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周逸已經不確定蘇沫心裏怎麽想的,自願和強迫的成分占了幾成。他和蘇沫相愛的時間還不足以長到無需交流就能知道對方的真實意圖。僅憑耳朵聽到的、眼睛看到的,無法斷定真實性。如果左燼是對的,如果蘇沫恨周千乘,那麽就一定希望這件事發生。可讓蘇沫看到那種場麵即便他真的如周逸所願恨周千乘,恨不得想要對方死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停頓片刻,周逸說:“他不能受傷。”“當然,”左燼說,“如果射殺存在誤傷風險,我不會開槍。”“也不能讓他見血,”周逸緊緊扣著桌上的便簽紙,又停了幾十秒,然後說,“他會害怕。”左燼一哽,說:“我盡力。”周逸抬起頭,嘴唇緊緊抿著。他眉眼依然英俊儒雅,隻是自蘇沫離開後,他再沒真心實意笑過。**酒會正式開始之前有個小型茶話會,社交環境相對鬆弛。政要們攜家眷參加,緬獨立州總長的音樂家夫人還即興演奏了鋼琴曲。在悠揚的琴聲中,周逸端著酒杯走到蘇沫跟前。他舉止堂皇正大,絲毫不見躲閃隱藏,也不懼別人的目光,任誰看了他隻是過來和家人打個招呼閑聊而已。被緬獨立州總長絮絮叨叨絆住腳步的周千乘遠遠看過來,周逸端著酒杯平靜地和蘇沫說著話,兩人麵對麵站著,維持著社交距離。蘇沫安靜在聽,視線落在餐台一塊甜點上。周逸說了句什麽,抬手將那塊點心拿過來遞給蘇沫。蘇沫接了,但沒吃,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好不容易等緬獨立州總長絮叨完,周千乘抬腳要走,又被陸未攔住,對方做出一副長談的樣子。陸未是新聯盟國軍委會成員,位高權重,是傅言歸的死對頭,當然也是他周千乘的死對頭。兩人言笑晏晏握手寒暄,陸未心思深沉,周千乘不敢大意,打起精神應付他。他一邊聽陸未談北部邊境暴亂,一邊給站在外圍的韓秘書使個眼色,韓秘書收到訊號,穿過人群往蘇沫那裏走。周逸其實沒說什麽,至少外人聽來,他真的是在閑聊。先是問了蘇沫最近的學業,又說自己最近的工作計劃,這次回第九區的公務安排,還問了穆姨好。蘇沫眼神有點空,走神的狀態很明顯,維持著表情,周逸問一句他就答一句,有些話要聽兩遍才明白意思,其實就算聽明白了也不知道怎麽作答,隻好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嗯”。漸漸地,周逸目光沉下來,眼中有心疼和痛苦,還有其他看不透的情緒。這種場合不適合密談,但別無他法。周逸想要見到蘇沫太難了,周千乘周邊遍布眼線,如果私下找機會單獨見麵,怕是隻會給蘇沫帶來麻煩,倒不如今天這樣大大方方地在宴會上閑聊,反而不會引起太多關注,周千乘也要顧忌場合不會太過分。算上上次家宴,這是周逸第二次見蘇沫,但這不妨礙他很快就發現蘇沫狀況不好如果上次隻是懷疑,那麽這次就是確定了。◇ 第55章 55、回車上去,回去!鋼琴聲停了,換成一首古典舞曲,微醺的人或笑著或跳舞,氛圍融洽舒適。周逸終於切入正題。“沫沫,濱海大道有個觀景台,你能不能在那裏下車,和他去海邊走走。”蘇沫倏然抬頭,目光在周逸臉上停了幾秒鍾,問:“你要做什麽?”有人路過他們走向餐台,周逸沒說話,等那人走遠了,才把視線重新落在蘇沫身上。“你知道我想做什麽。沫沫,我給你選擇,主動權在你手裏。如果你恨他,想他不好過,就在那裏下車,然後什麽也不用聽不用看,不要怕,很快就結束。如果……你不想,就不要下車,回家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就當今天我們什麽也沒說。”蘇沫心裏猜到什麽,眼睛看著周逸很慢地眨動,似乎在消化這件事。他大概是被周逸的舉動驚到了,但隨後垂下眼,又想這沒什麽好驚訝的。周千乘主導的過敏和車禍事件就算有驚無險,但卻是存了殺意的。況且……況且還用那種極端手段永久標記了自己。有侍者端著酒過來,蘇沫抬手拿了一支,周逸靜靜看著他,沒攔。蘇沫一口氣喝光,手裏緊緊攥著那支空杯子,指甲用力到發白。周逸轉過頭,看到韓秘書從人群外麵穿過來。一個服務生不小心撞到他身上,酒灑出來一些,引起小小的騷動。沒法再多說了。周逸想,不管蘇沫怎麽做,他都尊重他的決定。“沫沫,”周逸叫他的名字,“你如果說不愛我,我信,可你說還愛周千乘,我不信了。”音樂停了,但蘇沫耳邊還是亂糟糟的,有很多聲音。周逸目光如漆,站在對麵。他依然挺拔,也年輕,是有為的教授和學者。