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安靜啊。」


    將體重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的春明嘀咕道。他的視野中並沒有特別粗大的煙管、沒有銀色的長發、沒有鐵灰色的和服便裝,也沒有夕陽色的外衣。緩緩張望四周,結果都一樣。


    門跟窗戶明明都關著,不知從何吹來的風掃過胸中。


    自從柊的身影自更衣間消失後,春明把房間翻了一遍,卻連個影子都找不到。至今為止,柊也曾經好幾次從春明眼前消失,不過不到一個小時就會回來。更別說就算看不到身影,她的氣息也一直都伴隨在身邊。昨晚她連氣息都跟著消失無蹤。一覺醒來就會好——他抱著淡淡的期望上床就寢,醒來時卻什麽也沒改變。


    明明應該是春天了,房間卻莫名寒冷。春明像是想逃離孤獨一人的空間般上學去了。


    「好安靜啊……」


    他細細咀嚼似地又說了一次,不知為何坐正了姿勢。水班一年級的教室空無一人。望向黑板上的時鍾,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以上。


    昨天他也在同一時間到校,但那是因為事前要他提早來的緣故。春明絕非不認真的學生,卻也絕非認真的學生。早上的課他希望盡量能用來睡覺……,如果可以,也想要在不至於會遲到的時間抵達學校就好——話雖如此,他突然對沒別的原因就這麽早到校的自己感到難為情。


    「啊啊~全部都是柊不好啦!到底去哪了啦……不,我是不覺得寂寞,也真的完全不寂寞……突然消失不見我一定會在意,也會擔心……啊啊~我在說什麽啦!」


    春明兩手抓頭,在桌上趴了五秒——接著猛然抬起頭來,隻說了這麽一句:


    「對了——來轉扭蛋好了。」


    「三鈴好像說保健室那邊的福利社有轉蛋機對吧。」


    宇羅乃寮學園高中部一共有兩個福利社,位於餐廳建築物內的食品專門福利社,與位於稱作保健室的建築中,販賣食品以外商品的福利社。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春明拿著錢包朝保健室走。


    打開高掛福利社招牌的門,正在整理貨架、戴著眼鏡的年輕女店員朝這裏一瞥,有氣無力地說了聲了無新意的「歡迎光臨~」。


    轉蛋機整齊排列在門旁。從「妖怪運勢轉蛋!※遭受附身恕不負責。」與「迷你淨化七道具!※能實際於淨化儀式中使用。」等不常見的扭蛋,到精巧的動物模型與人氣動畫的q版模型、知名雕像的複製作品——等等等等,種類之豐富雜亂,更甚於電子遊樂場,使春明發出感歎的氣息。


    「好厲害啊……可是為什麽學校裏有這麽多轉蛋機?」


    機台後的牆上到處貼著「最適合做為附體!」、「量身訂製獨一無二的附體!」、「想讓附體與眾不同的話就是這個!」等等的海報,但他不懂關鍵詞「附體」是什麽意思,結果最後什麽也看不懂。


    「啊——有了有了?」


    他發出連自己都聽得出興奮無比的聲音,小跑步移動到目標轉蛋機前。春明最推薦的「流傳後世的傳統工藝係列」的自動販賣機形狀十分普通,但為了營造高級感,用了相當沉穩的色調。順帶一提,就一次一千日圓的扭蛋來說,製作得相當精細。


