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注:出自於《追憶似水年華》(又譯為《追尋逝去的時光》),是20世紀法國小說家馬塞爾·普魯斯特創作的長篇小說。〕


    ◆


    玻璃破碎的聲音將我從夢鄉中喚醒。


    陽光已是從西邊的窗戶射入房中,看來我今天也一個懶覺睡到了中午。我動作緩慢地下床,脫掉睡衣,換上夾克衫。


    樓下傳來訶德淞夫人的怒罵聲。我忍住打哈欠,走下樓梯,果不其然,訶德淞夫人正在後門前斥責著三名少年。


    「真是不和平啊。」


    聽到我的話後,訶德淞夫人轉過身來。她僅穿著一件寬鬆睡衣,披著雲肩,從這來看,她似乎也是剛從午睡中被吵醒。或許是因為這事吧,她心情很是不好。


    「你還真是悠閑呢,這麽大一男子漢,居然一覺睡到中午。」


    她的嘲諷使得我很不爽。要我說,她僅僅是睡著午覺就能拿到房租,她的生活要比我悠閑得多。


    「又打碎窗戶了嗎?」我看向少年們,他們一齊點頭。訶德淞夫人很不爽地冷哼道:「哼,這個月已經是第二次了!一群壞小孩總是在後麵的空地裏打球。我都刻意貼了張聲明,要他們別在那玩,可毫無效果,真是煩人!」


    「可我們不識字……」


    其中一名少年戰戰兢兢地回道後,訶德淞夫人咽下了後麵的斥責話語。


    仔細觀察,他們身上的衣服都是用工廠工人們的工作服縫補製成的。能去學校受教育的孩子並不多。其大部分的主要原因,都是雙親的收入微薄。


    我撓了撓頭,大歎了口氣,然後開口說道:「窗戶錢我替你們出吧。你們幾個,記住以後可別再去那片空地打球了,我的錢包也不是永遠都不會癟的。」


    少年們的表情頓時明朗起來。訶德淞夫人雖然有些不爽,但還是沒有出聲反對,似乎是接受了這事。在少年們低頭道過歉,然後回去後,訶德淞夫人一臉狐疑地問我:「你最近似乎挺闊氣的呢。你應該已經不是傭兵了吧?」


    「……有拿到不少退職金。」我模棱兩可地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


    訶德淞夫人興致缺缺地「哼~」了一聲,忍住打哈欠說:「算了,隻要你能付上房租,其他事怎樣都好啦。」


    我僅僅是苦笑了一聲。就我個人而言,這份距離感非常好。


    「啊,對了。」訶德淞夫人像是忽然想起某事般,拍了下手心,「我烤了比斯科蒂,就放在櫥櫃裏,你自己去拿著吃吧。」


    「是嗎?那我就不客氣地享用了。」


    「蜂蜜在餐桌上,可別吃太多了。」


    「嗯,我知道。」


    「要喝牛奶不?在地下倉庫裏,要喝的話就自己去取吧。哦對了,隔壁的維潔小姐送來點西式泡菜,你也拿去吃吧。」


    「嗯,好的。」


    「光吃比斯科蒂也太單調了呢。對了對了,屋裏應該還有醃牛肉,你稍微等下。啊,把那個夾在麵包裏也挺不錯的呢。」


    「不是,老板娘,我才剛起來,吃不了那麽多啦……」


    「你說什麽呢!男子漢就得多吃飯,然後勤快地多幹活才行啊!你這孩子,真是什麽都不懂……!」


    不是,我幾時成你的孩子了啊。


    我僅僅是在心中抱怨了一句,並未將之說出口。就算說出去了,也隻會得到別的嘮叨。


    被訶德淞夫人不容分說的氣勢所震懾,我強行將擺在餐桌上的食物塞入胃裏,然後似飛奔一般離開了住宿地。


    ◆


    我漫無目的地一直朝著北方,走在沿岸的商業區內,一直走到沽拉諾淄大江的入江口。坐落於河川占用地的巨大運動場上正在進行著一場棒球比賽,觀戰者們不斷助威,場麵好是不熱鬧。官方棒球大賽是去年才設立的,如今,已成為一項席卷尤納利亞東部全域的狂熱體育競技項目。假若你每晚去酒館,那麽沒有哪一天會聽不到有關這一體育競技項目的話題,例如什麽某處的隊伍獲勝了,或者是哪隻隊伍的投手本事不行之類的。


    我自己並不是一位熱情的粉絲,但還是在入場口付了觀戰費,買了一杯不怎麽冷的啤酒。然後坐在外場席,邊慢飲著啤酒邊觀戰比賽。最終一輪,藍血隊的四號選手打出富有戲劇性的滿壘全壘打,最終藍血隊以14:12的比分,贏下了對手蛋壘俱樂部。周圍頓時響起歡喜和悲傷的吼叫,而我則是皺著眉頭,喝掉最後一口難喝的啤酒。


    我離開運動場時,夕陽已漸漸西沉。我順著歸去的觀戰者人流,直接走向商業區的中心部。每去一家飲酒店,就會看到店內都已經滿席,於是轉身離去,尋找別家店子。但最後,哪家都未能觸動我的心弦,於是我選擇放棄,沿來時的路返回。


    獨立慶典的影響也已徹底散去,城中再度恢複了往日的各式各樣的裝扮。從街上各處都有傳來熟悉的縱聲大笑和罵聲。這是伊庫蘇拉商業區常有的通奏響低音。慶典結束,來自諸外國的貴族及商人離去,城裏的人們也終於不再那麽拘謹了吧。


    在主街上,我與許多行人擦肩而過,他們一個個的看上去都很幸福。但不可思議的是,我心中並未湧現羨慕的情緒。我心中有的,是一種冰冷至奇妙的空虛感。


    每穿過一個街區,我就感覺自己的身體淡去一分。我甚至開始胡思亂想起一些離譜不現實的事: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變成幽靈,就此消失?


    ……這甚至不是感傷,而是一種類似於自殺心理的某種情緒。


    忽然,我跟某人肩部撞了一下,不由得回頭望去。然而,我已經區分不出,剛才跟我撞到的那人到底是誰。伊庫蘇拉的夜晚,無比熱鬧喧囂,同時───這喧囂也無比的孤獨。


    ◆


    自我將小說家平安護送回伊庫蘇拉,至今已過去兩周。說句實話,這段時間我一直過得很怠惰。上午和中午在住宿處的自己房間裏睡懶覺,中午過後外出,徘徊於街上,直到深夜。這兩周每天都是如此。我會這樣的要因之一是,我有了一筆不小的儲蓄。


    在旅途結束,回到伊庫蘇拉後的第二天,我的銀行戶口裏收到了此次工作的報酬。看到存折時,上麵寫著的金額嚇得我瞳孔驟縮。那筆錢,夠我過上半年的小奢侈生活了。


    回到城鎮後,我再未見過貝蒂。她此時應該正在對著打字機,記錄著此次旅途的故事吧。或許,我再不會與她相見了也說不準。我和貝蒂之間的關係是護衛和委托人,僅此而已。一旦這份關係結束,那麽自然也就沒有理由再見麵了。


    當然,此次旅途對我而言,的確有著超出工作的含義。我終於了結了身上長達十年,一直背負著的宿命。我再也沒有夢見那一天,也再也沒有在夜裏,於被窩中被腦內怎麽也甩不掉的念頭所折磨。


    取而代之───夜裏我感受到的,是種如同世界與自己之間隔著一麵透明牆壁般的詭異疏遠感,以及難以言喻的空虛感。


    ◆


    盡管現在已經二十一時,然而咖啡店『綠之騎士』的店內仍亮著燈光。雖然門口掛著打烊的牌子,但店門並未鎖。我輕輕地打開門走入店內,看到候正坐在吧台後麵看書。


    「呀~索多,是來喝杯夜間咖啡的嗎?」


    盡管我的造訪很突然,然而候還是語氣平和地說道。


    我嘴角勾起一道譏諷的弧度:「其實我是出來喝酒的,但哪家店都吵得跟快沉了的客船一樣,我就跑你這兒來了。」


    「伊庫蘇拉的周五晚上,就跟下暴風雨時的大海一樣啦。」


    說罷,候合上書本,從吧台裏取出磨豆機,開始磨咖啡豆,不一會兒便飄出香醇的咖啡豆芳香。


    「不好意思了,明明你都已經打烊了。」


    「你這話真客套。」候聳了聳肩。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我的小心思都被他看透了麽。


    我點燃香煙,吸上一口,邊吐煙邊說:「我能說句客套話,你就給我感恩戴德吧。」


    「那你最好還是別說後麵這句話。」


    一如往常的還擊,令我的心稍感溫暖。


    我忽然看向放在吧台上的書本。候剛剛就在讀這本書。書名是《開拓者們》,著者名處則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我把煙撚滅在煙灰缸裏,拿起那本書。


    「這本書就那麽有趣嗎?」


    「哈哈哈,封麵有多髒就多麽有趣。」


    說著,候隔著吧台,將一杯騰著熱氣的咖啡放到我麵前。


    「的確挺破的。」


    「這可是佛勒斯塔先生的出道作,不管反複看多少遍,都覺得這本書有種奇妙的魅力。」


    候的語氣中開始夾雜起幾分熱情。雖然我倒也不是沒有感到有些不耐煩,但最終還是選擇先聽聽他怎麽講。


    「故事、主題、文風始終如一,且水準很高,然而作品的開頭和結尾卻像是作者換了人一樣。該怎麽說呢……就像是作者在文章裏注入的靈魂,前後存在著很大的變化。那為這部作品賦予了極高的深度。或許,這正是因為她在創作該作品時,正處於17歲這一成長期,才偶然引發的奇跡。」


