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坐在會客室裏,律師拿了一大摞材料,讓蘇沫簽字。涉及到他和周逸的將來,蘇沫即便不在意家產這種東西,還是很認真地看合同。他很穩,並不會因為四周過分安靜帶來的無形壓力,就輕易聽人擺布。他低著頭一頁一頁地看,看完了在最後麵簽字,然後再去看另一份。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會谘詢律師意見,律師看一眼周長川臉色,見對方並不反對,便詳細給蘇沫講解。周逸的個人財產部分看得蘇沫眼花繚亂,他竟不知道自己未婚夫這麽有錢。不過這些和他沒關係,那些繁瑣細致的條約裏對分配和歸屬闡明得十分清楚。其實就算不清楚也無所謂,他有工作能養活自己,和周逸在一起也不是為錢,周逸的錢本來就和他無關。條約很多,要求苛刻,除了財產之外,甚至對蘇沫的婚後生活、言行舉止、後代生育教養等提出很多規定,對分居、出軌、婚姻解除等風險也列了詳細條款。蘇沫終於明白,為什麽周家一定要抽周逸不在家的時候單獨找他簽字了。就算這些規定在意料之中,並且對周家這樣的世家大族來說,這種做法無可厚非,但有些事項確實會讓人難堪。比如所有不利因素都集中在蘇沫身上,而對周逸沒有絲毫影響;比如蘇沫絕對不能出軌、疑似曖昧,不能做任何給周家帶來負麵影響的事,而對周逸沒有任何約束。通篇都是這樣的條約。蘇沫懷疑周逸“提前看過的隻是走個流程的協議”和他眼前這一堆並非一致。但無所謂。蘇沫認真地看完合同,也毫無異議地簽了,看起來沒什麽情緒波動。好像他認準了周逸這個人,就不會在意那些不平等條款,也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例如出軌一類的不確定性充滿信心。周長川還好,莫靜安一開始看他仔細研究條款頗為不悅,直到蘇沫一聲不吭簽完字,她麵色才緩和些。總算簽完了,蘇沫安靜坐著等周長川下一步指示。沒想到律師變戲法一樣又拿出一份協議來,示意蘇沫看一看。蘇沫打開看第一眼就愣住了,是一份很簡單的贈與協議,贈與人是周千乘,受贈人是蘇沫。他先是下意識轉頭去看周千乘。周千乘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很深很沉,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壓在裏頭,但很快,周千乘用一種輕鬆的語調說:“沫沫,這是送你和阿逸的訂婚禮物。小島在新聯盟國,距離首都不遠,你們周末可以去度假,來回很方便。”是靠近新聯盟國北部度假群島中的其中一個,蘇沫沒去過,但聽說過。那一片有很多私人島嶼,為全球頂級富豪所有,千金難買,有市無價。和蘇沫同樣驚訝的還有莫靜安,她微微探頭過來,目光往那份協議上看。周千乘掠了一眼莫靜安,視線又落回到蘇沫身上:“訂婚這種大事,總不能讓別人說周家太苛刻。”蘇沫反應了一會兒他最近凡是涉及到和周千乘有關的事總是反應遲緩然後很小聲地開口:“禮物太貴重了,我……要問問阿逸的意見。”聽他又拿周逸當擋箭牌,周千乘眸光暗了暗。“公司股份和分紅你們不要我可以理解,但這座島不涉及運營和其他糾葛,是產權清晰的不動產,贈與手續方便。況且它在新聯盟國,留在我手裏沒用,給你們算物有所值。”“你不用問周逸,沫沫。”周千乘當著周長川和莫靜安的麵,毫不遮掩地說,“我沒什麽能給你的,隻有這一樣,你收著,以後好好生活。”這話裏潛台詞太多,其中最重要的還是點出這份贈與隻是針對蘇沫,和周逸無關。