    春明從錢包中取出兩枚五百日圓硬幣放入指定位置,拍了兩下手,說「菩薩保佑!」,轉動把手。


    喀嚓!——獨特的聲音響起,扭蛋出現在取物口。


    春明緊抿嘴唇,拿出扭蛋,聽著吵雜的心跳將扭蛋殼轉開——塑料袋中的木工與說明書滾到手掌上。出現的是——


    「……弓箭……」


    跟昨天三鈴送他的扭蛋一樣。


    春明歎了口氣垂下肩膀。


    「不不不,就算再怎麽像,這個係列每一個玩具都是由職人的雙手精心打造的,全世界根本不存在兩個一模一樣的東西,又能期待下次……還好還好。」


    他低著頭對自己說完,身旁立刻響起喀嚓——!一聲聲響。他一驚抬起頭,看到潔白的手從取物口中取出扭蛋。沿著手看向一旁,三鈴站在他身邊。


    察覺到春明視線的三鈴轉頭對他莞爾一笑。


    「早安,春明同學。」


    「早、早安……」


    三鈴熟練地打開扭蛋,將塑料袋中的吊飾舉到與目同高。


    「是小槌。」


    三鈴說的沒錯,扭蛋的內容物是小槌形狀的木工藝品。把柄上開的洞中係著繩索,做成吊飾。


    「春明同學有這個嗎?……」


    春明反射性地左右搖了搖頭。


    「那要不要交換?」


    「咦?」


    「我想要弓箭,如果能跟你交換我會很開心,不行嗎?……」


    春明再次左右搖頭。


    三鈴的笑容加深,從春明手掌中拿起弓箭,取而代之把小槌放了上去。


    「來,交涉成立。」


    「……真、真的可以嗎?」


    「有什麽不可以,提出交換的是我喔?」


    「不是,那個,三鈴同學喜歡玩轉蛋嗎?」


    「喜歡啊。這原本也是轉蛋玩具,是我自己做成發飾的。」


    這麽說完,三鈴摸了摸別住劉海的發飾。


    「啊——那、那個我也有。是這個係列的初期對不對?」


    「正確答案!」


    「這個係列的販賣機不多,找起來不容易吧?」


    「會嗎?我還以為家裏附近的柑仔店前有擺,所以很常見……——話說回來春明同學,今天柊小姐沒跟你在一起嗎?」


    「咦?啊,嗯、嗯。今天那個……」


    春明抓著後腦勺,稍微低下頭。


    他聽到三鈴嘀咕了聲「是喔……」,接著——


    「欸春明同學,如果有時間,要不要跟我去公園約會?」


    「咦?」


    抬起頭,他看到三鈴浮現滿麵的笑容。


    「——咦?」


    春明的臉變得比楓葉還紅。


    ※


    那裏鋪著青綠色草皮絨毯,設置了蕩秋千與溜滑梯。北邊與東方有常綠林,西邊是兩棟體育館,南方則是整齊排列著實技大樓。


    踩著草皮,春明發出感歎的歎息。


    「喔喔……真的是公園耶。」


    三鈴「嗬嗬嗬」地輕聲笑了笑。


    「這裏是僅次於學生餐廳的人氣午餐地點——不過我也是第一次來。」


    春明與三鈴在遊樂器材間的長椅上並肩坐下。


    他喝了一口中途買的瓶裝茶飲,三鈴則是在大腿上打開自己帶來的小便當盒。裏頭緊密排列著一口大小的豆皮壽司,獨特的酸甜香氣刺激著他的鼻子。


    「春明同學要吃嗎?」


    「我、我沒關係,早餐吃過了。」


    三鈴說著「那麽,我開動囉」,拿起筷子,大啖豆皮壽司。


    偷瞄了一眼她幸福的側臉,春明說出心中浮現的疑問。


    「三、三鈴同學平常都這麽早上學嗎?」


    用筷子夾起第二個豆皮壽司,三鈴點頭說:


    「嗯,對喔。早餐不是在家吃完就是在餐廳買——今天睡得比較晚,所以吃的是晚餐的剩菜。」


    「你自己做的嗎,好厲害喔。」


    春明直率的讚賞讓三鈴紅了臉頰。


    「我想吃自己喜歡的東西,所以很努力增加菜色——然後,吃完早餐、養精蓄銳後巡邏校內,是我從國中開始養成的習慣。」


    「巡邏……具體來說是做什麽?……」


    「隻是在校內走來走去而已喔。如果沒事就感謝今天平安結束。有事的話,就跟昨天一樣盡力而為——就是這樣。」


    跟昨天一樣——聽到這句話,春明想起藍色外套的女學生與黑色的野獸。


    「昨、昨天那種事情常常發生嗎?」


    「從國中部那時起就偶而會有喔。可是狐狸附身這還是第一次。」


    三鈴咽下第二個豆皮壽司,放下筷子,從托特包中拿出水壺。


    「你不會覺得討厭嗎?有可能會受傷,又沒有人強迫你。」


    喝了一口水壺裏的茶,三鈴把臉湊到春明臉旁。


    春明連忙抽回上半身。


    「春明同學,有沒有人跟你說過食品要跟貴重物品一起隨身攜帶?……」


    「昨、昨天,阪田老師有對我說……」


    「那個呀,是從新學期接連發生妖狐引起的偷竊事件開始的。便當、零食等等,起初數量不多,可是好像開始有人的雜誌與漫畫被偷,甚至連老師新買的洋裝也不翼而飛——如果隻有這樣那倒也還好,但這幾天開始出現被妖狐襲擊而受傷的人。不過都隻有擦傷就是了。」


    春明恍然大悟。


    「難不成,跟昨天的狐狸附身有什麽關聯……」


    「難保沒有


    ——話說,雖然這隻是我獨斷的猜測,不過妖狐的目的應該不是傷人,而是附身才對。可是因為失敗,所以讓人受傷了……」


    「這、這樣沒問題嗎?我聽說妖狐的本性就是附身在人身上,就算是這樣,我想也不會有人想被附身,更不想受傷……」


    「嗯,所以我才要巡邏呀。」


    三鈴露出花開般的笑容,將視線從愣住的春明身上移向校舍。


    「這所學校不知是否因為飄散著獨特的氣場還是力量的緣故,常引來太多妖怪聚集,所以怪異源源不絕。老師們也會處理,但是數量實在太多了……雖然隻在很少數的情況下,但也曾有原本以為是小火的怪異延燒成大火。」


    「咦?可、可是校舍不是有結界嗎……」


    三鈴緩緩地搖頭。


    「那是防止妖怪離開的結界,對想進入校舍的妖怪一點阻礙也沒有。」


    「是、是喔?」


    看著春明的臉,三鈴一句「就是」正經地回答。


    「妖怪跟我們活在不同的道理中,可是難得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我還是想盡量跟他們打好關係。所以我才會把眼睛放亮,不讓事情惡化——雖然光芒非常微弱就是了。」


    說完,三鈴拿起筷子再次吃起早餐。


    三鈴說自己是微弱的光芒。但她的身影卻耀眼得令春明猶豫能否直視。


    「這個……原來這裏也有貼啊。」


    在公園內的布告欄上發現「新生歡迎會,近期舉辦!」的海報,春明不禁停下腳步。三鈴說了聲「啊啊,這個啊」,露出苦笑。名為校內布告欄的布告欄上張貼的海報,她好像也看膩了。


    「這好像也充作技能檢定喔。聽說的就是了。」


    「技能檢定?」


    「嗯,身為陰陽師的技能檢定。好像會當作實技課程的參考。」


    「實、實技是指……」


    「咒術的實技演練喔。會學怎麽施咒、解咒還有模擬戰。」


    聽到模擬戰,春明想起昨天的「鬥術」,嘴角開始抽動——順帶一提,臉頰上被土禦門有好劃開的傷口今天早上洗臉時就已經愈合了,所以沒有貼繃帶。這應該跟春明的治愈力等等無關,純粹是由於切口十分整齊的緣故。被狐狸附身的少女抓傷的手背還滲著血,所以今天早上他又換了新的ok繃。