    聽著他這一如既往的熱情解說,我默默地抿著咖啡,腦中反複思考著「奇跡」一詞。


    ……若真是那樣,那還是一個極具悲劇性質的奇跡。


    「我真羨慕你啊,索多。先生正以之前的旅行為參考,創作著新書吧?說不定,書中還會有以你為原型的人物登場呢。」


    我聳了聳肩,說:「就算有,那大概也是一頁就撲街的配角吧。」


    候一聽,神情頓時嚴肅了起來:「先生可是很尊重現實感的───我可以跟你打賭,你說的那事絕對不會發生。」


    他說這話時,似乎有著某種確信。我領會到他的那份確信是什麽,不禁大歎口氣。


    「……你適合去當偵探啊,真是的。」


    「圖書館咖啡店偵探麽?不賴呢。」


    候似聽到有趣的事般笑道,然後坐在我對麵的座位上。


    「先生有在一旁見證了你的宿命吧。」


    我並未說話,輕輕點頭。候仍表情溫和地繼續說。


    「我不會強迫你說出來。不過,如果說出來會讓你稍微好受些,那我很願意當你的聽眾。我隻是給你一個建議,你還是說出來比較好。總有一天,你得把那些事說與某人聽,而且,跟我說的話,也不會出現蠢得不行的曲解,我也不會隨意泄露給其他人。怎樣?」


    我稍稍苦笑了一聲。


    「那是你對我的關懷,還是單純隻是你自己的興趣?」


    「賢者和愚者的區別就在於,看破一件事後將不將其說破哦,索多。」


    「嘲諷朋友是聰明人該幹的事嗎?」


    「有時也有例外。」候調皮地閉上一隻眼,「更何況咱們誰跟誰啦。」


    我輕哼嗤笑了一聲,背靠在椅背上,掏出一根新煙,點上火,然後吐著煙霧,講述起那些事。


    那趟旅途的事、紅衣主教的陰謀、戈登的複仇計劃、埃塔赫伊的事、我出生長大於那座小鎮的事,以及───摯愛靈藥和佩裏諾爾的事。


    候一次都未打斷我,一直默默地傾聽著。在我抽完第三根煙,喝完一杯咖啡時,剛好也把事情都講完了。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待那沉悶的氛圍消散後,候開口說道。


    「───現在,我想明白很多事情了。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事。」


    「你跟我說句實話。」我向他投去懷疑的眼神,「你有猜到了多少?」


    「我剛剛才掌握全部。隻是說句實話,在從佛勒斯塔先生那兒聽到那座叫埃塔赫伊的小鎮的事時,我就隱隱有種直覺,那裏就是你的故鄉。當然,也有結合你以前告訴過我的你殺死了友人們的事。」


    候和戈登很早以前起就知道,我擁有不死之身。不過,我也隻是零零碎碎地說了一些,並未提及過我自己的詳細出身。因此,他倆隻知道那個伊維爾俢的怪物原本是人類,跟我的故鄉毀滅一事有關聯。


    正因如此,在貝蒂帶來委托時,候才會堅決推薦她雇用我吧。


    ……這是為了讓我能跟我背負著的宿命做個了結。


    真是多管閑事瞎操心。


    「不過,還真是奇怪啊。」候忽然手搭在下巴處,低頭來了這麽一句。


    「哪裏怪?」


    「就是戈登啦。」候神情嚴肅地說,「按照你說的,隻會覺得他在事前就已經掌握了各種情報。」


    聽他這麽一說,雖然很後知後覺,但我也感到詫異。這麽一想,確實很怪。


    戈登這次的工作是「令萊昂皇帝無法再度複活」。換言之,一旦給皇帝注射摯愛靈藥,用我的血就能徹底消滅掉他的肉體。但想做到這點,就得知道『摯愛靈藥』附帶的血液排序,也就是我的血液在排序中處於頂端一事。


    也就是說……有人把這事告訴了戈登。


    ───可到底是誰告訴他的?


    「關於戈登真正的委托人,也全都是謎。你有打聽到什麽不?」


    「就算我去問,那家夥也不可能告訴我任何事吧。」


    我攤了攤手,表示束手無策,放棄思考。現在去想那些也於事無補,一切都已是過往雲煙。而且,腦力活可不是我專長的區域。


    候似是領悟到再討論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換了個話題。


    「話說,你跟佛勒斯塔先生見過麵了嗎?」


    我一臉疑惑歪了歪頭:「你在說什麽?」


    「今天下午她來過店裏啦。還從我這打聽了你的住宿地址,所以我還以為她肯定有去見你。」


    貝蒂找我?


    「沒見過,我下午去看棒球比賽了。」


    「棒球?」候一臉傻眼,「工作日的白天去看棒球比賽?你過得還真優閑哈。」


    我頓時不爽起來。奶奶的,白天訶德淞夫人也跟他說了同樣的話。


    「做什麽事都是我的自由吧。」我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


    候像是看到自家的傻孩子一樣,大大地歎了口氣。幹,我才想歎氣啊。


    「下份工作,你還沒有找到嗎?」


    候的詢問令我沉默了下去。


    於是乎,他眯起雙眼,接著問道。


    「───還是說,你不知道自己今後該去做什麽?」


    我移開了視線。


    我真心懷疑,這人是不是會讀心術。


    沉默降臨我們之間。牆上時鍾的嘀嗒聲此時聽上去有些吵。簡直就像是在告知我,世界並沒停止,時間仍在流逝一般。


    「───我做得對嗎?」我不由得自問道。


    候搖搖頭。但這並不是表否定。


    「世間除了對和不對以外,還有其他的結果。」


    他說著,往我空了的杯中注入新的咖啡。


    「那件事很曖昧,感覺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反過來說,隻要你願意,那麽那就一定會是正確的吧。其中重要的一定是你自己得認同那個選擇,這是我的看法。」


    我並未回複他。


    他大概是出於溫柔才那樣說的吧。


    不過,那句話最終也隻是落入我的心底,發出「哢嚓」一聲。


    我默默地喝著咖啡。


    在口中擴散開來的苦澀味道令我稍感空虛。


    ◆


    最後,時間還不到二十四點,我便早早回到了住宿處。訶德淞夫人還醒著,正在餐廳裏為某人織著夏季毛衣。


    「哦,今晚回來得真早呢。」訶德淞夫人見我回來,很是驚訝,「吃過晚餐了嗎?」


    「嗯,吃過了,謝謝。」


    「不過,你還真有點本事呢。」


    訶德淞夫人忽然露出另有深意的笑容,弄得我一臉莫名其妙。接著她遞來一封厚厚的大信封。


    「你什麽時候交到那麽漂亮的戀人的?」


    我想起候說過的話,理解了她在說什麽。肯定是貝蒂來過了吧。我撓了撓頭。


    「才不是戀人啦。這是什麽?」


    我接下信封,還挺沉的。


    「那女孩留下的,說是交給你,你就明白了。」


    我完全不明白,一頭霧水。那家夥會交給我的東西,除了工作報酬,我覺得是再也不會有別的了。


    「對了。」訶德淞夫人突然神情嚴肅起來,「如果你要搬出去,記得提前跟我打聲招呼。我到時候得去招新的租戶。」


    「啊?我為什麽要搬出這裏?」


    「畢竟這裏住兩個人的話,還是擠了點不是?」


    我大感煩躁,大大地歎了口氣:「那事不可能發生啦。」


    在她繼續追問之前,我已朝著二樓的自己房間走去。


    我走進昏暗的房間裏,點燃煤油燈,脫下夾克衫,在床上坐下,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後,才打開信封。果不其然,裏麵是一疊厚厚的紙。


    「……小說?」我不禁喃喃了一句。


    這是將打字機用的長卷紙裁剪後的原稿。在開頭第一頁有著貝蒂的簽名。而書名則是───


    「《傭兵與小說家》……這也太俗了吧?」


    我稍稍苦笑了一聲。這大概是她的新作


    原稿吧。就算是故事的原型是前些天的旅途,這書名也太直白了點吧。


    我吞著雲吐著霧,心裏思考著一些事。信封中,除了這份原稿,再無他物。看來,她是想要我別廢話,趕緊讀。連句說明都不寫,那女人做事還是那麽我行我素。


    行吧。反正今晚沒能喝到酒,感覺也睡不著。雖然我從未正經讀過小說,不過把這當做第一本,莫名感覺挺合適的。


    ───而且,如果沒有能拿來消愁的東西,那這深夜裏的孤獨還真不好熬過去。


    我把香煙撚滅在牆邊小桌上的煙灰缸裏,開始翻頁,閱讀起來。


    ◆


    這是她將我們的旅途,直接編撰成小說後的成品。作中諸多設定和詳情跟真實情況有出入,但這大概是她有意作的修改吧。


    故事始於一位小說家與一名傭兵的相遇。雙方的第一印象,全都是那場相遇簡直糟透了。然而,因為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們最終開始共事。兩人踏上了取材之旅,目的地為一座據說是位於荒野盡頭、有不死之身的怪物守護的神秘遺跡。


    然而,那趟旅途中充滿了波折。實際上,有一群異教徒同樣正在前往那座已經毀滅的都市,目標則是藏於其中的財寶。那便是一種能讓人不老不死的神秘靈藥。他們企圖利用此物,執天下之牛耳。


    途中,傭兵和小說家跟他們多次進行交鋒,並每次都反將他們擊敗。最終,異教徒一行人為擊敗那名傭兵,雇傭了一名本領高強的劍士。最後,傭兵和小說家,還有異教徒們曆經千辛萬苦,終於來到了遺跡。雙方在荒野上激鬥一場了後,傭兵最終倒在了他們的利刃之下。


    異教徒一行人如願獲得了靈藥,就像是世界已經落入他們手中一般。然而就在這時,原本已經死去的傭兵複活,在經過一場死鬥之後,他擊敗了異教徒們雇來的劍士。接著,他向小說家坦白了自己的出身來曆。


