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on the road


    〔*注:on the road,是美國“垮掉的一代”作家傑克·凱魯亞克創作於1957年的小說。這部小說絕大部分是自傳性的,基於作者橫穿20世紀中期的美國大陸的經曆。它一經問世即令輿論嘩然,毀譽參半,但被公認為1960年代嬉皮士運動和垮掉的一代的經典之作。〕


    ◆


    雙色樹燕群在度過寒冬後,又返了回來,翱翔於上空中,其光澤近似金屬的羽毛反射著清晨的陽光,閃爍著碧光,在晴朗的碧空之中顯得格外美麗。那是大陸東部裏,告知萬物春天即將來臨的使者。


    城門前,我靠在馬車車輪上,邊吞雲吐霧,邊眺望著那青空。早晨的空氣冰冷且清新,不過陽光略帶暖意。就啟程旅行的早晨而言,這是種非常棒的清爽天氣。


    現在時刻是早上六點多一點。拉公共馬車的馬兒們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被車夫從馬廝裏拉出來,在我麵前闊步行去。它們至今為止拉過載著許多人類的車廂,邊磨耗著馬蹄,邊來回奔波於伊庫蘇拉裏,進一步消耗著本就短暫的壽命。


    我斜視著那副模樣,感到一種莫名的親近感,這是因為我再度選擇了吃傭兵這碗飯嗎?


    我到現在為止,也有拚上了性命去保護無親無故的人,進一步浪費著無趣的人生。那馬兒們跟我或許其實並無大差。


    我不自禁嘴角揚起一道自嘲的弧度。


    ……不也挺好的嗎?


    不管形式怎樣,那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僅此一點,就能說我跟那些拉馬車的馬兒們不一樣吧。


    「───別一個人傻笑啊,看著倒人胃口。」


    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於是我轉頭望向聲源方向。


    我的委托人不知何時,正一臉不高興地蹙著眉頭站在那裏。


    「你有讀昨天的報紙不?經哈爾壩勒德大學最近的研究得出一個統計結果,忽然獨自笑起來的人缺乏社交性。」


    盡管她的語調依舊是那副模樣,但不禁從我口中發出的並不是咂舌聲,而是幹笑。隻要斷定她就是這種性格的人,那基本上就不會再為此感到生氣了。雖然由我自己來說有點那啥,但我的適應力可是賊強的。


    對此,我則是不無譏諷地指著城門一旁的時鍾說。


    「你不是憎恨不守時的家夥嗎?」


    約好的集合時間應該是六點整,但現在已經超時五分鍾了。但小說家卻是一副並不怎麽在意的樣子,輕鬆地說:「今天又不是讓我等人。」


    「還真是個暴論過頭的理論哈。」


    到頭來,她的價值標準似乎是,她永遠都是對的。這種性格還真教人羨慕。


    小說家如例行公事般,輕輕甩了甩披在肩上的頭發,理直氣壯地說:「不過是遲到五分鍾而已,別抱怨來抱怨去的。淑女梳妝打扮需要花時間的,這可是世間常識。記住這點,將來或許會在你的人生裏派上兩次左右的用處喔。」


    「啊,是嗎。」我心不在焉地回道,撓了撓頭。


    話說回來,我覺得應該見人問聲早上好才對啊,這才是常識吧。


    我再度打量小說家。她今天穿著的是一條看上去挺結實的帆布製長裙,跟一件黑色毛氈製的高翻領毛衣。外麵還套著一件好看的深綠色外套,顏色神似剛才在上空飛過的雙色樹燕的羽毛。腳踏一雙焦茶色長筒皮靴,看上去保養得很好,在她身旁放著往常那個牛皮革包。隻看她這身打扮的話,端的就是一位極具品味的上流階級的旅行者。


    而我穿著的是昨天小說家替我選的黑色外套。雖然有投委托人所好的意思在內,但同時也有純粹是我自己喜歡這件外套的原因。穿著這衣服,行動起來挺方便的,非常給力。


    小說家在打量了一會兒我的打扮後,輕點了下頭,像是在說「嗯,還算過得去吧」。看來我是拿到及格分了。


    她抬頭仰望天空,似是感到朝陽刺眼般眯起雙眼,就這樣問我道。


    「然後呢,今天的日程是什麽?」


    「今天一直沿著87號公路北上。順利的話,明天黃昏時能過州境,進入舊霞浦州。」


    「姑且先問一下,期間的住宿如何解決?」


    「州境那邊應該有小客棧,明晚可以到那投宿,但至少今晚是得露宿了。走95號公路,沿著大海前進的話,那邊有都市,今晚的住宿也不成問題……但那樣,就會晚一天半才抵達目的地。」


    「那就沒辦法了。會延長旅程的路自然是排除掉。」


    她雖然看上去有些不滿,但還是比我想象中更幹脆地同意了我的安排。我還以為她肯定會對露宿唧唧歪歪抱怨一大堆。


    可能是我露出了一絲意外的表情吧,小說家抱起胳膊,很不高興地說。


    「我說啊,我可沒有你想得那麽嬌嫩。我也是有過露宿經驗的。」


    「是嗎,那我就安心了。我剛還在擔心,要是你現在叫我去買被子跟枕頭的話該咋整。」


    「……誒?」


    聽到我隨意地說出的話,小說家頓時露出副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般的表情。我不解地歪了歪頭後,她看上去有些不安地開口問道。


    「沒買被子跟枕頭嗎……?」


    「肯定是鑽睡袋裏睡啊。這可是馬車之旅喔?」我有些無語地回道。


    在野外過夜時,當然是放下帆布,在馬車內過一宿。車內空間那麽小,怎麽可能會鋪被子嘛。


    嘖,這家夥以前經曆過的,到底是哪種露宿啊?


    我的回答使得小說家失落地低下了頭。


    「睡袋麽……不對,凡事都得經驗下,隻要把這也當做小說的素材……」


    她嚐試著讓自己接受現實,小聲說道,語氣有些哀傷。沒有被子,對她似乎是種出乎意料的打擊。


    前途堪憂啊。我煩悶地歎了口氣後,繼續說。


    「第三天晚上能到首府蒙多利亞城。花一天功夫穿過那前麵的冷布蘭德荒原,之後就是伊維爾修山嶽地帶了。」


    小說家聽到我的說明,抬起頭來,眼神再度變得認真了起來。


    「……呋呣,也就是途中需要花四天,第五天抵達目的地麽。想不到還挺花時間的啊。」


    「要是乘特快馬車的話姑且不論,但用單馬拉的康內斯托加來趕路,那就隻能那麽快了。」


    而且,這還是我考慮到『獠牙野獸』的問題,挑選出來的路。既然任務為護衛,那麽委托人的安全就是最優先事項。


    我把快抽沒的煙往腳下一丟,用鞋底踩熄掉火星。接著離開背靠著的馬車車輪,說道。


    「───好了,那差不多該出發了吧。」


    「嗯。」


    小說家為了重新打起精神來,點了點頭,抬頭仰望著城門的另一端、北方的天空。在她那表情中,現在能窺見到些許形似童心的高昂神色。


    我到城門旁的執勤房裏,向警衛申請馬車車號,領取跨州所需的文件。老熟人中年警衛看到我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咋啦,看起來愁眉苦臉的。這次的工作很難搞定?」


    「嗯,差不多吧。」


    我暼了一眼鄰旁的小說家,聳了聳肩。她則是哼了一聲,似揶揄我般說道。


    「畢竟,好像有跟世界的命運之類的扯上關係嘛。」


    警衛大概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小說家登上放下了帆布的車廂,我則是坐在駕座上,握住韁繩。此次旅途的向導是匹四歲、有著美麗的栗色毛發的中間種馬(※注1)。這可是旅行商人也不怎麽出手買的品種,但憑借著小說家的財力,輕輕鬆鬆地就安排好了。我也是第一次駕馭這麽高貴的馬匹。


    「全拜托你了喔,哥們。」


    馬兒饒有禮貌地小聲嘶叫一聲,回複了我的小聲招呼。


    我一甩韁繩,讓馬車慢慢開始前行。眼前的城門早已被打開。


    這麵圍著伊庫蘇拉而建的石磚外牆,原本是用來防止『獠牙野獸』進入都市的對策。但是,在國土開發得到推進的當今時代裏,它們那些家夥很少會跑到這裏來。因此,這堵牆壁現在也就隻用來區分都市內外了。


    我們的馬車跨過那一界線,終於來到了都市外麵。


    車廂內,小說家道出啟程的宣言。


    「朝著魔山進發吧。」


    ◆


    我們駕車駛出城門後,穿梭於滿是闊葉樹跟針葉樹的混合森林中。橫穿這座森林的這條道路,從以前起通行量便很大,因此修整得很寬很平坦。


    陽光透過


    枝葉的隙間,在地麵上灑下片片光斑。我們的馬車緩慢駛於這條樹影斑駁的馬路上,途中數次與行商馬車擦肩而過。有些人在擦肩而過時,很是友好地向我們抬手致意,有些人則是一臉不開心地暼了我們一眼後便離去了。今天也有各種商人趕往伊庫蘇拉。


    不多時,我們來到了林間大道裏的三叉路口,在這裏聳立著一株巨大的杉樹。這棵巨樹有著一個逸聞,據說連九十年前尤納利亞獨立戰爭的戰火也未將其燒塌。道路像是被巨樹分成兩條般,分別延伸向西北跟東北方向。插在這個三叉路口的兩塊板子上分別寫著:


    右邊,通向95號公路。左邊,通向87號公路。


    我沒有回頭,向車廂裏征詢了一聲:「走用睡袋過夜的那條路可以吧?」


    身後,小說家有些愛搭不理地嗯了一聲。


    「萬一途中有或許會賣枕頭的店家,就幫我往那邊靠下。」


    聽到她隨口說出的話,我微微一笑,調轉馬頭朝著西北方向駛去。


    五分鍾後,我們駛出了林間大道,視野頓然變得開闊。這裏是片丘陵,在翻過一處略陡的上坡後,我們來到互通南北的大型公路。


    87號公路。


    一條通往我們的目的地舊霞浦州、蒙多利亞城的道路。


    在這裏迎接著我們的,是一片綠意盎然的世界。


    在我們頭頂上的不再是茂密的枝葉,而是再度出現的萬裏晴空。在馬車的左邊,是一片不見邊際的綠色大地。來自於大陸盡頭的風兒悠悠地輕撫著地麵,使得綠色海洋湧起陣陣波浪。


    格約國立自然公園。


    這裏是一片通往鄰州依鷗州,在整塊尤納利亞大陸中也屈指可數的大草原。


    小說家從車廂裏探出身來,入神地觀賞著這幅壯觀的景色。她一副情不自禁的樣子,發出飽含感歎的笑聲。


    「哈哈,這景色可真壯觀啊。」


    「一開始誰都這麽覺得。但三小時後,誰都不會再說話了。六小時後,就都是互相打哈欠了。」


    「你這人真是不懂詩情畫意呐。如此壯觀的景色,不論觀賞多久,我都不會感到膩味。」


    我心想著那可難說,用嘴又叼了根香煙。可能是因為現在時辰還早吧,公路上除我們以外,再無其他人影。我邊吞雲吐霧,邊再看了一會兒西邊的天空,仍看不到任何一片雲彩。


    雖然旅途才剛剛開始,但看樣子第一天似乎是能平平安安地度過。


    ◆


    「……看膩了。」


    當太陽高高升於空中時,從車廂內傳來了這麽一句話。


    我就說吧……我在心中冷哼了一聲,把第三根煙撚滅在放於駕座上的煙灰缸裏,回頭看向車廂內,發現小說家將深綠色外套疊起來當作枕頭,枕於腦後,躺在木板上閱讀著小開口本。


    看著她那副模樣,我歎著氣說。


    「你這人真是不懂詩情畫意呐。」


    我把她三小時前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奉還給了她。小說家沒好氣地半眯著眼仰望著我。


    「閉嘴,我根本沒想到景色竟會如此一成不變。我都有些懷疑,馬車是否真的有在前行了啊。」


    小說家在說這話時,聲音毫無氣勢。


    至於她說的,我也大致讚同。馬車依舊左臨大草原,沿公路北上。可把三小時前的景色,跟我們現在眼前的景色給剪切下來,排在一起進行對比,恐怕是找不出任何不同吧。


    我提議說:「這條路算是大陸最長的,這種景色得看上一整天。要是看膩了,那就閉上嘴讀會書吧。」


    「我有在讀了啊。但馬車這麽晃,感覺好難受。」


    我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把自己備在駕座上的水壺遞了過去。


    「給,水。」


    「比起水來,我現在更想喝咖啡……對了,你有從那位穀林店主那裏拿到些磨好的咖啡豆吧。」


    「那也得有火啊,總不能在馬車上生火吧。」


    她因我的話而嘟起嘴,並接下水壺。接著一副氣憤至極的樣子,仰頭牛飲般一口飲盡。這個混蛋,竟然把我的水全喝了。


    她在擦嘴的同時,說出口的自然並非感謝之語,而是責備之言。


    「我發現你這個傭兵,真是一點都不懂得體貼。咖啡姑且不論,當旅伴是淑女時,最起碼應該在水壺裏備上冰涼的紅茶吧。」


    「淑女才不會對著水壺,牛飲般大口大口喝水啊。」


    「再說了,你該不會是故意選了條如此無聊的路吧?是故意找我茬嗎?」


    「是你說要走路程最短,能最早抵達目的地的路線。我隻是聽從你的要求而已……話說,在分叉路口那裏你有同意過選這條路吧,說選這條就行。」


    然而,小說家壓根沒有那麽一點想聽我說話的意思。她失望地搖了搖頭,再度躺了下去,仰望著天空。從那唇間呼出了鬱悶的歎息。


    「真是的,都覺得自己當初那麽興奮地啟程,顯得很蠢了。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這種毫無戲劇性事件發生,無聊至此的旅途。」


    明明自出城到現在,才僅僅過了四個小時左右,她居然就說出那種話來,我真心感覺前途多舛。更要命的是,我一想到自己還得再聽上四天她的牢騷,就感覺鬧心得要死。


    小說家沒精打采地躺著,語氣不見起伏地說:「喂,傭兵。委托人現在正無聊著呢。說些有趣的話題來聽聽啊。」


    跟話語相反,她那雙望向我的眼瞳中不帶一絲期待。這完全就是在拿我撒氣而已。這女人簡直是個臭不要臉的痞子。


    我大大地歎了口氣,不過我確實也不想一路上都懷揣著這種鬱悶的心情旅行。也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無聊,我決定稍微陪她聊一會兒。


    「───某位紅衣主教日複一日的信仰獲得了神的認可,某一天,天使降臨到了他的身旁。」


    我開始講起的,是傭兵間扯的眾多無聊玩笑裏的一個。小說家稍稍起身,側耳傾聽。


    「天使對紅衣主教這樣子說『神明有禮物賞賜與你,分別是萬貫家財、永恒不變的美貌、無人能及的究極睿智,請從中任選一樣。好了,請問你想要哪一樣呢?』。虔誠的紅衣主教當然選了無人能及的究極睿智。」


    「呋呣,然後呢?」


    看到她眼中些許感興趣的神色,我繼續往下說。


    「獲得了究極睿智的紅衣主教理解了這世上所有的事情,並在下個瞬間,他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深深的後悔。」


    當我說到這裏時,小說家得意地揚起了嘴角。


    「我知道結局了。我來猜猜那個紅衣主教講了什麽吧。」說著,她豎起了一根手指,「他講『我應該選萬貫家財的』,對吧?」


    被她搶先說出結局,我頓時不高興了。看到我這樣子,小說家很是愉快地笑了起來。


    「就你的水準來講,這個故事還算不賴,能從中感受到機智。」


    「就因為這樣,我才討厭跟腦瓜子靈光的家夥說這個啊。」我皺著眉頭,不爽地咕噥道。


    剛才講的那個,是傭兵們在揶揄教皇廳員工們時用的虛構故事。


    ───比起崇高的睿智啥的來,在這個世上,金錢才是一切。


    完全就是基於傭兵風格的野蠻自信,所說出來的嘲諷。


    委托人因這種瞎扯而心情有些轉晴,坐起身來,向我問道。


    「順便一問,你若是處在同樣的立場上,會選哪個?」


    「那當然是選萬貫家財啊。連想都不用想。」


    「鼠目寸光。」


    「那你會選啥啊?」


    「永恒不變的美貌。」她妖豔地微笑著,直白地答道。


    「想也是。」我冷哼了一聲。


    但是,小說家卻對我這種態度表示異議。


    「先講清楚,我這可是有正經理由的。財富也好,睿智也罷,憑借著努力,都能無限增長。但是,不管如何努力,美貌都會隨歲月一同逝去。出於邏輯層麵的思考,那些選項裏最珍貴的就是第二個選項,永恒不變的美貌。」她的語氣中充滿了自信。


    我朝她擺了擺手,把視線拉回了馬車前方。感謝她的高論,所言極是。不過……


    「我可是知道能永遠維持住美貌的方法喔。」我譏諷一笑,「在老去之前掛掉就行。那樣一來,就永遠都是美麗的了。」


    聽到我這話後,不知為何,小說家沉默了下去。


    我還以為她肯定會用那個誇張的語調反駁我些什麽。


    我感到一陣驚訝,回頭看去。


    小說家嘴角露出一絲哀傷的微笑,有些出神地仰望著天空。


    「


    ……說得是呢。」良久,她才輕聲說,「死者能永遠都是美麗的。」


    她這聲自語般的低語被春風所帶走,飄去大草原的另一端。唯有她那沉痛的神情留在了這裏。


    雖然不清楚詳情,但我好像說了些輕率的話。莫名感覺有些愧疚,試著強行改變話題。


    「說起來,那個馬爾姆斯汀紅衣主教會選哪個?」


    我隨意地一問,使得感傷之色從她的臉上消失,隨之浮現的是一臉厭惡。


    她很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說到底,天使那等存在,根本不會降臨到他的麵前吧。」


    ……不是,這一點你和我不都跟他一樣嗎?