    「話、話說回來,昨天三鈴同學為什麽知道那個女生被狐狸附身了?有分辨的訣竅嗎?」


    三鈴左右搖頭,管不住的發梢飄然飛舞。


    「好像有人能一眼看出來,可是昨天我是碰巧遇到妖狐附身在那個女孩子身上的瞬間。」


    「那還真巧呢。」


    「不過她馬上就發現我,逃跑了——啊,對了。」


    三鈴打開放有學生手冊的皮製皮夾,從中抽出幾張紙條。


    「以防萬一,這雖然是最便宜的,可是至少能封住他們的行動。」


    春明接過紙條,仔細研究了一番。


    「這是……昨天貼在狐狸額頭上……」


    「是封印妖怪的符咒,剛才的福利社有賣。」


    「福、福利社?」


    「其他還有賣驅邪用的鹽跟水還有酒之類的喔。酒沒有許可證買不到就是了。啊!就算有許可證,也嚴禁喝酒,喝下去的瞬間好像會發生不得了的事喔。」


    春明想起自己的學生手冊,後麵【酒類持有許可證】的頁數上印著春明的血印與看似嚴肅的印章。三鈴所說的許可證,十之八九應該就是指這個了。


    將收下的禮物放進外套口袋裏的春明低語……


    「這所學校還真是……好厲害啊。」


    三鈴「嗬嗬嗬」地小聲笑了笑,轉身邁步——


    「——嗚噗!」


    跌倒了。


    「三、三鈴同學,你還好嗎!?」


    「沒問題沒問題……應該隻是稍微絆到腳了。」


    三鈴邊拍掉裙子跟外套上的草站起身,鼻頭跟膝蓋好像有點泛紅,卻沒有受傷。


    「奇怪?三鈴同學你的發飾好像不見了……」


    「咦!騙人!?」


    因羞恥而染紅的臉頰瞬間陷入慘白,她伸手摸摸平常發飾所在的位置,卻反而將喪失感化成了現實,大大的雙眼滲出淚水。


    春明環顧四周,接著在不遠處找到了發飾。


    「三鈴同學,找到了。」


    他撿起發飾回頭看向三鈴,她便帶著鬆了口氣的表情跑來。


    兩人會合的下一刻,四周突然暗了下來。


    「!怎、怎麽會這樣!?日蝕!?」


    春明陷入慌亂,把托特包一丟、拔出竹掃帚的三鈴則以生硬的聲音回答:「不是,這不一樣。」


    再次看向周圍——春明也察覺到了陰暗的異狀,除了三鈴之外,所有的景色都染成了毫無光澤的黑暗,早晨冰涼的空氣化為黏上皮膚的寒氣。


    ——接著,出現了無數個包圍公園的紅色火球。以等間隔排列的火球盡管在這異常事態當中,仍舊美麗奪目。


    「春明同學。」


    回過頭,三鈴將掃帚指向前方擺出架式,雙眼直盯一點。


    火球映照的公園中,那個以實技大樓為背景現身。


    首先引人目光的,是長長的金發。紫色複古連身洋裝下的身軀整體非常纖細,缺乏厚度卻穠纖合度。緩緩張開的眼皮下,暗藏著鮮烈的朱色。


    是個美女。


    美女光著腳,她的腳趾沒有任何一根觸碰到草皮。


    她飄浮在空中,麵無表情地朝這兒而來。


    「那個……人……」


    三鈴緊盯著美女,小聲地問:「你認識?」


    「與其說是認識……昨天我遠遠看到她站在打不開的百葉箱前……還有,說不定還在夢裏見過……吧?」


    回答盡管曖昧,三鈴卻仍舊用正經的表情小聲複誦了一次:「夢……」


    「可、可是感覺起來沒有那麽毛骨悚然。」


    春明用滲出汗水的手磨了磨上臂,三鈴也淺淺地點頭,說:「總之不先淨化她的邪氣,我想連好好講話都沒辦法。」


    「那、那個啊,現在才問有點奇怪,可是那個人是……」


    「是妖怪。我們被帶進她做的結界裏了。變暗了——應該說,四周的顏色消失了,就是因為這樣。」


    就在這時,美女不以任何事物為焦點的雙眸毫無前兆地落下漆黑的淚滴。


    「喔喔——喔喔!盡管細微,這股妖氣毫無疑問屬於吾等禦前——……」


    她發出的聲音十分混濁,卻相當響亮。


    「玉錢?」


    春明低語的同時,三鈴動了起來,她一口氣拉近與美女的距離,舉起竹掃帚。


    「negativ——退·散!」


    看到猛然揮落的掃帚與止住淚水卻仍舊茫然而立的美女,春明確信了三鈴的勝利——但下一瞬間,美女連瞥都不瞥掃帚一眼,以單手擋下攻擊。三鈴瞪大眼,春明不禁一愣,發出一聲:「咦?」


    美女直接抓住掃帚,將三鈴拋上空中。


    「呀啊!」


    三鈴的身體隨著尖叫聲飛上半空。


    「三鈴同學!——好痛!」


    春明勉強成功接住三鈴的身體,但也因此跌坐在地。美女這才將視線的焦點擺在春明與三鈴身上,白皙的麵孔上出現訝異的神色。


    「什麽!這還真是奇妙。男人持有陰氣,女人持有陽氣!難不成——在汝等之中嗎?吾等禦前在汝等之中嗎?」


    她滿麵欣喜地呼喊著拆解開來的單詞能夠理解,通篇合起來卻讓人不明就裏的話語,有如滑過空中般朝這邊接近。


    「三鈴同學——三鈴同學!」


    春明呼喚懷中少女的名字,但少女卻沒有響應。瞄了她的臉一眼,他發現她的雙眼藏在緊閉的眼皮下。


    「現在——隻能逃了!」


    (插圖)


    一瞬間的猶豫,春明將手繞過三鈴的肩膀,想盡辦法站起身,朝著火球跑去——他想隻要抵達火球的另一頭就有辦法。


    老實說,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本能的警鈴高聲作響,告訴他不能被那個美女抓到。他也想過要求救,但都這麽吵了卻半個人影也沒看見,就代表這說不定是聲音傳不出去的結界。


    春明拚命移動雙腳,但抱著失去意識的同學,他的腳步比平常走路還慢,一下就被美女追上了。


    「喔喔——禦前!」


    隨著一聲感歎,美女朝兩人伸手,那是方才接下三鈴竹掃帚的手臂,撕破的衣服下露出體膚。


    「——!?」


    春明差點放聲尖叫。


    美女的手臂與她的美貌相反,破爛不堪。簡直像是從高處落下的石膏雕像,龜裂、東缺一塊西缺一塊。不僅如此,還一塊一塊地長著金


    黃色的長毛,尖銳到難以置信的指甲同樣破爛不堪,隻剩下銳利的光輝。


    看向抱著三鈴蹲下的春明的臉,美女笑了。


    「很醜陋吧?本該是史上最美麗的手臂,現在卻如此不堪入目——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因為吾等失去了禦前……」


