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the door into summer


    〔*注:出自於電影《夏季之門》,該電影根據竹宮惠子1975年發表於白泉社少女漫畫雜誌《花與夢》的短篇作品改編。〕


    ◆


    自那之後的一小時裏,小說家都未和我說過任何一句話,一直坐在車內,隨著馬車搖晃。總是這麽沉默著,著實讓人有點鬱悶,於是我熄掉第二根煙,轉過頭去開口問道:「───你的氣也差不多該消了吧?」


    但,小說家卻是從書物上抬起頭來,茫然地開口問道:「……嗯?你在說什麽?」


    看來,她並不是因為不開心才沉默著,單純隻是在專心讀書而已。我撓了撓頭,感覺自己白擔心一場。


    「啊……那個……」話雖如此,但是我先打開的話題,「你看得還真專心。」


    我這麽說後,小說家便誇張地點了下頭,似是在說「經常聽別人這麽講」。


    「嗯,其實我重新讀了一遍那份埃塔赫伊的手記。裏麵有部分稍微惹人在意的內容。我剛剛正在思考。」


    「部分惹人在意的內容?按你的性子來說,那豈不是全都是?」


    「哼,你也變得能說這麽有趣的嘲諷了呢。」小說家自嘲般地揚起嘴角,「但是,有一部分內容尤為異常───該怎麽講呢,有一部分內容給人一種奇妙的預感。」


    奇妙的預感。我無法順利理解其中的含義。


    「是哪裏啊?」


    「你看,就是此處。十二月二十五日。關於佩裏諾爾複活那天的記錄,有點奇怪。」


    她打開那份手記,指著某個地方給我看。


    「上麵是如此記載的。『這或許是奇緣吧,今天與主的降生之日為同一天。便將此稱為吉兆吧。』。」


    在沉默了一小會兒後,她問。


    「───這個『主』,究竟是何人?」


    她眸中閃爍著類似於鋒芒的事物。那是一種宛若自己抓住了某種關鍵般的,充滿自信的光芒。


    但與之相反,我則是一副有點傻眼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哪知道。從上下文來看,不是寫這玩意兒的那家夥的雇主嗎?」


    我很隨意地說後,小說家立刻搖了搖頭。但那並非是感到無語,而是否定的意思。


    「不,那不可能。」


    「你為什麽能那麽斷言?」


    「此處寫著『降生』而非『誕生』。通常,不會對尋常人使用此詞。」


    我輕哼了一聲。這世上究竟存在不尋常的人麽?


    「那你說說,一般都是用在哪種家夥身上?」我半嘲諷地詢問道。


    「───『聖人』。而且還是完成過極為偉大的偉業者。」小說家一本正經地答道。


    我皺起眉頭:「聖人的話,也就是說,在伊庫蘇拉見過麵的那個訶梵蒂雅一類的家夥麽?」


    聖女訶梵蒂雅,在我們麵前說中了過去和未來,擁有『能讀取世界的曆史』的奇跡。


    我記得包含她在內,尤納利亞合眾教皇國內現存的聖人僅有數人。


    「但是,如此一來就怪了。」小說家豎起一根手指,語氣篤定,眼神無比嚴肅,「曆史上並不存在,在這一天,在十二月二十五日誕生的聖人。」


    我則是聳了聳肩:「會不會是那種知名度很低,不足以名垂青史的聖人?」


    「哪怕未能名垂青史,但凡是教會認定過的聖人,我就會有印象。」


    小說家的語氣中帶著某種確信。我無法解讀出她的那份根據是什麽。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再次看向前方。問答和推理壓根不是我擅長的區域。


    「那些事也等到了那個埃塔赫伊後,就能明白了吧。」


    我很隨意地說後,小說家似譏諷般地忽然笑了起來。


    「但願如此。」


    我們再往北方行駛一段時間後,看到一座白雲杉林,林間樹木高聳。公路似是避開與樹林相撞般,拐了個彎,朝著西方延伸而去。但是,從這裏起,公路並不會引導我們前往目的地。馬車所駛入的是林中的野獸小道。


    「穿過這片樹林,就是冷布蘭德荒原,再往前就到伊維爾修。」


    我一甩韁繩,繼續北上。


    「等會就要進入異獸的棲息地了,做好心理準備了不?」


    「我都早就迫不及待了。」小說家很隨意地答道。


    嘖,說得有夠無憂無慮的哈。我鬱悶地歎了口氣,稍稍打起精神,以防可能出現的危險。


    ◆


    我們很快就穿過了樹林。


    我們正前往一個遠離人煙、煞風景又荒蕪的世界。隨著馬車越是前行,道路兩旁也就越是荒涼,同時掠過視野中的綠意也逐漸變少。這副景象簡直就像是,生命漸漸地被從旅途上消除掉。


    當太陽升至最高點時,我們駛入了冷布蘭德荒原。


    這塊位於蒙多利亞城北部到伊維爾修山嶽地帶之間的區域,是片紅褐土地隆起,地域曠闊的荒野。由於往來者近乎全無,因此附近並無能稱為公路的美好事物。盡管勉強還殘留著些小道,但路上基本都有岩塊礫石,因此在橫穿此地時,不可急躁,得耐住性子,慢慢趕路,以免弄傷馬腿。


    穿過這片荒野後,我們便終於抵達旅途的終點───伊維爾修山嶽地帶。


    但是,這一帶已經是『獠牙野獸』的棲息地了。哪怕那群畜牲突然從岩石的陰影裏衝出來,也算不上什麽稀奇事。我邊集中注意力,警戒著四周,邊降低了些許車速。


    「……有獠牙野獸嗎?」小說家壓低音量小聲問道。


    不管怎麽說,她還是有些緊張吧。然而我卻是輕輕地哼笑了一聲:「不曉得。再說了,野獸可沒遲鈍到會被人類發覺氣息。」


    「真不可靠。你這副模樣,真護得住我嗎?」小說家半傻眼半責備地小聲說。


    「收多少錢,幹多少活。」


    聽到我很是敷衍的回答,小說家僅僅是哼了一聲。


    之後一段時間裏,我們沉默著。當穿過岩石地帶後,視野頓時豁然開朗,能清晰地看見目的地。但是,這時我卻是駕著馬車,往稍偏東北方向駛去。


    「怎麽了?不直走嗎?」小說家有些懷疑地問道。


    我回答說:「直走的話,到山裏時天已經黑了,到時候得在獠牙野獸的住處過一晚上。在稍偏東北方向處,有塊區域位於那群畜牲的群棲地外。今晚在那裏露宿一宿。」


    「原來如此,明天再進山麽。」


    「畢竟夜裏去闖野獸的巢穴,完全就是去自殺。現在要去的露營地雖然也不是絕對安全,但總比那座山要好。」


    「我不打算抱怨日程啦。隻不過朝思暮想的目的地就近在咫尺,我有點沒信心今晚能酣然入睡。」小說家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真意外。」


    我回頭說後,小說家疑惑地歪了歪頭。


    「意外什麽?」


    「啊,就是覺得,你也完全習慣了露宿了。」


    她愣了愣,然後輕聲笑了起來。


    「畢竟這次生活簡陋的旅途都快是第五天了,再怎麽說也會習慣了。」


    從伊庫蘇拉啟程至今,已經過去那麽多天了嗎?我單手抓住韁繩,用空出來的手數了數日子。這麽一想,我感覺自己和這個女人一同行動了相當長一段時間。講句真心話,如今我心中對她抱有的不滿以及棘手感,很不可思議的,並不如當初那麽強烈了。


    ───信任無間……倒也不至於到這麽誇張的程度,但我也或多或少開始相信她了。


    我鬼使神差地回過頭望去,正巧與小說家四目相接。她邊望著我的眼瞳,邊語氣認真地問。


    「……你差不多想說了吧?」


    我頓時心虛了起來。


    「說什麽啊。」


    「關於那隻怪物───亞瑟?忒艾爾武與你的淵源糾葛。」


    我不由得啞然。


    淵源糾葛。


    對了,在啟程前這家夥說過,會等到我想說為止。


    明天,我們便會抵達目的地。屆時,自然免不了會同那不死的怪物對上。如果要說那些事的話,現在或許正好合適。


    但我卻很猶豫。


    我和亞瑟?忒艾爾武之間,究竟有能稱之為淵源糾葛的事物嗎?


    我和那怪物之間,有的僅僅是……


    ───僅僅是什麽?