    十年前,他曾和戀人一同造訪這座遺跡,並一起飲下了能不老不死的靈藥。然而,雖然他獲得了不老不死,然而他的戀人卻因靈藥的詛咒變成了一隻異形的怪物。他當時選擇了逃跑,之後的十年裏,他一直深受後悔與責任煎熬,痛苦地度過著每一天。因為能殺死變成不死怪物的戀人的,隻有同樣喝下了被詛咒的靈藥的他。


    在傭兵說完自己的身世經曆後,遺跡的守衛終於出現在了他們麵前。麵對已經失去自我,化為怪物的戀人,傭兵無論如何也揮不下手中的劍。


    小說家對他說:『你現在是我的傭兵,而你的職責是保護好我。』


    理解了如今的自己應做何事的傭兵,最終將手中的劍刺入了怪物的心髒。怪物發出哀嚎,倒了下去。然而,在彌留之際,那怪物恢複了曾經的模樣,對他說。


    『這樣就好,一切都已是往事。你必須得向前前進。』


    傭兵流著淚,將漸漸步向死亡的她緊緊擁在懷中。同時,一次又一次地向她道歉。但她卻是溫柔地微笑著,對他說。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在靈藥的詛咒之下,她幻化成砂,隨風飄散。在目送著她離去後,傭兵站起身來,後悔著過去,為喪失感所煎熬,以她最後留下的話為杖,再次向前邁步。


    ───這,就是一篇講述了那些事的故事。


    ◆


    當讀完最後一行字時,一道熱淚滑過我的臉頰。


    ───啊,是的。


    這個……這篇故事,就是我所渴望的東西。


    長達十年的流浪和一連串的後悔。


    無數個夜晚裏,都在深受來自心理上的煎熬,腦中都在想著總有一天必須得結束掉這一切。


    而在這一切的終點,我所渴求的隻是一絲救贖。


    沒錯───到頭來,我還是想從佩裏諾爾的口中再聽到一次她的話。


    如果可以,我想要聽到原諒的話語。


    想要聽到能讓我在這永無盡頭的人生道路上,再度向前邁進的,那種如同火把一樣的話語。


    我曾還抱有幻想。


    幻想著說不定她會恢複自我。


    幻想著她也許會回想起我來。


    幻想著她或許能取回人心,哪怕隻有少許。


    但結果,並未發生任何一件富有戲劇性的事。


    她並未恢複自我。


    也一句話都未說。


    什麽都未曾訴說。


    以隻野獸的身份。


    死在了我的手中。


    是我親手殺了她。


    隻要一句話就行了。


    隻要一句話,不論說什麽都行。


    不管是埋怨哀歎,還是飽含愛意的話語,全都可以。


    隻要她說出來,我就能以此為支撐,再一次振作起來,去直麵今後的人生。


    然而一切都隻是我的奢求。


    到頭來,留給我的甚至不是絕望感,而是空虛感。


    沒錯……這是一篇毫無救贖的故事。


    ───那就是我在現實裏最終抵達的終點。


    然而。


    盡管如此……!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為什麽。」


    我最想要聽到的話。


    「為什麽你會知道啊……!」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對著她所著作的小說。


    對著我曾渴望的願望。


    對著不曾實現的幻想。


    我不禁哽咽哭泣落淚。


    我實在忍不住不哭泣。


    曦光從窗戶射入,將我包裹在一片溫暖當中。


    ───不知不覺間,天已拂曉。


    ◆


    也由於今天是周六,午後的伊庫蘇拉中央終點站前人來人往,比肩接踵。我擠在人群中,看了眼站前的鍾樓。跟上次不一樣,今天來的時間剛剛好。


    貝蒂跟上次一樣,站在同一個地方,翻閱著一本小開本書,等待著我。距離上次與她見麵,已經過去兩周了。一看到我,她便跟以往一樣,露出魔女般邪魅自信的笑容。


    「居然沒遲到,看來你還是有最基礎的學習能力的。」


    她說話還是那麽高高在上,我冷哼了一聲。


    「作為一名紳士,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是紳士,那麽應該比淑女先來會合地點。」


    她回敬的嘲諷,使得我臉色沉了下去。唉,好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怠倦感了。


    「……既然你來這裏了,也就表明你有讀到最後呢。」


    我撇開視線,「嗯」了一聲,點點頭。


    在貝蒂寄給我的原稿裏,最後一頁上有用她的筆跡寫著一句話。


    『明天十三點,到最開始的會合地點等著。』


    我有些無語,說:「如果我沒看到最後,你打算咋辦啊?」


    「沒想過,我相信你會讀完的。」


    她雙眼望著我的臉龐,看上去她是真心那麽認為的。我撓了撓頭,小聲說。


    「……小說很棒。」


    「是嗎。」


    「嗯。」


    「哼哼。」


    或許是心理作用吧,雖然不是詳細的閱後感,但我簡潔直白的感想,博得了她開心一笑。煩躁,看到她這副樣子,弄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


    我恢複嚴肅的神情,問:「然後呢?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嗯,找你簽個名,證明此次工作已經結束了。要不然你之後來跟我鬧沒收到報酬,那我可受不了。」


    說罷,她遞來一支筆,和一張密密麻麻都是字的紙。我麵露不快,接下那些。


    「我才不會那麽做啊。」


    說著,我隨意看了眼紙上的內容,便簽上自己的名字,將之遞回給她。她接下那些後,滿意地點點頭。


    我大歎口氣:「你把我叫出來,就為這點事嗎?」


    「不,還有一件事。」她眼中有銳芒湧現,「為了真正地結束掉我們的旅途。」


    我皺起眉頭。


    「……什麽意思啊?」


    「在寫那部作品時,我無數次回憶之前那次旅途。我越是思考,無法理解的地方便越多。我把你叫出來,是為了給那一切都畫上休止符。你有權利見證這事。」說罷,她轉身往外走去,「走吧,索多。」


    「你說走……走去哪啊?」


    貝蒂神情嚴肅地答道:「去暗中操控著此次事件的人───一切事情的黑幕所在的地方。」


    ◆


    迎賓館前,等著我們的不是警備兵,而是一名女騎士。


    「───我就想著你們快要來了。」維莉蒂微微一笑,說道。


    然而與之相反,貝蒂則是依舊是繃著個臉,開口說道:「那就帶路吧,維莉蒂。」


    聽到她這不容分說的語氣,維莉蒂僅點了頭。她直接默默地穿過迎賓館的大門,並未走向正


    門,而是走向庭園那邊。我們則是跟在她身後。


    維莉蒂並未回頭,對我們說:「她明早便會乘班機前往東大陸進行外交。我就想著,你們如果要來的話,大概隻會是今天來。」


    我不禁問道:「難不成你從早上起,就一直在等我們?」


    「這是我能做到的些許懺悔。」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沉痛。但貝蒂一句話也未回複,仍陰沉著臉,盯著散步小道的前方。


    不久,我們來到庭園中最開闊的一塊區域。午後陽光傾灑於一片草坪之上,草坪中布置著一張白圓桌與幾張椅子。


    有一人正坐在圓桌前,優雅地抿著杯中物。


    看到那道身影,我一陣愕然。


    那人察覺到我們的來訪,放下茶杯,柔和一笑。


    「恭候您兩位多時了,佛勒斯塔先生,還有索多先生。」


    我是第二次見到那張臉。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無視掉我的提問,貝蒂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說來唐突,但我想請教一個問題。艾斯梅?沙林傑,不對……是訶梵蒂雅聖女。」


    她眼中閃爍著銳芒。


    「───你是從『西曆幾年』來的?」


    ◆


    訶梵蒂雅聖女很平靜地抿著杯中的紅茶。她這副成熟的模樣,跟以前我和貝蒂一起與她會麵時,判若兩人。更別提在那座山裏,躲在我們身後瑟瑟發抖的艾斯梅了,我完全想象不到她倆居然會是同一人。


    「兩位請坐吧。先喝杯紅茶,有話之後再說。」語氣遊刃有餘地這麽說後,聖女微微露出一個成熟的微笑,「嗬嗬,這樣子說話,總感覺有些像是菲利普·馬洛呢。」〔※注:出現在雷蒙德·錢德勒所有的7部長篇小說以及一些短篇小說中的人物,例如《長眠不醒》、《漫長的告別》、《重播》等,是一名私家偵探。〕


    我和貝蒂並未去管她這句話的含義,在她的邀請下,坐在她的對麵。剛坐下一小會兒,我便看向維莉蒂,不自禁開口問:「你一早就知道一切嗎?」


    女騎士目光低垂,重重地點頭。


    「……我不會辯解。一切,都是出於我的忠誠。」


    她的視線投向貝蒂。


    「隻是,我想向你道聲歉。對不起了,貝蒂。」


    貝蒂凝視了一會兒低頭道歉的維莉蒂,不久,似放棄責備她般小聲歎了口氣。


    「之後再問你內情。」她表情略微舒緩,「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不是這點事就能破壞的。算你欠我一次。」


    女騎士聞言,露出安心的表情。


    「真是一段美好的友情呢。」


    似嘲笑般插嘴說這話的,是坐在我們對麵的聖女。


    「我都有些羨慕了。畢竟我在這個世界裏,並沒有能真心相信的人。」


    「這個世界」一詞,帶著一種奇妙的感覺落於談話桌上。貝蒂向她投去慍怒的視線。


    「我很懷疑,在你以前待的世界裏,究竟有沒有人會信任你。」


    「嗬嗬嗬,看來我徹底被您討厭了呢。」訶梵蒂雅掩著嘴角笑道,「不過,還請不要誤解,我是佛勒斯塔先生您的粉絲一事可是真的哦。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小說家。」


