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看起來很難過,眉眼低沉下來:“不行的,他不會讓我去的。”“你好好解釋一下,去學習又不是做別的。”蘇沫苦笑:“可能怕我跑掉吧。”兩個人沉默下來,微風吹過,身後傳來沙沙草動。周雲際悄聲問:“有機會的話你會跑嗎?”他說完還四處看看,生怕別人聽見。蘇沫看著他,目光沉了兩秒,隨後語氣自然地說:“不會。”“為什麽?”“沒意義,”蘇沫說,“再說去哪裏都一樣。”“那你告訴他啊,說不準就讓你去北歐了。”“算了,”蘇沫笑笑,“他不會信的。”周雲際不死心,繼續給蘇沫出主意:“大哥對你很心軟的,你試著求求他。”蘇沫把頭埋在膝蓋上:“我求過他很多次,他都沒聽見過。”書房內,周千乘關了監控,蘇沫說的話還響在耳邊。蘇沫是求過他很多次的,但他從來沒聽過,也沒停過。顧望敲門進來,說“大伯來了”。周千乘點點頭,跟著他往外走,走到半路,突然停下來看著窗外。顧望跟著看過去,窗戶正對著花園,秋千上坐著兩個聊天的人。“你打電話給研究院,讓沫沫跟著一起去北歐吧。”周千乘想了想,又說,“找兩個得力的人全程跟著。”顧望有些驚訝,不知道周千乘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他說好的,立刻就安排。然後沒走出兩步,周千乘又停下來,看了一眼顧望:“之前研究院的人說,要去多久?”“大概兩周吧,一周現場教學,一周觀摩采風。”周千乘想了想,說:“觀摩那一周不用跟了。”“那讓他提前回來?”“嗯,最多一周,不能再多了。”周千乘想到什麽,又問,“什麽時候走?”顧望算算時間,大概來年三月中旬啟程,還早得很,但因為辦手續比較麻煩,所以研究院那邊早早就開始準備了。就算距離蘇沫外出還有四個月,周千乘已經開始不悅,並且有點後悔。但他沒表現出來,朝令夕改讓他顯得自己是個沒擔當的人。然而沒過兩秒鍾,他決定把這個罪名坐實。“三天,不能再多了。你和那邊說,把重要的課程盡量往前調,三天內集中上完,之後就回來。”顧望:“……”三天見不到就不行?之前冷戰一周沒回家的人不是你?周千乘說:“那不一樣,現在外麵不太平,還是在家裏安全些。”顧望臉都綠了:“……我什麽也沒說。”不過他還是好心提醒:“往返路上就要花掉兩天,這樣的話他隻能上一天課。”周千乘一頓,改口道:“那五天。”顧望說“好”,並當機立斷先走向電梯,按了下行鍵。電梯門打開,有人走出來,說客人到了,請周千乘下樓。周千乘恢複常態,露出春風和煦的笑容,隨著人一起走進電梯。◇ 第60章 60、珍珠耳環來客是緬獨立州總長的弟弟若萊魯尼及其次子若萊曜。周千乘留學時曾和若萊曜同在一個學校,專業也有交叉,隻是周千乘畢業那一年,若萊曜才剛入學,兩人年齡差了幾歲,交集不深,但硬要論起來,說是同門師兄弟不算過分。因著這層關係,借著緬獨立州總長出訪第九區的時機,若萊魯尼帶著若萊曜特意來拜訪。周千乘很給麵子,見麵時間是晚飯後,地點在家裏,釋放著不同一般的友誼訊號。大家坐在客廳裏喝茶聊天,既然是非正式場合,話題相對輕鬆,若萊曜聊了很多留學時他們的共同記憶,包括周千乘曾經參加過某一屆自由拳擊錦標賽拿下大學城冠軍,課外活動中以組件形式交付了第一輛caterham seven跑車,五公裏越野跑的成績至今沒人打破。周千乘很謙遜,說“得益於高階信息素罷了”。聊興都好,周千乘視線順著窗戶往外看了幾次,蘇沫和周雲際還在花園裏,從他的角度,能看到秋千上晃動的腳尖。