    雖然我有這麽想,但卻並未將之說出口。


    ※※※※※※※※※※※※※※※※※※※※


    注1:馬匹分為三種,重種、中間種、輕種。


    重種馬由佩爾什馬、布列塔尼馬、比利時溫血馬這三種馬進行三元雜交,產生的新馬種,於是取這三種馬的名字的一部分合成的一個新名字來命名,佩爾讓馬。是種拿來搬運重物跟耕作用的。


    輕種馬是阿拉伯馬、英純血馬,主要用於賽馬跟乗騎。


    中間種馬就是重種馬跟輕種馬的雜交品,有誇特馬跟純血馬,主要用來拉輕的馬車、乗騎、賽馬。


    ◆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但我們確實並未在那天之內看到大草原的終點。中午,我們享用了出發前候送給我們的三明治,之後整個下午,我們一直都默默地隨著馬車搖晃。小說家在車廂裏睡了一會兒午覺,當醒來後再度看到草原時,她大歎了口氣。


    當夕陽西斜,夜幕低垂時,我們在公路旁看到了一片小叢林。周圍的草地已經被割完,裸露在外的土地上有著篝火的痕跡。大概是路經此地的旅行商人們定期在此過夜吧。我們也決定今晚就在此露宿。


    我熟練地把馬栓在樹上,點起篝火後,開始著手做晚餐。我把熏製好的牛肉跟洋蔥,還有胡蘿卜一起放進鐵鍋裏炒,出鍋後用黑麥麵包將其夾住。接著我往吊在篝火上的飯盒裏加入牛奶,在飯盒裏燉馬鈴薯。這是傭兵在補充營養時經常喝的湯。


    小說家在車廂裏一副佩服的樣子,看著我做著這一係列作業。


    「傭兵還會做飯啊。」


    「這是長途旅行中必備的技能。雖然味道就不敢保證了。」


    我們把倒在旁邊的老樹當凳子,隔篝火而坐,享用晚餐。在咬了一口夾著肉跟蔬菜的麵包後,小說家有些意外似的睜大了雙眼,小聲說道。


    「比想象中要可口呢。」


    「也就一開始會這麽覺得。連續吃上三天,絕對膩。」


    我語氣隨意地說著,咬了口自己手裏的麵包,咀嚼幾下,喝了口湯,同著嘴裏的食物咽入腹中,然後想到一件事。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從這家夥口中聽到讚美的話。


    默默地用完晚餐後,我們用啟程時侯送我們的咖啡粉,各自泡了一杯熱咖啡。初春夜裏,空氣尚涼。小說家在外套上披了塊毯子,手裏捧著騰有熱氣的木杯子,慢飲著杯中物。


    她抬頭望向上空,說:「像這樣在外麵喝咖啡,感覺也不賴。」


    聽到她這句似自語的低語,我也望向了夜空。多虧今日天空無雲,能清晰地看見繁星。我也好久沒見過如此壯觀的璀璨夜空了。


    「───不過。」小說家的語調突然變得不高興起來,「今天的旅途難稱得上是舒適。」


    我隔著篝火,感受到了她那責備般的視線,但我將之無視掉,給煙點上火。


    那又不是我的錯吧。


    看著我一副與己無關的態度,她有些心煩氣躁地說。


    「幾時才能走出這塊草原啊?該不會明天也要欣賞一整天這幅景色吧。」


    「明天中午後就能走出去。雖然下午就輪到去看森林看到膩了。」


    我的話使得小說家蹙起了眉頭。


    「人類的交通方式還真是封閉,自一千多年前起,便一直都依賴著馬匹。」


    「已經鋪好橫貫大陸鐵路了吧。」


    「此處的論點是,那並非『縱貫』大陸鐵路。」


    又說些無理取鬧的事。這女的是覺得,自己看不慣的事物都必定為惡嗎?


    「去扯些沒有的東西也無濟於事吧。」我感到無語,說 。


    倒也並不是沒有從伊庫蘇拉出發,駛往北方的鐵道路線。但是,那條路線也僅到沿海的諾特索市為止。乘馬車也隻需花上半天時間就能抵達那裏。再者,從那裏出發的話,反而是走了一條遠路。


    小說家嘟著嘴,抱怨道:「教皇廳應該往鐵路公司裏融資更多的錢,努力擴張鐵路。現在根本不該去補充騎士團人員啊,真的是。」


    「……我大致同意你那個意見。」我自言自語般小聲說。


    現狀,跟大陸西部比起來,東部的鐵道路線尚處於發展途中。鐵路事業本就是借西部黃金熱的勢,開始發展起來的。由於距離問題,那個勢想要波及到大陸的另一麵,不管如何都會慢上一步。於是現如今,鐵路事業已經成了東部各州需要攻克的一大課題。


    為確保國庫資金充裕,上頭甚至擊潰了傭兵公會。我也覺得,既然他們在擊潰傭兵公會後得到了利益,那麽他們應該拿出與那份利益相當的好處回饋給國民。


    小說家一副徹底厭煩了的模樣,搖了搖頭。


    「到如今都還不得不依賴如此原始的手段,真教人受不了。明明現如今,都能隔海傳遞情報了。」她鬱悶地歎了口氣,說。


    「傳遞情報?」我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後,注意到她指的是什麽,「啊,你是說那個橫貫海底光纜麽?」


    我想起一條曾連登數日頭條的新聞。我倒也並不是那麽勤奮地讀報紙,但如果同類消息,每天都被那麽大張旗鼓地登載於報紙頭版上進行報導,那麽哪怕我再怎麽不常看報紙,也會對其有所印象。


    那是由尤納利亞合眾教皇國和東邊的君主製度國家隆多貝爾凡一同建立,由珍珠海電報公司負責的一項工程。據說,是把電報網鋪設在珍珠海海底,以求終有一天能做到整塊大陸之間,互相進行即時性情報傳遞。


    換言之,就是兩岸之間能於一瞬裏,跨過兩千五百英裏的珍珠海,互相通信。


    「但那個不是說,一直都在失敗嗎?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成功的例子吧。」我皺著眉說。


    坦白說,我對那項工程持懷疑的態度。把連接各個大陸的光纜埋在那片廣闊的大海海底,在我看來就是件天方夜譚。事實上,根據我粗略從報紙上得知的消息,那項工程迄今為止已經失敗了三次。


    然而,小說家卻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


    「海底光纜已經在東歐有成功的例子了。1854年所鋪設的橫穿地中海光纜,現在仍在運作中。我國實現那項工程,也隻是時間問題吧。」小說家說著,仰望向北邊天空,「而且還有人說,要是艾達納科聯邦願意協助,這事早在七年前左右便已成功了。畢竟光纜的長度可降至現在的三分之二。」


    聽到她那些話,我感覺心中的猜疑在一點點地消散,並有些心生敬佩。


    「嘿~那也就是說,並不一定是夢話囉。」


    「一開始,說那是不現實的批判性意見也挺多的。但是,電信技術可是日新月異的。」


    說到這裏,小說家露出略帶得意的表情。


    「最近,我一位當電報科學家的朋友正在研發新的技術專利。拉姆貝爾───啊,這是那家夥的名字───據他所說,似乎終有一日,連人的聲音都能用電報傳遞。」


    「連聲音都行?亂扯的吧?」


    「現如今,工業的發展正在追逐著人們的想象力。這可是一個被稱為『進步之預兆(go ahead to be alive)』的時代,今後不論誕生出何物,都不足為奇。」〔※注:不用翻國內曆史書,反正我是沒查到這玩意,雖然美國那邊好像有,但這個詞似乎更多的還是日本專屬的稱呼。〕


    小說家再度仰望向天空,在她的表情中能窺見到對那種未來發展的期待。那是一雙對新時代,產生無限遐想的向往眼神。


    我也再次望向公路的前方,望向遙遠北方的另一端。試著在腦海中描繪黑暗後方的廣褒大地、諸多都市村落內的明亮燈火,以及位於邊境的諸峰,邊有些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有關『距離』的事。


    電報技術已在國內廣泛普及,並使人們能在尤納


    利亞大陸兩端進行通信。現如今,通過大陸內的基地台,在西海岸發生的事,能在翌日便傳至東海岸。而這一次,或許甚至可以跨過大海,把消息傳至他國。


    再是,竣工於四年前的橫貫大陸鐵路。


    在鐵路竣工之前,人們需要花費數月,才能從大陸的一端抵達另一端,然而在現在,憑借此物,隻需一周就能做到。我還聽說,現在最快的特急列車隻需五天就能橫穿大陸。


    ───隨著歲月流逝,全世界的『距離』也將越來越短。


    小說家眼中滿是憧憬與期待,仰望著星空。而我卻不知為何,因那種時代潮流,感到一抹類似寂寥的情緒。


    我隱約地───是的,隱約地有種世界越來越窄小的感覺。


    我嘴角浮現出一絲自虐的笑容。


    「要是電報機連人都可以運送的話,那傭兵也差不多可以不用再護衛別人了。」


    小說家聞言,促狹一笑。


    「雖然現在說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那種時代或許真的會在將來某天來臨喔。說不定,將來某天不僅僅是距離───人們甚至還能穿梭時間。」


    「哈哈,扯到那種程度,隻會讓人覺得荒誕無稽啊。」


    總感覺話題越扯越蠢,我不禁幹笑了幾聲。但是,小說家卻再度仰望夜空,像是在暢想著那種未來般說道。


    「目前尚且不行。但以近幾十年的工業技術發展為參考,你不覺得那有可能會成真嗎?」


    是那樣嗎?


    我默默地吐著煙霧。也許因為我的想象力很匱乏吧,我甚至連去想象那種未來都做不到。


    不對,又或許……


    ───單純是我從未去思考過未來也說不定。


    漫無目的,聽由天命,得過且過,總之隻要能吃上今天的晚飯,其他的統統與我無關……到頭來,我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或許就是這樣子的。所以,我基本從未想過吃完飯後、鑽入被窩裏後,以及天亮之後的事。更別提數十年後的事情了。


    我停止思考,小抿著咖啡。苦澀的味道將我心中保留著的眾多答案一一抹除掉。


    算了,別去想了吧,這一點也不像我。


    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保護好這女子,僅此而已。是的,畢竟我既不是小說家,也不是技術員,隻是一名傭兵罷了。