    我無法回答上來。


    假如我能回答上那個問題,我就不會事到如今還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正因為無法作答,我才身處於此地。


    「……算了,不說了。抱歉。」小說家移開了視線,「明明說過等你想說時再說,現在卻又催你說,


    有點沒品。」


    我現在大概正露出一副無比沉痛的表情吧。她的那種反應,使得我感覺到了自己有多窩囊。我為了甩開那些窩囊想法,甩了甩頭。


    「……明天。」我很直截了當地說,「明天,我就全說出來。在那之前,你能再等會不。」


    我並未回頭望過去。但不知為何,我當時知道她正在微笑著。


    「嗯,我等著。」小說家也簡短地答道。


    其實我也明白的。


    隨著這次旅途即將結束,我也明白了一些事:我所欠缺的,或許還是決心。當我抵達那裏時,終究要麵臨抉擇。


    ……噢不,不對。在踏上這次旅途時,我就已經算是作出了抉擇。


    那肯定是僅靠我自己一個人無法作出的抉擇。所以,我才利用了她,把她當作踏上旅途的理由。所以,我……


    就在這時。


    「──────!」


    我和小說家不由得對視了一眼。


    為了互相確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剛才的那是……!」


    我點頭。那是不可能會在這種偏僻地區聽得到的聲音。


    「是慘叫……!」我用力一甩韁繩,「我要加速了!抓緊囉!」


    馬兒大聲嘶鳴,馬車猛地朝著聲源方向駛去。車輪撞在岩石上,導致車身彈跳,嘎吱嘎吱作響。現在可沒有閑心去顧及車廂。剛才的聲音百分百是年輕女孩的慘叫聲。這也就代表……


    「果然如此!」


    在繞過一塊巨岩後,我們看見了那幅景象:


    五隻野獸圍在一塊岩石裸露的窪地周邊。


    以及───在那包圍圈正中央,有著一名瑟瑟發抖的少女。


    她身上的衣物滿是汙泥,且破爛不堪,不過衣物上的刺繡等等,卻有種外國風。小說家見此,頓時喊道。


    「那是北方的服裝……是艾達納科聯邦的逃亡者!」


    聽聞此言,我理解了為什麽在這種地方會有人。可能是在翻過伊維爾修山脈,逃入尤納利亞時,被那群畜牲襲擊了吧。而且,好死不死的,那些畜牲還是……


    「嘁,居然是『灰烏爾伽』!」


    我把視線轉向圍住少女的野獸們,咂了下舌,並不快地低吼了一句。


    獠牙野獸,餓狼種『灰烏爾伽』。


    在四肢和利牙都有攻殼的烏爾伽種當中,這種擁有灰色毛發的個體經常是群體活動。如果隻有一匹,那自然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地驅除掉,但令人害怕的是,其對群體狩獵的執著───沒錯,棘手的是,它們懂團隊配合。老實說,想趕走它們並非易事。


    我朝車廂內喊:「貝蒂!你來替我駕車!」


    「誒、誒?」


    「快點!不然那孩子就沒命了!」


    在我的怒吼下,貝蒂收起驚慌,向我點點頭。


    我和她交換座位後,拔出腰上的鐵劍,在車廂內擺出臨戰架勢。


    貝蒂抓著韁繩,喊道:「該、該怎麽做才好啊!」


    「直接衝進那塊窪地!」


    「喂!你認真的!?」


    「我去幹翻那群畜牲,你別放鬆繩子,衝過去。」


    「可是……!」


    「貝蒂。」我轉過頭,注視著她的雙眼,「相信我。」


    小說家在驚慌了一小會兒後,很輕地點了下頭。


    不久,灰烏爾伽們向我們投來充斥著敵意的視線。但是,馬腿並未因此而發軟。我們心愛的小馬忠實地遵從韁繩的旨意,朝著獸群直衝而去。


    隻見其中一匹灰烏爾伽最大限度地壓低上半身,全身開始蓄力。


    這時,我將集中力提升至更高一個層麵。


    在精神超高度集中的世界裏,我猛地一蹬車廂,躍至空中。


    我直接越過馬匹和小說家的頭頂,如同箭矢般,一劍斬向野獸。在降速的視野當中,野獸也依舊是高速朝我撲來。可以清晰地看見它那大張的血盆大口,以及口中那兩排森森白牙,聽見那震耳的咆哮。


    但我無暇去恐懼。比起去思考如何揮劍,身體先行動了起來。


    ───即,這是一記僅憑我踏過屍山血海,積攢下來的經驗所揮出的斬擊。


    我安然落地,帶起一陣塵埃。野獸喉部瘋狂飆血,屍身摔至地麵。這兩件事幾乎發生於同時。


    幹掉一匹。首先打開了突破口。


    我立即奔跑起來,以毫厘之差,避開另一匹野獸的猛攻。接著,我直接伸出空著的左手,抓住眼前那名呆站在原地的少女的衣襟。這時,我發現另外又有一匹野獸從少女的身後殺來。


    「蹲下!」


    我用左手把少女的身體摁下去,同時使出全力,以撕裂空氣之勢,揮出右手中的鐵劍。下一刻,血口大張的獸首飛於荒野的半空中。


    ───如此,便確保了脫離出口。


    「粗暴了點抱歉,但你還是忍著點吧。」


    我在她耳旁如此耳語後,僅用左手把她那纖細的身體給丟了出去。目標是已經來到我們身後的馬車的車廂裏。


    「呀!」


    少女尖叫了一聲,平安無事地滾入了車廂內。


    「貝蒂,衝出去!」


    「我知道啦!」


    在目送著馬車掀起塵土,脫離戰場後,我雙手握緊鐵劍,進入臨戰狀況。


    幸存下來的三匹野獸,在瞥了一眼馬車的背影後,兩眼殺氣騰騰地望向了我。它們大概是判斷,比起逃走的馬來,留下來的我要容易幹掉些吧。


    「───畜牲們,你們的愚蠢想法,爺爺我早看穿了。」


    我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我感覺到整把鐵劍都化作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如果說,它們有爪牙的話,那麽我也是一樣。


    三匹野獸邊計算著距離,邊一步步地將我圍住。它們大概正在討論如何咬斷我的喉嚨。野獸的低吼,如同它們的通信手段般,不斷響起,令緊張的氛圍變得更加劍拔弩張。


    別去思考。我最後如此想著。


    把身體交給自己鍛煉出來的經驗───被刻在鐵劍上的傷痕。


    之後,所有的『認知』都要比動作慢上一拍。


    最先有兩匹動了。一匹從後方朝我撲來,一匹從右前方低身朝我衝來。其目的,分別是我的喉嚨和右腿跟腱。


    我下意識就排除掉防禦這一選項。我的本能告訴我,它們真正的底牌是第三匹的強襲。因此,我邁出左腳,險而又險地從前兩匹野獸的夾擊中穿過,接著我手中的鐵劍如同蛟龍出海般,迅猛暴刺而出,一套動作行如流水。劍所刺出的方向是,稍慢其餘兩匹一小刻撲上來的第三匹野獸的鼻部。最終,劍鋒徹底刺穿其麵部正中央,甚至不給它發出臨終慘叫的機會,直接將它葬入死亡深淵。


    我拔出鐵劍,並轉身。劍鋒垂劃於地麵,飛速斬向位於我右前方的野獸。緊接著,不到刹那,一道冰冷的劍光,帶著銳利無比的鋒芒與死亡,劃過其脖頸。獸首飛舞於空中,隨著血雨一同落向地麵。


    這招反斬所花時間甚至不足一瞬。下個瞬間,我以快於自然下落的速度,揮下向上挑起的鐵劍,劈向逼近過來的最後一匹野獸。但是,我預估到劍會撞上其右爪,於是立即收招。


    我立刻以左腿為軸,旋轉身體,一記後旋踢狠狠地踹在野獸的側臉上。野獸慘叫一聲,朝後方飛去。戰局瞬間重置。一瞬之後,它在落地的同時,立刻調整姿勢,再次露出攻殼之牙,朝我撲咬過來。


    但是,此時我的意識已進入超感知世界,甚至都能夠看清其利牙的數目。


    ───真是遺憾。


    我也已經調整好姿勢了。


    我這麽些年的傭兵可不是白當的,哪有可能會輸給孤立無援的灰烏爾伽。


    勝負決於一瞬之間。


    我們交錯而過,刀光爪影一閃。野獸身首異處,狠狠地撞至我身後的岩石,於上麵繪下血色圖案,戰鬥也就此結束。


    從開戰到決出勝負,總共花了五秒。我不再屏息,再次呼吸起來,同時感到全身冒汗,於是不禁搖了搖頭。


    「……真是累死個人。」


    我感受到強烈的脫力感,同時自語道。


    如果胡亂用劍砍中它們的攻殼,那必然是我的劍會斷掉。正因如此,和獠牙野獸戰鬥時,才讓人費神費力。


    我揮了揮右手中的鐵劍,順便甩掉上麵沾著的血液。


    不管怎麽說,身手並未生疏,我也安心了。


    我聽到馬蹄聲,於是回頭望去,看到小說家正駕著馬車趕了回來。她在確認到我平安無虞後,似是放心地呼了口氣。


    「你沒事真是太好啦。」


    聽她的口吻,這似乎是真心話。我縮了縮脖子,露出


    一副惶恐狀。


    「有勞您擔心了,小的受寵若驚。」


    這時,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口吻,似是調整狀態般,輕咳了一聲。


    「該說真不愧是你麽……啊呀,應該得驚歎才是。真想不到,你居然能以一人之力,屠掉如此多的『獠牙野獸』。」小說家很是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我果然沒有看走眼。」


    「不是,別說什麽看沒看走眼,不如說我記得一開始,你壓根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吧……」


    你丫的,當初不是非常固執地不願雇傭我嗎。


    「好了,現在的問題是這名少女……」


    看來她是把不利於自己的事全給忘了。我還真羨慕她這種性格。


    我也看向了車廂裏的那名少女。


    年齡估摸著才十歲多一點。身材小巧玲瓏,肌膚白皙勝雪。那雙黑瞳圓潤明亮,看上去很是聰慧,給人很深的印象。一頭淡金色頭發紮於頭頂。神色疲憊不堪,渾身上下全是泥土和沙塵,但可以看出,她原本還是個美胚子。


    她雙眼怯生生地來回看著我倆,翕動著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放心吧,我們不是敵人。」


    我登上車廂,伸出手後,少女突然緊緊抱住我的手臂。她抬頭望著被嚇住的我,說道。


    「au secours mon pere求求您救救我爸爸!」


    「哈?」


    我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她在說什麽啊?


