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間就這麽沉默著。雲光啟拋出誘餌,隻等著雲落的反應。進一步是真,退一步是假,雲落心裏沒了主意。而在這亦真亦幻的處境裏,繭房中被層層裹住的事實,全憑他信或不信。可往往什麽聲響也沒有的沉默才最可怕。這像默認,將所有的情緒堵回心裏去,再慢慢在密閉的環境裏將人一點一點蠶食。“不可能!陸安歌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雲落終於按捺不住,近乎聲嘶力竭地否認,“他知道一旦定了死罪我也無法獨活,他不會這樣做的!你叫他回來,我和他當麵對質!”曾經信誓旦旦地說「如果我和顏言也不站在你這一邊,聯邦就真的完了」的陸安歌,不可能就這樣拋開他和顏言,一聲不響地消失、離開、叛國,再與他為敵。冰涼的針頭刺入血管,將肌肉鬆弛劑緩緩推入體內。雲落漸漸失了力氣,卻依舊倔強地進行著無用的掙紮。不過皆是無聲又無用的抗議。直到喉嚨都近乎嘶啞,他終於在雲光啟的眼底看到一絲狀似鬆動的神情。他燃起希望,轉瞬又在雲光啟背過身去的話語中破滅:“陸安歌確認叛逃,目前已在全聯邦範圍內發起搜捕。理論上,若遭遇拒捕,可以當場無條件擊斃,”雲光啟聲音一頓,“為了防止之後的行動對你造成傷害,必須這麽做。”“有區別嗎?聯邦曆史上嚐試解除連接的,哪一個活下來了?早死晚死的區別而已,何必這樣費事...”雲落的聲音降下去,近乎沉默之時再次開口,“搜捕陸安歌的行動讓我參加。如果...我活著的話。”換來的卻是斬釘截鐵的拒絕:“不行。有其他的任務安排給你。”雲落隻剩一聲冷笑,連所謂的任務是什麽也無暇關心:“叛國罪以往都審判多久,三年還是五年?可現在甚至連個證據都拿不出來,就輕易給陸安歌定了罪。他是得罪了誰,要落個這樣的下場?”“雲落,”雲光啟欲言又止,“不要亂講話。”【作者有話說】請投投海星、點點收藏、寫寫評論,一鍵助力小雲順利渡劫!彌隅:你要不要臉消費傷員?.....好,行,你護妻你有理,我走。(黯然離場。小雲媽媽愛你。)彌隅:有完沒完你走不走?(...qaq)第30章 劫章前預警:這章小雲很痛...接受不了的請輕輕跳過...別罵,作者是親媽,指天發誓...雲落的表情映在雲光啟麵前的微型顯示屏上。那是這麽多年來,雲光啟首次在自己兒子的臉上見到這樣的神色。絕望、無助、難以置信。雲光啟的心裏跟著一痛。從小將聯邦軍隊當做信仰的雲落,此時終於在滿臉的痛苦中浮現出一絲動搖的神色。父親親口宣布了摯友的罪狀,告訴他陸安歌其罪當誅,絕不可饒恕。而他若想要免遭連坐,唯一的辦法,是去麵對另一個可能喪命的困境。雲光啟閉上了眼,垂落在身側的五指甚至有了片刻幾不可察的顫抖,隨即又和話音一起恢複了平靜。他的聲音再次變得冷酷,一如年輕時在外星係征戰時那樣果決,對冰冷的機器下達了命令:“動手吧。”手腕被放了一隻下來,雲落嚐試尋找破解的方法,奈何在鬆弛劑的作用之下,根本無計可施。那一管藥劑的作用漸顯,雲落渾身的力氣被一點一點抽走。一束紅色的激光於身側出現,靠近他的手腕。利落閃過,在通訊器的表麵留下一道切痕。而後機械臂抓住被切開的邊緣向上掀起一角,隱約可見有絲狀物叢生,穿過雲落單薄的皮膚,與通訊器相連。這東西太久不曾從雲落的腕子上摘下來過,幾乎已經和皮膚融為一體。精鋼打造的東西被掀到一定的角度,而後像卡住了一般,卻是怎麽也不動了。機器無情,不顧雲落皮膚下仍在躍動的脈絡,開始蓄力。與通訊器相連的那一塊皮膚被生硬拉扯,那氣勢仿若要將他活剝。機械臂換上一把鋒利短刀,鑽進人體與精鋼緊貼的縫隙,而後利落地一劃。皮肉分離。原本隻能翻開刁鑽角度的通訊器,終於沿著正中的那一道劃痕,敞亮向兩側完全打開來。精鋼的內側分布著零星的皮膚組織。