將來他們結婚之後,這也是蘇沫的婚前財產。蘇沫不知道怎麽辦,決定按照周逸提前交待的去“上廁所”。可周千乘仿佛看透了他,不給他思考機會,說:“你不簽,直接過到你名下也很簡單。”周長川在一旁有些累了,護工趕忙給他倒了杯水,又把座椅調整到舒適角度。蘇沫被眾多人盯著,等著,不敢再磨嘰,十分倉促地簽了字。**簽完字,周千乘和蘇沫一起往外走。蘇沫走走停停,拿著手機打了兩個電話也沒人接。他站在路邊張望,周千乘跟過來,問他:“在找司機?”蘇沫點點頭,這時候電話通了,司機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啊,不好意思蘇先生,我以為要很久,就先回來了。要不您等我一會兒,我這回去接您?”“……不用了,我自己打車走吧。”蘇沫說。從雲水間回來要一個小時,他不想折騰周家司機,也不想等,便很幹脆地拒絕了。等他掛掉電話,周千乘說:“我送你。”“不用,我打”“這裏很難打車。”周千乘截斷他的話。療養院在郊區,主打一個環境清幽安靜,方圓十裏之內渺無人煙,打車確實很難。蘇沫實在想不出自己怎麽回去,隻好跟著周千乘上了他的車。是一輛銀灰色的越野,前臉凶悍,線條粗獷,和平常周千乘的商務儒雅風格不是很搭。蘇沫走到後麵剛想拉車門,周千乘已經先他一步拉開了副駕車門,然後衝搞不清楚狀況的蘇沫歪一下頭:“這邊。”沒見到司機,是周千乘自己開車。這時候蘇沫還要堅持坐後麵就有點不禮貌了。他不會這麽沒社交禮儀,也不敢把周千乘當司機,隻能乖乖坐進副駕。周千乘扶著車門稍微讓開一點身子,但沒撤開太遠,蘇沫隻能貼著他往副駕上去。也不知道這是輛什麽車,車身高得離譜,腳踏也高。蘇沫在omega裏算中等身高,兩隻手攀住門框,四肢並用地往上爬。身後傳來很輕的笑聲,然後一隻手伸過來,扶住蘇沫的腰,將他往上拉。蘇沫來不及細想,終於借力坐進車裏。那隻手很快收走,仿佛真的隻是扶一把,沒有其他意思。但蘇沫卻覺得側腰位置火辣辣的,他不太自在地動了動後背,想把剛才那一瞬間傳來的熱燙忽略掉。周千乘沒事人一般坐進主駕,係上安全帶,然後轉頭看蘇沫:“要幫你係嗎?”“……”蘇沫趕緊係好安全帶,正襟危坐。**車子駛出療養院,往大路上開去。車裏很安靜,兩個人都沒說話。周千乘打開音樂頻道,電台裏放著一首老歌,一個溫柔的男聲在唱:【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聽見遠方下課鍾聲響起可是我沒有聽見你的聲音認真呼喚我姓名】蘇沫有些尷尬,沒話找話:“你司機呢?”正常情況下一旦開始聊天,車內音樂會被關掉。但周千乘不知道怎麽想的,就著音樂背景接話:“他有事,去忙了。”歌還在唱,音量很低,不妨礙說話。蘇沫搞不懂司機竟然比周千乘還忙,但實在找不到話題了,隻好閉嘴。他們自從在周千乘房間裏有過那次談話後,沒再見過。周千乘信守承諾,在老宅住了兩天之後就離開了,也不知道對方傷好了沒。不過就今天的情況看,周千乘行動自如,應該是沒什麽大礙了。【愛上你的時候還不懂感情離別了才覺得刻骨銘心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曾經靠得那麽近】蘇沫抓著安全帶,偏頭去看窗外。冬天的夜晚來得很快,暮色已至,路上行人車輛匆匆。他突然感覺自己穿梭在人生海海中,茫然地要去赴一場不知結局的約定。周千乘的存在感很強,明明隻是坐在旁邊,卻像是整個將蘇沫籠住,密不透風的。而司機、老歌、沉默,諸如此類的暗示性也很強。蘇沫不願妄自揣度別人,更不願自我煩擾。