    「aidez-moi,sil vous it求求您幫幫我!」


    小說家代替滿腦子疑惑的我,跑到少女身旁。


    「是蘭斯夫爾語,艾達納科聯邦的通用語。」


    她重新麵向少女,語氣平和地開口問道。


    聽到她突然說出外語,我不禁眨了眨眼。小說家無視掉啞然的我,與少女聊了幾句,似是在確認些什麽,然後再看向我。


    「她果然是艾達納科聯邦的逃亡者。似乎是與她父親,還有她父親的親衛隊一同,翻過伊維爾修來到此處的。」


    「和她父親一起?可是……」


    「嗯,她父親還在山裏。她講,他們在那裏被某種存在襲擊了。」


    聽聞此言,我頓時皺眉。這名小說家曾與某位軍人見過麵,現在情況跟他所遭遇的相同,大概是被那不死怪物襲擊了吧。


    「她想請我們去救她父親。」


    小說家說著,徑直地抬頭望著我。不需要她再說什麽,我也懂她的意思。再說,這家夥手裏捏著對我的命令權。


    我說:「無法保證他們還活著。這樣也要去?」


    「也沒有他們已經死去的確鑿證據。」


    我試著那樣說後,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複。


    再說,我們也不能把這名少女直接丟在這裏。而且,我們現在也沒時間返回蒙多利亞城,向政府機關尋求保護。


    狀況已給出了結論。


    我撓了撓頭,歎了口氣。


    然後我有些無力地說:「……護衛金從現在起要收兩人份的。這樣也要去嗎?」


    「───我不討厭明事理的男性。」她用似真心又似演技的口吻說道,微笑起來。


    我站起身,冷靜地說:「但進山的預定計劃不變,依舊是明天。就算我再強,也沒有自信在晚上的山裏護住你們兩個。唯獨這一點,你必須得說服她。」


    「……嗯,我明白。」小說家在憐憫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後,輕輕點頭。


    恐怕貝蒂也對事態情況持有一定的絕望悲觀吧。可盡管如此,她還是說想要這名少女同行。這是她為了自身目的才說的嗎?又或者是,出於她對少女的同情才說的?


    我隱隱覺得是後者。


    並沒有什麽理由,就是隱隱那麽覺得。


    ───鬱悶死了,真心覺得這次旅途跟麻煩事賊有緣。


    我坐到駕座上,抓起韁繩,仰望天空。身處西邊的太陽,此時此刻正逐漸往地平線下沉去。


    旅途中的最後一晚,即將來臨。


    ◆


    那名少女,艾斯梅?沙林傑是艾達納科聯邦某個軍隊雇員世家的女兒,因國內內戰加劇,而與身為上校的父親一同逃亡至此。她的父親是軍閥中的核心人物,在翻越國境時,率領著一支由八人組成的親衛隊,進入了伊維爾休山脈。這之後的事,便和先前那位流亡軍人所遇上的大同小異了。據說是,他們在半山腰遭到某種存在的襲擊,艾斯梅在她父親讓她快逃的吼聲中,好不容易才逃下山。


    「je vous presente mes sinceres excuses pour le desagrement qui vous a ete cause…很抱歉給您兩位添麻煩了……」在說完事情原委之後,艾斯梅低著頭說。


    雖然我聽不懂她說了什麽,卻隱約覺得她在對我們表示歉意。


    貝蒂為了安撫她,開口說道。


    「ne vous en faites pas, esmeje vais aller en cette montagne別介意,艾斯梅。正好我們也要去那座山。」


    說著,她輕輕地把手搭在艾斯梅的肩上。


    「je vous souhaite sains et saufs ton pere…祝你父親平安無虞……」


    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祝願她父親平安無事之類的吧。我意外地能從氛圍中,解讀出其含義。


    艾斯梅似依靠貝蒂的手般,將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依舊低著頭,雙肩漸漸地開始顫抖。在熊熊燃燒著的篝火的照耀下,我看見有淚水從少女的臉頰上滑落。


    太陽早已西沉,四周陷入昏暗之中。


    我們自那之後,繼續駕著馬車往東北駛去,來到離獠牙野獸的棲息地稍遠處,結束今日的行程。我們找了塊有巨石環繞的窪地,在這裏升起了篝火,然後來到了現在。野獸基本都畏懼火焰,在篝火熄滅前,不再需要時刻提心吊膽了。


    夜空中,薄雲飄動,星光稀疏。今晚是無月之夜。


    艾斯梅在哭了好一陣後,緩緩站起身來,用好似喃喃般的聲音說:「desoleissez-moi tranquille…對不起……請讓我一個人安靜會……」


    「oui,bonne nuit,esme好吧,那麽晚安,艾斯梅。」小說家回道,扶著艾斯梅肩膀,陪她走到放下帷幔的車廂裏。


    回來後,小說家一臉沉痛,坐在我的身旁。


    「她似乎是想睡了───或許是不想讓他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吧。」


    我僅僅是吐了口煙霧,並未說些什麽。再說了,我能說些什麽嘛。


    「我今晚也在外麵就寢吧。護衛便全拜托你了喔,索多。」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吃了一驚。


    「你們都是女的,直接和她一起睡馬車裏就行了吧?」


    「我以前應該有說過,別把我跟那些不懂人心的垃圾們相提並論吧?」小說家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孩子會哭一晚上。她很聰明,大概也清楚她父親的狀況很是絕望。」


    我皺了皺眉:「既然這樣,那她幹嘛還想回那座山裏啊?」


    「為了正麵接受那份現實。她今後的人生還很長,如果她將『父親有可能還活著』這種幻想當作今後的心靈支撐,那麽這反而會使她過得很難受。」小說家閉上了雙眼,「她明白,正因如此,才必須去接受現實。她是個很堅強的孩子。」


    我往上方吐了口煙霧,將僅剩下的煙蒂彈進麵前的篝火中。


    把幻想作為心靈支撐,如此活下去有多難受。


    我莫名覺得,能夠感同身受。


    我轉念一想,說:「不過話說回來,你還挺關照那女孩的啊。」


    「嗯……說句真心話,一想到她的將來,我就無法對她置之不理。畢竟我原本也是名『孤兒』嘛。」


    我著實嚇了一跳。這可是聞所未聞。或許是我的情緒都流露在臉上了吧,她看著我的臉,哧哧地輕笑一聲。


    「此事並無太多人知曉。我的雙親在我五歲時,被卷入馬車事故,撒手人寰。我既無兄弟姐妹,亦無親戚,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那之後,我便一直生活於修道院中。」


    「修道院……哈?」我不禁發出一聲驚呼,「誒?不是,難道你原來是修女嗎?」


    這事比上一件事更讓我感到驚愕。小說家看到我的反應,有些不高興地蹙起了眉。


    「至於那麽驚訝嗎?像我如此


    清貧純潔的人,和修女之間,給人的印象應該並未相差那般大吧。」


    不是,把你和修女合到一起的話,隻會讓人想到破戒僧啊。


    我雖然下意識這麽想到,但卻未說出口。


    小說家整理好情緒,繼續說:「那孩子恐怕在得到政府的保護後,也會被送去修道院吧。然後,隻要不出現什麽意外,她便僅有成為修女這麽一條路可走。雖然如今已經開始呼籲女性走向社會,但現實中,毫無家世的女性想走上自己想走的道路,並非易事。」


    「也就是說,你有經曆過那個『意外』啊。」


    我隨口這麽回了句後,小說家頓時沉默了下去。正當我覺得奇怪時,她似看破紅塵般,微微歎了口氣。


    「───罷了,想隻聽聽你的故事,自己卻不付出些什麽,也挺自私自利的吧。」


    小說家抬起頭,直視著我的雙眼。


    「我隻是為了公平,才講這些事。若是不感興趣,便當作沒聽見吧。」


    「說什麽?」


    「我的身世。我───貝蒂珞恩?佛勒斯塔的身世。」


    公平。


    這時,我才終於理解了她那句話的含義。我確實在白天有和她約好,明天便會說出一切。


    講出我的過去。道明我和那怪物之間的淵源糾葛。


    ───這女人真有夠死板的。


    「……對了,索多。」貝蒂忽然問我,說,「你認為這世上,何物速度最快?」


    我不解地偏頭。那個問題的答案,以及問題的真正含義,我全都想不到。


    小說家在看到我的反應後,答道:「是『記憶』。」


    「記憶?」


    「對───銘刻於靈魂中的記憶,是這世上最為迅速的事物。我能在刹那之間,便飛躍至今為止度過的十幾年的歲月,追上那段記憶。好似,那些事就發生在昨日。」


    小說家露出回憶的神色,注視著搖曳的篝火。不對,她所望向的或許是火焰的後方,是那遙遠的過去。


    「我有兩段那種『記憶』。一段,發生在第一次閱讀摯友創作的小說那天。另一段,則發生於那位摯友遭人殺害的那天。」


    ……她說什麽?


    聽到出乎預料的危險詞語,我皺起了眉頭。


    ───被人殺害了?