可這樣的周逸,眼睛裏沒有一點笑意,像一塊硬邦邦的石頭,沒有往昔的一點鮮活氣。那段甜蜜相擁的日子仿佛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久到蘇沫都要忘記。韓秘書走近了,周逸沒再說別的,伸手拿過蘇沫的酒杯,臉上一點異色也沒有。“隻這一杯,別再喝了。一會兒如果難受,就吹吹海風。不想吹風也行,回家喝點蜂蜜水,早點睡覺。”說完了,他目光落在蘇沫身後的韓秘書身上,點個頭,然後轉身離開。韓秘書靠近了一點,低聲跟蘇沫說:“您累了可以去休息。”雖然說的是肯定句,但用的是商量的語氣。韓秘書聞到蘇沫身上有淺淡的酒氣,還有若有若無的糯米香。他微驚,但麵上沒表露出來信息素如果不是刻意釋放,有幾種情況下是控製不住外露的,比如受傷,運動,發青期,情緒劇烈波動蘇沫的情況顯然都不是前者。蘇沫在休息室獨自待了兩個小時。音樂和喧嘩聲隔著緊閉的房門嘈嘈切切,但周千乘致辭的聲音卻透過門板清晰傳遞過來。他喝了很多熱水,中途去了一趟衛生間,門外兩個保鏢守著,其中一個甚至跟他到衛生間門口。他猜周千乘對周逸總找機會接近自己的行為很不滿,不然不會百忙之中還要抽調人手守著他。不過周逸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機會再見麵了。剩下的時間他沒再出去,休息室裏有電視,他隨便點開一部電影看。是很老的一部搞笑電影,他上小學時就看過,他記得當時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可如今再看,竟然很多片段都看不懂。走完晚宴最後一個流程,周千乘將剩下的時間交給顧望,便往休息室走。周逸和蘇沫在一起的場景很刺眼,他一邊聽別人說話一邊走神,罕見地反應遲鈍。有句話陸未問了兩次,他思考了很久才給出答案。陸未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笑著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認真地回答:“是的,感冒了。”應付完陸未,又有同僚走過來,這時韓秘書已經帶蘇沫離開。周千乘心裏踏實了些,沒再管周逸,繼續投入到應酬中。推開休息室的門,周千乘看到蘇沫蜷縮在沙發上,頭微微歪著。他麵前的電視聲音開得很低,已經接近尾聲,主人公迎來大圓滿結局,正在接吻。從門口能看到蘇沫的側臉,流暢柔軟的麵部線條連接著細白脖頸,是一道讓人愛不釋手的弧線。他垂著眼瞼,濃長的睫毛落成一簇陰影,在燈光下不明顯地抖動。周千乘動作很輕,走到沙發前蹲下,探手去揉他的膝蓋。蘇沫睜開眼,像是剛睡醒,慢吞吞坐直了,問:“結束了嗎?”他鼻音有點重,臉頰也是紅的,眼底有水光,嗓音輕柔,毫不設防的樣子讓人心軟到不行。周千乘堵在心底的那口氣徹底散了:“結束了,回去睡。”“嗯。”蘇沫又慢吞吞站起來,低著頭跟在周千乘身後往外走。周千乘在門口忽然停下,蘇沫沒防備,額頭撞到對方肩膀上,他抬手揉了揉,繼而聽到周千乘很低的笑聲。“喝多了?”周千乘語氣裏帶了點調侃。蘇沫晃了晃,悶聲說“沒有”,又抱怨道“怎麽突然不走了”。周千乘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酒杯,笑意更深。蘇沫到休息室後又要了兩杯酒,韓秘書覺得這是屬於必須要匯報的細節,征得周千乘同意後,才挑了兩杯味道香甜的果酒送去。原本周千乘還有點擔心,如今見蘇沫這樣子倒是可愛得緊。“沒有不走,”周千乘牽起他的手,“想和你一起出去。”**兩人並肩往外走,車子已經候著了。周千乘攬著蘇沫,揮手和眾人告別,寒暄客套了一分鍾之久,總算坐到車上。是一輛黑色防彈商務車,最近周千乘出入都換成了這種車型,海晏河清的外表下暗藏著太多凶險詭譎,安全向來是周千乘最重視的問題。車子匯入夜色,像一道離弦的箭。這樣的商務車有五輛,車速很快,間隔距離不算太遠,能隱約看到後車車燈。蘇沫靠在後座上,盯著前排椅背看,目光有些發直。周千乘打完兩個公務電話,跟他說了句什麽,叫了他兩遍,他才轉過頭來。“怎麽了?”周千乘抬手摸他額頭,有點發熱。“那些甜酒七八度,你喝的也不多。”見蘇沫不答話,周千乘繼續問,“暈車嗎?”說著,他打開一點車窗透氣,帶著腥鹹的海風吹進來,很涼快。晚上的濱海大道車很少,兩側路燈微微彎著腰,像在邀請人躬身入局。距離觀景台還有兩分鍾車程。