最近他陪著秋池,beta沒睡好、沒吃好,他也是一樣的。熬到今天兩個人都有些撐不住了,本來說是回酒店洗個澡換套衣服,結果在等傅向隅洗澡的時候,秋池忍不住就歪在床上睡著了。傅向隅從浴室出來之後,也沒舍得叫醒他,就這麽抱著他睡了三四個小時。“我媽……”秋池抓住他的手,有些說不出話。酒店離醫院就兩百來米,兩人沒一會兒就趕到了。因為秋瑞君的生命已經隻剩下了倒計時,所以醫生破例讓傅向隅跟著秋池一起進了病房。秋池剛靠近床邊,病床上的女人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忽然緊緊地抓住了秋池的手腕。她看起來明明已經很虛弱了,秋池不知道她怎麽會突然迸發出這麽大的力量。“……小、池。”她叫他。嘶啞的聲音,伴隨著破碎的呼吸聲。秋池的眼淚不知不覺已經淌了滿臉。秋瑞君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鬢角濕了一大片,大概是因為想開口說話,她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接連不斷的咳嗽讓她嗆出了血,血色混在唾液裏,變成了淺淡的水紅色。秋池此時能做的隻有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已經完全沒有搶救的必要了,見慣生死的醫護人員見狀有條不紊地抬高了床頭,讓病患在彌留之際,能夠稍微舒服一些。傅向隅默不作聲地站到了秋池身邊,一隻手輕輕搭住他的肩。秋瑞紅睜大眼,死死地盯著這個陌生的alpha。以前躺在病床上哪兒也去不了的時候,她經常跟病友們一起看著病房內小型電視機裏輪播的新聞。她總覺得自己好像看見過這張臉,似乎是姓傅……現任統帥的獨子。想到這裏,秋瑞君開始有些憂愁。可在看見這兩個孩子臉上如出一轍的疲憊,眼下都掛著沒休息好的青黑色時,秋瑞君又想,至少秋池口中的“真心”二字不假,於是她心裏那種憂愁忽地又無端的淡去了。她的小池苦盡甘來,秋瑞君希望他以後不要再受委屈了。“你不要……辜負……小池。”她一直看著傅向隅。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咬字也不清晰,但傅向隅卻還是聽懂了,他看著這個眉眼五官與秋池有六七分像的女人,很篤定地:“我不會的。”到後麵秋瑞君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了,可她依然還在本能地呼吸,本能地掙紮著。秋池看著監測儀上媽媽的心率開始逐漸減慢,抓住自己的手腕的力道也開始鬆動了。“小池,”最後時刻,秋瑞君的意識已經含混不清了,她幾近無聲地說,“媽媽不想……”“不想死……”話音未落,監測儀上的心率起伏驟然消失了,變成了長長的一條直線。她的人生太遺憾了。如果可以,秋瑞君還想重活一場,可是從她生病開始,她就已經沒有機會了。秋池握著她的手,在床邊愣了很久。*因為醫生提前告知過秋池,他媽媽估計就在這一兩天了,所以桂姨同她丈夫昨天就提前從縣裏趕了上來,今晚也住在這附近的小旅館裏。接到電話後,桂姨跟她丈夫很快也趕到了醫院,秋池看著她給媽媽淨身穿衣,緊接著就是簽字、走程序。秋池麻木地到醫務科給秋瑞君辦理死亡證明,然後結清秋瑞君這幾天的醫療費用。桂姨她丈夫懂得比較多,在秋池還有些六神無主的時候,就幫忙聯係了殯儀服務公司派車過來接運遺體。他們沒什麽親戚,而且秋瑞君生前就說過了,不要按他們老家的風俗辦酒席,誰也沒必要通知,安安靜靜地火化了就好。秋池沒讓秋瑞君的遺體在殯儀館裏待太久,第二天一早就送去火化了,殯儀服務公司的員工給秋瑞君化了妝,恍惚間,秋池像是又看見了年輕時候的母親。那時候的秋瑞君沒有白發,也並不像現在這樣瘦弱,小時候的秋池覺得媽媽就像是一個神一樣,什麽都會幹,什麽都搬得起來。在發現秋池眼巴巴地盯著被父親舉過頭頂的小朋友時,她也會蹲下來,並不很輕鬆地把小秋池也高舉起來。因為有秋瑞君,秋池從來沒因為自己沒有爸爸而傷心過。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就抱著一個瓷罐來到了等待室,把罐子交到秋池手上的時候,工作人員禮貌性地說了聲“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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