    「她的名字是哀德菈碧安卡。是距今十二年前,在皇都阿爾諾倫,死於舊帝激進派發起的恐怖襲擊中的───擁有『能治愈所有創傷』奇跡的聖女。」


    小說家的故事,從這句開始慢慢揭開。


    ◆


    「我還是按順序來講吧。首先從當時的我自己開始講起。


    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皇都阿爾諾倫裏度過的。


    我五歲時進的修道院,那已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不思議的是,當時的事情,我卻記得很清楚。不管是被人帶到院內宿舍時房間裏的氣味,還是走廊上那透過玻璃灑落而下的格子狀陽光,又或者是被修女牽著的手感受到的溫暖,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雖然由我自己來講這話,有點自吹自擂的味道,但我小時候可是相當聰慧的。當時的我,理解了父母已經逝去,也隱隱地明白,自己已經無依無靠了。


    ……隻是,不知為何,那些事在當時對於我而言,感覺像是發生在『另一端』的事情。


    很詭異地是,我並未從中感到任何現實感。如同,我與世界之間隔著一麵格外厚實的玻璃一般。我觸碰不到世界,世界的話語也不會傳達給我,我僅僅隻能默默地看著世界───大致就是這種感覺。


    實際上,從我五歲到七歲的這兩年間,我一句話也從未曾講過。倒也並不是我故意不說話,而是我講不出話來。我也不清楚這是何故,不管我如何想要呐喊,我的口中都發不出任何一絲聲音。不僅僅是聲音,甚至連表情都不會變化。簡直就像是,我的身體變成了『人偶』一樣。


    修女們千方百計地想逗我笑,讓我說話,但都徒勞而終。


    我想你應該想象到了吧,我是一個孤獨的孩子。修道院裏除我以外,還有許多小女孩,但卻無任何一人願意接近我。畢竟即使接近我,也得不到回應。就好像所有人都已忘了我這個人。


    因此,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圖書館裏讀書度過的。不對,用『讀』並不準確,應該講,我是在機械地、一味地獲取情報才正確吧。我默默地看著紙上的文字,在腦海中理解著它們,並將其相互連接起來,然後隨意地將它們塞入名為知識的倉庫中。


    ……哈哈,回想起來,我還真是個非常令人討厭的小孩呢。畢竟,我對適合那個年紀的孩子看的繪本和童話故事完全不屑一顧,埋頭於曆史與哲學書中。


    我每天早晨都第一個早起做禮拜,吃些簡單的飯菜,默不作聲地度過訓戒和上課時間,下午則悶在圖書室裏,每晚都在規定時間上床,一直讀書讀到睡意襲來。


    這便是當時的我的全部。


    ───那種生活發生變化,是在我六歲後未過多久。


    修道院裏的孩子們,通常都會住在修道院內的宿舍裏。在這裏,父母健在,有家可回的孩子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一般情況下,都是兩個同住一間,但或許是修女們考慮到我嚴重無法與人相處吧,我從一開始就被安排一人單住一間。


    而在我迎來六歲生日後不久,某天修道院又來了一名女孩。


    她名叫哀德菈?珂洛穆潔德。當時她與我一樣,是個無依無靠的六歲女孩。


    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她成為了我的新室友。


    『初次見麵,你好啊,貝蒂。』


    自初次見麵,她便熟不拘禮用愛稱來稱呼我。


    我對哀德菈的第一印象是『一個奇異的人』。明明她是剛剛被帶來修道院的,可她的言行舉止卻很沉著,且非常成熟。她總是麵帶溫和的微笑,會認真傾聽別人說話,條理分明地陳述自己的意見。最重要的是,她非常懂得與他人拉近距離,即便是麵對照顧我們的修女們,也是一樣。


    非要講的話,她在那時便已擁有成熟得出奇的心理年齡,以及完整的人格。


    回想起來,很難想象那是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的言行舉止。正因如此,我才認為她與眾不同。很明顯,她不是個普通的孩子。到底要經曆怎樣的人生,才會變成那樣呢?我完全無法想象。


    必然,她很快就成為了修道院孩子們中最受歡迎的人。或許,她之所以被安排與我同室,正是因為她那種氣質。


    當時的我,從某層含義上來講是名問題兒童。訓戒時獨自默默地看其他書,戶外寫生時在畫布上列舉公式……當時的我就是那種性格,明顯缺乏協調性。性格乖僻到完全無法通過如今善於交際的我,聯想到那會是小時候的我。


    ……嗯?你幹嘛露出那種表情。看上去,你像是有話想講───算了,隨便啦。總之,這就是關於哀德菈的故事。


    哪怕是麵對我這種室友,她也如同親姐姐般,對我百般照顧。


    一開始,我也毫不在意這些,無視著她,專心做自己的事,但不久後,我漸漸開始感覺她很煩。因為自從她來了後,我的生活就像是受到了各種各樣的限製一樣。


    每當我擅自行動時,哀德菈總是會對我講:『這個世上,不是隻有你一個人,還有其他人哦。』


    但是,當時的我完全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她所講的『這個世界』,隻是我透過玻璃所看到的『另一端的世界』。


    自從與哀德菈相遇後,我每天的讀書量就減少了些許。因為每當我熬夜看書時,她總是會來打擾我。她不厭其煩地催促我快點就寢,即便如此,我也頑固地不肯放下書本。我們每晚都會進行那種毫無結果的爭論。都怪這件事,我每晚的閱讀時間,足足減少了半小時。


    隻是,哀德菈每次都拗不過我。在知道我不願意睡覺後,她總是歎口氣,然後開始在自己的書桌上寫著什麽。直到我感到困意來襲,合上書後她才停下。


    ───讀到她那時所寫的內容,則是稍後麵一點的事了。


    對了,實際上,還有一個人幾乎和哀德菈同一時間來到了修道院。雖說如此,那個人卻不是修女。


    那人的名字是庫魯特?科瓦胤主教。


    再怎麽講,這個名字你應該也有所耳聞過吧。


    ───什麽?並沒有?


    唉……那可是初等教育的教材中也有記載的人物啊。


    大眾稱他為,人權法之父。他可是整頓好獨立戰爭過


    後,陷入混亂當中的各州的人權製度,並將奴隸製度徹底撤銷掉的偉人啊。


    當時,他已是古稀之年,是位瘦骨嶙峋,白發蒼蒼的老人。那一年,退出教皇庁中的政權圈,轉任我們所在的修道院院長一職。


    總之,他不僅政績斐然,同時還品德兼備。他擔任院長後,很快便獲得修道院內的孩子們的敬仰。按理來講,修道院是個比較封閉的場所,但科瓦胤主教卻很快便融入了那個環境中。


    與科瓦胤主教最好的是哀德菈。他們二人之間,有著和其他孩子們之間所沒有的某種親密感。實際上,哀德菈也常常去拜訪科瓦胤主教的辦公室。


    那是發生在他們二人來到修道院將滿一年的,某個周日的午後的事情。當時,我正走在走廊上,前往圖書館,碰巧看到哀德菈從院長室裏走出來。她的表情十分燦爛,該怎麽形容呢?看上去像是充滿了成就感。她一看見我,就很開心地跑到我身邊,講:『貝蒂,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聽她提到,我才突然想起,再過不久就是我的生日。隻是,我卻一時想不起來,自己這次究竟是滿多少周歲。


    『那天,我有件東西想給你看。答應我,一定要來看好嗎?』


    我被她那燦爛到令人心情舒暢的笑容嚇到,朝她點了點頭。很輕很輕地,給予了肯定的回答。見我答應後,哀德菈胸前抱著一捆紙一樣的事物,很是高興地向房間跑去。


    我在目送著她跑開的背影消失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敲響了她剛走出來的院長室的門。現在回想起來,我也無法得知自己當時那樣做的理由。或許從那時起,我已經開始一點一點地改變了。


    『請進。』


    聽到那一如既往的溫和聲音後,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那次,是我第一次走進院長室。


    進去後,最先映入我眼簾的,是房間裏書盈四壁的場景。伊庫蘇拉裏戈林店主的咖啡書店內,不就擺滿了書嗎?完全就是那種感覺。


    『貝蒂修女!啊,你來得正好。』


    科瓦胤主教從窗邊的皮革椅上站起來,很開心地朝我張開雙臂。他那本就滿布皺紋的臉,因他露出的笑容,顯得更加皺巴巴的。總之,他似乎由衷地為我的到來感到開心。


    『歡迎。剛才哀德菈還在這兒呢。她就坐在那把椅子那兒。來,到這邊來。我給你泡一杯紅茶。』


    在院長的催促下,我坐在了哀德菈剛才坐過的那把椅子上。


    科瓦胤主教煮著紅茶,心情十分愉快。


    『哈哈,書多得數不勝數吧。我對書籍十分著迷,這些全都是我的藏書。』


    在我仔細觀察書架時,科瓦胤主教笑著將熱氣騰騰的紅茶端到我麵前。


    『說起來,貝蒂修女。我聽他們講,你也博覽群書哦。如何,這房間裏有你看過的書嗎?』


    我立刻搖了搖頭。當時我讀的都是哲學、曆史、化學之類的專業書籍。而在牆前的書架上,我並未見到那一類的書籍。


    『難道你從未讀過小說嗎?』


    我坦率地點頭。


    『呋呣,照這樣看來,你也不太熟悉繪本或童話之類的書籍吧。』


    科瓦胤主教理解似的連連點頭,眼睛眯成一條線,和藹地注視著我。我莫名覺得不自在,於是把手伸向了眼前的紅茶。


    『貝蒂修女。』在我剛把杯子移到嘴邊時,科瓦胤主教講,『客氣點講,你也非常早熟。我看過講座的考核結果,我還從未遇到過,年僅六歲學識便如此豐富的人。這一點,很值得稱讚。』


    冷不防地被稱讚,讓我感覺臉頰有些發燙。畢竟我是那種性格嘛,當時的我還不太習慣被他人誇獎。


    『但是。』他有點為難地微笑著,『這是我個人的看法,你還沒有必要活得那麽匆忙吧。』


    『活得匆忙』這個詞,無比空洞地漂在我的眼前。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我當時,就連『活著』都覺得是不現實的。


    『直言不諱地講,你還非常年輕。或許也可以用世間的說法來講吧,你年紀還很小。所以……』


    科瓦胤主教講到這裏,沉默了一會兒,注視著一臉迷惑的我。不久,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啊,是我理解錯了。』


    他仿佛察覺到了我沉默的含義,注視著我的雙眼。


    『───你並不是「活得很匆忙」,而是根本就「不知該如何去活著」。目前你還不了解如何去感知世界呢。』


    我感覺到自己反射性地瞪大了瞳孔。


    『正因如此,你為了了解如何去感知世界,才找那麽多書來閱讀。這個行為恐怕是出於本能。』


    那正是當時的我最渴望的分析。我記得自己情不自禁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科瓦胤主教大概是看出了我那種無聲的訴求吧。他淡淡地微笑著,輕輕地朝我點了點頭。


    『貝蒂修女,我有從其他的修女們那兒聽說過你的遭遇。』說著,他將布滿皺紋的雙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從心底憐憫你不幸的命運。但是,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必須得從中走出來。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你所處的地方都是現在,而不是過去。』


    但是,科瓦胤主教的那番話,卻讓我感到類似失望的情緒。他所講的那些,並不是當時的我所尋求的。


    那麽,我該如何是好呢?