    我因嘴巴感到寂寞,把手伸向口袋裏的香煙。


    ───正是這時,我感覺到哪裏不對勁。


    綠草迎著夜風搖曳,沙沙作響。


    在那沙沙聲中,我確實是有聽到了什麽。


    我不禁咂了下舌。


    或許在抵達這塊露營地時,我就該好好想想的吧。該仔細查看下篝火痕跡的新舊程度,還有留在路上的足跡,而非車輪痕跡。


    ……原來如此,是在等我們入睡麽。真是群值得表揚的家夥。


    「說起來,還有這麽一個話題,在東歐找到了取代煤炭當燃料的……」


    「貝蒂,閉眼。」


    我基本上是出於條件反射說出了這話,打斷了小說家的話語。她頓時驚得雙眼睜得溜圓。


    「誒?」


    「我說,閉眼。」我語氣盡量平靜地說。


    她則是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眼?不對,比起這來,你剛才喊我的名……」


    「我一發信號,你就立刻睜開眼,藏到馬車裏去。」


    大概是在我的聲調中感覺到了情況緊迫吧,她不再說話,閉上雙眼。我邊警戒著周圍,邊慢慢地把手伸向旁邊的水桶,在抓住提手後,閉上雙眼。接著就這樣子靜止了十秒。


    瞬間,我仍閉著眼,把桶裏的水往麵前的篝火潑去。


    「呀,什麽情況!?」


    猛火蒸發水份,滋滋作響,與此同時我睜開雙眼。多虧了有預先習慣了下,哪怕是在悄然而至的黑暗之中,我也能勉強看清事物。這一點,小說家也是同樣的吧。


    「跑!」


    她如同被我的聲音驚到般,唰地起身朝著馬車跑去。


    「到底搞什麽啦!?」


    我把手按在腰間的鐵劍上,幾乎在同時之際,敵人從草叢中衝了出來。


    「先解決女的!」


    黑暗中響起了一名年輕男子的怒吼。


    在我的前方出現了三個人,不對,是四個人麽。


    我冷靜地掌握敵方人數,同時緊握住收在鞘中的劍,背對著馬車,進入戰鬥狀態。


    一道小個子人影混在黑暗之中,最先衝了上來。那人影弓著身子,壓低身形,一踏地麵,從我旁邊穿過,朝著馬車飛奔而去。我拔出鐵劍,朝那道人影猛力揮斬過去。


    但那矮個子男子於千鈞一發之際一躍,使得我的斬擊落空。他那被月光照亮的側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但在他的眼中,我看上去大概也是那樣的吧。


    「天真!」


    刹那之間,我用左手揮出的鐵鞘,直接命中了男子的臉部。


    「嘎嗯!?」


    男子發出有些滑稽的聲音,朝後方飛去。


    運用劍鞘的二段拔劍擊,這是我經常看戈登那混蛋用後偷學會的。在這類陰險毒辣的戰鬥方式上,那家夥的技術非常具有參考價值。


    我看向剩下的三人:一個瘦得像根鋼絲的高個子、一個與之相反的壯碩巨漢,以及一個戴著眼罩的中等身材男子。這些外貌特征在黑暗中也非常好分辨出來。


    「喝!」


    與剛才被我打飛掉的矮個子交替,向我攻來的是高個子男子。他高高舉起手中長劍,如同劈柴般霍然劈落向我的腦門。但是,我自下而上揮動右手中的鐵劍,以一記上挑迎擊他那招。


    火星四散於黑暗,將高個子錯愕的表情照亮。他手中的長劍從正中斷裂,刀刃在空中翻轉著,消失於黑暗之中。


    「你是外行吧。」


    「噫……」


    聽到我的話,高個子的臉因恐懼而扭曲。我用高高舉起的鐵劍的劍柄,朝著他的臉砸了上去。高個子大噴鼻血,癱軟無力地原地倒下。


    在他徹底倒地前,我一踏他的肩膀,躍向半空中,朝那名長得肥頭大耳巨漢砍去,外套衣擺隨夜間冷空氣翻擺。在他手中,握著一把配有橡木柄手的鋼斧。


    巨漢雙手提握著斧頭,迎擊從上空殺來的我。


    「姆嗯!」


    刹那,巨漢瞄準我,猛地向上揮出斧頭。然而我在空中一扭身體,以毫厘之差與斬擊交錯。待我落在他的懷中後,就架好左手裏的鐵鞘。此時他雙手上舉,空門大開。巨漢察覺到隨後的展開,頓時露出苦憋的表情。


    「小心咬到舌頭喔,咬緊牙關撐住了。」


    我嘲諷一笑,用鐵鞘的前端狠狠地擊向他的下巴。巨漢發出類似家豬被屠宰般的哼聲,倒向地麵。


    「接著。」


    我把劍鞘掛回腰帶上,右手中的鐵劍指向眼罩男。


    「你就是頭頭吧。」


    「唔……」眼罩男一臉憎惡地低吼了一聲。


    給出最先幹掉女人的指示的,就是這個男人。


    「你竟敢殺害我的同胞……!」


    眼罩男從背後的劍鞘中拔出鐵劍。感受著他衝著我釋放出的殺意,我大歎了口氣。


    「這是正當防衛吧。而且,我誰也沒殺啊。」


    老實講,我先撩倒的那三人,本領著實不到家。我又不像某人那樣缺乏人性,不管是誰,先砍了再說。能不殺人就完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閉嘴!你竟敢毀掉我們科曼奇團的初戰,真是天大的膽子!」眼罩男怒吼道。


    我有些無語地看著他。


    初戰。原來如此。


    「……你們這些家夥,果然是外行啊。」


    我這句戳中痛腳的話,使得眼罩男那被月光照亮的臉漸漸變紅。


    「是不是外行───」


    男子情緒激動,彎膝蓄力。


    他似乎是打算使出全力撲殺上來。


    「等你打贏我丈?格薩茨基之後再嘎哼!?」


    打斷了他說話的並不是我。


    我因突然發生的事情而錯愕。在我的麵前,眼罩男朝著前方倒下,最終似是失去意識般,趴在地上不再動彈。


    從他身後出現的,是我的委托人小說家。在她手裏握著我之前炒菜時用的鐵鍋。


    原來如此,裝作藏到馬車裏,實際上是鑽到草叢中,繞了個後麽。


    她暼了眼倒下的男子,再看向我,一臉淡然地說。


    「那個,在我這個外行看來,該怎麽說呢,也是破綻百出,所以不經意就……」


    「嗯、啊啊。那個,怎麽說呢……」我對男子表示有些同情,嘴角抽搐著說,「是記毫不留情的漂亮一擊。」


    聞言,她得意洋洋地甩了下披在肩上的秀發。


    「果


    然不管做什麽,我都是一流的。」


    原本,如果護衛對象擅自到處行動,我肯定會罵娘,但這事也得分人而論,這次我就不過問了吧。


    我環視了一圈倒在周圍的家夥們後,把鐵劍收回鞘中。


    「這些家夥是夜賊嗎?」


    我點點頭,回道:「嗯。大概是盯著露宿的旅行商人,埋伏在這裏的吧。」


    「原來如此。但為何他們如此弱?」


    她一臉真心不解的模樣問道。


    我本想回答一句「隻是因為我厲害而已」,但幹掉頭頭的,是眼前這位小說家。


    「鬼他娘的知道。」我一臉不爽地說。


    ◆


    半小時後,四名夜賊幾乎同時蘇醒。矮個子叫斯特拉德勒塔,高個人叫魯斯,胖子叫阿克力。我用繩子把四人的雙手都綁在身後,雙腳也有綁上,讓他們座於篝火前。


    當眼罩男最後一個醒來時,其他三人立刻擔心地喊道。


    「丈大哥!」


    「太好了,您終於醒了。」


    「您、您沒事吧?」


    矮個子、高個子跟胖子依次跟他搭話。首領丈似乎感到篝火很是刺眼,眯起雙眼,然後環視了一圈自己的部下們。


    「你們三個……」


    接著他抬起頭,在看到我跟小說家後,露出一臉憎惡。但他很快又像是喪失戰意般,看破世事一樣地寂寞一笑。


    「這樣啊。我們敗了啊。」


    聽到他那莫名有些像在演戲劇般的腔調,我跟小說家頓時額頭冒黑線。眼罩男根本不在意我們,似讀獨白般繼續說著。


    「行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無需同情敗者。如此,逆時代潮流而行,最終消逝───嗚呼,倒也不賴啊。」


    「大哥。」


    「嗚嗚。」


    「噢、噢噢。」


    聽到丈的話,其他三人不勝感動,嗚咽涕零。


    我皺起眉頭,小說家也同樣如此。我們都感到很是納悶。


    ……這是咋回事啊,感覺他們跟我們之間,有著某種類似溫差的東西。


    盡管嘴上說著些自我陶醉的台詞,但這些家夥是群趁黑襲擊我們,結果被我們反殺的蠢賊。什麽輸了啊,什麽時代的潮流啊,老實講我覺得都是些跟現狀八竿子打不著一塊的玩意兒。


    但是,那四人完全無視掉我倆,說得更加起勁。


    「斯特拉、魯斯、阿克力。我等惡名昭著的科曼奇團,看樣子也到了還債的時候了。感謝你們的不離不棄,隨我一直走到最後。」


    「嗚嗚,丈大哥,那是我們該說的話。」


    「我們都是有大哥您在,才能堅持到現在的。」


    「唔噢嗯、大、大哥。」


    三人涕泗橫流。


    我看著他們四人演相聲,潑冷水說:「……不是,剛才不都還說這是你們的初戰麽?」


    居然還扯什麽惡名,壓根一丁點都沒有傳出去啊。


    然而,我的話似乎並未傳入他們耳中。丈繼續說著戲劇台詞般的話語。


    「你們三個,抱歉了,讓你們配合著我要成為『盜賊王』這麽個爛野心一起鬧。到頭來,竟是落得這般田地。」


    「請您不要道歉,大哥您是給了我們希望啊。」


    「是啊,我們在再也當不了傭兵後,迷失了方向,是您為我們指引了前進的方向啊。」


    「就是說啊、大哥。」


    大概是被嚎啕著的三人給觸動到了吧。最終,一滴晶瑩的淚珠沿著丈的臉頰向下滑去。


    不是,所以說,為什麽會有淚水從右眼眼罩下流出來啊。


    你這眼睛不是好好的嗎?


    那個眼罩戴著有什麽意義嗎?