    冰冷堅硬的手一把抓住春明的下巴,宛如無機物的觸感使春明一驚。


    「——來,吾等禦前身處何處?汝之中嗎?或是這女娃兒中嗎?」


    「中是什麽啦!我根本聽不懂!再怎麽說,我們才不認識什麽禦前!」


    「喔喔——明明近在咫尺,卻毫無反應,難道是深深潛進人之中了嗎?禦前,禦前——吾等立刻救您出來。」


    「給我——!」


    聽話——應該繼續的話語被塞到眼前的野獸阻止。


    具有黑色體毛與紅色雙眼的四足野獸——那跟昨天早晨,從藍色外套的女學生中出現的野獸別無二致。


    「吾等把這廝的腸子全拖出來獻給您——撕裂體膚、與五髒六腑一同溢出的鮮血定能增添您的風采!」


    露出恍惚微笑的美女像是陶醉於自己所說的話,但春明以肌膚感受到她所說出的話語中並非比喻或是恐嚇。這個美女為了達成目的——為了禦前還是什麽的,甚至不惜殺人。她就是這種妖怪。


    他不知道她是否原本就是如此,或是有其他理由。他隻知道,要是什麽都不做,自己跟三鈴都會被黑色的野獸啃食腹部而死。雖然隻要有學生手冊就能保住一命,但若不隻是外傷,就連內髒都被拖出體外究竟會如何——……


    想象到最壞情況的春明滿臉慘白。


    美女將視線移向兩人。


    「先從女娃兒開始……」


    黑色的野獸輪廓開始模糊——瞬間,春明之中某種東西應聲破裂。


    湧現的衝動使他連著黑色的野獸將美女一把揮開,破爛的手臂碎片在半空中飛舞。


    美女愣了一瞬,卻立刻掌握了事態,瞪著春明。


    「小娃兒,汝竟敢阻饒吾等——還是汝想先開腸剖肚!」


    美女抓著春明下巴的手刺進皮膚中,春明緊咬牙關掀起劉海,在外頭現出平常隱藏的雙眼——瞬間——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女放開春明的下巴,用雙手遮臉,發出慘叫。


    「咦?奇、奇怪?我什麽都還沒……」


    突如其來的事態使春明不解地眨眼。仔細一看,美女周圍飄散著似曾相識的閃亮白煙,再熟悉也不過的甘甜酒香輕柔地搔著他的鼻子。


    「心急可是扣分喔,春明。」


    順著熟悉的聲音抬頭,他看到手持煙管的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柊……」


    「來、來者何人!?為何阻饒吾等!」


    柊「嘻嘻嘻」地笑著,用煙管前端輕輕點向瞪著她的美女眉間。美女的身體向後飛了出去——在草皮上彈了好幾下,不動了。


    「居然認不得咱……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呢。」


    說完,柊轉過煙管,朝愣在一旁的春明頭上敲了一下。


    「好痛——你幹嘛啦!」


    「這是咱該說的話——汝,方才想對她做什麽?」


    「!那、那是……那個……」


    春明愧疚地別開視線。柊叉起雙手,長歎了口氣。


    「怎麽使用汝的力量是汝的自由,不過憤怒與焦急會讓汝不再是汝。有錯嗎?」


    她這麽一說,春明這才察覺湧現心中的那股衝動是他的怒氣。


    「對不起……謝謝。」


    柊說了聲「明白就好」,叼起煙管。


    黑暗的薄膜產生白色的龜裂,隨著無數火球無聲碎裂。


    「看來結界解除了呢——話說春明,汝打算抱著三鈴到什麽時候?」


    「咦?——啊!這、這是沒有辦法,又因為情況緊急,我、我沒有胡思亂想……」


    滿臉通紅急著辯解的春明將三鈴的身體輕輕放在草地上。


    她的呼吸很安定,看不出來有受傷。


    春明將下意識屏住的氣息,隨著一聲「太好了」吐了出來。


    柊用下巴指了指美女,問:「她怎麽辦?……」


    「你沒殺了她吧?」


    「那當然。」


    「那麽,幫我把她抓起來交給老師吧。」


    「這樣就夠了嗎?」


    柊試探性的視線使春明微微露出苦笑,確實地點頭給她看——實際上,他對美女的怒氣已經完全平息了。隻不過他也不能放著會毫不猶豫殺人的她不管。


    春明起身向前一步,他的腳邊飛來數把綠色的小刀——不,是幾枚竹葉。


    「唔哇!?這、這是……」


    他抽回腳環顧四周,身穿紅色製服外套、身材高挑的少年——土禦門有好的身影映入眼簾。


    「早安。」


    右手拿著幾枚竹葉,有好臉上浮現與早晨相應的爽朗微笑。一隻鳥在他的左肩降落,大小與形狀與烏鴉相似,但羽毛與眼睛卻都是白的。


    春明握緊雙手,隔著劉海瞪著有好。


    「你、你想幹嘛,土禦門有好。」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呢,不過每次都說全名很辛苦吧。」


    「名、名字不重要吧!三鈴同學也在,搞什麽啊你!」


    「誰叫你們對她出手呢。」


    臉上掛著笑容的有好瞇起雙眼,將視線移到現在都還沒有動靜的美女身上。


    「你知道她是誰嗎?」


    春明的問題,有好以一句「她是我的東西」回答。


    「我一直尋找的,最強的怪異……就是她。不過,現在的她並不完全。距離完全,還不夠……不完全就沒有意義……所以現在要是交給老師,會很不方便呢。」


    細長的雙眼蘊藏著盲目而單方麵的熱情。無論哪種感情,隻要超越界線,便會成為瘋狂——有好的眼中,已經浮現了瘋狂的影子。


    盡管足以使全身結凍的寒意竄上背脊,春明還是開口問道:


    「……你,有什麽企圖?」


    有好張開口——此時,美女的身體一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發間依稀可見的臉龐、腳上,都如同手臂布滿裂痕。


    春明做好準備,數枚竹葉飛上他的麵前。竹葉上沾著一點土,他移動眼球看向腳邊,發現插在地上的竹葉消失了。


    有好對發出呻吟的美女靜靜地說:「趁現在,快逃。」


    美女從蓬亂的金發之間瞪了春明一眼,有好歎了口氣。


    「不完全的你無法抗衡這些對手——請你逃吧。」


    美女一瞥有好,再次狠瞪春明一眼。接著——


    「吾等禦前……持九尾、妖狐中之妖狐——有朝一日吾等必將迎接您歸來。」


    美女的身形一晃——下一瞬間,她消失在公園之中。白鳥自有好的左肩振翅起飛,春明眼前的數枚竹葉掉落地麵。


    「你可以動了。」


    邊說,有好邊把右手的竹葉放回外套口袋中,一副沒事般地快步離開。


    「等、等一下!」


    與預測相反,有好居然停下腳步回過頭。春明立刻追問:


    「那、那個妖怪可是想殺了我跟三鈴啊。可是你為什麽要放她走?不夠是什麽意思!」


    「與你無關。」


    有好以冰冷的笑容留下這句話,離開了公園。


    ※


    「……累死了。」


    趴在桌子上喘著大氣,春明呻吟道。


    在那之後,就在春明在失去意識的三鈴前不知所措時,昨天帶春明到保健室(男子用)的那個身穿狩衣、頭戴鬼麵的男人突然出現,把三鈴抬去了保健室(女子用)。


    他鬆了口氣的下一刻,突然看見時鍾顯示離上課隻剩五分鍾——時間在那個美女所製造出的結界中似乎扭曲了。


    如此這般,春明一大早就在校內全力奔馳。


    坐在隔壁的光流「嗯嗬嗬」地輕聲笑了。


    「辛苦您了,春明大人。看來您又卷入了什麽麻煩中呢。」


    「你、你真清楚……我明明沒跟別人說過……」


    「情報是寶喔,春明大人。」


    把越笑越深的光流擺在一旁,春明靠著椅背,朝天花板歎了口又深又沉重的氣。


    「現在比起寶,我更想喝水跟休息……爺爺,我好像失去了不少在這裏繼續念下去的自信啊……」


    「您怎麽能跟位於彼岸的大人們抱怨呢。他們可能會擔心春明大人,回到現世喔?」


    「為、為什麽聽起來這麽煞有其事……」


    「嗯嗬嗬……話說春明大人,今天早上沒見到柊大人的身影,請問怎麽了嗎?」


    「啊……這我不太清楚,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消失又出現……」


    「咱怎麽了嗎?」


    不知從哪傳來柊的聲音,閃閃發光的白煙圍繞春明的身體。


    「!?」


    無視倒抽一口氣的春明,移動到桌上的煙形成小型的積雨雲,下一瞬間變為身披朱色衣裳的美女——柊。


    熟悉的酒味隨著柊的動作擴散開來。


    「呼哇……啊啊,睡了頓好覺。」


    大大伸了個懶腰,柊這才察覺到傻眼的春明,發出「嘻嘻嘻」的笑聲。


    「怎麽春明,表情這麽奇怪,難不成是忘了咱的臉嗎?真薄情啊——來,為了讓汝再也忘不了咱,就讓咱身為大人犧牲一點色相吧。」


    「別鬧了!不要一大早就公然猥褻啦!」


    春明連忙起身,抓住柊正要鬆開衣領的手——他多麽希望教室裏跟走廊上傳來的好幾聲咋舌是錯覺。


    柊「嘻嘻嘻」地笑了笑,輕輕揮開春明的手。


    「抱歉辜負了汝的期待,不過這是玩笑。咱的發膚可不如此卑賤。」


    雖然吐嘈的點很多,不過為了怕自己反受其害,春明緊緊閉上了嘴。


    「——先別說這個,柊。你之前都去哪了啊?」


    「怎麽,汝難道沒發現嗎?」


    不知不覺間銜起煙管的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發現是……」


    「春明大人,您在學生手冊夾上裝了什麽嗎?……」


    「咦,啊。是扭蛋……不,我係上了吊飾……」


    「能借我看一下嗎?」


    光流唐突的疑問使春明困惑,卻還是翻開西裝外套——


    「咦?」


    他瞪大雙眼。綁在夾子上的小槌、弓箭與葫蘆的吊飾——其中葫蘆的吊飾漏出閃亮的白煙。


    「這、這什麽……為什麽葫蘆會冒煙?」


    「因為咱把那根付當作『附體』啦。」


    邊說,柊邊揮揮衣袖吹散白煙。


    「根付,現在應該叫做吊飾吧。附體是……」


    「這麽寫喔。」


    這麽說著,光流在筆記本上寫下「附體」兩個字拿給春明看。


    「就、就是這個!我在福利社裏,轉蛋自動販賣機的地方看過好幾次。」


    「簡單說明,『附體』便是式神的家呢。」


    「家、家?」


    「是的,式神並非憑依在場所,而是附身在人身上的怪異,若是長時間顯現便會累積疲勞,因此平常會在『附體』中待機休養喔。順帶一提,我的前鬼與後鬼的『附體』是這串佛珠。」