    那正是無論我翻閱哪本書籍都尋不到的,我所追尋的答案。


    科瓦恩主教突然間露出了平時的和藹微笑。


    『對了,貝蒂修女,你喜歡哀德菈嗎?』


    麵對這一突如其來的提問,我仍舊沉默不語。既未點頭,也並未搖頭。


    喜歡?亦或不喜歡?


    講到底,我根本推測不出,那一判斷究竟會帶來何種意義。


    那種思考方式極蠢。但是,當時的我隻會像那樣用理論去思考一件事。


    ───是啊,講到頭來,當時我的心早已麻木了。


    科瓦胤主教將雙手從我的肩上拿開,抬起右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


    『哀德菈很喜歡你哦。她這孩子真的非常體貼人呢。現在她也在為了你……啊,這事不該由我來講呢。』


    科瓦胤主教溫柔地對歪著頭的我講。


    『不管你是怎麽想的,總之,你應該去學著好好珍惜她哦。與人相處時,需誠意相待。他人以誠意待你,你也得同樣地回以誠意。這是生而為人,絕不能忘記的道義。明白了嗎?』


    其實當時我並不明白,也不理解那番話的含義。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大概,當時我還是想明白,想理解其中的含義吧。


    看到那樣的我,科瓦胤主教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那溫柔的微笑,我至今難忘。還有他當時講的話也是。


    ───事件則是發生在五天後。


    在我過七歲生日的前一天。」


    ◆


    「當年是經濟大蕭條年,起因是,發生在前一年的穀蘭多利貝人身保險信托公司破産。俗稱『1857年經濟大蕭條』,你應該或多或少聽聞過這個名字吧。


    穀蘭多利貝人身保險信托公司的負債總額,高達700萬元,其破產主要殃及了與其信托業務聯係密切的東部投資銀行。其中最大的受害者是農場主們。東部各州的農場接連遭到關閉,大量失業農夫們在首府內求職。農作物的市場價格節節攀升,都市的街道上流浪漢也不斷增加,當時的情形無比荒廢。


    盡管教皇廳為應對失業者問題,製定了緊急融資計劃,可為時已晚。即使計劃得到了實施,可壞賬也變得透明,結果反而加劇了國民對政府的不信任感。


    ……當年當真是一個黑暗的年代。修道院的修女們,連日在廚房裏忙得筋疲力盡。甚至連修道院裏的氣氛也總有些陰沉。


    教皇廳最為擔心的,還是由於勞動條件的惡化,從而導致奴隸製度卷土重來。若使得耗費了半個世紀之久,才總算根除掉的惡習死灰複燃,那麽將會導致擁護曾經的皇國製度的舊帝派增加。實際上,那幫家夥似乎的確有將此事視作增強派係力量的好機會,積極地四處活動著。


    但是,有人想要阻止那種社會趨勢。那便是辛德拉?俾遐思主教、陸德曼?古輪主教,以及我們修道院的院長,庫魯特?科瓦胤主教。


    並非我吹噓,我曾經見過俾遐思主教和古輪主教。因為他們在穀蘭多利貝人身保險信托公司破產之後,曾多次來拜訪過科瓦胤主教。


    尤其是最年輕


    的俾遐思主教,常常來修道院。他年僅36歲便成為了紅衣主教,也正因為那份年輕,所以他在三人當中是最富有激情的。


    我從科瓦胤主教的辦公室前經過時,偶爾能聽見他飽含激情的演講。


    『如今這種社會趨勢相當不妙,必須得改變它。為此,還請科瓦胤主教您助我一臂之力。』


    『可是,你打算用何種辦法來打破現狀?』


    雖說隻是偶然,但能聽到那段曆史性的談話,也算是我人生中一大幸事吧。俾遐思主教曾頗有信心地講。


    『我想搭建一條將東西部聯係起來的通路。』


    『一條通路?呋呣,那難道是指……』


    『是的,正如您所想───正是開通橫貫大陸鐵路。』


    『原來如此,雖說西部的淘金熱已經平息了,可目前大陸兩端貧富差距確實懸殊。也就是講,若是讓人口流動起來,便有可能帶動經濟發展麽。』


    『正是如此。希爾拉薩庫勒鐵道公司已報名承包此次工程。這是一項非常龐大的工程事業,一旦啟動,便需要大量的勞動力。這還能惠及到失業農夫們,為他們帶去份差事吧。』


    『但是啊,為此必須得跨過相當多的障礙。』


    『事業由我負責主導。僥幸,我在那個行業裏的人脈圈還挺廣的。至於資金來源,便得勞煩古輪主教多多支援了,這點我們已經講好了』


    『你是說那位陸德曼?古輪主教嗎?』


    『正是,國內的經濟狀況就是如此絕望吧。正如您所知,古輪主教是財政部首席大臣。他為人嚴格,也因此才獲得了財政界的深厚信賴。』


    『原來如此───我詳細了解了你希望我做的事。』


    『國民對人權之父科瓦胤主教的信賴,哪怕是在近來政治不可信的呼聲高漲的局勢下,依舊很深厚。還請您務必助籌劃此次事業一臂之力。』


    『你想借用我的名字,對吧?』


    『是借用正因您高尚的人格,而廣為群眾信任的名字。』


    科瓦胤主教沉默一會兒,似是在深思著,而後答道。


    『───雖說我已離開第一線,但我也很擔憂國家的未來。但凡是我能做到,定盡力而為。』


    『啊!感激不盡!有您相助,勝過百萬雄兵。』


    『哈哈,你過譽了。』


    『三日後將召開籌劃此事的見麵會。由於之前的緊急融資政策的失態,國民中恐怕會出現各種懷疑和反對的聲音吧。但是,我們必須在那裏,把這項工程真正的必要性,最重要的是,把未來的希望告訴民眾。』


    『那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呢。行,那我立刻著手準備演講吧。』


    『明天,我和古輪主教一道來拜訪您。屆時,再向您說明詳細的安排───科瓦胤主教,再次向您表示感謝。』


    『那是我該說的。這個國家,今後需要你這種年輕,又熱情澎湃的人材。我雖已年老體衰,時日無多,但讓我們一起朝著尤納利亞的黎明奮進吧。』


    我碰巧從房間的走廊前經過時,聽到了那段對話,並將之偷聽到了最後。這或許是我無意間預感到了那次談話的重要性,於是才駐足停留也說不定。


    總之───兩位紅衣主教當時的談話,正是如今這個被稱之為『進步之預兆』的時代的分岔口,宣告了橫貫大陸鐵路事業的伊始。


    翌日,三位紅衣主教聚集在阿爾諾倫中央修道院的禮拜堂,商量將在兩日後召開的見麵會的相關事項。因此次會談,禮拜堂一整天都被禁止入內。


    但是,哀德菈似乎有悄悄地跑去偷聽了。她在回到房間後,有些激動地對我講。


    『真厲害啊,貝蒂!再過不久,就要建成一條把大陸兩端都連接在一起的鐵道了哦!』


    我昨天便已知曉這件事,一點兒也不覺得驚訝。不過,即便我不知道,臉上的表情恐怕也不會有任何變化吧。


    況且,當時的我完全無法判斷出來,那次對話究竟有何厲害之處。哀德菈看著我,有些無語地講。


    『貝蒂,你聽好了哦?假如那條鐵道建成了,我們以後就能去迄今為止很難到達的各種地方了哦。』


    講到這裏,她從自己書桌的架子上,取出尤納利亞的國土地圖,並攤開在我麵前。指著各個地點,興奮地對我講。


    『不管是西海岸的洛亞的人偶圖書館,還是東海岸的百塔之都伊庫蘇拉,又或者是珍珠海對岸的歐洲各國,我們都能去。貝蒂,等我們成年時,就能去環遊世界了哦。』


    看著雙眼熠熠生輝地說著那些的哀德菈,我隱隱感到一絲羨慕。


    世界。


    那個詞在當時的我聽來,究竟有多麽空洞呢?它距離我所處的地方,相隔一道線。


    那麽到頭來,我不還是無法觸碰到它嗎?