    無視掉淚如雨下的他們,我跟小說家互相望著對方。我們全都一臉冷漠。最先開口的是小說家。


    「坦白說吧,索多。」


    「幹嘛。」


    「我現在感覺超麻煩。」


    「巧了,我也是。」


    ……這場鬧劇是在搞啥啊。


    其實我們原本是打算在賊頭頭醒來後,就盤問他的。之所以這麽打算,是因為在伊庫蘇拉裏發生的事───沒錯,就是因為我們跟馬爾姆斯汀紅衣主教有爭執。我們懷疑這四人有可能是紅衣主教派來的刺客。


    但是,根據現在這場在我們眼前上演的鬧劇來看,那種可能性很低。似乎單純隻是四個傭兵出身、腦子短路了的莽夫,改行當了夜賊而已。


    我揉了揉眉心,大歎了口氣。


    簡直蠢爆了。


    「你們以前是傭兵嗎?」


    丈回答我的提問:「啊,沒錯……我們原本是伊庫蘇拉『新月公會』裏高傲的傭兵。是的,直到我們不幸遭到教皇廳的背刺為止呐。」


    丈一臉悔恨,咬牙切齒。這人真是一舉一動都很浮誇。他接著說:「在傭兵公會被廢除時,我們便下定了決心,絕不為體製所奴隸,我們要遵循自己的美學,向那些家夥們發起反叛。」


    「那就是你想當『盜賊王』的理由?」


    「沒錯。終有一日,我會成為一名隻需報上我丈?格薩茨基的大名,教會那群家夥便會瑟瑟發抖的偉大惡黨……」


    「不單純隻是因為再就職失敗了麽?」


    我的話使得丈頓時沉默了下去。看來我說中了。這不完全就是用消除法整出來的理由嗎?


    我第n次大歎了口氣。


    「要而言之,就是沒找到新工作,隻好當夜賊了對吧?」


    「那、那不過是一方麵罷了。我們的本質可是更加戲劇性的……」


    「憑那種不值一提的理由,根本蒙混不過去好吧。」


    「你怎麽可能懂我們的心情啊!」


    「「「就是就是!」」」


    其他三人跟著丈一起叫嚷著。跟他們說話,簡直就是在自尋煩惱。算了,不繼續深究了吧。


    「……嗯,心情我倒是超級懂啊,說真的。」我自語道。


    說句實話,我並不怎麽覺得此事與己無關。從大局來看,這群家夥也跟我一樣,是教皇廳蠻不講理的措施之下的被害者。當然,那也構不成他們能淪落為襲擊旅行者的夜賊的理由。


    好了,該怎麽處置他們呢?我開始深思起來。


    雖說未遂,他們也是犯罪者。正常來想,應該把他們交給教皇廳警衛團吧。


    但是,把這四人五花大綁,用我們單馬拉的馬車把他們載到下一座都市去又不太現實。直接把他們丟在這片大草原裏,我覺得對於這些家夥而言算是自作自受,但我怎麽也做不到無情到那種地步。


    不管怎麽說,決定權並不在我手中。我看向旁邊那位最高權利者。


    小說家也正把手搭在下巴上,深思著。她似在挑選東西般,望向被綁著的四人。


    接著,她開口輕聲說:「絕不為體製所奴隸───這可是肺腑之言?」


    她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嚴肅。或許是被她身上那股威壓所震懾住了吧,他們並沒有回話,而是一齊重重地點了點頭。小說家似審查般,一一注視著他們的眼睛。


    這女人,究竟在想些什麽啊?


    最終,小說家的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呋呣,我挺中意他們的。真是群相當有趣的家夥。」她一如平時,似演戲般,舉止誇張地一甩秀發,接著自報家門,「我的名字是貝蒂珞恩?佛勒斯塔,你們可曾有所耳聞?」


    對那個名字有反應的,隻有首領丈。


    「佛勒斯塔,難不成是那位小說家……?」


    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驚慌的丈身上。


    「您認識她嗎,大哥?」矮個子斯特拉德勒塔問道。


    「蠢貨,她可是這個國家當前最紅的小說家啊。」


    「小說?大哥你有讀過嗎?」高個子魯斯如是問道。


    「當然啊。本大爺怎麽可能沒讀過時代最尖端的書。」


    「嘿,大哥就是厲害!」胖子阿克力感歎道。


    接著,三人的視線中包含著方才都還沒有的羨慕光芒,望向小說家。


    在我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道簡單易懂的方程式:『這可是咱尊敬的大哥都認可的作家,羨慕她準沒錯』。


    哈……真是群單純的家夥。


    然後是小說家,她沐浴著那種視線,看上去有些得意。


    ……你這人也相當單純哈,嘖嘖。


    「我的熟人裏有位男士於最近,在伊庫蘇拉裏組建了一個小劇團。他原本是名腳本家,但由於總是寫些反抗體製的作品,因此每次都在校閱階段便遭到否決。此次他似乎是打算自己組建劇團,強行上演自己的作品。」


    小說家突然提起的事,使得被綁住的四人都不解地歪著腦袋。


    「你到底在說什麽?」


    對丈的提問,小說家微微一笑。


    「我幫你


    們寫封入團推薦信吧。」


    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立刻理解這前言後語的邏輯,一臉呆愣。


    「你是說,要我們去劇團幹活嗎……?」丈有些慌張地問道。


    「正是如此。坦白說,我覺得那很適合你們這種耿直的人喔。你們每個人的外表,都很具特色且不賴,直白點講,就是在舞台上都很惹人注目的那種。」


    矮個子、高個子跟胖子相互對視。聽她這麽一講,他們確實都長得很有特色。


    「意下如何?我是覺得比起毫無前途的『盜賊團』來,能穩妥獲得社會地位的『劇團人員』更具吸引力。」


    聽了小說家的話,四人都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似乎是非常為那個身份所吸引。比起被社會所唾棄的賊來,那當然是這邊要好上幾百倍。


    丈低下頭,陷入苦惱中。一眼便知,他內心已翻江倒海。


    這樣子,隻需再推他一把,他便會答應了。


    但是,小說家說到這裏,表情黯淡了些許。


    「……隻不過,由於劇團才剛成立不久,還很弱小所以哪怕入團了,恐怕暫時也會過上一段相當辛苦的日子吧。節目也都是些挑釁教皇廳般的內容,無法避免來自政府的壓力。若是想作為一個劇團獲得成功,之後要走的自然是條荊棘之路。」


    四人的表情因小說家的話,籠罩上了些許陰霾。


    「不過。」小說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強勁,睥睨四人。她豎起一根右手手指,說,「當跨過那種逆境,於舞台上,沐浴著雷鳴般的掌聲時───才能說你們真正做到了對體製發起反叛,不是嗎?」


    抬頭仰望著的四人一齊如遭雷擊,雙眼瞪圓。


    「你們想象一下吧。自己以不容置疑的感動,俘獲大眾的心,從正麵堂堂正正地評擊教皇廳之惡行的身姿。所有人都為你們獻上喝彩的未來。以及,盡管心中很是不爽,卻為世間輿論所束縛,無法輕易動彈的教皇廳。你們不覺得很痛快嗎?」


    可能是按照小說家的話,去想象了一下吧,他們的表情開始變得亢奮起來。斯特拉德勒塔、魯斯、阿克力口中都「噢噢」地發出感歎之聲。


    「當然,你們無需回報我些什麽,這非是要講的話,是因為我對意欲反抗體製的你們產生了少許共鳴。如何?不打算試著接下這份邀請嗎?」


    看著拋出魔女笑容的小說家,我不禁幹笑了一聲。我覺得這女人,比起小說家,更合適當煽動家。


    丈不知何時低下了頭,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是嗎。那一定是我們真正的命運……」


    他在嘀咕了一句後,抬起頭來。在那雙眼之中,滿是至今從未有過的光輝。


    「───佛勒斯塔,不對,貝蒂珞恩大姐頭!」


    盡管被用繩子綁著,丈依舊雙膝跪下,正襟危坐。雙眸之中滿是敬畏之念地望向小說家。


    「我為我們至今為止的所有無禮之舉,向您賠罪!您能夠理解我們高傲誌向的此份大恩,我們絕對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大哥,那也就是說……!」


    三人眼神炙熱地望向丈。丈鬥誌昂揚地朝他們笑了起來。


    「嗯,你們三個,再跟著我拚一次吧。」


    他站起身來,朝著夜之彼端呐喊道:


    「───我可是要成為劇團王的男人!」


    在那再次現身的煩人熱情麵前,我絲毫不藏心中厭煩之意,大歎了口氣。


    真是群野心不堅定的家夥。某種含義上,可以說他們的性格真令人羨慕。


    我看向小說家,發現她看上去很是滿意,點著頭。


    「大姐頭麽。嘿嘿,以前一直都想被人這樣子喊一次呢。」


    ……那可真是恭喜你哈。


    而我僅為一件事鬆了口氣,那就是不管怎樣,不用增加旅遊行李,也算是件好事。


    ◆


    翌日早晨,在我醒來時,早餐已經做好了。我走出帳篷後,眼帶發黑的丈他們就上前迎接我。


    「啊啊,索多大哥!」


    「您早上好!」


    「昨晚睡得可好?」


    「早飯已經做好了!」


    我剛起來,整個人興致低沉,在這種情況下,應付煩人的家夥是相當累人的。我隨意地應了他們一聲,總之先點上一根煙叼上。


    經過昨晚的事,好像我也成了他們心目中的恩人。他們不僅替我通宵守夜,甚至還把他們自己的簡易露宿帳篷借給了我。


    我當然並非完全信任他們。實際上,我有假裝睡覺,在帳篷裏觀察了他們一段時間。但是,看到他們圍在篝火前暢飲,同時小聲暢談著未來的樣子後,我覺得去懷疑他們未免也太蠢了點。一直到黎明時分,他們都是那樣子,於是我也就直接去打了個盹兒。到頭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相信他們。


    我伸了個大懶腰,朝著上方吐著煙霧。雖然確實是有幾分睡眠不足的感覺,但稍微睡了一會兒還是比徹夜未宿要好些吧。雖然在西邊的天空中能看了幾片雲朵,但就算會下雨,那也是走老好遠路後的事去了。


