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薄林當時隻是搖頭:“不是你的錯。”等張朝離開辦公室關門時,費薄林忽然叫住他:“張朝。”他不明就裏地回頭,等著下文。“小伏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費薄林摘下眼鏡,指尖輕輕擦拭著鏡框,像是在自說自話,又像在替溫伏解釋,“他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不太會表達。”敏銳而聰慧的張特助回去之後隱隱從這個畫麵中品出一絲不對勁來。今天見到溫伏之後,他進一步確認了那一分不對勁!“你找費董?”張朝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溫伏年紀也說不上多小,可他自打聽了費薄林說的那一聲“小伏”以後,自己也有點把溫伏降輩兒對待了,說話都下意識放輕語調,彎腰湊過去,跟哄弟弟似的,“你有什麽事嗎?”溫伏兩顆眼珠子烏漆漆的,看著張朝,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他本來是有一件事的,但是現在張朝來了,他的事又多了一件。溫伏略微斟酌了一下,決定先說另一件。張朝被他直勾勾地看得不自在,正自討沒趣準備起身離開,忽然聽溫伏說:“對不起。”張朝先是怔了一秒,隨即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什麽?”“對不起。”溫伏直白地又重複了一遍,聲音隔著一層口罩傳出來,“那天不該說你重。”如果不是論壇的那張帖子,他確實不知道那樣的話是不禮貌的。溫伏的眼睛黑白分明,那裏麵投射出一種近乎孩子般純粹的目光,沒有扭捏、憋屈,也沒有閃躲,就是用陳述事實般的語氣認真地說著道歉的話。張朝簡直有些不知所措。從踏入社會後他幾乎沒聽過這麽直接的表達,好像人與人之間早己有了一種默認的規則,表達歉意可以是送禮,可以是吃飯,可以是任何伴隨著有形或無形物質贈與的方式,最簡單的“對不起”三個字橫亙著身份的差距、利益的交互後,太過鄭重,又太過無足輕重,誰都無法坦然地說出口。但在溫伏這裏似乎是一件最容易不過的事。溫伏的世界和他的眼睛一樣黑白分明,收到禮物就道謝,錯了就說對不起,接受的道理與做出的行為之間沒有太多幹擾因素。張朝見他還一眼不眨望著自己,忽然反應過來溫伏是在等他的回答,於是趕緊笑道:“沒,沒事兒。”溫伏聽到回應,又把眼睛垂了下去。心裏默默在待辦事項清單上劃去一筆。張朝看著他睫毛烏長安靜發呆的樣子,莫名有種父愛泛濫的感覺,又把語氣放輕了些:“你是不是要找費董?”溫伏聽到費薄林的名字,抬起臉,點點頭。張朝:!!!怎麽會有那麽像小朋友的人!問一句答一句,一點都不多話!想揣兜裏!揣兜裏!揣兜裏!從今天起他就是宇宙第一伏絲!是溫伏的爸爸粉!哥哥粉!一切一切家屬粉!發帖子黑溫伏的人全都被他殺殺殺殺殺!張朝故作鎮定,麵無波瀾地咳了一下,拿出特助的架勢:“費董現在不在這裏,半個小時前他去貨倉檢查了,這會兒應該還沒走,我正好也要去,帶你一起吧。”溫伏此時並不知道自己突然多了個三十出頭的爸爸粉,隻提著眼鏡,一言不發地坐上了費薄林留在公司的車。貨倉不在錦江區,前方司機負責駕駛,後座兩個人一整整四十分鍾路無話。到了倉庫門口,溫伏像想起了什麽,先摘下了帽子。張朝正想找話聊聊,瞧見溫伏帽子下一頭炸毛的黑發,便笑道:“頭發那麽亂,早上起床沒梳頭嗎?”溫伏一本正經:“梳了。”張朝訥訥地:“哦,梳了……用什麽梳的?”溫伏:“梳子。”張朝:“哦,梳子……”張特助感覺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不對,把天聊死的另有其人。貨倉內部是一處棚區,二人剛進倉庫大門,遠遠地就看見棚區前一道高挑人影。今天天氣好,費薄林穿著長款風衣,腰帶係在身後,側麵看起來挺拔而瘦削,正偏著頭,視線對著前頭一處貨倉跟一旁的負責任的低聲囑話。張朝先喊了一聲“:“費董!”費薄林下意識轉頭,眼神卻在撞上溫伏那一秒定格住。隨即他很快地掃視了一圈周圍,連同倉庫大門外的綠化和圍牆邊的所有樹上都看了一遍。暫時沒有發現狗仔的蹤跡後,費薄林同身邊的負責人說了句什麽,對方點頭,當即招呼著這一片零星的幾個工人隨自己快步離開,接著費薄林走過來,跟張朝說:“讓保安今天下班,把鑰匙給我拿過來。順便檢查周邊有沒有跟過來偷拍的。”張朝應了,也就離開了。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溫伏來到的這個地方再也見不著一個多餘的人影。