    如果我能出聲,我或許會那樣吼道吧。


    正當我麵無表情地低著頭時,哀德菈輕輕地牽起了我的手。


    『───貝蒂,我並不是故意讓你著急的,對不起。』


    然後,她用如同能看穿我的內心所想般的眼神,注視著我,溫柔地對我微微一笑。


    『但是,請你不要忘記,你一直都處在世界的中央,隻是你還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而已。你是你自己故事中的主人翁。』


    但是,對那時的我而言,哀德菈講的那些話,終歸隻是些排列在一起的毫無含義的單詞罷了。


    ◆


    我七周歲生日的前一天,同時也是三名紅衣主教發表演說的前一天。那一天是周日。


    修道院的禮拜堂在這天會舉行例行的禮拜。由於院長科瓦胤主教頗有人望,因此阿爾諾倫中央修道院周日的禮拜,會有許多聽眾聚集過來。


    修道院的孩子們基本都得出席禮拜。我和哀德菈當時自然也在場。雖然同平時一樣,我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就是了。


    禮拝的最後階段,同往常一樣,科瓦胤主教拿著捐款袋,在到場的聽眾間來回走動。這時,一名坐在禮拜堂出口旁的男子突然站起身來喊道。


    『向貶低皇國的懦弱信仰施以鐵錘!』


    緊接著,突然響起某種類似爆破音的聲響。


    當時,我異常冷靜。那種環境下,能發出爆破音的事物極其有限。明明我應該是第一次聽到,卻通過以往讀過的文獻內的知識,分析出那是槍聲。


    緊接著,在我的視野中,科瓦胤主教捂著胸口倒了下去。


    片刻之後,禮堂內頓時嘩然一片。參加禮拜的人們的叫聲此起彼伏,修女們向倒下的科瓦胤主教跑去。手持黑色手槍的男子被三名男牧師逮住。哪怕被控製住,那名男子也一直罵罵咧咧個不停。


    ───那是一起舊帝激進派發起的恐怖襲擊。


    舊帝派在聽聞橫貫大陸鐵路事業的消息後,為阻止這個計劃而企圖刺殺科瓦胤主教。後來我聽說,當時,舊帝派似乎有計劃趁經濟大蕭條之際,發起大規模的革命。眾所周知,革命必不可少的,便是煽動大眾。對於那群企圖利用國民對教皇庁的不信任,作為革命的『火種』的家夥們而言,可能會令國家團結的事業,完全是可怖的澆滅『希望之火』的水。


    ……但是,那群家夥的企圖,以任何人都不曾料到的形式失敗了。


    『科瓦胤先生!』


    在我身邊那樣大喊的,是哀德菈。


    她飛奔向左胸膛湧出大量的鮮血,臉色愈發蒼白地倒在地上的紅衣主教,推開修女們,跪在科瓦胤主教的身旁,撕開他的教服,將傷口露出來。我在不遠處看到,科瓦胤主教明顯是被射穿了心髒。他已經失去了意識,呼吸也停止了。


    『啊,啊啊……』


    哀德菈邊泣不成聲,用她那雙小手去捂住他的傷口。看上去像是無論如何都想止住出血。


    『哀德菈,讓開!』


    『盡快送主教去醫院!』


    『哀德菈!』


    修女們異口同聲地喊道。而在她們的眼前,奇跡發生了。


    ───哀德菈捂著傷口的那雙小手,忽然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觀者皆驚得啞然無語。所有人都未能弄明白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


    隨著光芒的增強,與之相反,從科瓦胤主教左胸膛湧出的血量逐漸減少。


    約莫兩分鍾。當哀德菈雙手上的光芒消失時,傷口的出血便完全止住了。哀德菈用自己修道服的裙邊擦拭掉傷口處的鮮血後,我看見那被子彈貫穿的傷口也消失了。


    『唔……咳,咳……咳!』


    更驚人的是,科瓦胤主教這時又有了呼吸。他微微抬起了眼簾,逐漸恢


    複了意識。


    周圍的人們頓時發出一片歡呼。剛才發生在眼前的那一幕,是毋庸置疑的奇跡。


    而完成了那一奇跡的哀德菈,正額頭上滲出大顆大顆的汗水,呆愣在原地,一副不清楚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麽的神情。在那之前,她自己也根本不知曉。


    ───自己擁有能成為聖女的『奇跡』之力。


    『貝蒂,我……剛才,做了什麽……』


    哀德菈回過頭,眼神有些困惑地看著我。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那種表情。但是,我當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畢竟我也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而且,我更為發生在眼前的非科學現象感到驚愕不已。


    在那之後,科瓦胤主教被送往醫院,修道院由第一騎士團嚴加戒備。孩子們被命令待在各自的房間裏,隻有哀德菈一人被修女們帶去了別的房間。結果,當晚哀德菈並未回房間。


    而我滿腦子都是白天發生的各種事,直到臨近拂曉時分才緩緩入睡。所以,待我醒來時,早已日上三竿。


    『早安,貝蒂。』


    不知何時回來的哀德菈坐在窗邊的藤椅上,對床上睡眼惺忪的我微笑著。陽光之下,她穿的並不是平時的修道服,而是一件樸素的棉麻麵料製白色連衣裙。


    『修女讓我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樸素地度過。修道院今天禁止一切人員進出。』


    考慮到昨天的事,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措施。但我還是跟平常一樣,穿上了掛在枕邊的修道服。因為我僅有那麽一身衣物。


    『───聽說今早,科瓦胤先生已經能下地走路了哦。雖然之前出血很嚴重,但現在已經不用擔心了。預定好的見麵會,似乎也會在今天如期舉辦。』


    聽到她那番話,我感到心中的緊張得到了少許緩解。


    我忽然注意到,哀德菈一直盯著她自己的雙手手掌。如同在求證昨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的真實性。但不久後,當她注意到我的視線時,便似拒絕繼續深究那事般,輕輕地搖了搖頭。


    『對啦───貝蒂,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在短暫的沉默後,我輕輕地頷首。


    那天是我七周歲生日。哀德菈講過,在那天她有東西想要給我看。


    在我點頭後,她的臉上綻放出孩童般天真無邪的喜悅之情。仿佛她真的很期待這天一般。


    『太好了!那這個給你……』


    說著,她便遞給了我一本書。


    『───貝蒂,生日快樂。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禮物。』


    那本書有著深紅色皮革封麵,裝幀雅致,而且很厚。隻需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一本很高級的讀物。


    禮物。


    我心感迷惑,用雙手接過那樣我從未收到過的物件。


    『這是全世界僅此一本,專屬於你的書。我拜托科瓦胤先生幫忙裝訂的。貝蒂,你很喜歡書對吧?』哀德菈春風滿麵地笑著告訴我,『這個,是我寫的小說哦。』


    ───沒錯,那是哀德菈每天夜裏,在書桌前奮筆疾書,創作出來的作品。是她為我而寫的小說。


    我愣愣地撫摸著封皮。究竟需要花費多少時間與精力,才能寫出那麽多的內容呢?而這些,全都隻是為了我?


    『我不知道是否合你心意……不過,科瓦胤先生有表揚我寫得挺好的。貝蒂,你會讀的吧?』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因為我真心覺得我應該點頭。科瓦胤主教講過,我得好好回應她的誠意。


    『謝謝。讀完之後,記得跟我講講你的讀後感哦。』


    但是,我卻難以回應她的那個要求,未能和她定下約定。我對此感到有些於心不安,同時默默地坐在她對麵的藤椅上。可是,哀德菈卻仿佛知曉一切般,一如既往地微笑著,注視著我。


    我緩了一口氣,翻開了扉頁。


    ───致親愛的b。


    書的開頭,便是這樣一句話。


    故事始於一名小女孩的童年時期。


    她的父親是個體貿易商人,母親廚藝精湛。主人翁小女孩和父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有一天,她們一家三口在乘馬車去鄰市的途中,遭遇了山體滑坡。唯一的幸存者,是剛滿五歲的小女孩。她最終被寄養到阿爾諾倫的修道院,作為一名修女活在世上。


    ……我立刻就意識到,書中主人翁的原型是我。因為我父親也是經商之人。哀德菈大概是從修女們那兒打聽到的吧。


    隻是,唯有登場人物的性格,與現實中的我截然不同。


    雖然小女孩在一開始因父母去世而傷心至極,但她最終在修道院的修女以及同齡孩子們的幫助下,一點點振作了起來。


    作中的修道院裏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那全都是些現實中的我不屑一顧的事。


    小女孩與同齡孩子發生矛盾,不久後又和好,建立了能稱之為友情的聯係。通過這些點滴,她漸漸地懂得了與他人之間的距離。


    她明白了來自修女們與院長的好意,來自朋友的親切。更為重要的是,她自己也因此而心生出要回應他們的義務感。就那樣,少女知曉了回報的重要性。


    小女孩在直麵世間的蠻不講理時,感受到無處宣泄的悲哀與憤怒,體會到宛如被拋入茫茫大海當中般的絕望感。在那種情況之下,她將因獲得了他人的認同而心生出的喜悅以及自豪,緊握在小手中,以此作為渡過絕望之海的指南針。


    接著,她得知了自己有多麽堅強。哪怕是麵對父母雙亡,自己舉目無親、孑然一身的現實,她也不屈不撓,傲然挺立。


    漸漸地,漸漸地,漸漸地。


    故事中的小女孩,漸漸地開始露出笑容。


    不知不覺間,我將自己代入了書中的小女孩。


    ───那正是我本該擁有的幻想。


    是我有可能走上的另一種人生。


    隨著我繼續往下讀,我似乎有聽見從某處傳來某種事物裂開的聲響。


    可在經曆過那些後,陰暗的過去仍在稍稍擾亂著主人翁的內心。那是一種類似強迫症的自責,她總是會去想,明明父母都已雙雙故去,自己卻殘存於世。於是,她盡管還是個孩童,卻在追尋自己活著的意義,亦或是自己未曾死去的原因。我對她產生了類似共鳴的情感。


    ……因為她的那種自責,和當時的我的內心『黑暗』一模一樣。


    在故事的結尾有一個場景,講的是小女孩的閨蜜被人領養,離開修道院時的事。那位閨蜜在最後,對小女孩這樣講:


    『沒事的,你可以在這世上活下去哦。』


    讀完那本小說時,長久以來包圍著我的事物徹底崩塌。我感覺到心牆崩塌,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來,驅散走一直困著我的陰暗。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讀那本書,讀了很長一段時間。窗外的太陽已開始西沉。不知從何處,飄來了修女準備的晚餐的芳香。和煦的春風自打開的窗戶吹進來,輕撫著我的臉龐。某種閃閃發光的事物,落在了我眼前那有橙色斜陽照耀的書頁上。


    一滴,兩滴。


    這時我已經無法阻止它的落下。


    回過神來,淚水止不住地從我眼眶裏湧出。我未能忍住,嗚咽出聲。臉上類似假麵的撲克臉徹底消失,我僅僅是一味地哭泣落淚。


    『為什、麽……』


    哀德菈大概是在等我讀完吧。她從自己正在閱讀的書本中抬起頭來,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貝蒂,你剛才……?』


    我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一般,無比沙啞。


    『為什麽、你會知道……!』


    你可以在這世上活下去哦。


    ───那正是我最渴求的話。


    是我在冰封的內心的角落裏,一直堅持渴望得到的回答。


    是我再次前行所需要的『寬恕』。


    『嗚,嗚嗚……嗚哇啊啊啊……!』


    我不顧羞恥,似彌補一直以來的沉默般,號啕大哭了起來。


    喜悅與悲傷、憤怒與安心……那是包含著這所有感情的涕泗滂沱。我無法抓住那些在心中翻騰的感情的輪廓,任由其從我身體裏溢出、蔓延,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淹沒一般。


    『貝蒂……』


    哀德菈將我攬入懷中,靜靜地緊抱著泣不成聲的我。當我察覺到時,她也同樣在哭泣,同時還不斷地說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好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都相擁在餘暉灑下的窗邊,直到我停止哭泣才分開。


    那是我心中最為記憶深刻的情景───是在我重獲新生那天所發生的事情。」


    ◆


    「……『令讀者能夠體驗到並不存在的現實』,這便是『故事』這種媒體最值得一提的功能,同時也是它最大的職責。是哀德菈的小說教會了我這一點。實際上,我便通過了那段故事,理解了何為心。幻想填補了我欠缺嚴重的人生經驗。」


    說到這裏,小說家緩了口氣。


    至此期間,我一句話也沒說。那段軼事,毋庸置疑是她第一次展現給我看的,她個人的一麵。我的性格並未扭曲到會用不屑一顧的態度去對待那件事。


    「……你若是覺得無聊,那我便隻講到這裏吧。」


    忽然,小說家似苦笑般地說道。我搖了搖頭。


    「沒事,你接著講吧。」


    「真的?」


    「嗯。」


    「總覺得心情有點奇怪。」小說家呼了口氣,「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同他人講這個故事。」


    「那一定是段你終有一天,應該講述給他人聽的故事吧。」我邊往篝火裏添了點樹枝,邊淡然地回道,「隻不過是現在,碰巧聽眾是我罷了。」


    「你偶爾也會講些中聽的話嘛。」


    小說家輕聲笑了笑。我不滿地哼了一聲。


    「但是,或許確如你所言。可能,我自己也想向某人講述這段故事吧。」


    她那被搖曳的火焰照亮的麵龐,看上去像是籠罩著些許陰霾。小說家的故事還未結束。很容易便能察覺到,那段故事的後續,決計不會是包含救贖的。


    我將雙手搭在膝蓋上,等待她再次開口。


    「───我繼續往下講吧。那是我能夠開口講話後的事情。」


    ◆


    「自那以後,我像是要追回迄今為止的損失般滔滔不絕地說話,開懷大笑。


    學習時,展現出遠超牧師的知識量,聽課時,指出先生的錯誤。多虧了至今為止的閱讀量,我學到了各種知識與雜學。再沒有比能言善辯的孩子更難對付的了。修女們似乎比以前更加苦惱要如何對待我。


    也是多虧了我性格的大轉變,我在修道院孩子們當中,也交到了能稱為朋友的人。他們可能是對甚至能讓大人都大感棘手的我有所羨慕吧。這話由我來講,或許有些不太合適,但不知不覺間,我和哀德菈一樣,成為了院內極受歡迎的人之一。


    薇莉緹糸也是我在當時結交的朋友之一。她為人一直都很嚴謹,在遵守規則和禮儀方麵,比起哀德菈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為此,我沒少和她起衝突。哈哈,如今回想起來,當時我們彼此都還太過幼稚。


    我曾和哀德菈還有薇莉緹糸偷溜出過修道院,跑到阿爾諾倫街上玩。雖然薇莉緹糸總是主張自己算半個監管人。多虧如此,在修道院外,我也結識了許多朋友。


    有名門安達普拉齊納家的千金奧莉雅。小胡同裏的咖啡店的店主布魯,和服務生利特。偵探古斯塔鄔?奧登。電信工程師拉姆貝爾博士和他兒子亞曆山大……名字之多,不勝枚舉。那些奇聞軼事,每一件我都能寫出一本小說來吧。


    我遵從興趣,來回跑來跑去的。教會裏,幾乎所有人都對我感到傷腦筋。但唯獨科瓦胤主教,為我的變化而欣喜。


    盡管由於橫貫大陸鐵道事業,導致見麵的機會變少了些許,但我和哀德菈還是經常去科瓦胤主教的房間。對我和哀德菈而言,他是最大的理解者。


    『雖然我有各種各樣的建議,但我認為,在你們這個年齡段,最重要的便是一心遵循自身所愛。多看,多聽,多學。但……都得盡可能在規則之內。』 科瓦胤主教苦笑著對我們講。


    我和哀德菈相視一眼,淘氣地笑了。自從我能說話後,哀德菈的性格似乎也略有改變。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受到我的影響,該怎麽講呢……她變得不再那麽死守道德了。或許講,她變得比以前容易相處多了,才是準確的吧。


    某天,我向科瓦胤主教詢問了一件關於哀德菈,我很早以前便在意的事。


    『為什麽科瓦胤主教您不稱呼哀德菈為「修女」呢?』


    『嗯?啊,這是因為啊……』


    科瓦胤主教看了哀德菈一眼,從自己的書桌抽屜中取出一捆紙來。


    『哀德菈她不應成為修女。她另有值得稱讚的天賦。』


    他拿給我看的,是一捆原稿稿紙。


    『這是……小說?』


    我將視線落在上麵,問道後,一旁的哀德菈有些羞赧地講。


    『───我想成為小說家。』


    對於哀德菈的這句自白,科瓦胤主教自豪地點了點頭。


    『毫無疑問,她擁有那種才能。因此,我才沒有稱呼她為修女。終有一天,她將會成為以文筆為生的人。』


    聽到這句話,我由衷地感到開心,如同這是自己的事一般。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哀德菈的小說的美妙之處。


    『哀德菈絕對可以做到的。』我握著她的雙手講,『絕對沒問題的。』


    『……謝謝你,貝蒂。』


    哀德菈有些羞澀,但更多的是欣喜。


    『啊,對了。』科瓦胤主教想起來什麽似的,講,『哀德菈,兩周後是你的生日吧。』


    科瓦胤主教從房間的角落裏,取出一個看上去相當沉的大木箱,放至桌上。


    『我明天必須得出發去伊庫蘇拉。需要不斷換乘鐵道列車和馬車,一個月後才能回來。很遺憾,我不能在你生日當天為你慶祝了。所以,雖然早了點───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禮物……?』


    哀德菈愣愣地俯視著木箱。看到那一幕,科瓦胤主教淘氣地眨了眨眼。


    『打開看看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哀德菈小心翼翼地揭開木箱蓋,箱子裏裝著一件陌生的物品。它有著黑亮的鐵質外殼,以及二十六個刻著字母的按鍵。


    『打字、機……』


    哀德菈小聲驚呼道。科瓦胤主教自誇般地講。


    『沒錯,這是列爾米頓公司跟芙蕾雅公司聯手製造的最新型打字機,瓦倫丁222型。是已經以名器之名廣為人知的珍品。你可中意?』


    『這麽昂貴的東西、為什麽……』


    『哀德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科瓦胤主教將手置於左胸前,鄭重其事地講,『不管你怎麽想,那時所發生的事都是無可爭議的事實。這也算是我的謝禮,是我的誠意。還希望你能收下。』


    哀德菈當時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前些日子發生的刺殺科瓦胤主教未遂事件。那時在哀德菈身上發生的事,我們都心照不宣地緘口不談。因為她自己還沒消化那件事,可能的話,我也不想再繼續追問她。


    自那之後,教皇廳的官員曾多次到修道院來,細問哀德菈當時的情況。哀德菈對科瓦胤主教所做之事,毫無疑問是能稱為『奇跡』的現象,教會不能置之不理。換言之───沒錯,他們想認定哀德菈為聖人。


    你知曉教皇廳定下的聖人的定義吧。生前至少引發過兩次及以上的『奇跡』之人。教皇廳曾多次請求哀德菈重現當時的情形,再次使用治愈。還特意帶著受傷的官員前來。但,她卻怎麽也做不到。