    小說家早已坐在露營地的篝火前。她像是指責我起晚了般,瞪著我。


    「竟然起得比雇主還晚,你這不壓根沒有一丁點身為護衛的自覺嗎?」


    她自然不知道,我一直監視四人到黎明時分。


    但是,這並不是什麽值得特地還她嘴的事情,而且,還嘴後鐵定會跟她吵架,我現在的情緒可沒高漲到能應付那個。


    「能休息時就把握住機會好好休息,這可是傭兵的鐵則。」


    說罷,我打了個哈欠。小說家則是很不滿地死死瞪著我。


    丈他們做的早餐相當豐盛。原本他們為了襲擊旅客,做了打長期戰的打算,為此還準備了大量的食材。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我真是做夢都沒想過,竟然能在露營的第二天就迎來命運的轉折點。」


    我們圍著篝火一起用餐,期間丈感慨地說道。我也沒有想到過,自己居然會跟昨晚夜襲過自己的家夥們,像這樣坐在一起用餐。


    「在你們在這裏蹲點期間,除了我們,就沒有其他人經過這裏嗎?」


    聽到我這隨口一問,丈不知為何移開了視線。


    「不,倒也、不是沒有。」


    其他三人也都苦著臉,互相望著對方。


    「就是有點那個呐。」


    「嗯……」


    「那個可不能上去惹啊。」


    我跟小說家都皺起了眉頭。


    我問道:「那個是指?」


    「嗯,其實在大哥你們來這裏的半天前,有一群人路過了這裏。」丈表情嚴肅地說,「那是駕著三輛大型馬車的大戶人家。而且還是飛速趕著路,根本沒辦法上去襲擊。」


    「不過,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說是行商馬車隊伍的話,他們那股氣勢也太危險了。」


    「老實說,有點嚇人。」


    「呋呣……」


    聽完四人的話後,小說家露出陷入沉思的神色。


    「大型馬車的話,估計就是大篷車了吧。聽說攜帶大量行李的商人經常用那種馬車,但三輛也著實太多了。」


    「我覺得那根本不是商人。每個車夫都不怒自威,殺氣騰騰的。」丈接著小說家的話補充道。


    而我則是把載著湯的勺子放在嘴邊,因湧上心頭的壞預感而僵住。而且,我的壞預感還經常中獎。


    我回想起借馬車時馬主說的話。


    三輛大蓬車?


    「……媽了個巴子,果然會這樣嗎。」我不禁惡狠狠地小聲咒罵了一句。


    小說家一臉疑惑地斜視著我,但接著又因為丈的話看向了他。


    「大姐頭你們之後要往北邊走對吧?」


    「嗯,我們打算先過州境,到蒙多利亞城裏去。那又怎麽了嗎?」


    小說家反問後,丈快速壓低了聲音。


    「那個───還請你們多加小心。往北邊去的,好像不僅僅隻有那三輛不對勁的大篷車。」


    「詳細道來聽聽?」小說家一臉疑惑地問道。


    丈臉色有些發白地開口說道:「在大姐頭你們來的前一天晚上,我們看到了啊……『低嗥怒吼野獸』。」


    「低嗥怒吼、野獸?」我不禁重複了一遍那個詞。第一次聽到這個名稱。


    丈重重地點了下頭,接著說:「是的。在我們把這裏當做據點的那天深夜,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從來沒有聽過的吼聲。那聲音跟地震聲一樣沉悶,聽得我不禁後背發涼。」


    「是獠牙野獸嗎?真稀奇啊,好久沒有聽到過它們在這附近出沒的消息了。」


    丈含糊地搖了搖頭。那看上去既像是


    在否定,又像是在肯定。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覺得,應該就是獠牙野獸中的一種,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種族。」


    也許是在回憶著當時的事吧,丈一臉困惑不解。與之相反,小說家則是滿臉好奇地問道。


    「那究竟是怎樣一種野獸?」


    「那個,其實我也不是看得很清楚。」丈支支吾吾地說,「聽到吼聲後,我們滅掉火,立刻藏到草叢裏了。畢竟當時是深夜,在黑暗裏,人類根本不可能贏得了野獸,所以我們想盡可能不去招惹它,讓它過去。接著,就從公路的南邊傳來了尖厲的叫聲,有兩道耀眼的光跑了過來。」


    「那老嚇人了。」


    「兩雙眼睛閃閃發光的……我從來都沒見過那種怪物。」


    「不過老實說,因為速度太快了,沒怎麽看清。」


    其他三人各自說出自己的感想。丈點了點頭。


    「是啊,它跑得太快了,根本看不太清樣子。隻是,我從沒看過跑得那麽快的野獸。更別提,還是那樣子不斷怒吼的家夥了……索多大哥對那類種類有什麽頭緒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行動迅敏的家夥的話,我倒是知道好幾種,但雙眼放光的野獸,我從來都沒聽說過。」


    不過,『獠牙野獸』的生態至今仍舊迷霧重重。搞不好,已知的野獸中也有雙眼放光的種族,隻是人類並未了解到那種特性而已也說不定。


    「你們是說,那隻怪物也往北邊去了對吧?」


    小說家似確認般問道。四人同時點頭。


    「是的。不過話說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啊?北方有什麽東西嗎?」丈不安地問道。


    但小說家並沒有回答,而是低下了頭。她不停地動著嘴巴皮子,小聲嘀咕著些什麽。


    「那野獸是在前天晚上朝北跑去的,大篷車則是昨天麽?」


    我小聲向她詢問:「───你覺得跟那個紅衣主教有什麽關係嗎?」


    「說不準。情報尚且不足,無法斷定。隻不過……」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我歪頭不解。


    「隻不過?」


    我催促她說下文後,她抬起頭來。


    在她的眼睛之中,閃爍著明亮的好奇光芒。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啦哇。」


    聽到這句始料未及的話,我不禁啞然。從盡管是在我的麵前,卻用的是女性語氣這兩點來看,那是她發自內心的真心話。


    我大歎了口氣。


    魔山、不死的怪物、與紅衣主教敵對,這次還要加上神秘大篷車跟神秘野獸。雖然我一早就明白的,但這趟旅途似乎不會安安穩穩地結束。


    我看了一眼公路的盡頭,然後看向我旁邊那位很開心地揚起嘴角的小說家。


    ……我難不成是被一個比戈登那混蛋還要麻煩的家夥給逮住了?


    我感覺遊蕩在大草原的風,都在嘲笑著事到如今還在想那種事的我。


    ◆


    「我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大姐頭,大哥,祝你們也一切順利!」


    我們背對著手握著小說家寫的介紹信、雙目濕潤的四人,再度沿著公路朝北方駛去。那四個家夥饒有禮貌地,一直揮手到我們互相看不見對方為止。


    「你給他們的介紹信是真的嗎?」


    待看不到四人組的身影後,我向車廂裏的小說家問道。她一副很失望的樣子答道。


    「你這人可真是失禮誒,那當然是真的啊。劇團的事也是真的。」


    說實話,我之前是半信半疑的,對這個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但是,有必要特地幫他們幫到那種地步嗎?不管怎樣說,那群人昨晚都襲擊過我們啊。」


    「昨晚我應該有講過,單純隻是因為我對他們產生了共鳴。既然他們跟政府敵對,那麽便沒有理由跟我敵對。」


    敵人的敵人,即夥伴麽。


    不過話說回來,她似乎非常不爽自己的作品在校閱階段遭到管製。徹底視教皇廳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我扭過頭,向她投去懷疑的視線。


    「你該不會其實有在考慮政變吧?」


    「有考慮哦。真心地在考慮,並將之寫於紙麵上。那便是我的政變。」小說家漫不經心地說,「是種比高舉鐵劍,從正麵同體製硬碰硬來,遠要有智慧的反叛吧?」


    「有智慧的反叛,嗬。」我感到一陣疲憊,同時輕哼了一聲。


    多虧那個,現在我們正跟一國重鎮處於敵對狀況中,但關於這一點,她並不特別放在心上。明明我都有在挺認真地想,要是回到伊庫蘇拉時,變成逃犯了要怎麽辦。她可真是個剛毅女子。


    「比起那來,索多。得加緊趕路了。」小說家突然語氣嚴肅地說,「再稍微提點速。」


    「擔心天氣嗎?」我抬頭望向西邊的天空,「黃昏那會確實有可能會變天,但照現在的速度,可以在變天前到能避雨的地方。」


    「不是那個。」小說家有些急躁地說,「我是在叫你去追四人組話裏提到的神秘大篷車。」


    原來如此,目標是那邊啊。


    以這家夥的性格為參考,她會主動去接觸、了解那種莫名其妙的因素,完全在我的預測範圍內。


    但是,就我個人而言,對於這種展開並不怎麽感冒。我的工作是把她帶去魔山,然後一起活著回到伊庫蘇拉。可能的話,我想把除此以外的因素全都排除掉。


    我歎了口氣,有些無力地說:「───我有種超強的會碰上麻煩事的預感啊。」


    「你這人簡直就像草食動物一樣無趣啊。」


    「……你是那啥嗎?是得了不一頭栽進麻煩事裏,就會死的怪病嗎?」


    「那也總比你身患慢性學習能力缺乏症要好。通過表露出心中對雇主的反感所能得到的事物,我覺得並不存在哦?」


    我忍住咂舌的衝動,用力一甩手中的韁繩。


    ◆


    在太陽攀至最高點前,我們駛出了大草原。車速比起昨天更快了,所以比預定要早,也可以說是情理之中。


    我們所走的公路,終於進入了道格拉斯冷杉群生樹林。這座樹林的出現也就表明,我們即將駛出格約州。照現在這個速度,我們大概能在太陽還高掛於天際時就抵達州境關卡。


    一路上,小說家始終一言不發。她微微蹙眉,一直表情認真地望著快速向後倒退的景色。噢不,或許實際上她根本就沒有在望那種玩意兒。在我看來,那時的她比起映入自己眼中的情報來,更熱衷於自己的思考。