    「馬爾姆斯汀也說過類似的話。」貝蒂嘴角勾起一道殘忍的微笑,反唇相譏道,「他最後被人砍掉腦袋,死掉了。」


    「那我可得小心點,以免重蹈他的覆轍。」


    聖女語氣溫和地說道,將茶杯放回茶碟上,發出一道清脆聲響。似乎是以此聲為契機,她眼中泛起一抹銳芒。


    「───我們進入正題吧,貝蒂珞恩?佛勒斯塔先生。在我回答您先前的問題前,能否請您先告訴我,您是如何得知此次事件的黑幕是我的?」聖女看向仍一臉困惑地皺著眉頭的我,「而且,也有人跟不上話題。」


    「……行吧,也算是為了確認情況,我便講講吧。」貝蒂在沉默了一小會兒後,開口說道,嘴角揚起一絲自虐的微笑「講講,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傭兵和小說家的故事。」


    ◆


    「從一開始,我們此次旅途的起因,就已經被你給安排好了。」


    貝蒂一開口便從這句話說起。


    「被安排好了?什麽意思啊?」


    我重複了一遍後,貝蒂豎起一根手指。


    「你試著回憶一下。我打算前往伊維爾俢、埃塔赫伊的契機,是向那位艾達納科的流亡軍人取材一事。但是仔細想想,他在流亡至我國後還不到三天,而且還受到過教皇廳的正規審問,居然就能接受區區一名小說家的取材,這事有些不自然。更何況,他曾經可是服務於聯邦軍部的。一般來講,教皇廳會將其牢牢控在手中,整整審問上一周。」


    貝蒂眼神鋒銳地盯著對麵的聖女。


    「那是你的安排吧?」


    「我為何要那麽做?」


    訶梵蒂雅噙著從容的微笑反問道。貝蒂聽後,很是不爽地咂了下舌。


    「你少在這裏裝傻充愣。是為了讓我───不對,是為了讓索多去埃塔赫伊吧。」


    ……讓我去?


    「逃亡者的到來,導致你害怕兩件事。其一是魔山裏的不死怪物───不對,正式上,還是叫她佩裏諾爾吧。你害怕她的存在傳至艾達納科聯邦。其二,便是馬爾姆斯汀的謀略。」


    說著,貝蒂豎起兩根手指。


    「這兩件事全都超出你的預料。隨著艾達納科聯邦的內亂加劇,不僅僅是沽拉諾淄大江那邊,選擇翻越伊維爾俢山脈前往我國的難民有可能會增多。如果聯邦政府為防止那事發生,而派追蹤部隊前往伊維爾俢,而他們還同佩裏諾爾遇上,那麽情況將會一發不可收拾。畢竟一個不好,便會讓聯邦政府知曉不死藥『摯愛靈藥』的存在。假如軍事大國想得到那藥,那麽肯定不會隻是在國境邊緣小打小鬧一下便結束吧。」


    接著,她屈起一根手指。


    「然後,是馬爾姆斯汀紅衣主教那能說成是謀反的野心,從某個方麵來講算是顛覆國家。一旦舊皇帝複活,擊碎尤納利亞的信仰,那麽連你這位聖女的地位也會變得岌岌可危。但你又無比需要如今的地位,我可有講錯?」


    「完全正確。」聖女滿不在乎地答道,「不愧是佛勒斯塔先生,洞察力果然過人。」


    貝蒂目光中仍充斥著不信任和慍怒,怒視著聖女。明明是我們在逼問她真相,然而現在的主導權卻像是掌握在她手中。


    貝蒂再度停頓了一小會兒,似是在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接著說。


    「因此,你此番的目的有三。殺害佩裏諾爾、徹底消滅萊昂皇帝,以及抹殺馬爾姆斯汀。想達成這些,索多的血是必不可少的。」


    聽到這裏,我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那戈登真正的委托人是……!」


    貝蒂點頭肯定了我的話。


    「正是那樣。他曾去過伊維爾俢,對馬爾姆斯汀懷有殺意,且跟索多有聯係。對你而言,戈登?博多因簡直就是理想中的人材吧。」


    訶梵蒂雅似是一直在等這個答案般,輕輕點頭,接著答道。


    「是的,以傭兵身份雇傭博多因先生的也是我。一切都如佛勒斯塔先生所言,我利用他,令先生您和索多先生見麵。畢竟就算我一直默默等待著,索多先生也是不會去伊維爾俢的。」


    聖女似揶揄般說著,並看向了我。盡管她的表情依舊平和,但她的眼神冰冷得令人後背發寒。這完全不像是一名十多歲的小姑娘會露出的表情。


    就在這時。


    「───博多因是位非常優秀的人材。」


    突然從我背後傳來第三者的聲音。我連忙回頭望去,便看見一名身著騎士團白色團服的男子靜靜地站在那兒。


    「他在執行任務時,不會帶有一絲猶豫。我都想將他收入我的部隊裏了。隻不過在這一點上,索多,你也是一樣的。」說著,他對我露出微笑。


    我一陣愕然,喃喃說出曾經他告訴我的那個名字:「哈普沃斯、上校……!」


    「抱歉,那是執行任務時用的假名。職務時用的名稱是西摩亞。」說著,那名男子誠懇地向我們低頭致意,「我是第零騎士團團長,西摩亞?謎拉格。再次請多指教。」〔※注:mirage,海市蜃樓、幻想之意。〕


    第零騎士團───團長?


    這名站在我背後的男子,看上去遠比以前見到他時更加高大。在那座山裏見到他時,他的站姿像是一名老練的軍人,而現在遠比當時顯得要更冷峻,非要說的話,給人一種類似於精密機


    械般的印象。他對我露出的微笑,也看上去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等、等等……!」我滿腦子困惑,同時小聲整理情報,「你是團長,也不就是說,在那座山裏被我和戈登殺掉的那群人全都是你的部下……?」


    這樣一來,也就等同於,這人眼睜睜地看著部下在自己眼前被人殺害。然而,他───謎拉格卻滿不在乎地答道。


    「是的。我們各為其主,各司其職,最終迎來那種結果,僅此而已。」


    看著這名嘴角噙著微笑的男子,我感到一種類似戰栗的厭惡感,不禁怒視著他。


    「你這也配得上算是一名將領嗎……!」


    「呋呣,竟然會為此事而義憤填膺,看不出來你還挺重情誼的。但,這就是我們第零騎士團。一群精密、鋒利且可替換的齒輪。這正是我們的存在證明。而且,這世上一直都是弱肉強食的吧。」


    說到這裏,他仍麵色平和,向我伸出手。


    「我對你的能力評價非常高。那份不死性無比『強大』,能夠推翻一切戰略戰術。你可還記得在那座山上,我在分別時對你說過的話嗎?」


    我並未回答。他繼續說。


    「『總有一天,我會邀你加入我的騎士團』。索多,你意下如何?是否願意與我一同,為尤納利亞而揮劍奮戰?」


    這話使得我咬牙切齒。我不禁心生出一種衝動,想提劍砍掉眼前這隻向我伸出的手。我抑製住這份衝動,拍開那隻手。


    「───我就是死也不會在你這王八蛋手下幹活。」


    從口中說出的,無疑是我的真心話。


    我腦海中閃過一名為了保護部下,毫無尊嚴地額頭緊緊磕地的男子的身影。我一直都在追逐著那名男子的背影,對我而言,眼前這人根本不值得我托付性命,我也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性命托付給他。


    「是嗎,真是遺憾。」


    謎拉格臉上並未露出一絲沮喪的神色,僅僅是收回伸出的手,苦笑了一聲。


    「怪不得我總覺得你們父女倆長得一點也不像。」


    我將視線投向聖女那邊。


    「也就是說,你為了見證事情的結果,甚至還特地雇傭了這種護衛,來了趟長途旅行,前往伊維爾俢是嗎?」


    「我忘了一些東西在那裏,正好可以過去拿回來。」聖女仍苦笑著,語氣順暢地繼續說,「那確實難稱得上是一次舒適的旅行,但也算不上很長途。畢竟在您兩位出發的第二天,我們便已抵達蒙多利亞城。在您兩位抵達前的數天裏,我悠閑地享受了下觀光。」


    我感到有些不爽,皺起眉頭:「你少在這扯些無聊的玩笑。一天時間,根本不可能從伊庫蘇拉跑到蒙多利亞。」


    「這可不一定。」這時,貝蒂插口說,「她所講的恐怕是真的,索多。」


    「……什麽?」


    貝蒂神情認真地對一臉懷疑的我說:「不能用我們的標準去判斷他們的移動手段。你回憶一下,在草原裏遇上的四人講的話吧。」


    在她提到這事前,我完全把那些全給忘了。說起來,在此次旅途中還殘留著一個未曾解開的謎題。我不禁喃喃道:「低嗥怒吼、野獸……」


    沒錯,那四名夜賊,也就是丈他們曾見到過一隻雙眼發光的野獸。那玩意兒在我們抵達草原的前天,極速沿公路北上。


    「在埃塔赫伊裏找到的一些報紙上,也有登載著那一『交通工具』的情報。」貝蒂繼續說,「你們用的,恐怕就是那個吧。」


    聖女聞言,似是感到有趣般輕聲笑了起來。


    「是這樣啊,居然有被人目擊到,我還真是粗心大意了。雖然這事在我意料之外,不過也就是會導致出現一些都市傳說而已吧。」


    聖女突然輕輕舉起她纖細的右手。


    「───我便特例讓先生您也見見吧。」


    訶梵蒂雅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緊接著發生了令人懷疑雙眼的現象。


    驟然,聖女背後的空間發生異變,背景的一部分猶如沙粒般崩塌。待一切異變結束後,不知何時,在那兒停放著一輛形似車輛的白銀色物品。其體型略小巧於公共馬車,整體模樣呈流線型,全身覆有精致打磨過的鐵板,且裝有四個遠比馬車車輪要粗大的車輪。