    光流摸摸綁著團子頭的發飾,那確實是串附有流蘇的佛珠。佛珠才發出淡淡光輝,光流的頭上就出現一紅一藍的小雞「嗶!」地叫了一聲。


    「此世具有形體的一切都能成為『附體』。也有以自己的身體作為『附體』的人喔。」


    「嘿……——可是你隻要跟我說一聲……」


    「咱累了——而且咱要是在,會上鉤的獵物也上不了鉤呢。」


    「什麽意思?」


    無視一臉懷疑的春明,柊又大大打了個嗬欠。


    「……那麽,咱就再睡頓回籠覺吧。汝好好做好自己的工作。」


    說完,柊的身體包圍在閃閃發光的白霧中,吸進葫蘆裏。鍾聲響起,阪田走進教室。春明盡管覺得有些可惜,卻還是麵向黑板。


    「——嗯?什麽,口袋裏……有什麽東西?」


    感到異樣感的他把手伸進外套的口袋裏,指尖碰到了某個堅硬的物體。拿出來一看,他發現是個以鈴鐺為造型的漆器發飾。


    「這是三鈴同學的……對了,那時我一不小心收進口袋了……」


    邊嘀咕他邊隨意翻過發飾——春明倒抽了一口氣。


    隨後,教室前方傳來一聲嘎吱的聲響與小小的悲鳴。


    抬起頭,講台上滿臉笑容的阪田單手舉著講桌。嘎吱作響的聲音似乎是由采取與平常不同姿勢的講桌發出來的。


    「春明同學,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阪田緩緩彎曲手肘,采取投擲的姿勢。


    「阪田老師的祖先是侍奉源賴光的四天王其中一人——阪田金時大人。說是童話中的金太郎或許比較好理解吧?因此春明大人,我建議您還是乖乖道歉比較好喔。」


    春明立刻采納了光流的建議。


    「賀、賀茂同學。」


    班會結束後,春明對鄰座的光流說。


    「是,請問怎麽了嗎?……」


    「那、那個,賀茂同學跟三鈴同學從國中部的時候就很要好對吧?」


    「您以名稱呼三鈴,為什麽卻是以姓稱呼我呢?」


    光流的眼神稍微銳利了起來。春明連忙改口,問:「光、光流同學跟三鈴同學從國中的時候就很要好對吧?」


    「是的,正是如此。」


    光流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點頭。


    「然、然後你說,遊泳課也跟火班一起上對不對。國中的時候也是嗎?」


    「是的,您說的沒錯。」


    「那、那光流同學你看、看過三鈴同學的裸體……嗎?」


    「……裸體,是嗎?」


    光流眨了眨眼,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


    「啊,不是,那個,不是色色的意思!既、既然是這樣,隻有上半身也可以,泳、泳裝也行,嗯,完全沒問題!」


    「——春明大人。」


    像是要製止慌忙想辯解的春明一般,光流搭著他的肩膀,緩緩左右搖了搖頭。


    「這個問題出局囉。」


    「我、我想也是……」


    「年輕氣盛這個免死金牌隻有犯過相同過錯的大人能夠理解。而且那還是會隨著歲月增長的黑曆史……」


    「有、有這麽沉重嗎?」


    光流瞪著春明,「拜見少女的柔嫩肌膚,是得賭上人生的大事!」如此開始高談闊論。


    「我、我對也柔嫩的肌膚有興趣——不對不對不對,不是這樣,我想問的是三鈴同學的右邊肩膀上有沒有疤……」


    「——春明大人。」


    聽到靜靜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春明反射性地抱頭喊出「對不起,我錯了」這句謝罪的話語。


    但不管等多久,原以為會繼續的責備始終沒有降臨。他唯唯諾諾地放下手臂抬起頭,看到麵露驚訝、困惑與悲傷的光流直盯盯地看著自己。


    緊閉的唇緩緩打開。


    「……您怎麽會知道呢?……」


    腦中一片空白。回過神來,春明已飛奔離開教室。


    背後傳來光流「春明大人!?」的呼喊,他卻無法回頭。


    被好幾個教職員大吼、奔跑奔跑再奔跑——抵達保健室福利社前的春明停下踉蹌的腳步。


    「哈~~~……」


    他把手放在膝蓋上,勉強支撐住差點一屁股坐下的身體。


    「……逃跑,又能怎樣?」


    ——話雖如此,他也沒有勇氣麵對。


    「我要怎麽辦才好……」


    懦弱的聲音使自己更加焦躁——這時。


    「春明同學?」


    三鈴探頭自走廊的轉角處現身。


    「三、三鈴同學……」


    時機太過巧妙,春明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覺。不過仔細想想,三鈴被送來的保健室(女子用)就在附近——即使在這裏出現也不奇怪。


    「你還好嗎?滿身大汗耶。」


    春明悄悄往後退,臉上浮現類似笑容的表情。


    「三、三鈴同學才是,已經沒事了嗎?」


    三鈴立正站好,說「承蒙您照顧了」,深深鞠躬。


    「他們說沒有異常,所以我正想回教室。結果就看到春明同學,嚇了我一跳。被打飛後我什麽也記不得,不過是春明同學救了我的對不對?謝謝你,這幾天有點疲倦……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我一直讓春明同學幫我的忙呢。真沒麵子……」


    三鈴含羞微笑,輕輕搔搔頰。失去束縛的黑發像是要隱藏她的臉一般滑落。


    那一瞬間,春明隨著真正的篤定下定決心。


    「三鈴同學。」


    雙腳確實踩著地板,春明與三鈴麵對麵。


    三鈴抬起頭,春明則是雙手緊握,隔著劉海看著她大大的雙眼。


    「昨天我跟你說的,兒時玩伴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太郎的事情?」


    三鈴的表情稍微繃了起來,她的手指摸上發飾的位子——接著緩緩放下。


    「小四的暑假,我們去爺爺家附近的山裏玩耍——在那裏,我們跌到了懸崖下。我掉到草堆裏,所以隻有瘀青跟擦傷,可是……太郎就不是了。在掉落懸崖的途中撞到岩石還是什麽的他,右肩受了嚴重的撕裂傷。」


    「春明同學。」


    凜然的聲音封住了春明的口。


    臉上浮現微笑的三鈴向前一步,走近春明,朝他伸出雙手。


    「你撿到了我的發飾對不對。」


    春明點頭,從外套口袋裏取出發飾,放在三鈴的掌心上。


    三鈴說了聲「謝謝」,輕撫發飾表麵,接著翻了過來。上麵以油性簽字筆清清楚楚地寫著「安倍春明」四個字。


    「太郎這個名字,是用田村麻呂的第一個字的音,跟最後一個字的音取的(注1)。」


    ※注1:「太郎」的日文發音為「taro」而「田村麻呂」的日文發音為「tamuramaro」。


    把發飾別回原位,三鈴張開雙腳與肩同寬,聳起肩膀。凜然的氛圍頓時增添一股精悍,麵容似乎也跟著雄壯起來。


    「自從那間病房以來就沒再見麵了呢——對喔,小春。我就是你的兒時玩伴太郎。」


    病房一詞讓春明恍然大悟。


    「你知道。」


    「嗯——可是你一直不肯進來……不肯看我。然後你就這樣,從我麵前消失了。我去了你爺爺家好幾次,可是你在那個夏天之後就再也沒拜訪那個家了。在爺爺的喪禮前,一次也沒有……」