    「……差不多該吃中飯了吧?」


    在林間大道裏行駛了一段時間後,我對著車廂內問道。畢竟時間正好,更重要的是,我也差不多快受不了這種沉默了。雖然她這人口無遮攔,且麻煩,但一直沉默不語,也有種莫名的威壓,使人心生鬱悶。


    由於沒有回複,於是我偷偷瞟向身後,就看到小說家默默地點了點頭以作回複。不知是不是陷入苦思了,她的表情總感覺有些不開心。


    我把馬車停在樹林中算是較為開闊的一塊區域裏。用相當快的速度跑了這麽久,也有必要讓馬兒稍微休息會。我從行李中取出一捆紫花苜蓿製的幹草,拿到馬兒的麵前讓它吃。在給馬喂飼料的同時,我自己也把今天那四人組分給我們的醃製牛肉夾在麵包裏享用。


    途中,我看了一眼小說家,發現她正坐在車廂裏,維持著手拿麵包的姿勢,一動不動。她望著自己拿著麵包的手,簡直就像是在說那塊麵包正是解開命題的關鍵般,眼神無比嚴肅。完全沒有要把麵包送到嘴裏的跡象。


    「你好像想得挺入神的啊。」我這聲詢問,並未得到回複。我沒在意,試著繼續說,「關於那個大篷車,你有什麽頭緒了嗎?」


    「……有。」


    雖然她總算是回話了,可那聲音聽上去明顯很不高興。


    她語速緩慢,低聲繼續說:「……關於那件事,何止是頭緒,我都已經在腦子裏整理好一係列假設了。」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我稍稍有些目瞪口呆。我原本還以為,她肯定是為導不出答案而苦惱。


    「那你幹嘛板著張臭臉啊?」


    「……與你無關吧。」


    我被她凶狠狠地給瞪了,但那聲音毫無氣勢。我再次仔細一看,發現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理解了所有事情,微微歎了口氣,登上了她所待的馬車車廂裏。


    她驚訝地抬頭看向我。我則是跟戳她一般,用指尖摁住她的額頭。


    「誒……?」


    小說家失去平衡,無力地向後仰倒了下去。


    「喂,你幹嘛!」


    她很是氣憤,打算起身。我製止住她。


    「行了,稍微睡會吧───你暈車了吧?」


    她聞言,皺了下眉,最終不甘心地低哼了一聲。看來我說中了。


    看樣子她並不是在深思,而是在跟暈車抗爭著。車速比起昨天來快了很多,所以車廂的搖晃,自然也比昨天要劇烈。她會暈車也是能夠理解的。


    盡管我感覺有些無語,但我之前有坐在駕座上抽煙,倒也並不是覺得自己毫無責任。


    「來,把手伸出來。」


    說著,我蹲下身去,在得到允許前,就抓起她的右手。接著,我直接雙手稍稍用力地摁住她的大拇指跟食指之間的位置。


    「從東洋商人那裏學來的防止暈車的穴位。這樣子摁一會兒後,就會輕鬆點了。」


    盡管被我抓住了手,但她卻沒有抵抗,隻是一臉不高興地瞪著我。不知是不是心理錯覺,她的臉頰有些發紅。那與其說是因被男性抓起手感到羞恥,倒不如說,單純是因為被我看到自己的失態,感到屈辱吧。


    「……今天真是倒黴。」


    小說家厭惡地嘟噥了一句,仰躺在車板上,並用左臂遮住眼睛。看到如此衰弱的她,我不禁在嘴角抹起一絲苦笑。感覺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女人有人情味的一麵。


    「暈車又不是什麽罕見的事吧。不習慣旅行的人就更容易暈車了,根本不丟人。」


    「唔……」


    我微不足道的安慰,得到了這麽一聲無法算作是回複的低鳴。


    我歎了口氣,試著問出在意了很久的疑問:「你為什麽那麽固執地要演大人物啊?」


    小說家有氣無力地回答:「……閉嘴。我才沒有演,我本就是大人物啊。」


    「你是小毛孩嗎?」


    我在驚訝過後,歎了口氣,但是她卻沒有還嘴。看來她連那種力氣也沒有了。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她旁邊坐下,依舊抓著她的手,摁著穴位,開口說道:


    「───我原本是個孤兒。在十五、六歲那會兒,到伊庫蘇拉去前,其實有段時間我跟今早那四人一樣,幹過類似夜賊的事。」


    小說家放下遮住眼睛的左臂,驚訝地看著我。


    「你突然說什麽事啊?」


    「無關緊要的事啦。」我回道,「治療暈車最好的辦法就是躺下,還有就是跟誰聊聊天,忘掉暈車這件事。要是沒心情聊天,閉上嘴點頭附和也行。」


    我用眼神暗示「你也想趕緊治好,然後出發吧」。不出所料,她一副有些鬧情緒的樣子選擇了沉默。


    我繼續說:「說是夜賊,但其實也沒有做過些什麽傷天害理、十惡不赦的事。最多就是壞小孩去偷東西那樣。為了生存而拚命,但反過來講,隻要能活下去,那麽其他的一切全都不顧。」


    在講述著的同時,當時的記憶也自然而然隨之複蘇。十多歲那會兒流浪到的沿海岸都市裏的情景,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穿過眾多罵聲偷來的麵包;從商人的行李中盜來的醃肉;從偷偷潛入的府邸裏借來的外衣;無可奈何之下付諸的暴力、被他人付諸的暴力;以及同享那些的同齡流浪兒們……那是群我已經連他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的家夥。如今他們還活著嗎?又或者早已死去了?連這件事我也不知道。


    我隔三跳二地講述著那些往事。就如同隨手把過去的照片,一枚枚地從相薄裏抽出來一般。其中並無時間順序,每一段話之間也沒有聯係,說起來,甚至都沒有任何教育成分。


    它們都不配稱之為『回憶』,僅僅是一排『記憶』罷了。


    小說家一直靜靜地聽著我的這些話,最終開口問:「───你是想向我懺悔過去的罪孽嗎?」


    盡管語氣很冷淡,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的眼中並無輕蔑之色。感覺她問這個問題,所為的僅僅是確認。


    「怎麽可能。」我輕笑了一聲,「剛才我也說過了吧,這是些無關緊要的事。」


    我之所以說往事,並無什麽特殊意圖。隻不過是因為,我知道的能拿來分散注意力、減緩暈車的話題,就隻有這麽一些罷了。


    「而且。」我繼續說,「老實講,事到如今我也提不起勁去懺悔啊。我自己對那個過去,也並不怎麽有感到罪惡感。看樣子我挺有當惡人的潛質的。明明偶爾還幹過些跟攔路搶劫一樣的過分事……瞧不起我了?」


    我自虐地問道後,小說家平靜地搖搖頭。


    「……支撐人活下去的,並非虛偽的大道理,而是今日所吃的麵包。我又有何資格,去指責你為生存而做的事?」


    盡管語氣很冷淡,但我卻在她的話中能感到一種莫名的真摯。


    我不禁感到意外。根據這家夥的潔癖型性格來看,我還以為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拋來侮辱的言詞。


    她這人果然有些難以捉摸。


    「然後呢。」小說家像是催促我說下文般說,「那之後怎麽了?」


    「那之後?」


    「肯定是有某個轉折點吧。使你投身於現在的傭兵行業的,那種類似於契機一樣的事情。」


    「嗯,算是有吧。不過,你想聽嗎?」


    「隻是暈車還沒緩過來而已。」


    小說家似乎並不感興趣地答道。她的臉色比起之前來要好很多了。


    這事也不需要藏著捏著的,於是我再次開始講述起來。


    「轉折點是被某個傭兵給海扁了一頓,扁到體無完膚。」


    那一天的事,至今依舊記憶猶新。


    橘黃色的夕陽、春季剛來臨那會兒的冷風、圍在脖子上的圍巾的氣味。


    那件事───將之稱為『記憶』,感覺有些太過傷感了。


    「我記得應該是我十六、七歲那會兒吧。那會兒,我剛流浪到伊庫蘇拉。我打算跟平時一樣,從商人那裏借點食物,於是在城門外蹲點。那個商人就隻帶了一個傭兵當護衛。當時,我對自己的身手還是有一定自信的,所以覺得自己肯定能順利出其不意,借了東西順利跑掉。結果,被逮了個正著、幹趴下了。」


    「……他是位很有名的傭兵嗎?」小說家有些意外地問道。


    她大概是想起我跟維莉蒂交鋒時的情景吧。


    我點了點頭:「之後我打聽了一下,得知原來他是某個傭兵公會的首領。嘖,這一點也不好笑啊。公會的老大幹嘛要當一個商人的護衛啊。真他娘扯淡。」


    在我的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出那個體格壯碩、留著一嘴胡茬的中年人的身影,這使得我臉色沉了下去。同時,我感到一股蠻不講理的憤怒湧上心頭。現在回想一下,我也覺得那個男人相當超出常識。


    說到底,從那個公會的經營體製開始,就非同尋常了。在經營負責人日常出現在現場時,就已經很奇怪了。我覺得那裏的傭兵之所以一個個都那麽隨心所欲,全都是因為那個首領的那種放任主義給慣的。


    「換言之。」小說家像是理解了一切般說,「你憧憬那個男人的實力,於是選擇了傭兵之道是吧。」


    「怎麽可能嘛。」我有些無語地說,「我是被那人狠狠地修理了一頓後,接著被強行塞進了那家夥的公會裏的。」


    我現在特想抽煙,但還是先忍一下吧。於是,我大歎了口氣,開始結束話題。


    「……之後我就隨波逐流,最後淪落到了現在這般田地。並沒有什麽特別感動的內容。」


    我忽然注意到,我雙手抓著的手有些在顫抖。我朝她看去,看到她正在憋著笑意,感到有些驚訝。


    「有什麽好笑的?」


    「不是。」小說家因憋著笑,而眯著眼睛回答,「就是覺得你真不擅長講自己的事。」


    不擅長?