根植於他體內的那些絲狀物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見狀向更深處縮了回去。豆大的汗珠從雲落的額前滾落,砸穿了地麵上的一滴血。上齒在下唇上咬出了深痕,卻依舊不聞他喊出一聲痛來。雲落的手臂上已經糊滿了血,機械臂卻依舊張牙舞爪,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紅色激光再次靠近,視雲落的手臂如已然破碎的通訊器,徑直對著軟組織又劃下去。機械臂沿著切口的縫隙插入、向兩邊擴開,露出鮮紅的血肉組織。原本光滑的皮膚一下變得空洞,機械連接端滿是泛著綠光的纖維,與雲落的血管三三兩兩地糾纏在一起,絞成一股,周遭的血色因為這一片綠色的熒光而變得可怖。機械爪又伸過來,五指張開,硬生從雲落的手腕上將那已是一堆廢鐵的通訊器拎了起來。那團簇在一起的仿真纖維神經連帶著被拎起來懸在空中,像糖漿掛出的細絲,晶瑩剔透。痛感又被放大,全身的神經幾乎都因這一下遭受牽連,仿佛要將他的靈魂抽吸離體。雲落脖頸上已滿是暴起的青筋,額頭被冷汗浸透。鬆弛劑依舊在發揮效用。痛到想要大喊,喉嚨裏卻像灌了鉛;想握拳奮起,手指卻絲毫不聽使喚。機械臂鋒利的刀刃在此時對準了連接點,毫無感情地起落,斬斷了懸空的熒熒綠瀑。雲落被抽離到一半的靈魂仿佛被一雙大手狠狠推下,得以歸位。一直以來,陸安歌的蹤跡隻隱約在腦海中如幻影,而經這一遭後,終於徹底如同虛妄的泡沫,被這一刀砍得煙消雲散了。機械臂功成身退,緩緩消失在雲落漸趨模糊的視野裏。痛意在此時終於開始真正地蔓延,從所有神經束的末梢細密鑽出,一波波接連襲來,像不知好歹又不覺疲倦的蟲,誓要將他噬空。雲光啟負手而立,舍不得轉過身去看上雲落一眼。良久,身後除了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和極其偶爾才會漏出一聲忍耐的痛哼之外,安靜至極。電子鐐銬的桎梏解除,雲落仰躺在操作台上,還吊著最後一口氣力,忽覺這二十三年的時光,如一場虛空大夢。他稍稍動動負傷累累的手腕,痛感鑽心,隻能勉強抬起來一半。眼神盯住天花板一動不動,連一聲輕蔑的歎息都五味雜陳還活著。竟然還活著。還好...還活著。有人重新進入審訊室,推著移動醫療設備,看樣子是領了命令來為他處理傷口。雲落頭偏向一側:“滾遠一點。”靠近的兩人皆是一愣,轉頭又得到雲光啟的示意。想想雲落少校入伍這麽多年來從未發過脾氣,想來是疼痛難忍,影響了情緒。於是又繼續向前靠過去。雲落卻從操作台上挺身奮起,費力抬起才被處理過的那隻手臂,指向來人:“我讓你們滾遠一點是聽不見嗎!?”高溫激光暫時將創口捏合在一起,如此大幅一揮,又倏地迸裂開來。如注的鮮血終於尋到了出路,噴薄而出,被困在縱深的傷口裏,像一汪鮮紅的潭。他跳下操作台,咬牙壓下傷口迸開的痛楚,話音似乎都跟著一抖:“讓開。”【作者有話說】為了回饋廣大新老讀者!這一章是加更!嘻彌隅:你為什麽專挑這一章加更,故意的??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啊,碰巧、碰巧...彌隅:打算讓我lp疼幾天?等周四出了榜單就...立刻安排!你不是陪在病房嗎...你多陪陪。彌隅(─━ _ ─━):。(默許)。好好好,好好培養感情嗷~~~第31章 三分之二那倆人又朝他的身後望了一眼,似是再次接收到了肯定的指令,這一次爽快地為他讓出了前行的路。雲落將手臂放下,那些鮮血受到重力吸引,從那一處血窪裏溢出,一路蜿蜒而下,滴落在他腳邊的地板上。“如果陸安歌真的叛國,我會親手抓他回來。但如果這是有人強加給他的罪責...”