    比起未知事物的出現來,剛才發生的現象更令我吃驚不已。這可是未知事物突然之間出現在了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裏。


    看著陷入愕然中的我,聖女嗬嗬輕笑道。


    「這並不是魔法哦。這車原本就一直都在這裏,隻是我稍微改了下光線的折射,讓人看不見它而已。」


    「……在我們看來,這與魔法相差無幾。」


    就連那個貝蒂都驚得目瞪口呆。在輕咳一聲後,貝蒂問道。


    「───那便是你們那個時代裏,取代馬車後的交通工具嗎?」


    「雖然四輪觸地式有些落伍了就是呢。」聖女聳了聳肩,「不過,這種交通工具的確在人類曆史中占據過一個時代。這是搭載有內燃機的自動汽車。我想想,在這個時代裏,再過上十幾年,這種車輛應該就會問世了。如果史實無誤,引擎大概是五年後問世。」


    「內燃機?」我不禁出聲說,「難道是東歐研發的蒸汽自動車嗎?」


    我想起以前不知是在報紙上,還是別的媒體上得知的情報。我記得在哪聽過,蒸汽機的研發已取得突破,原本都是裝在列車等機器裏的蒸汽機,現已能搭載於小型車輛上。


    但是,聖女像是嘲笑我的發言般,搖搖頭。


    「怎麽可能。蒸汽機不過是種徒有力量,但非常沒有效率的機械。內燃機的動力可是更加高端的石油化學工業製品汽油哦。」


    說到這裏,她似譏諷般,歪嘴一笑。


    「雖然在我那個時代裏,那也是種落後時代的產物。不過,憑這個時代的技術能力能實現的,這就是極限了。」


    我不禁大歎口氣。這些不斷蹦出來的超乎我理解的單詞,使我開始有些不耐煩。


    「……從剛起來,你張口閉口就是『時代』怎麽怎麽的。」我為了發泄心中的煩躁,開口說道,「也該告訴我們,你到底是什麽來頭了吧?」


    先前親眼見到的不似此世間之物的異常現象,還有那些無法理解的科學技術和理論。如果有人跟我講這是魔女弄出來的,我現在說不定真會信。


    但回答我提問的卻是貝蒂。


    「───索多,她並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不對,是並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小說家篤定道,「她來自於一段與我們的曆史不同的曆史。」


    ◆


    「與我們的曆史不同的曆史……?」


    這無比出人意料的單詞,使我啞然。但貝蒂的神情無比嚴肅,她繼續說。


    「嚴格來講,或許講是『一個曆史與我們的世界不同的世界』的『遠未來於現在的年代』要更準確些吧。」


    我基本無法理解她所說的話。甚至就連那些話蘊含的畫麵,我都想象不出來。


    聖女再次打了個響指:「不愧是當代獨一無二的天才小說家佛勒斯塔先生。有著出色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更關鍵的是,還有著能跳脫固有視角的思考結構。」


    如同一名找到玩伴的孩童般,聖女開心地笑道。


    「不過,我想您應該知道,想證明一件事的真偽還需要說出根據吧。」


    「……行吧,那我便給解釋一下。」


    貝蒂頷首同意,從自己的包中取出皮革剪貼薄,放於桌上。


    「為我提供了線索和方向的,是在埃塔赫伊小鎮裏發現的一些資料。」


    她翻開其中一頁,上麵有著某篇眼熟的報紙報道。


    我不禁插嘴問道:「這是……那份寫有那場市民暴動怎麽了的報紙嗎?」


    「嗯。但是,報紙並不僅僅隻有那些。」


    貝蒂繼續翻動頁碼。


    「1861年,薩姆特要塞炮擊事件導致南北戰爭爆發。1862年,林肯總統大量處決達科他蘇人。接著是1869年,開通橫貫大陸鐵道。」


    她所例舉出來的,全都是些陌生的名稱。在一臉詫異的我旁邊,貝蒂語氣篤定道。


    「盡管細節上有出入,但這些事件的大致內容以及年份都同史實一致到詭異的地步。1861年撻抹肅要塞事件。1862年,教皇敕令一齊處決舊帝激進派幹部。接著是1869年,橫貫大陸鐵道竣工。雖然曆法稱呼並非正曆(anno eustace),而是西曆(anno domini)。」


    「僅聽那


    些,會覺得是以史實為原型的虛構小說。」聖女愉快地插嘴說,「架空的假想年代記。這不也是一大出色的小說分類嗎?」


    「重要的是後麵的事情。」


    貝蒂繼續翻動頁碼。


    「1876年,亞曆山大·格拉漢姆·貝爾獲得電話專利。」


    那一年份聽得我瞳孔驟縮。那份報道中記載著的,是距今三年後的日期。


    「讀到這一報道,我十分吃驚。這跟我的友人,電信學家亞曆山大·拉姆貝爾現正在鑽研的『利用導線傳輸聲音研究』一模一樣。」


    那事我還隱有印象。那是在我跟貝蒂踏上旅途的第一天晚上,我們在那片草原上,圍坐在篝火旁,她同我說起過的事。我看向那份報道,上麵記載著一篇文章,形似關於一個有些複雜的機械的說明。


    貝蒂眼中泛起銳芒。


    「───為何毀滅於十年前的小鎮裏,會有如此細致地寫有未來最新技術的虛構文章?」


    訶梵蒂雅並未回答,仍平靜地噙著微笑,似是在等貝蒂的下文。貝蒂似回應她的要求般,繼續說。


    「此外,還有好幾份有關未來的報紙。西曆1879年太平洋戰爭、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接著是1940年開始的中東戰爭……基本上都是些戰爭相關的報道,不過在這個世界裏,有識之士現今已預測到了其中幾場戰爭的爆發。例如馬爾姆斯汀,他就預料到今後有可能會爆發世界規模的大戰。」


    「不論在那條曆史線上,人類的曆史都沾滿鮮血啊。」聖女苦笑著道。


    「曆史線」這一單詞,聽上去很是莫名其妙。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些報紙報道全都保管在佩裏諾爾家中。她父親,不對,那座小鎮裏的大人們究竟知道些什麽?


    我回想起十年前那一天,我在教會裏從艾格勒迪迦神父那兒聽到的事。埃塔赫伊一族、長達80年的研究、不老不死的靈藥。事到如今,那些謎題猶如風暴般,令我心緒煩亂,我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感正湧上心頭。


    「順帶一提,最新的報紙,記載著西曆2145年,一個名為俄羅斯的國家的杜布納粒子加速器發了事故。自那以後的報道,一個也沒有。」貝蒂說著,合上剪貼薄的最後一頁。


    聖女沉默了一段時間後,輕輕點頭,然後說:「我姑且補充一下吧。紐約時報自2146年,便不再從事紙質媒體事業。找不到自那以後的報道,也實屬正常。」


    「───也就是講,上麵提到的事,全都是『實際發生過的事?」貝蒂立即追問道。


    聖女毫不猶豫地點頭。


    「正是。」說著,她豎起一根手指,「而那些報紙被保管於埃塔赫伊小鎮中,這件事又指出了另一種可能性。」


    「嗯,是關於埃塔赫伊原居民們的吧。」貝蒂如同接過聖女的話般,答道。


    接著,她取出新的一堆紙放於桌上。那是我以前看過的,來自於那位逃亡軍人的資料───我父親尤瑟?忒艾爾武的手記。


    「一開始讀這個時,我最先感到疑惑的,是每篇記錄裏的年份。」


    貝蒂翻動頁碼,逐一指出寫在本子內那些年份。


    「手記最後結束於『80年』這一年份。現在是1873年,因此這肯定不是正曆年份的後兩位數。換言之,能推測出這是以他們眼裏的『某種事物』為標準的『第80年』。對了,索多,我現在問你一件事。」


    突然被叫到名字,我旋即看向她。


    「什麽事?」


    「你是在幾年前離開埃塔赫的?」


    「幾年前……我想想,正好十年前。」


    這一回答似乎正式她想要的,貝蒂微微一笑,豎起一根手指。


    「也就是講,這一年份的起始點是正曆1873年的『90年前』。『正曆1783年』正巧發生過一件大事件。」


    或許也是因為以前被候徹底小瞧過吧,我立即想起了那件事,答案脫口而出。


    「是萊昂皇帝駕崩的那一年。」


    然而,貝蒂卻慢慢搖了搖豎起的那根手指,表示否定。


    「沒錯,但很可惜並不是正確答案。正確答案是流傳於舊霞浦州的『降星山傳說』。索多,那晚你也有聽過這事吧。在萊昂皇帝被討伐掉時,無數顆流星墜落在伊維爾俢的山上。」


    「說來還真是……」


    我回憶起踏上旅途的第二天晚上,在跨過州境後抵達的驛站小鎮裏,那位體態均勻的女店主告訴我們的流傳於當地的一件往日傳說。貝蒂接著從包中取出別的資料。


    「這是從佩裏諾爾的父親阿格洛瓦爾?澤羅的住處裏帶回來的資料。裏麵有一些日記,似乎是他們祖父寫的。」


    聖女聞言,揚起了單邊的眉頭。


    「哦,在搜那棟房子時,我還以為我們全都收回了,原來還有漏掉的麽?」


    但她的語氣很平靜,根本沒有在懊惱自己的失態。


    貝蒂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最開始那群居民來到埃塔赫伊時的情況,裏麵也有詳細地提到哦。『就如同天使的降臨一般,我們與光一同降落至此地。』時間地點如此一致,肯定並非偶然吧。」