    她似已看穿了一切般說:「───也就是說,到頭來你被那個男人拯救了是吧。」


    我冷哼了一聲。那還真是個有小說家風格的誇張腳本。


    「我都說了,才不是那種戲劇性的玩意兒吧。單純隻是偷麵包不成,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罷了。」


    「那已經挺戲劇性了。」


    「就算我之後幹的事跟我還是孤兒那會兒一樣,全都是些暴力活嗎?」


    哪怕我一臉不耐煩地說道,她似乎也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一點,搖了搖頭,如同在說「行吧,就當作是那麽回事吧」。


    我不禁皺起眉。明明應該隻是說來打發時間的,結果卻說了一大堆多餘的事。


    小說家忽然問陷入輕微自我嫌惡當中的我,說:「話說起來,索多。你喜歡教皇廳嗎?」


    「我可是被它把飯碗給砸了啊,喜歡


    就有鬼了。」


    「呋呣,原來如此。」


    小說家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輕輕點了點頭。


    「那麽,總之你並非我的敵人呢。」


    我哼了一聲。不說『同伴』這一點,真像她的作風。


    她把手從我雙手中抽出,坐起身來。


    「已經沒事了嗎?」


    「多虧了你的瞎扯,差不多了。」


    這句招人討嫌的話,似乎重新在我們之間劃上了道分界線。聽到這話,我不禁咂舌。看她的臉色,確實已經好很多了。


    「好了,索多。現在出發能追上那些大篷車不?」


    我放棄唱反調,點了點頭。


    「如果那是命令的話,最多到蒙多利亞城就給你追上。」


    「很好,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若是沒做到,我可就視作你不履行合同了喔。」


    「隻是,你再暈車我可不管。畢竟得快馬加鞭。」


    「我才不會重蹈覆轍,你以為我是誰?」


    這家夥的自信依據到底是什麽啊?總有一天我定要動真格地追問清楚。


    至此,她忽然把手伸向她自己的包。就是那個曾砸在了我的腳上,重得跟豬一樣的牛革製旅行包。


    她邊拉開拉鏈邊說:「你就在蒙多利亞城裏替我稍微幹點活吧。」


    幹活?


    我不解地歪起頭。那也就是指,護衛以外的工作嗎?


    小說家狂妄一笑,對一臉疑惑的我說:「為了證實我的假設跟推測。」


    在那打開的包中,有著一個我陌生的玩意兒。


    最為吸引人注意的,是上麵刻著大量文字的按鍵。以及,上麵排列著那些按鍵、富有光澤、似乎是鐵製的本體。在本體上放著卷起來的一疊紙。


    我在報紙廣告上也有見過這玩意,但親眼見到卻還是第一次。


    「這是……打字機嗎?」


    我喃喃道後,小說家得意地答道。


    「沒錯。這是列爾米頓公司跟芙蕾雅公司一同製造的史上名器『瓦倫丁222』───於我而言,是等同於你的鐵劍的營業道具。」


    我總算是理解,她為什麽極端重視那個包了。


    小說家心目中的鐵劍。


    原來如此,那玩意兒要是被人丟水池裏了,也難怪會生氣。


    她維持著嘴角那絲自信的笑容,說:「之後我便用它,來改寫『那群家夥』的劇本吧。」


    ◆


    我們所乘的馬車進一步提速,一路北上。


    但在車廂裏,小說家的十指正以快於車速的速度「舞躍」於打字機上,以驚人氣勢「踏出」一個個文字,機器也隨之不停地快速吐出長卷紙。同時,打字機還不斷發出聲響,我甚至感覺那聲音比馬車聲還要吵人。


    我搞不懂她到底開始在搗鼓些什麽。在她的眼瞳之中有銳芒湧現,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上去跟她搭話的樣子。大概是精神相當集中在那作業中吧,她現在一點也不在意馬車的搖晃。


    一般來說,在這種場所進行那種作業的話,很快就會暈車的。還是說,她的精神集中到甚至連暈車都影響不到她了?


    我姑且有顧及了下她,忍住了抽煙的衝動。但在瞥了一眼目不旁視、專心打著字的她後,我有點感覺自己是在白費勁,根本不用顧及什麽。


    ───看這樣子,就算抽煙也不用擔心啥。


    我把僅剩兩根中的一根煙點著,叼在嘴上,稍稍再度提升車速。


    我們在天開始變黑前,穿過了林間大道,周邊的景色也從雜樹叢變為田園,大道兩旁零星可見人家。總算是進入能感受到人間煙火的地帶了。


    在我抽完最後一根煙時,我們的馬車終於抵達了第一個目的地。比預訂中要早了兩小時左右。


    這裏是我們所走的87號公路,和其他兩條公路的交點地,格約州州境關卡。


    在關卡周圍有一小集落,幾乎每一家上都掛著住宿牌。由於州境大門在夜間不開,因此這裏有很多商人為旅客們準備了住宿處吧。有好些人似是被我們的馬車聲所吸引,從入口處露出頭來,對我露出和藹的微笑。


    但是,現在投宿還太早了點。


    「我打算在進入舊霞浦州後再投宿。」


    我朝車廂這樣說了句後,返還回來了小說家有些不高興的聲音。


    「……嗯。」


    這一回答,聽上去感覺根本就是在強調「別來打擾我」。我在招來她沒必要的反感前,選擇了沉默,駕車前往通向鄰州的大門。


    這處關卡集落比起我五年前來那會,要冷清很多。大概單純是因為走公路的人少了吧。如今在沿海地帶已經鋪建好了鐵路網,單單隻是要進入舊霞浦州的話,根本沒必要特地乘馬車來次長途跋涉。


    而且,雖然稱之為關卡,但在現代,這隻是出於禮儀的稱呼。僅僅是在一扇搭建於公路上的木門旁邊,有座同樣小的小木屋而已。抓捕想要跨州的通緝犯是駐紮在此的治安官的主要職責,但實際上,若想過這裏,隻要走野道,想怎麽過就怎麽過。〔*注:文庫在這裏省略了男主他們走關卡的原因,其實就是要一個過關文件,畢竟每個州的條例都有些不同。〕


    當我們來到門扉前後,一位穿著不整的軍服治安官從小屋中走了出來。這是名中年男性,頭上斜戴著一頂西部風的寬簷帽、紅臉、體態勻稱。


    治安官瞥了一眼在車廂裏專心打著字的小說家後,朝我微微一笑。


    「小倆口雙人馬車旅行啊,度蜜月之類的嗎?」


    這可真是個相當有趣的玩笑。


    我聳了聳肩,說:「在婚禮這檔子事上被人給耍了,整得沒錢租轎馬車和雇車夫了。」


    治安官聽後,哈哈大笑起來:「在這前麵的蒙多利亞城,是處非常適合旅行的風景宜人的地方。你們肯定會中意的吧。」


    我嘴角微翹。


    風景宜人。平凡無奇的鄉下老城,也會因說法而給人另一番感覺麽。


    在要通過治安官打開的大門時,我忽然想起件事。我想跟他打聽下,前麵有沒有地方能買到煙。然而,車廂內的小說家卻先於我拋出一個問題,阻止了我開口。


    「───治安官,請問昨今兩天,可有三輛大型馬車路經此地?」


    她突然提出這一問題時,兩眼並未望向治安官。她依舊麵向打字機,眼盯著印有文字的羊皮紙,十指不停地敲打著鍵盤。


    治安官則是不解地歪了歪頭:「沒啊?沒見過那種大戶人家呢。」


    ……沒見過?


    我感到疑惑,微微皺眉。但不知為何,坐在車廂裏的小說家卻在聽到這一回答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副正如她所料的表情。


    「是嗎,謝謝。」


    小說家的語調與言意相反,很是平淡,沒有起伏。治安官聞言,麵露疑惑之色,但最終似乎認為這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轉而露出笑容,輕輕抬起右手,說:「祝你們旅途愉快。」


    我很隨意地輕輕抬起右手,以此回複他這句在現狀聽來,隻覺得是充滿了嘲諷的話語。


    隨著我駕車前行,我們總算進入了舊霞浦州。然而,車廂內並未傳來些什麽感想類的發言。


    我逐漸提升車速,同時情不自禁地問道:「怎麽回事?難不成那群家夥沒有進舊霞浦州嗎?」


    在先前的關卡地帶前方,除了我們走過的那條路,另外還有兩條公路。一條直通東部沿海地區,另一條則是沿著州境,通向大陸西部。但小說家卻搖頭否定了。


    「錯了,是他們沒有通過關卡,就跨州了。」,小說家語氣冷靜道,「在物理層麵來講,隻需走野道,就有可能做到。」


    「不是,雖然你說的那個或許也對啦……」


    我心中的疑惑仍然未能消散,但她看上去像是有某種根據的樣子。隻見她此時再次揚起嘴角。


    「那個治安官說的話,反而證實了我的推測是對的。他們不是『沒有經過』關卡,而是『不能走』關卡。」


    「不能走關卡?」


    「沒錯───我估計那些馬車裏,載著某位不方便在這種地方被其他人看到的人。」


    小說家的眼睛總算是從打字機上挪開,閃爍著精芒,望向道路前方。


    「不方便被其他人看到的人……?那是誰啊?」


    然而小說家卻是一本正經地說:「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至於這些解答的提示,我之後再告訴你吧。在推測階段便下結論,有違我的宗旨。」


    我不禁皺眉。把人的胃口徹底勾了起來後,就叫人別去在意,這也忒過分了。我試著轉動腦筋,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從這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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