時間不早了,雙方見麵的目的已經達到,若萊魯尼父子二人很快告辭離開。**傭人過來叫人,蘇沫和周雲際一起往主樓去。方才飯後有客人來,周千乘特意出門來迎,蘇沫便知道來者身份尊貴。他和周雲際不想湊熱鬧,就幹脆一直待在花園裏,直到客人離開。客廳裏周家幾個叔伯還在,談話已經收尾,有人站起來準備離開。見到蘇沫和周雲際進來,周入淮擺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周雲際挨著蘇沫坐下,明顯有些拘謹。周入淮看了這個養子幾眼,突然想起來什麽,轉頭跟周千乘說:“李家那個小兒子扶不上牆,是個花天酒地的,將來接班人未必能落到他手裏。倒是聽說一直流放在外的大兒子不錯,可惜結婚了。”周千乘若有所思地看了周雲際一眼,沒表態。有旁人接話:“傅言歸的堂弟傅淮我覺得可以,傅家的天新會權勢遍布新聯盟國,就算總統倒了傅家也倒不了。”有人笑了一聲:“雲際這種b級omega,傅家未必看得上,聽說傅言歸找的緩解劑都是2s級。”蘇沫皺眉,伸手握住周雲際的手。那隻手很涼,微微發抖,他緊緊抿著唇垂下頭,難堪到恨不能鑽進地縫裏。大家旁若無人地說著,分析周家這個劣質卻漂亮的omega和哪個家族聯姻能利益最大化,絲毫不避諱周雲際就在旁邊,仿佛對方隻是一件沒有任何個人意誌的物品。周入淮說:“千乘,你覺得若萊曜如何?”周千乘思忖片刻,客觀說:“他和雲際年齡相仿,倒是合適。”周入淮剛要繼續說什麽,顧望從外麵走進來,手裏抱著一隻貓,很自然地插話:“小圓餅是不是把蘇先生毛衣勾壞了。”他說著,手鬆開,那隻叫小圓餅的英短喵嗚一聲跳到周雲際腿上,又拿尾巴去掃蘇沫手臂。蘇沫擼了一把貓背,笑著說:“雲際,這件衣服是你大哥買給我的,限量款,你要賠我。”小圓餅是周雲際養在後院的貓,性子和主人相反,野得很,常常在大宅裏上躥下跳地闖禍。蘇沫每次來都要和小圓餅玩一會兒。他很少這樣說話,神色輕鬆開著玩笑,當著周家眾人的麵,表現出一種和自己alpha少見的親昵和俏皮。果然,周千乘所有關注點瞬間被蘇沫吸引過去:“哪裏壞了?”蘇沫舉起一隻手臂,袖口處耷下來一根毛線,他指給周千乘看,笑得很無奈的樣子。周千乘便幾步走過來,毫不避諱在場眾人,將那條袖子握在手裏,輕聲說:“沒事,我讓人明天再送件新的來。”“嗯。”蘇沫順勢打個哈欠,眼淚都要跑出來。周千乘一隻手還牽著蘇沫,回頭和周入淮說:“大伯,我先回去了。”周入淮問:“不是要在老宅住一晚?”“不了,”周千乘說著將蘇沫扶起來,“有事明天再說吧。”大家聞言便都散了。回去車上,周千乘一直握著蘇沫的手。蘇沫老老實實坐著,扯著袖口上那根毛線玩。周千乘看著蘇沫,突然說:“沫沫,聯姻是必然結果,一時解圍沒有用的。”蘇沫一頓,看向周千乘。他一身黑衣黑褲,頭發一絲不苟向後攏著,眉骨很深,眼底似有深潭,什麽秘密和意圖都逃不出他的雙眼。但他願意配合蘇沫,做蘇沫想做的事,說蘇沫想聽的話。當然這個願意的前提是,和蘇沫無關的人和事。蘇沫想起周雲際冰涼發抖的手,問:“沒有別的辦法嗎?”“有,”周千乘實話實說,“但沒理由。”蘇沫不解。周千乘將蘇沫手指一根根掰開,將自己手掌插進去,感受著蘇沫掌心溫熱,很有耐心地講給他聽。“雲際雖然也姓周,但他生母早逝,生父爛賭成性,早被周家除名。他如果不是被大伯過繼過來,結局就兩種,一是潦草找個過得去的alpha嫁了,再就是被父親當賭資抵給黑市。第一種是最好的結果,第二種是最大的可能。”