蘇沫看了周千乘幾秒,他瞳仁很黑,認真看人的時候仿佛真的把人放在心裏,然後突然說:“我想下去透透氣。”“好,”周千乘沒遲疑,“前麵有個觀景台,去那裏走走好不好?”車子很快在路邊停下,周千乘牽著蘇沫下車。觀景台建在一片礁石上,和陸地中間連接著一條石砌廊道。兩人並肩而立,靠得很近。蘇沫雙手伏在欄杆上往遠處看,海水被夜晚染成濃墨色,像綢緞在月光下起伏,撲在腳下的白色泡沫發出嘩嘩聲響。海風撲在臉上,帶著潮濕鹹澀的觸感,和周千乘為安撫他刻意釋放的一點冷杉信息素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滋潤的淡香。蘇沫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腦子裏空白一片,明明沒喝多少酒,卻始終處在一種眩暈的恍惚和焦慮中。周千乘挺開心,神色間很放鬆,今晚的蘇沫和往常相比有種異於常態的不設防,他把這歸結為微醺和依賴。他把西裝脫下來,給蘇沫披上,將人摟緊了些。“還記得小時候我開車帶你來海邊玩兒,那天夕陽很好看,你呢,光顧著撿貝殼。撿了一大堆,各種顏色的,興奮地跟個小孩子似的。其實那時候你就是個小孩子。”周千乘很慢地說,“長大之後,我們再沒這樣看過海。”周千乘沉浸在回憶中,那是一段純粹開心的日子,如今想來,仿佛就在昨天。這樣的回憶太多,已經一去不返。中間隔了十年空白,再見麵,他們之間好像從未這麽平心靜氣過,結婚之後更是充斥著各種情緒、衝突和猜忌。說到小時候的事,蘇沫總會陷入沉默。周千乘頓了頓,又說:“是我不好。”他聲音很低,又沉,從胸腔裏發出來,帶著震顫和悔意,讓蘇沫隔著厚外套都能感受得到。周千乘抬起手擼一把蘇沫被風吹亂的頭發,看到他眼底水亮,像是喝醉酒的人已經清醒過來,便想問他冷不冷。話還沒問出口,蘇沫突然轉身抱住他,兩隻手從背後抓住他的襯衣,抱得很緊。周千乘一時沒反應過來,隻是出於本能回抱住蘇沫,將人摟在懷裏。蘇沫額頭壓在他肩上,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調急聲說:“回車上去。回去!”周千乘立刻覺出不對。他經曆過太多生死時刻,3s級信息素在此時發揮出常人無法企及的優勢,幾乎是憑著本能將蘇沫撲倒在地。同時槍聲響了。◇ 第56章 56、你想讓我死啊像一聲清脆的爆竹聲,在耳邊炸響。蘇沫聞到一點火藥的味道,還有鋪天蓋地湧起的信息素。冷杉味道濃烈而湍急,將蘇沫壓得瞬間無法動彈。直到此時,他才頭一次知道3s級信息素全開之後的碾壓是什麽感覺盡管周千乘針對的不是他,但他依然無法呼吸、無法動彈,耳鳴聲心跳聲被無限放大,轟隆隆席卷而來。他被周千乘完完全全壓在地上,對方一隻手還墊著他的頭,他視線裏一片混沌,什麽也看不見。但很快,伴隨著第二聲槍響,他感覺自己被翻了個麵兒,灰藍色的天空和堅硬的青石路麵調轉,他後腦勺上始終有一方柔軟掌心。汽車極速轟鳴聲傳來,然後是刺耳的刹車聲。周千乘伏在他耳邊說:“別亂動,我帶你回車上。”他感覺自己被兩隻手臂提起來,攏在懷裏,聽見周千乘跟靠在車門後的司機說:“右前方,三點鍾方向。”然後又是密集的槍聲,是從司機那個方向傳來的。其他車輛也極速圍攏過來,趁著保鏢引開火力,蘇沫被周千乘從地上抱起來。他頭上和身上蓋著周千乘的外套,混雜著火藥味和信息素味道,雙腿雙腳騰空,周千乘抱著他,似乎在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奔跑。黑暗中的其他覺知放大數倍,他聽得到周圍的槍聲和周千乘劇烈的心跳,感知得到抱著他的那雙手很用力,以及俯壓下來將他罩在懷裏的人在急速跑動時,肌肉的震顫硌得他手臂很疼。他被周千乘推進車廂裏,按倒在座位下的細絨地毯上,隨後周千乘跟進來,用力關上車門。車子繞開包圍圈,迅速駛離觀景台。槍聲聽不到了,那條通向大海的長廊道被甩在後麵,轉瞬即逝。周千乘收了信息素,將蘇沫從座位下麵拉起來,視線從上到下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蘇沫冷白的臉上。他喘息很重,眼神透著一股深沉的涼意,沒說話,隻是看著蘇沫。過了好一會兒,周千乘喘息平穩下來,但方才眼中的厲色尚在。電話響了,周千乘接起來。“一分鍾前,三角區觀景台。”周千乘對著電話裏的人說,眼睛卻一錯不錯盯著蘇沫,“對,狙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