但這直覺來得毫無征兆, 他腦子裏閃過周逸的臉,想著這個即將要和他共度餘生的alpha,突然生出一種很微妙的、不可得的痛楚。【作者有話說】這種直覺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過,就是兩個人明明在一起,但突然有那麽一刻你會覺得他離你很遠,他不是你未來的愛人,他終將和你陌路。◇ 第33章 33、拳王和honey路程走到一半,天已經完全黑了。蘇沫的臉隱沒在昏暗中,光影從車窗外透進來,斑駁迷離。周千乘借著右轉光明正大看他。他肯定不知道自己長成什麽樣子,麵龐柔軟多情,像含著一汪春水,清澈和媚態出現在同一張臉上卻毫無違和感,沉默時又帶著一股拒人千裏之外的冷,讓觀者手心泛癢,心中發緊。蘇沫不知道在想什麽,心不在焉的。周千乘叫了他兩次,他才回過神來。兩人對望,周千乘眼底帶著探究和詢問,蘇沫別過眼,不肯或是不敢看他。周千乘疑惑了一瞬,不知道剛才還算自如的蘇沫為何突然又變得戒備。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撚搓著紋路清晰的皮革,周千乘靜了片刻,說:“一起吃個飯吧。”蘇沫非常客氣禮貌地拒絕:“不吃了,謝謝,我想回去。”“沫沫,”周千乘停頓半晌,歎了口氣,“我真的已經在盡力修補我們的關係,我沒有別的意圖,也沒有奢望,隻希望我們以後好好相處。當然我沒有逼你的意思,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回去,但……”話說得有點卡頓,周千乘仿佛很傷心:“我知道我們回不到過去,但至少不用這麽客氣。”這一番話突然而至,很誠懇,又很犀利地將蘇沫隱藏在暗處的情緒剖開。他這樣屢次開誠布公,倒顯得蘇沫十分不懂事似的。“……我,”蘇沫全身繃緊了,半天憋出兩個字,“不餓。”周千乘沒再說話,油門踩下去,車速提了二十邁。發動機轟鳴聲驟起,車速很快,在暗夜的車流中穿梭。蘇沫控製不住往後仰,撞到椅背上,又彈回來。他感覺周千乘在生氣,餘光中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背暴出隱隱青筋。側臉也繃著,線條如薄刃,周身氣壓低得能結出冰來。蘇沫偏頭又去看窗外,心裏默默計算著還有多久才能到。**車開進雲水間,夜露濕重,遠遠就看見周逸站在廊下等他。周千乘停下車,蘇沫看起來還算有點良心,沒有立刻跳下車跑走,先是克製著和周千乘說謝謝,又說再見,然後才開了車門。見蘇沫下車,周逸便往這邊來。蘇沫先是走了兩步,繼而小跑起來,迎上周逸。那背影一如往日凡是麵向周逸而背對著周千乘的是輕快的,不用看,就知道臉上掛著笑。與和自己在一起的緊張戒備相比,蘇沫在周逸麵前總是很放鬆,好像蟬蛻了某些偽裝的軀殼,像是小孩子,那些快樂不加掩飾。周千乘想起從前,蘇沫也這樣衝自己笑,這樣跑向自己,像林間躍動的精靈,滿心滿眼都是眼前人。落下一半的車窗遮住半張臉,周千乘一雙眼睛黑得像墨,看著蘇沫牽住周逸伸出的手。周逸遙遙往這邊看了一眼,和周千乘短暫對視,距離太遠,視線昏暗,兩人都看不清對方眼底真實情緒。但有些東西不用看,就知道都不怎麽愉快。司機早已候在一旁,等周逸和蘇沫完全看不見人影了,才緩步上前。周千乘換到後座,跟司機說“去烈焰”,便再也無話。**四周響起激烈歡呼和口哨聲,071擦一把混著淡紅色血液的汗,站在八角籠中振臂高呼。今晚,他2:0連續ko兩個來自北美洲的對手,毫無懸念地又贏了。打完這一場,他在烈焰的名頭更盛,拿到的酬金也更多。