    聽聞此言,我有些動搖。這麽說來,也就是……


    貝蒂如同讀取到我的想法般,點頭道。


    「───你想得沒錯,索多。埃塔赫伊一族是來自於異世界的人們,而你則是那一族最後一位末裔。」


    聽到那些,我大歎口氣。比起驚訝,厭煩情緒要更多些。真是服了,我又多了一個超莫名其妙的出身。不過───


    「不過,聽到別人說我是不死之身時,比聽到這個要更受衝擊啊。」我自嘲地揚起嘴角。


    貝蒂看著我這副態度,似安心了些許般微微一笑。


    ……嘖,這家夥該不會以為這點小事,就會讓我鬱悶吧。


    貝蒂重新看向聖女,正襟危坐,說:「並且有目擊情報稱,距今十年前,又有一顆流星墜落在伊維爾俢。」


    那也是那位女店主告訴我們的。


    「───那流星就是你吧,訶梵蒂雅。」


    貝蒂指向眼前的聖女。而聖女則是平靜地回道。


    「您可有證據?」


    「並無。關於此事,全是我的推測。」貝蒂很幹脆地說道,「但我堅信此次故事的真相就是那個。」


    「也就是所謂的小說家的直覺嗎?」聖女動作優雅地輕輕撩開自己的頭發,「原來如此,創作者的靈感尤其是在此次這種超出現實的案件裏,往往都會直指真相。」


    「來整理下情報吧,訶梵蒂雅聖女。」貝蒂開始總結話題,「十年前,你大概是在埃塔赫伊毀滅後才到伊維爾俢的吧。你在看過已經變成廢墟的小鎮裏的資料後,得知了摯愛靈藥及索多。之後,你便下山,使用『奇跡之力』,獲得了聖人的地位。」


    「可如果是十年前,那我當時可才四歲哦?」


    「說得像是你現在才十四歲一樣。」貝蒂對聖女的挑錯冷哼了一聲,「少在這裝傻充愣吧。隻要使用你們手裏的『奇跡之力』,返老還童簡直輕而易舉吧?」


    對此,聖女似心滿意足般大呼一口氣,將全身依靠在椅背上,然後回答貝蒂說。


    「也行吧。原本我就打算在您來時,便闡明一切,既然您已推理到那種程度,那麽我說起來也輕鬆。引導受囚的少女(貝蒂珞恩)本就是森林聖女(訶梵蒂雅)的職責。」


    訶梵蒂雅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然後告知道。


    「───您的推理完全正確,貝蒂珞恩?佛勒斯塔。我是出於『某個目的』而來到該世界線的篡改曆史者。」


    ◆


    「話說回來,佛勒斯塔先生可知『連理枝』?」訶梵蒂雅突然問道。


    「我記得是一種從樹幹長出的樹枝,由於某種因素,朝著樹幹的方向生長,最終同樹幹合生在一起的現象吧。這在自然界還挺常見的。你問這做甚?」貝蒂盡管有些不解,但還是認真答道。


    「現在,我們兩個世界的曆史線,正發生著與那連理枝同樣的現象。那便是我現在處於此處的原因。」


    「同樣的現象?」


    「是的───那就是一種叫做『交叉時間點激發(crosswhen conflict)』的現象。」說罷,聖女往自己杯中注入新的紅茶。謎拉格團長則將黑色陶器煙灰缸放置我的麵前。聖女微笑道,「我會將一切都說出來───這事說來話長,還請隨意


    點,慢慢聽我講。」


    我譏諷地冷哼了一聲,從衣內兜中取出煙。


    「今天可是會說上一宿的,還請打起精神,莫要中途睡著了哦。」


    訶梵蒂雅輕聲笑著,抿了一口新紅茶。


    「首先,來說說我們世界的曆史線吧。」


    接著,聖女開始緩緩講述起來。


    「我原本所處的時代為數百年後的未來。人類已解析完基因和基本粒子,更還解析清楚宇宙的一部分內容。非要說的話,跟工業革命過後的這個時代相同,屬於第二次『進步之預兆』時代。人類這一種族進入了新的時代。」


    訶梵蒂雅說到這裏,目光停在我眼前的煙盒上。


    「比起用話語來說明,還是請您兩位親眼看看能理解得更快些吧。索多先生,能給我一根煙嗎?」


    我一陣驚訝,瞪大雙眼。


    「喂喂,未成年人不能吸煙吧?」


    「剛才我也有說過,原來的我並非未成年人哦。而且,我也並不是為了嗜好才問您要煙。」


    「索多,給她一根。」


    貝蒂也催促我,於是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一根遞給聖女。在遞過去後,我才發現那是最後一根,不由得咂了下舌。


    聖女將那根煙舉至與眼睛齊高處,然後輕輕閉眼,口中小聲地念念有詞。


    接著,煙的前端忽然猛地燃起,轉眼之間,一根煙便徹底燃為灰燼。聖女舉著殘餘下來的煙嘴給我們看,微笑道:「剛才展示的,是一種以人類的意誌幹涉物理法則,引發各種現象的技術。剛剛隻是燃盡一根煙而已,但隻要我想,還能引發更大的現象。」


    我和貝蒂都驚愕得目瞪口呆。我並不是搬用貝蒂的話,但聖女說的那些事簡直就是魔法。


    「那……」貝蒂心中震驚,問她,「也就是講,在你原本所處的時代裏,人類這一種族已經進化了是嗎?」


    「並沒有。這並非先天性能力,而是科學技術大係之一。我們研究出人類能用肉體凡軀幹涉構成萬物的一部分成分的技術,僅此而已。非要說的話,就是解析完曆史及傳說中出現過的『魔法』和『超能力』,並將其更改加入『科學』這一領域。」


    說罷,聖女將僅剩下煙嘴的煙置於煙灰缸上。我仔細地觀察地那個。在吸嘴的前端處還飄起些許煙霧。可以確定,這並非戲法。


    但是,我旋即極度不屑地冷哼一聲:「的確有點驚人,但這不就是點個火而已嗎?隻要用打火機,一樣能做到吧。」


    「哦,是嗎?」聖女意味深長地微笑著,「那麽,這樣又如何呢?」


    聖女的話音剛落,煙嘴便突然微微閃爍起來。緊接著,煙草燃盡後剩下的灰燼朝著吸嘴聚合,逐漸恢複成原本的模樣。眨眼之間,一根嶄新的香煙躺在了那兒。


    「這事,打火機就做不到吧?」我徹底啞然了。聖女繼續說,「自然,既然是一種技術,那麽便不會是任何人都能使用的。使用者需要理解其理論,且自身具有一定的才能,在經過訓練後,才能初步引發剛才那類現象。實際上,能做到這事的人並不是很多。」


    「原來如此。」貝蒂說,「我明白來龍去脈了。你之所以來到這個時代,原因是因那份技術引發的『某件事情』。」


    聖女感到意外似的挑了挑眉頭,最終,嘴角揚起一抹魔女的微笑:「您察覺得真快。」


    「哼,聽到你剛才舉的連理枝的例子,我便大致猜測到了。人類若是獲得那種萬能的力量,那麽事情的原委,大致都能預料出來。人類的欲望最終追求的隻有一件事。」貝蒂興致缺缺地說後,眼神銳利地眯起雙眼,「也就是改變過去───不對,是篡改曆史吧。」


    訶梵蒂雅聖女雙肘撐在圓桌上,兩隻小手交叉於臉前,點頭肯定道。


    「正是如此。」


    笑容從聖女的臉上消去。


    「我所生存的曆史線,由於某人篡改曆史,現已被逼入瀕臨崩潰的困境中。」


    ◆


    「───時間旅行。」


    聖女最先說出了那個詞。


    「那是自古以來,無數科學家、物理學家反複研究、思考的人類夢想之一。我所處的那個時代裏,為實現那一夢想,諸學者建立了十七種理論,但最終實現的,是最為正統的一種理論───運用超光速粒子,破壞相對性原理。」


    聖女神情肅穆,呐呐道。老實說,我聽得滿頭問號。貝蒂也一臉不快似地眉頭緊鎖。


    「關於其原理,便跳過不提吧。」聖女看著我們,麵露苦笑。


    「你真是位懂事理的聖女殿下哈。」我很不爽地回道。


    「讚同。挑重點講。」貝蒂也很不快地冷哼了一聲。


    聖女說出的複雜難懂的未來科學,恐怕並不是生在當今這個時代的我們於一朝一夕之間便能理解透徹的。哪怕是博覽群書、學識淵博的小說家貝蒂珞恩?佛勒斯塔,也同樣如此。


    「我明白了。」聖女同意道,「那麽我便配合您二位的水準吧。」


    那句聽著像是嘲諷的話,使得貝蒂厭惡地蹙起眉頭。聖女裝作未發現那一點,重新開始往下說:「總之,我們成功完成了時間逆行實驗。人類不僅僅擁有空間這一可動領域,更還掌握了時間這一新的可動領域。但與之相反,這自然也是一項需要戒備的事項。」


    「時間悖論。」貝蒂突然說,「───哈爾?艾莉斯也有提到過,那是一種因對過去的幹涉,而出現於現在的矛盾。」


    「沒錯。」聖女肯定道,「各國政府畏懼時間悖論有可能會導致『現代』崩潰,對時間逆行製定了嚴格的相關規章法條。但不論在哪個世上,都不缺違法犯罪者。」


    我感覺此時,聖女的臉上第一次出現情緒波動。那是焦慮,以及───後悔。她繼續說:「實際上,也有人認為時間悖論並不可能發生。他們認為在改變過去時,那一曆史線不會與現在連在一塊,而是會延伸向完全不同的未來。這也就是所謂的平行世界理論。事實上,至今為止研究者做過的改變過去,並未對現在造成任何影響。」