他背對著雲光啟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說,“他出了什麽事,我不會原諒你們。”他的措辭是,“你們”。雲光啟心下一驚,方覺雲落其實早就知曉得七七八八:“你...”“雲老爺子這樣決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們是我的長輩和上級,於情於理我都不會問、也不該問。”雲落拖著虛弱的腳步走到了禁閉室的門口,壓低了聲音,聽不出是說給雲光啟還是自己聽,“我現在,隻剩下三分之二了。”話音落地,他推門離開。雲光啟目送雲落從視野內消失。腳步聲漸行漸遠,是從未有過的虛浮。他心中的情緒漸趨複雜。雲落有一個最易受創的身份,卻兼具一顆最堅強、最固執的心。從未能分化成alpha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身在雲家,要麽死在同姓兄弟姐妹的手裏,要麽死在訓場上。他選了後者。事實上,他的確數次行至瀕死的邊緣。或許是性子太倔,連地下那位也不收,要他回人間再幾經曆練。他這一生的好運氣都用在保命上。雲光啟親眼見過他的數次生死掙紮,心如明鏡。此時卻放任唯一的兒子變成這副虛弱的模樣,要他再去叩響那道鬼門關,祈禱那邊再次將他退還這人世間。他這個聰明的兒子其實什麽都知道。知道他這個做上將的父親,也有不得不服從的命令,和不得不聽命的人。有些事他在兩難中無法對雲落開口,隻能等尚且年輕的他自己去發現、去痛苦,再去自己做出抉擇。他望著雲落留在地上的那一攤血出了神,而後終於明白「三分之二」意味著什麽。陸安歌、顏言和雲落,情比金堅,彼此的信任一旦建立,沒有任何外人能夠介入、破壞。這構成了雲落短短二十三年來的全部。因為另兩個人,在近乎拚了命的訓練裏,他開始留一分餘地。他變得惜命、小心翼翼,隻因為他自己也是那之中的三分之一。無論少了誰,都不再是完整的他。而陸安歌一旦被扣上了「叛國」的帽子,就算還有命活著,也一輩子都無法再回到s區來。對雲落來說,與訣別無異。如今隻剩下顏言,三角結構缺失一塊,不再穩固。如若風雨來,便搖搖欲墜。他從不抗命,將服從刻在了骨裏,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近乎完美到找不出一絲瑕疵。步步為營行經一路,不過是為了每一個三分之一。或許曾經是四份,雲光啟堅信。盡管遭到排擠,盡管在雲峰的眼裏不值一提,雲落始終想用這樣的方式,證明他在雲家裏的價值。隻是在發現這個姓氏可能與陸安歌站在了對立麵的時候,這兩者之間該如何取舍,或許在剛剛遭受那些疼痛的同時也有了輕重。雲光啟長歎口氣,攤開手心,裏麵赫然躺著一塊金色的懷表。款式老舊,表蓋上的刻字已經有些模糊,但依稀還能辨認出來,是個「陸」字。他按開頂部的按鈕,表蓋彈起,露出一張那三個年輕人幾年前的合照,背景是酒莊的葡萄園。照片已經被氧化得有些泛黃了,那時接近三人成年的日子,alpha和omega相繼完成了分化,隻有雲落依舊還在苦苦等待,所以照片裏隻有他一人是愁眉不展的模樣。雲光啟五指收握,將表蓋在掌心合上。舊物難歸於原主,而交予雲落的時機,還尚未成熟。雲落猝然間倒吸一口冷氣,那股令人頭皮發麻的窒息感如潮水般來,又隨著這一口新鮮空氣如潮水般消失。他睜開眼,入目皆白,消毒水味灌入鼻腔。病房內的窗簾被拉得嚴實,無法判斷具體時間。受傷的手腕被固定在床側,纏滿了白色的紗布。大概是後來治療時又上了麻藥,雲落試著輕輕轉了轉,毫無痛覺。有人趴在床邊,臉埋進胳膊裏睡著,隻露出了頭頂的黑發。雲落以為是顏言,下意識伸手撫上去。他歎口氣,開始思索該如何解釋這些早晚要瞞不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