    三鈴像是要抱住自己一般抓住右肩,低下頭。


    應該下定決心的胸口不禁起伏,應當站穩的雙腳頓時搖晃……在覺得該說些什麽的另一方麵,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唯有文字不斷通過春明腦中。


    兩人不發一語,視線毫無交錯,僅隻共享著這個空間——此時。


    「啊~啊~test。test。今天天氣晴。今天天氣晴——」


    麥克風響起年輕男性的聲音。


    「首先,通告二年級與三年級生。二年級與三年級生。本日的課程放假,也沒有社團活動。請從現在開始於三十分鍾內離校。重複一次。二年級與三年級生。本日的課程放假,也沒有社團活動。請從現在開始於三十分鍾內離校。」


    隔了一拍,廣播繼續說道:


    「接著,通告一年級生。一年級生。從現在開始三十分鍾後,開始執行事前由海報告知的新生歡迎會,全體學生請到北體育館集合。允許攜帶現在身上所有之咒具。順便提醒,現在就算跑去福利社,福利社也沒有開,所以沒有意義。教職員也一概不接受提問。重複一次。一年級生。從現在開始三十分鍾後,開始執行事前由海報告知的新生歡迎會,全體學生請到北體育館集合。允許攜帶現在身上所有之咒具。順便提醒,現在就算跑去福利社,福利社也沒有開,所以沒有意義。教職員也一概不接受提問——報告完畢。」


    在愣住的春明他們身邊,福利社的門開啟,戴著眼鏡的年輕女店員將門上寫著「open」的牌子翻成了背麵的「closed」。


    ※


    北體育館的出入口前站著數個頭戴鬼麵具、身穿狩衣的男人。雖說是鬼麵具,造型卻各形各色,每個都不一樣。他們身上的狩衣明明分別有自己的個性,男人們的身高體格卻像是同一個模子做出來的人偶般相似。


    他們在來到體育館的每一個學生手腕上,用繩索綁上一個什麽也沒寫的木牌,一人發了一張a4大小的白紙。除了體育館前,體育館內也有幾個鬼麵具狩衣的男子,高舉「請朝台前移動」、「請勿推擠」的素描簿,溫和地引導學生。


    接連聚集的學生臉上透露著各種程度的不安。


    「這是歡迎會對吧?」「會發生什麽事?……」「我好像聽說過是技能檢定還是什麽的。」「我也是。」「老師們最近常常開會,是因為這個?」「好像是喔。」「太大驚小怪了吧?」「肚子好痛……」「安怎安怎,感覺超可怕好嗎。」「好興奮啊。」「好期待喔。」——等等。就算不仔細聆聽,各式各樣的感情也擅自傳進耳中,使春明暈頭轉向。他朝舞台靠近——這時。


    「春明大人。」


    回過頭,順利在人群中穿梭的光流朝他跑來。


    她的腳步輕盈,但速度卻與走路無異。


    「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突然離開我非常擔心喔。」


    「對、對不起……」


    光流「嗯嗬嗬」地輕聲笑了笑,看向周圍。


    「感覺還真嚴肅呢。」


    「光流同學感覺很輕鬆呢。難道事前就知道了嗎?」


    「不,我就算知道些什麽,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隻不過我想,凡事都應該盡力享受才對。」


    「還真……積極呢。」


    「消極很危險對吧?——失禮了。」


    笑容一轉,表情嚴肅的光流抓住春明的手腕,躲到舉著「請勿奔跑」素描簿的鬼麵具男人身後。


    「光、光流同學?」


    「是土禦門有好。」


    光流簡短地跟疑惑的春明說。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果然是有好。有好看似也注意到了這邊,但他立刻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春明大人,昨天除了『鬥術』外,您跟土禦門有好之間還發生了什麽嗎?」


    「咦?你、你怎麽這麽問?」


    光流用手指抵著臉頰,歪頭「嗯~」了一聲。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昨天土禦門有好身上傳來十分緊繃的感覺,今天感覺起來似乎更加劇烈……我有這種印象。」


    春明在腦中回想起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為了尋找禦前而襲擊春明與三鈴的妖怪美女——稱那位美女為「一直尋找的,最強的怪異」,卻因為「不完全」而讓她逃跑的土禦門有好——他究竟知道些什麽,又打算做些什麽。……自己又該做什麽呢……


    「——話、話說回來,光流同學,土禦門同學是……」


    「那種人直接稱呼他的名字就可以了。」


    「土、土禦門有養鳥嗎?」


    「現在應該沒有……您為什麽這麽問呢?」


    「今天早上,我看到他帶著一隻白鳥。整隻都是白色的,連眼睛也……」


    「聽您這麽說,那或許是簡易的式神呢。是在尋找失物時使用的喔。在與失物具有很深緣分的物體上施術,使其移動,如此一來式神便能帶您找到失物。」


    春明回了聲「喔~」之後,鍾聲響了。


    與此同時,大門及窗簾自己關上,使館內陷入昏暗。


    四處傳來小聲的尖叫及困惑的聲音。


    「發、發生了什麽事!?」


    「說什麽傻話,春明。事情是接下來才要發生。」


    隨著閃耀的白煙現身的柊從背後摟住他的脖子,以比酒香還甘甜的嗓音低語。


    「噫——柊!?到底是怎樣!?你知道什麽嗎!?」


    後腦勺傳來的觸感令他滿臉羞紅,春明小聲地問,柊便豔然微笑。


    「汝的祖父時也有呢,不過是點遊戲——來,好好看前麵。」


    邊說,柊邊用手夾住春明的頭,把他的臉轉向舞台的方向。


    強烈的燈光照亮舞台,上頭數十名男女整齊並列,年齡有高有低,穿著有西裝也有便服。


    「是一年級的班導與副班導——還有專任教師呢。」


    抬頭望向講台的光流低語。


    其中一名女老師向前一步——是阪田紅子。


    阪田行了一禮,打開麥克風的開關,張開口。


    「各位新生~,大~家~好~」


    彷佛幼幼台教育節目大姐姐般的語調與興致讓新生們當場凝結。


    「好奇怪喔~好沒精神喔~?那麽,再來一次。大~家~好~!」


    幾個回過神來的學生響應「你好」,但阪田似乎還不滿意,之後又重複了七次一樣的對話。隻要不回答就不能繼續——領悟到這點的學生們盡管害羞,仍然各個以精神飽滿的聲音回應。