    「但是。」貝蒂在這時突然插嘴說,「那件事突然之間發生了,是這樣嗎?」


    「……是的。那正是被稱為『交叉時間點激發』的大災難。」


    我向後依靠在椅背上,雙手抱於胸前。一旁的貝蒂則是興致盎然地身體微微前傾,傾聽著聖女的話。


    聖女接著說:「最先發生的異變是人們的記憶出現混亂。原本昨天都還不認識的人,今天自己腦中卻有與其相關的記憶,又或者是相反,原本昨天還認識的人,自己卻完全記不得對方了───既視感和未視感混淆在一起,襲向人們,整個社會陷入了突入其來的混亂當中。與之並發的,是所有檔案出現悖論。所有電腦因自我矛盾,不斷彈出報錯,電子數據大多數都出現故障,無法讀取。是的,僅短短一天,人類社會的機能便徹底停止了。」


    直到剛才,我還聽得很不耐煩,但現在卻不禁屏息凝神地聽著那些事。


    原本昨天還認識的人,自己卻完全記不得對方了。


    那種感覺,我完全無法想象,但感覺如果那種事發生在全世界,那當真是件非常非常恐怖的事。


    「但是,災難遠不僅僅隻是這些。」聖女眯起雙睛,「一種擁有純粹且絕對強勢的暴力的存在突然出現,其力量完全足以將人類這一種族殺得僅剩少量幸存者。」


    「絕對強勢的暴力?」貝蒂心感疑惑,眉頭緊鎖,反問道。


    聖女重重點頭以返:「───在我們的時代裏,將那一存在稱呼為『庫洛諾阿爾特』。」


    我覺得這個詞有些耳熟,貝蒂則是從椅子上站起來:「庫洛諾阿爾特……!」


    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麽,不由得詢問一旁的她:「怎麽,你知道那玩意?」


    「你父親的手記裏有出現過那個詞,你不記得了?」


    這時,某樣事物輕輕刺激著我的記憶。貝蒂似要幫助我回想起來般,翻動擺在桌上手記的頁碼,然後指著其中一段話:「『八十年四月五日。發現高文、凱、貝德維爾的身上,有一部分皮膚發生硬化。經過解析樣本,得知其構成組織與記錄中的庫洛諾阿爾特的構成組織,有97%的相同率。』絕對沒錯,就是這裏。」


    坐在對麵的聖女點頭以返,然後開口說道。


    「若追溯所有生命體的發展史,必定會發現其宗譜。知曉那一種族是如何進化,源


    頭又是什麽。但是庫洛諾阿爾特無視掉所有的宗譜,毫無前兆地出現在我們的生態係統內。」


    訶梵蒂雅說著,抬頭仰望天空。


    「突如其來的記憶與記錄的雙重混亂,再加上與之攜同般出現的來自生態係統的威脅……在此基礎上我們建立了一個假設。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與我們世界的過去『不同的過去』開始幹擾起我們的世界。」


    說到這裏,聖女注意到貝蒂的視線,輕輕點頭。


    「沒錯───正如您所想到的,我們稱為『庫洛諾阿爾特』的存在,其源頭正是這個世界裏的『獠牙野獸』。」


    說罷,聖女慢慢地解開戴在自己脖子上的緞帶,然後拿起手邊用來裁信箋的裁紙刀,從緞帶的中段起,將其縱向裁開。將呈y字形的緞帶置於桌上後,她開口說道。


    「這是正常曆史線原本該有的形狀。被改變過後的曆史得到全新的方向,按照常理,自曆史被改變之後,兩條世界線互相不再會有交點。然而───」


    聖女拿起被裁開的緞帶的前端,將之綁在一起。


    「在我們的世界這裏,不知為何成了這種變異的時間形狀。」


    置於桌上的,是一條y字上端互相綁在一起的緞帶。


    聖女指著打結處,說:「這一交錯時間點,是我原本所處的時代。而襲向我們的曆史線,以及你們這條世界線最終將會抵達的,是人類的……不對,是世界的終焉。」


    「曆史線連理枝麽。」貝蒂說,「那種災難,換句話講,就好比列車碰撞事故呢。」


    貝蒂揉著太陽穴,似是在整理情報。聖女點頭肯定道。


    「嗯,是的。我們的世界和這個世界,這兩段曆史最終將會碰撞在一起。非常類似於一起地球曆史規模的大型列車事故。我從那一事故現場抵達另一輛列車,最終來到了這段『不同的過去』。」


    我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那一展開極度超出了我的想象範疇,我的理解能力再度開始罷工。


    曆史將會碰撞在一起?那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一旁的貝蒂大呼一口氣,然後第一次飲起眼前的紅茶。在喝下一口後,她開口說道。


    「整體情況我已經理解了。雖然這事非常荒誕離譜。」她抬起臉來,「那麽,埃塔赫伊居民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為何?我想不明白他們在這個世界追求不老不死的真實意圖。」


    「詳情我也不甚了了。」訶梵蒂雅搖搖頭,「唯一能確定的是,去了埃塔赫伊的人們並非我曾所屬的那一組織裏的人。」


    「也就是講,他們並非你的同伴?」


    「是的。接下來說的全都是我的推測,他們大概是另一個以篡改過去為目的的勢力吧。我個人認為,比起在這個時代裏實現不老不死,他們更想製造能永遠監視曆史線,或是不斷幹涉曆史線的『時之楔』。在我生存的時代裏,由於那場大災難,無法觀測到這個『正曆世界』的精確曆史。」


    「時之楔麽。」貝蒂像是理解了般,說,「很恰當的形容呢。」


    訶梵蒂雅的目光望向我。


    「雖然,他們實現了的僅有『不死』,那個楔並不完全。」


    我不懂她那話什麽意思,一臉不爽。聖女似補充般,繼續說。


    「現在的索多先生雖然身具『不死』,卻並非『不老』。您不必肩負起時間監視者那一永無盡頭的職責。」


    「就算有必要,我也不打算當那種莫名其妙的家夥啊。」我沒好氣地說道。


    聖女僅僅是淡淡一笑,說:「我想也是。」


    「那麽。」貝蒂問道,「你的目的又為何,訶梵蒂雅。難道是為了成為救世英雄嗎?」


    「所謂的英雄才是虛構的產物啊。」聖女輕輕搖頭,「我身處此地的理由,那便是───」


    最終,那雙望著我們的眼瞳中滿滿的都是同她那天真無邪的容貌極為不符的,甚至能感受到一種悲壯感的決意。


    聖女訶梵蒂雅語氣堅決地告知我們說。


    「───為了讓這條曆史線崩塌。」


    ◆


    在旁人看來,一名年幼的少女宣言要毀滅這個世界,大概是種無比異常的情況吧。


    但是,聽到那一極具衝擊力的話,貝蒂依舊很平靜。看到她那副態度,聖女嘴角揚起一絲殘忍的笑。


    「我還以為您會勃然大怒,真是意外呢。我之前還以為,您發自心底地深愛著這個世界。」


    「我當然愛著這個世界。」貝蒂自信滿滿地說,「這個世界是為了肯定萬物而存在的。活在這世上卻不深愛著它,那對世界未免也太過不敬了吧。」


    聽到那話,聖女的表情毫無變化,眉宇間卻有出現些許不快。


    「那您為何還如此淡定?我可是打算將您深愛著的這個世界徹底弄亂哦?」


    「因為我也能理解你那麽做的理由。若想規避『交叉時間點激發』,最終隻需把這條曆史線,強行扭向不存在的方向即可。你想做的,便是此事吧?為此,你需要現在這個『聖女』的地位。畢竟隻要成為國家的重要人物,那麽能參與國政的機會也會隨之增加。」貝蒂抿著紅茶,很輕鬆地說。


    但聖女還是一副無法理解的神色,輕輕搖頭:「既然您那麽清楚,為何不反抗,那一理由我表示無法理解。」


    「───因為您也是這樣。」說著,貝蒂神色哀傷地微微一笑。看著沉默下去的聖女,貝蒂繼續說,「訶梵蒂雅聖女,您是為了將自己的世界從崩壞中拯救出來,才來到這遠比世界盡頭更為遙遠的地方,來到了時間的盡頭。而且,還是孤身一人呢。又有誰能去輕蔑那份勇氣和孤獨呢。」


    這時,聖女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慍怒神色。但她努力故作冷靜,還擊道:「……能不能別用那種知曉一切的口吻。您又明白些什麽?」


    「我當然明白。」貝蒂秒答道,「至少,您有多麽深愛著自己的世界,我還是明白的。」


    「所以說,您有何根據……」


    「───您已經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吧?」


    聖女的呼吸似乎微微一滯。


    貝蒂繼續說:「之前,在介紹那輛自動汽車時,您這樣說過,『在這個時代,能製造出這種車輛便是極限了』。更別提跳躍至未來的異世界的機械了,在這條曆史線,在現狀,根本無法造出來吧。您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也要拯救自己的世界。我可做不到堂堂正正地去否定那份真摯的心願。」


    聖女一陣語塞,牙根緊咬,低下頭去。


    貝蒂接著說:「我無力阻止您,也無法使用那種類似魔法的技術。畢竟,我隻是一名普通的小說家。」


    說完,她嫣然微笑。


    對著坐在麵前的一名少女。


    「───我能做到的,隻有不斷去思考通往歡樂結局的劇情。」


    訶梵蒂雅聖女抬起臉,默默地注視著貝蒂的雙眼。她想從貝蒂的眼中讀出,她此時究竟懷著怎樣一種心情。好一會兒後,聖女似放棄般,輕歎了口氣。


    「……您兩位真是非常異常的存在。」


    「知曉世界之謎的小說家,和擁有不死之身的傭兵麽。確實是相當稀少的存在吧。」貝蒂詼諧地說道。


    一旁,我一臉嚴肅地問:「你接下來打算對我們做什麽?」


    聖女輕輕搖頭:「我並不打算對您兩位做什麽。或者說,我也無法做些什麽。我既無法處刑您,也毫無自信,能順利地拉攏佛勒斯塔先生。難道您以為我會逮捕您兩位嗎?」


    我對她聳了聳肩:「畢竟我們的態度很是不敬嘛。」


    聽到我的話,站在聖女身旁的謎拉格團長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但在被聖女瞪了一眼後,他又端正了姿態。聖女似稍感無奈般歎了口氣,然後再度恢複嚴肅的表情。