    ……不,她或許不是『做不到』,而是故意『不做』。


    她的夢想,自始至終都是成為小說家,而非聖女。


    我很開朗地對在打字機前躊躇的哀德菈講。


    『哀德菈,收下吧。』


    『可是……』


    在哀德菈眼中閃爍著迷茫的色彩。她在想,如果收下這份禮物,不就等於承認首次引發的奇跡了嗎?我看出了她心中的那份顧慮。


    所以,我對此婉然一笑。


    『有了它後,你不就能離成為小說家的夢想更近一步了嗎?』


    我的話令哀德菈瞬間睜大了眼。


    『現在的小說家似乎都有在用打字機,不僅如此,這台打字機與那位艾迪?嵐浦作家使用的是同一機型哦。對吧,科瓦胤主教?』


    『你果然博學多識呢,貝蒂修女。你說的沒錯,正是如此。』


    艾迪?嵐浦是當時文學界的代表人物,是一位創造了如今大眾文學熱潮的作家。不論是我還是哀德菈,都為他的作品所傾倒。


    『所以,哀德菈,收下吧。』


    我直視著她的眼眸,不久,哀德菈揚起嘴角,點了點頭。


    『───嗯。』


    我明白,艾迪?嵐浦雲雲並非她願意收下打字機的決定性因素。僅僅是哀德菈她生而為人,細膩真摯地體察到了我與科瓦胤主教的心意。


    哀德菈轉向科瓦胤主教,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謝您,科瓦胤先生。今


    後我會用它嚐試創作更多小說的。』


    『嗯,加油吧。我也會支持你的。』


    『在我寫好後,還能再請您閱讀我的小說嗎?』


    『嗯,當然可以。我很期待哦,哀德菈。』


    科瓦胤主教開心地微笑著,看上去他似乎真的很期待哀德菈的小說。


    ◆


    「───自那之後的兩年間,我和哀德菈經常日日與鉛字為伴。


    我倆閱讀了眾多從前流傳下來的小說,流行小說也是一本接一本地讀完。哀德菈全神貫注地寫著小說,每完成一章,就由我來校對。


    這一切,都是為了她成為小說家的夢想。


    對我來講,那仿佛就是我自己的夢想一般。若是有能為此助力之處,不論是何事,我都不曾覺得苦。


    在修道院裏,當年滿九周歲時,學習優秀的人能擁有修學的機會。當年我、哀德菈以及薇莉緹糸,我們三人獲得了升學的權利。於是,我們三人從那個夏季起,開始了在公立阿爾諾倫女子學園的六年學園生活。


    自那之後,我們搬出修道院宿舍,住進了學園的宿舍。在那兒,我們被分配到的是間四人間。非常巧合的是,我們三人互為室友,而且最後一名室友還是我的朋友───名門安達普拉齊納家的千金,奧莉雅。她是我們三人在鎮上結交的一名老熟人,與我們也意氣相投。那一再遇,對於在新環境中十分緊張的我們而言,是一件無比值得歡喜的事。


    奧莉雅誌願成為一名畫家。她與哀德菈關係格外親密。她們都是創作者,在她們之間或許有著某種共通之處吧。


    總之,我們四人的學園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四年間的經曆當真是能用跌宕起伏來形容。雖然我能將期間遇上的事一一講述與你聽……但現在還是作罷吧。畢竟要講述完那些,一晚的時間可不夠。


    在我們入學時,曾因經濟大蕭條而造成的經濟損失開始逐漸恢複。三位紅衣主教籌劃的橫貫大陸鐵道事業廣受民眾接納,同時也造就了許多的就業機會。國內生產力提高,時代的齒輪開始強有力地轉動。所有人都深信,世界會徑直地朝著光明的未來發展。當然,其中也包括我們四人。


    我們經常討論,當橫貫大陸鐵道建成後想去哪兒。那個時候,無論是誰都會講到『海』。因為我們都出身於內陸,誰也不曾見過海洋。


    當初,據說橫貫大陸鐵道會於1865年竣工。若是那樣,就是我們年滿十五周歲,剛好從女子學院畢業的那年。因此我們四人約好,一畢業就立馬一起去海邊旅行。去夏季的太陽照耀著的西海岸。


    在畢業前,很長一段時間裏,如何積攢旅行費用,成了我們在宿舍的夜間話題。我們從未像那段日子裏一般,每晚都那麽開心。我們年僅十歲,相信著未來充滿無限的可能性。


    ……但,那年春季───我們的夏季之門,被永遠地關上了。」


    ◆


    「1861年4月12日,尤納利亞國內突然爆發了一起非常嚴重的敏感事件。提到撻抹肅要塞炮擊事件,你應該也有所聽聞吧。


    撻抹肅要塞,位於南卡羅來恩州最東南部,麵向珍珠海。該要塞修建於過去的尤納利亞獨立戰爭時代裏,由皇國軍隊修建,建於港口正麵。自建造完成以來,它便擔任著封鎖水路的職責。南卡羅來恩州的貿易事業也因此常年受阻。


    而且,該要塞實際上還是一燙手山芋。即便當時距離尤納利亞獨立戰爭已過去了八十年,可要塞的所有權仍在皇國軍手中。在要塞內統帥舊帝派成員的,是一位名為羅賓?安德頌的舊帝派幹部。


    如你所知,舊帝派一直都是教皇廳的心頭大患。擔憂其會發起武裝暴動的政府,曾多次要求進入要塞視察。但是,舊帝派們自然不會準許。因此,他們曾幾度與騎士團在要塞周邊發生小衝突。


    但在那種形勢之下,安德頌突然給一位紅衣主教發了一封聲明書,在文中他表示他有意打開撻抹肅要塞的大門,歡迎政府人員進入。他似乎對舊帝派近年來的動向心存疑慮。據說,某位紅衣主教在那時密切地與他取得接觸,並不斷對他進行說服。


    那人的名字是辛德拉?俾遐思主教。沒錯,他正是籌劃橫貫大陸鐵道事業的年輕人之一。


    ——─但是,當然也有人不允許撻抹肅要塞開城投降。盡管統稱為舊帝派,但他們也並非鐵板一塊。沒錯。那些反對者正是所謂的激進派。


    在撻抹肅要塞開放城門,俾遐思主教率領視察團就地訪問的當天,不幸的事件發生了。


    舊帝激進派在要塞開放前夕,將要塞內的軍事裝備盡數搬出。當然,這一切都是他們瞞著叛徒安德頌做的。他們將足足二十門大炮裝載在隱匿於海灣的裝甲艦上。翌日,在城門開啟的同時,裝甲艦起航,從海上向要塞發起炮擊。手無寸鐵的撻抹肅要塞頃刻間被覆滅,羅賓?安德頌喪命於戰火中,俾遐思主教也身負重傷。


    那便是撻抹肅要塞炮擊事件。


    該起事件『險些成為』舊帝派與尤納利亞政府的內鬥,即『南北戰爭』的導火線。


    舊帝激進派的真正目的,並非暗殺安德頌與俾遐思主教,而是想獲得開戰的正當理由。那些家夥在炮擊結束的同時,放棄了軍艦,將其與艦上的二十門大炮一同在海上炸毀。一切都被沉入海底,連同炮擊的證據一起被銷毀掉。那群家夥的陰謀就此展開。


    他們宣稱『那次炮擊是教皇廳計劃好的行動』。


    那群家夥的說辭如下。安德頌的開城投降聲明本就是教皇廳捏造的,政府打著那一旗號,強行搜查要塞,最終與拒絕搜查的舊帝派開戰。被拖入攻城戰的教皇廳,使用秘密開發的火藥武器攻擊要塞,虐殺掉了包含安德頌在內的眾多舊帝派───雖是那套說辭很是荒謬,但教皇廳並無證據去否定。


    裝載著大炮的軍艦已沉入海底,政府視察團無一人生還,唯一的證人俾遐思主教昏迷不醒,生命垂危。再加上,要塞內遍地都是安德頌一派的屍體。似乎每具屍體的額頭都有中彈,且槍就在視察團人員的屍體旁。


    證人全無,從目擊者的話中也僅能得到『有船從海上開炮』這一情報。所有的狀況都指向對教皇廳不利的方向。之前為避免舊帝激進派的妨礙,於是在暗中秘密接觸安德頌,到了如今,那一做法反而將死了自己。若俾遐思主教繼續昏迷不醒,那麽事態將會朝著最糟糕的情況發展───將有可能會爆發南北戰爭。


    同現有體製之間徹底劃清界線,並將正逐步沉寂下去的保守派拖下水,建立一個組織。那才是舊帝激進派的真正目的。即便撻抹肅要塞炮擊事件的真相是虛構的,隻要戰鬥一旦打響,那麽任誰都無法叫停了。


    ……索多,你肯定也記得當時國內的氣氛吧。難以言喻的怪異緊張感。如同一把名為『非現實』的刀刃被架在『日常』的脖頸上般的氛圍,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的。如今回想起來,也感覺很是不舒服。


    自事件發生後,我們每天都有瀏覽報紙,關注事件的發展,尤其是俾遐思主教病情。我和哀德菈因我們和科瓦胤主教的關係,也去看望過他好些次。虔誠的薇莉緹糸自不必說,生性善良的奧莉雅也擔心著他。


    事情發生在事件過後的第六天。院長先生突然在上課時間來到教室,將我和哀德菈叫了出去。講是有我們的訪客。我和哀德菈不解地看著彼此,對會特地打斷授課,把我們叫出去的人,毫無頭緒。


    我們被帶到院長室,看到一位身穿黑衣的人正在那裏等著我們。那是名有著一頭夾雜著白絲的金色短發,神色相當嚴厲的中年男性。不論是我,還是哀德菈,在見到他後都不由得瞪大了眼。


    『……這是我第二次和你們見麵呢。你們都長大了啊。』


    那人看著我們,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微笑。我目瞪口呆地講出了他的名字。


    『古輪、主教……?』


    教皇庁國庫財政部首席大臣,紅衣主教陸德曼?古輪主教。


    沒錯,他正是與科瓦胤主教,以及俾遐思主教一起成立了橫貫大陸鐵道事業的三位紅衣主教之一。


    在修道院時,我們在科瓦胤主教的房間裏,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我隻記得他身上那份不愧是國庫財政部要員的氣質,以及一言不發且一臉拒人千裏的模樣。他與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傭兵與小說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海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海遊並收藏傭兵與小說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