    「——好,大家都很有精神呢。好乖喔~那麽,接下來,宇羅乃寮學園高中部慣例,新生歡迎會——或·稱·作——心跳加速☆滿滿陰陽師校內闖關遊戲開始囉~!」


    彷佛呼應阪田的宣言,之前什麽都沒寫的紙上浮現「心跳加速☆滿滿陰陽師校內闖關遊戲」的字樣與校內地圖。看樣子,這就是手冊。


    館內響起一陣騒動,但原因不是空白的紙上突然出現文字——「光是心跳加速就已經很丟臉了,還加星星……」「阪田老師就算了,要是換做我們的班導這麽講那還得了。」「闖關遊戲是什麽?」「跟rpg一樣在地圖上走來走去解決問題,之類的?」「我想當村姑a。」「他們要我們做什麽?」「如果有『解除詛咒吧』之類的就好了。」——主要是這類閑聊。


    稍微了解歡迎會的內容,學生心中產生的餘裕以聊天的形式呈現。但這也被男老師一句「喂~不安靜下來阪田老師要開始丟東西囉~」給立刻鎮了下來。


    阪田跟


    男老師點頭致謝後,對學生們笑著說:「那麽,現在開始說明規則,各位乖孩子要好~好聽清楚喔。」


    「首先,請大家看看木牌。好神奇喔~有數字浮出來了耶~木牌上沒有浮現數字,或是看不懂的夥伴不要害羞,要舉手讓我們知道喔~」


    「給咱看看。」


    「唔——哇!不要突然抓我啦!」


    比春明的眼睛還快,柊抓著他的左手舉到眼前。


    跟柊抱怨過後,春明隔著劉海看向搖擺的木牌。上麵不知不覺間出現了以端正的毛筆字寫的漢字數字。


    「……五。」


    「春明大人也是五號嗎。那麽,跟我一樣呢。」


    站在一旁的光流高舉木牌微笑。她的木牌上確實寫著「五」。


    阪田說著「來~看這邊~」舉起一隻手,舞台中央降下投影屏幕,映照出和春明手中的手冊相同的內容。


    「各位乖孩子接下來要跟相同號碼的好朋友一起在校內探險~門旁邊有鬼麵先生的教室中,準備了刺激又好玩的關卡~好期待喔~關卡內容請參考鬼麵先生的素描簿喔~」


    「鬼麵?」


    「是指他們喔。」


    聽到春明嘀咕的光流用視線指向戴著鬼麵具的男人。


    「他們是曾經在校內引起問題的妖怪,隻要擔任式神在校服務一定時間,便會獲得釋放。不過,幾乎還是有半數留下來繼續擔任式神喔。順帶一提,他們這種模仿成年男性外表的稱為鬼麵,模仿幼兒外表的則是叫做童子。」


    「為、為什麽是幼兒?」


    光流的臉微微染上一抹紅霞,說……「如果是成年男性,在某些地方會發生問題不是嗎?」春明的臉也紅了,回答:「也、也是。」


    「隻要闖關成功就能獲得點數。最高五點,最低也能得到一點喔~太棒了呢~而且,通過後也能重新闖關喔~隻不過點數會重新計算,所以請注意喔~如果覺得好難喲~想中途棄權也可以~詳情請看手冊上的解釋喔~」


    阪田不知從哪拿出懷表,高高舉起。


    「限製時間,一組兩個小時。其中獲得最多點數的夥伴優勝~十分可惜,最後一名的夥伴們要接受懲罰遊戲,優勝的夥伴們除了獎金之外,居然!還能在五月禦靈會上表演奉納之舞~!」


    場內響起好幾十個學生一齊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同時,跟不上阪田興致,興趣缺缺的學生臉上也點燃了生氣。


    朝向舞台的視線凝聚著熱情,依稀可以聽見——「能在禦靈會上跳舞?」「唔哇唔哇!這樣怎麽能輸呢!」「真假!?」「如果戰鬥之外,咒術係的任務很多的話,可能有機會!」——等等的低語中,夾雜著驚訝、困惑與難以掩飾的歡喜。


    「奉納之舞是……這麽讓人興奮的事情嗎?」


    光流用閃閃發光的眼神,以一聲「那當然呀!」響應無法理解的春明。


    「說到宇羅乃察學園五月的禦靈會,就是陰陽師名家齊聚的大舞台——在那時獻舞奉納,對宇羅乃察學園在學的學生來說是至高無上的光榮喔!」


    「是、是喔……」


    對怕生的春明來說,那雖然是宛如地獄般的獎勵,但他還是姑且識趣地閉上了嘴。


    「好好~我知道各位好孩子都很興奮,可是稍~微安靜下來好嗎~聽好囉?這個闖關遊戲的成績會作為各項課程的參考,各位好孩子一定沒問題,不過還請不要放水喔~——那麽——」


    照亮舞台的燈光熄滅,一般照明一亮,館內的空氣隨即一口氣緊繃起來。


    「好開心好好玩的技能檢定開始囉~!『一』號到『五』號的夥伴請到玄關集合~!」


    「我們走吧,春明大人。」


    絲毫不等春明回應,光流轉身邁步。


    春明也慢慢跟上漸行漸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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