兩個人一仰一俯無聲對視著,費薄林在最初的意外過後很快整理好了心緒,也在心中猜測出溫伏今天為什麽會來找他。大概是因為那天在母嬰店偶遇的事情。他還沒跟溫伏解釋,那些東西不是他自己要買的。費薄林正打算開口,手心裏忽塞進一個口袋。他低頭,發現是溫伏代言的眼鏡品牌。溫伏說:“給你的。”費薄林的指腹悄悄摩挲著袋子,不可察覺地笑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謝謝,餘光裏張朝已經拿著鑰匙過來了,兩步走到溫伏身後,要把大門鑰匙遞過來。費薄林的目光沒從溫伏臉上移開,仍看著溫伏的眼睛,同時抬手去接張朝的鑰匙。他的手掌剛經過溫伏上方時,溫伏抬起眼珠子看了看,自動踮起腳,把頭頂湊到費薄林的掌心上去。費薄林:“……”張朝:“……”溫伏見他不動,又在他手掌下來回蹭了蹭腦袋。烏黑的發梢穿過費薄林手指的縫隙,是蓬鬆柔軟的觸感。作者有話說:張特助: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第9章費薄林輕輕把溫伏按下去,指尖埋在溫伏的發絲中,有意無意地按揉著。他騰出另一隻手接過張朝的鑰匙,後者很有眼力見地退出了鐵門。這下終於得了空,溫伏剛要說話,就聽費薄林問:“吃飯了嗎?”溫伏隻能先把話咽下去,點點頭,依舊是又小又快的聲音,機器人般平淡的語調:“吃了豆子炒肉,糙米飯,土豆絲和上海青青椒沒有吃完。”費薄林聽他一一匯報完,又搶在溫伏下一次開口前問:“牛奶和水果呢?”溫伏交作業似的一五一十說:“喝了一盒菊樂。”沒交代水果,自然就是沒吃。今天費薄林給他準備的隨餐是火龍果,溫伏喜歡吃又脆又甜的東西,不大愛吃這個。沒得吃的時候他什麽都不挑,吃飽了自然就把不想吃的留到一旁。為了照顧溫伏的口味,又怕被溫伏瞧出來,費薄林每頓飯會給溫伏做一些對方不喜歡又無關痛癢的食物,比如今天炒菜裏的青椒和餐後的火龍果。溫伏第三次準備開口時,又被費薄林搶了先:“黛姐說你前幾天生病了,好些了嗎?”這次溫伏沒有回答。他盯著費薄林看了一會兒,遲鈍地察覺到對方這是在有意打斷他說話。他暫時沒想明白費薄林這樣做的原因,於是低下頭,沉默不語。果不其然,費薄林見他不吭聲了,似乎鬆了口氣,但神經仍然是緊繃的,提防著周圍是否存在狗仔拍照:“我待會兒還有個會,現在要離開。先讓司機開車送你回去,好不好?”他沒給溫伏拒絕的餘地,隻是頓了頓,又不放心,往外喊道:“張朝。”喊的同時,費薄林把放在溫伏頭上的手放了下來。其實他很想再多放一會兒,但兩個人接觸得越久,被拍到的可能性就越大。張朝聞聲趕來,費薄林示意他帶溫伏出去:“讓司機開到雲河頌,你跟到家再來找我。”費薄林清楚,溫伏一向最聽話不過,即便他心裏再不解,還是會跟著張朝往外走。豈料快走到門口時,溫伏毫無預兆地回頭。“我明天想吃打鹵麵,”溫伏緩慢地說,“你會給我做嗎?”費薄林愣住。原來溫伏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飯都是他做的。他不說話,溫伏就一直看著他。直到費薄林首肯似的點了一下頭,溫伏低下眼睫,踏出門外。十分鍾後,費薄林坐上回公司的另一輛車,準備去見突然造訪的不速之客。見到溫伏的五分鍾前,他接到秘書的電話,許威又來找他了。所以原本他就是要把剩下的事跟貨倉負責人簡單叮囑後直接趕回公司的。回去的路比來時更耗費時間,他閉上眼,仰靠在後座上,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撚著指尖。那裏還殘留著溫伏頭發的溫度。費薄林不斷回憶著剛才把手放在溫伏頭頂的感覺,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閃過無數個不該出現的畫麵:他的手從溫伏的頭頂移向耳後,溫伏的耳朵薄薄的,背光時能看見隱隱的血管和短小的茸毛,耳垂上有點肉,一捏就泛紅;隨後他會捏住溫伏的肩,把溫伏擁進懷裏,溫伏的骨架小,骨骼纖細,肩頭的弧度都像是為了契合他的掌心而生長的,剛好能讓他握住,接著他會用瀕死掙紮的力氣圈緊溫伏,沒人比他更了解,那件衝鋒衣下是一具如何纖細伶俐的身體,紅的紅白的白,幹淨光潔得像一匹綢緞,他會把溫伏揉進自己的骨頭裏,抱緊,親吻,從額頭吻到眼睛,再從眼睛吻到嘴唇,吻遍每一個地方,不會用那種客氣輕柔的方式,他要用一點恰到好處的力氣叫溫伏吃痛,痛到一次次小聲喊他“薄林哥哥”,痛到剛好眼淚懸在眼角難以滑落,最後再把溫伏費薄林長長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