作為第九區最大的俱樂部,烈焰不是隻有錢就能進來的。會員製,絕對私密,重要的是想怎麽玩就能怎麽玩,這些條件劃定了客人的身份地位非同等閑。門檻是要設的,但隻要進來了,基本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而與客人對應的是陪侍員。陪侍員有兩種,一種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帶著一種特殊項圈,很好辨認。另一種則毫無人權和地位,多以omega為主,也有beta和alpha,隻要客人喜歡,這種陪侍員必須無條件無從客人的要求。雖然明麵上的規矩是不鬧出人命就行,但鬧出人命的時候不少,幾乎每個月都有被客人虐待致死的陪侍員。死一個一百萬,交錢走人。當然,也有071這樣的陪侍員。071其實不算完全意義上的陪侍員,他有專長,在烈焰有一定地位,拿很高的薪酬,很多客人是他的瘋狂粉絲,願意花大價錢在他身上下注,他也從未輸過。漸漸地,他便有了第九區拳王的名頭。拳王連贏兩場,場上歡呼雷動。輸掉的對手全身是血被抬下去,短暫休息半小時後,第三個挑戰者上台了。來人是alpha,戴著抑製貼,無從判斷信息素味道和級別。和其他拳擊手不同的是,他戴了一副遮住上半張臉的白色麵具。光著上身,穿一條白色搏擊短褲,沒穿護襠,光腳。就那麽姿態閑散地站在台上。見071上了台,對方歪頭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眼睛藏在麵具下看不清,但卻莫名讓人有種嗜血的陰翳。這人沒有職業拳擊手那樣的大塊肌肉,但個子很高,肩寬腰窄,線條流暢有力,胸前和腹部有些舊疤,很容易看出來那是槍傷。皮膚很白,像是經年不見陽光。071微皺眉,他不認識這個人,也沒聽說過,對方甚至連名字都沒報,越是這樣就越危險。他有些遲疑,多年賽場上的經曆讓他對危險有種精準直覺。見他猶豫,經理人過來,附在他耳邊悄聲說,對方是3s級alpha,不過不用緊張,比賽明確規定不能使用信息素壓製:“你放開打,對方上台前簽了生死契。全場幾乎都在押你贏,別磨蹭。”071便放了心。他多年來戰績彪悍,381勝1負,除了技術全麵之外,心理素質過硬也從不輕敵。可第一回合一開打,他便知道這次遇到了勁敵。071精於技術,擅長控製節奏,經常讓對手不知不覺進入他的死亡圈套。可麵具alpha顯然對他的策略很了解,一開打便以快拳為主,雙方攻防轉換極快,讓台下觀者眼花繚亂。原先的呐喊聲和歡呼聲短暫停滯,大家屏息靜氣,密切關注台上比賽。在麵具alpha的嚴密快攻中,071屢次試圖控製節奏未能成功。比賽第四分鍾,麵具alpha一記看似很隨意地掃踢,071轟然倒地。全場闃然,然後爆發出巨大轟叫聲。那一腳不知深淺,071沒再站得起來,也未知生死。**顧望提著的一顆心落地,說:“留著還賺錢呢。”周千乘將麵具往桌上一扔,拿毛巾擦汗,又灌下一大瓶水,才回答顧望:“沒死,但錢是賺不到了。”大熱門突然爆冷,就算以後再上場也無法得人心,客人不會再押071,失望過後就不再問津。“換個花樣吧。”周千乘淡淡地說。顧望:“人獸鬥?”周千乘:“你真殘忍。”顧望:“……”有你殘忍?這話到底不敢說出口。顧望走到門口,跟候在外麵的經理人耳語幾句,對方領命而去。等顧望走回來,周千乘已經穿好衣服,襯衣西褲眼鏡,又變成第九區最年輕的司法部部長、本屆最熱門總長候選人。顧望想了想,問:“情緒好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