    「佛勒斯塔先生,我最後再說一件事───您剛才說我是孤身一人,但您說錯了。在這條曆史線裏,已有大量其他如同埃塔赫伊居民般,為修正曆史軌道而轉移過來的人。自然,其中也有人建立組織,抱團行動。我不過是其中一人罷了。」


    「……想也是。」


    貝蒂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那副表情,莫名地令人感到哀愁。


    聖女自顧自地繼續說:「包括我在內,他們終有一日會動手危害您深愛著的這個世界的吧。請不要以為世界會永遠肯定您。」


    「───謝謝您的忠告。」


    說罷,貝蒂站起身來。我也隨她一同起身。總之,似乎能活著回去,我那顆提著的心稍稍落地了。


    這時,或許是因為不再那麽緊張了吧,我不禁開口問:「啊,對了。我能最後也說一件事嗎?」


    聖女、謎拉格團長、一直一言不發的維莉蒂,甚至連貝蒂都一臉疑惑地看向我。


    「我一聲不吭,默默地聽你們講,結果你們那口吻說得像是這次的旅途,一切都是你們設計好的。」我指向站在身旁的貝蒂,「───但是,我和這家夥的相遇,跟你們的詭計半毛錢也沾不上。」


    「哈?」貝蒂頓時一愣。


    我繼續說:「我和這家夥的緣分,是從碰巧在書店裏打算拿起同一本書開始的。那事可跟你們的安排無關。別以為一切都在順著你們的陰謀詭計進行。」


    「你、你說些什麽啊……!」


    不知為何,貝蒂的臉頰有些發紅地勸阻著我。


    「不是,總感覺徹底被他們當槍使了,我心裏很不爽。」


    「就算這樣啦,那也不該在這裏說那些事吧!」


    貝蒂不知何時恢複成了平時的語調。我心裏一陣納悶,我有說錯了什麽嗎?


    接著,傳來某人憋著笑意般的聲音。我望向聲源方向,聖女正掩著嘴角,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其中滿是笑意。仔細一看,連謎拉格團長也微微翹起嘴角,維莉蒂則是撇過臉去,似乎是不想讓人看到她的表情。


    最後,聖女不再憋笑,笑著開口說道:「嗬嗬嗬、啊哈哈哈。那事的確在我們的設想之外。原來如此,您兩位的相遇並不是我們的安排,而是命運呢。」


    我一臉得意地笑著,回道:「就是那麽回事。」


    「才不是啦!」隻有貝蒂一人反駁。


    ……嘖,這家夥幹嘛什麽不高興啊?


    聖女聽著我們的對話,再次似感到有趣般笑了起來。或許是因為氣憤吧,貝蒂仍紅著臉頰,怒視著她。


    在笑了好一會兒後,聖女說:「您兩位真是有趣,我有些中意您兩位了。日後若是有緣,我想再同您兩位相見。」


    貝蒂頗有怨氣地瞪了我一會兒後,大歎口氣,似乎是為了恢複心態。她重新麵向聖女,說:「……我可也不會再被你們的計謀耍得團團轉了。」


    「我也從未想過要討好您兩位。」聖女的眼神再度淩厲起來,望著我們二人,「不過,日後我們定會再見吧。屆時,您兩位便加油掙紮,盡力不會被我們修改掉劇本吧。」


    「哼,別以為修改原稿,是僅屬於你們的特權。」麵對聖女的挑釁,貝蒂猶如魔女般,噙著狂妄的笑容回敬道,「───倘若你們打算在這個世界製造出悲劇,那麽我不論多少次,都會將之改寫成大團圓。」


    小說家和聖女之間,火星四濺。


    在沉默數秒後,貝蒂轉身折返。我也隨她一起離去。


    「───願傭兵與小說家的未來一片光明。」


    在逐漸離去的我們的背後,傳來聖女說出的教會祈禱語。


    但是,我和貝蒂都並未回頭。


    ◆


    維莉蒂為了送我們,一直跟到大門口。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而當抵達迎賓館大門前時,她突然說:「───貝蒂,即便這樣,我也打算侍奉於她。」


    貝蒂轉身麵向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眼瞳,最後大歎口氣:「你特意跟我說這事,是有相應的理由吧。」


    「貝蒂,你應該也已經察覺到了,在知道那個人是篡改曆史者時。」


    維莉蒂的話,使得貝蒂瞳孔微縮,閃過一絲傷痛之意。貝蒂抑製住那絲情緒,最終點點頭:「嗯───是哀德菈的事吧。」


    我並不感到吃驚。


    先前遇見過一位擁有宛若魔法的力量的聖女。


    我還沒有蠢到,對其他類似的存在毫無頭緒。


    「哀德菈也跟訶梵蒂雅一樣,是篡改曆史者。」貝蒂說道,語氣平和,就像是在將那一事實,說給自己聽一般。接著,她神色哀傷地微微一笑。「我也覺得肯定是那樣的。」


    盡管相處時間不長,但我和這家夥就像是認識多年一樣熟悉。也許是因為這事吧,我十分清楚她心中溢出的情感。包括她表麵上的那份冷靜是裝出來的這點也是一樣。


    這時,維莉蒂突然語氣堅定地說:「───若是能規避那場大災難,哀德菈也就不用死了。」


    我皺起眉頭來,而貝蒂珞恩則是似猶豫般低下頭去。


    維莉蒂繼續說:「畢竟那樣一來,哀德菈也就沒理由來這個時代了。」


    「那你可就錯了哦,維莉蒂。聖女也有說過吧。原本,若是並未發生大災難,曆史線會呈分支狀,向前延伸。」貝蒂搖搖頭,聲色平靜地說,「平行世界理論───即便這條曆史線避免了大災難,失去了哀德菈的這個世界也會繼續運轉。她不可能複活在這個世界裏。」


    「但是。」女騎士反駁道,「別的曆史線裏,並未發生大災難的原曆史線裏的哀德菈,不會迎來這種死於非命的命運了。不是嗎?」


    「但那……」貝蒂很罕見地吞吞吐吐起來,「那個哀德菈,肯定不是我們認識的哀德菈。」


    「那也無妨。」維莉蒂加強語氣,斬釘截鐵地說道。其眼中,能看到與甲冑不相稱的情感波動。女騎士的聲音聽上去如同在追尋著某種依靠,說,「……即便那樣,我也希望有一個哀德菈過得幸福的世界。」


    貝蒂一言不答。唯獨隻有她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去否定維莉蒂心中懷揣著的情感。但我也清楚,同時她心中也懷揣著與之相反的情感。


    不久,貝蒂抬起頭來,說:「我深愛著哀德菈愛著的這個世界。」


    其眼瞳中,閃爍著堅決地光芒。


    「───我做不到拋棄這個世界。」


    兩人暫時陷入了沉默,她們相互望著對方,相互探尋著隱藏在對方瞳孔深處的情感。簡直就像是,想在對方眼中找出自己的心願般。


    最終,先瞥開視線的是維莉蒂。女騎士嘴角勾起一絲似傷腦筋般淡淡的笑容,說:「……貝蒂,我們是朋友吧?」


    「不。」貝蒂搖搖頭,「是摯友啦。」


    她同樣露出淡淡的真切微笑。


    維莉蒂似鬆了口氣,神情鬆緩了下去,語氣緩慢地說:「我不覺得她是會做出那麽慘無人道的事的人。」


    貝蒂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似放棄般呼了口氣。


    「……我明白。雖然那人說是要令曆史線崩塌,話聽上去很是危險,但她並不是馬爾姆斯汀那種狂人。畢竟她明明擁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卻還用這種迂回的方法,小心地維持著我國與他國之間的平衡。」


    盡管神色中有著幾分不情願,但貝蒂還是對維莉蒂點了點頭。


    「那人大概也有用她的方法,顧慮著這條曆史線吧。雖然她那無比扭曲的性格,我是真的擁護不來。」


    貝蒂再次重新望向女騎士,眼神嚴肅,對她說。


    「維莉蒂,我不希望與你站在對立麵上。」


    「我也是。」


    「日後有緣再見。」


    「嗯。」


    在簡短地道別一句後,貝蒂和我邁步離去,後背一直都能感受到維莉蒂的視線。


    離開迎賓館後,我和貝蒂默默地走在宗塔區域。走在我身旁的貝蒂,與其說她此時心情不好,不如說她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她思考得極為認真,使得我莫名失去了開口的時機。


    沒多久,我們來到了一座位於該區域中央的簡陋公園。公園周圍布置著綠葉叢生的矮樹籬笆,廣場中央挺立著一顆格外引人矚目的大樹。


    據說那棵樹,是大海另一端的遙遠島國贈送的。樹上每個枝頭都盛放著美麗的花兒。一陣春季暖風吹過,淡紅色的花瓣猶如飄雪般翩翩飛舞。


    樹下,貝蒂忽然停下腳步。在翩翩飛舞的花瓣當中,她抬頭仰望上方。透過樹枝隙間望見的天空,無比湛藍且澄清,溫暖的春季陽光自天際灑滿世界。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神傷。


    我撓了撓頭,開口說道。


    「───別強撐著了。」


    貝蒂驚訝得眼瞳微睜,轉頭看向我。最終,那表情變為哀傷的微笑。


    「……你的直覺居然這麽敏銳,還真教人有點意外呢。」


    「一般般吧。」


    我瞥開視線,聳了聳肩。


    「你的摯友哀德菈喪失了記憶對吧。」我說,「跟剛才那個聖女說的什麽曆史線的崩塌毫無關係。」


    「或許吧。」貝蒂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無力。


    ……我想,這事大概並不存在什麽道理。


    她或許還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吧。


    成就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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