“他如今是周家正經的小少爺,雖然是劣質omega,但身份在這裏擺著,將來生活上有周家這棵大樹依靠,就算婚姻不滿意,相比活著來說,那都不算什麽。”“受了周家的惠,安安穩穩讀書長大,最後卻想要自由和愛情,”周千乘說,“沒理由。”“他享用到的所有東西都標好了價格,到了該還的時候了。”不得不說,周千乘有種殘忍的練達和通透。他是個政客,講究違害就利,從不靠同情心治國治家。蘇沫覺得很冷,被一種感同身受的涼意攫住心髒。“可雲際是人,不是沒有感情的投資品,就算他的喜怒哀樂沒人在意,生死去留毫無意義,在他被限製住的人生裏,想最大努力讓自己的快樂多一點,想要試試衝破這些束縛,總沒有錯。”周千乘沉默聽著,沒接話。“如果有選擇,”蘇沫低聲說,“誰會願意被別人推著往前走。”從一開始,周雲際就沒得選擇,而蘇沫亦是。**轉眼到了農曆新年。周千乘把這個年看得很隆重,將房間裏布置得花枝招展,堆滿了各種紅色喜慶包裝的禮物,還給自己和蘇沫定製了好幾套紅色衣服。他在這方麵是個俗人,沒什麽審美,隻是覺得這是他和蘇沫過的第一個年,別人家有的蘇沫也得有。環京的園子裏到處掛著紅燈籠和象征吉祥如意的紅絲帶,他甚至安排了舞獅隊在除夕當天晚上表演,之後和蘇沫在戶外放煙花,直到蘇沫被折騰得夠嗆,連打了兩個噴嚏,他才抱著蘇沫回房間。“不要再買東西了,”蘇沫說著,兩隻腳將很多未拆的包裝盒往旁邊踢,“掃”出一條路前行,“放不下了。”周千乘覺得這樣抱怨的蘇沫實在可愛,跟在後麵將一個半人高的箱子拖過來,拿裁紙刀開封,將裏麵一個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手辦抱出來。蘇沫眼睛一亮,忍不住靠過來,伸手摸一摸少女耳垂上的珍珠,說:“好大好圓。”周千乘在手辦後麵拍一拍,兩隻珍珠啪嗒一下亮了。是兩盞小夜燈。彩虹色光線打在身上臉上,還會來回變幻,像是哄小孩子的東西。蘇沫好奇地伸手去捉光線,握在手裏又鬆開,房間裏亮晶晶的像遊樂園。“你小時候去遊樂園,我就上個衛生間的工夫,你就被別的小孩氣哭了。”周千乘把紙箱子挪開,將手辦放到房間一角,找了一塊毛巾擦上麵粘著的泡沫顆粒。周千乘見他忘了,邊擦邊說一些細節幫他回憶。“遊園小醜給了你一支彩虹筆,打開就是這種光線,還沒新鮮夠呢,就被別人搶走了。”周千乘將毛巾扔到一邊,將手辦擺正了,“哭的呀,眼淚鼻涕擦了我一身。”蘇沫想起來了,是有這麽一回事。小孩兒哭聲清脆委屈,扯著周千乘的胳膊大喊:“千乘哥,你給我報仇!”蘇沫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迷茫,怔怔看著周千乘,仿佛透過這張臉,看到那兩個曾緊緊挨在一起的少年。那件事怎麽結束的呢,蘇沫記得好像是周千乘立刻去找那幾個搶走彩虹筆的小孩兒,但那天遊園的人太多了,根本找不到。最後為了哄蘇沫,周千乘又跑去管理處要了一支筆。還買了兩個巨大的兔子棉花糖,蘇沫才破涕為笑。周千乘站起來,笑著麵對蘇沫:“那時候你才六歲。”“是啊,六歲。”蘇沫喃喃道。從孩提到少年的那段日子,周千乘曾經占據了蘇沫的全部生活。每段記憶都隱在心髒深處,稍遇引子,就會跳出來刷存在感。“喏,”周千乘將珍珠燈調整一下位置,把漂亮的彩虹打在屋頂上,一種少年人的得意在他臉上閃過,“以後想看就每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