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區不定期的空投裏總有各種見所未見的新鮮玩意兒,一群人為了那些東西搶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常有,彌隅從未參與過。擁有過一次就會有無盡的欲望,一旦後麵再無法擁有就會產生妒意,開始手刃同伴、拉幫結派。而空投下來的東西更是總比哄搶的人頭少上那麽一些,以此更顯得物資彌足珍貴。都是人心罷了。一邊被人心操控,另一邊玩弄人心。什麽時候看透的這些,十二歲、十五歲或是更早,誰還記得。但自從那以後,他自己不去搶,卻有人替他去搶。幾歲的小家夥仰慕英雄,於是身體力行。個子一個比一個矮小,卻在人群裏自如穿梭。身高馬大的成人廝打在一起時他們總能瞧準時機,將地上散落的東西趁機拾起來,用衣襟裹住,拔腿就往回跑。三臉灰撲撲地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將撿得盆滿缽滿的東西在麵前攤開。四個人麵麵相覷,如開盲盒。“這個給你,彌隅哥。”彌久從一堆攤開的東西裏撿起一顆糖果,遞給彌隅。彌隅盯著東西沒有伸手:“你知道這是什麽?”彌久搖搖頭:“不知道。聽之前搶到過的人說,是甜甜的。”“隻有一顆?”彌隅問道。麵前三顆腦袋齊齊點了點。“那你給我?”“因為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我們怕吃過一次上了癮,到時候如果搶不到,就會很難受。但彌隅哥不一樣,彌隅哥不論如何都能控製住自己,所以你替我們嚐一嚐,告訴我們是什麽味道,就當我們吃過了。”彌隅愣了會,然後將那顆糖接過來收進衣兜:“我也不吃,給你們存著。等存夠數量了再一起吃,也不用擔心會被吃光了。”再之後投放物資的時候,彌隅罕見地帶了一身傷回來,還有四顆糖果。據說,那是那一次的投放物資裏,所有甜味的食物。這樣的情況又持續了幾次,一向不聞不問的彌隅突然參與進來,以無人能敵的武力值打服了所有人,要求僅僅是要他們在每次投放物資的時候,上交所有糖果。和醫療藥品及充足的食物比起來,這些中看卻不果腹的小玩意實在微不足道。沒有人知道彌隅付出這樣大的代價為何卻隻提出了一個這樣好滿足的要求,隻是沒人覺得吃虧,於是便都欣然接受。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彌隅那裏存下來的糖夠了數。從四個人圍在一起、第一次一起正式拆開糖果的包裝,暢享甜蜜滋味的那個晚上開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開始變甜起來。落後的f區、難見的日光、短暫的生命、不知何時降臨的死亡...那些經久積聚的恐懼,原來都抵不上一顆糖融在嘴裏。彌隅被雲光啟帶走的那個下著雨的深夜,小孩子都擠在一起睡了,他不忍叫醒,於是要雲光啟派一人去給那幾個小家夥帶話,告訴他們剩下的糖果被放置在哪裏。他沒想到雲光啟言出必行,本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話,竟真有人替他捎了過去。這糖還當真讓彌久給找到了。“誰說不能吃的,”彌隅拾起一顆,撕開包裝放進嘴裏,“隻是化過了而已,還是甜的。”有液體順著臉頰滾落到彌隅的嘴角,他伸舌舔進嘴裏,甜裏又多了幾味鹹。“那就好...”彌久費力地抬眼看看一旁的顏言和雲落,“這是彌隅哥到s區之後新交到的朋友嗎?”雲落一怔,他的確應該慎重地想一想,自己與彌隅之間的關係,究竟夠不夠格稱一句朋友。但望著那雙含光的眼睛,他還是不由自主點了點頭。那種光芒他見過,小孩子眼裏都有,年紀大了,就會慢慢暗下去。難得的是,十幾年的光陰都沒能磨滅彌久眼裏的那束光,雲落覺得不可思議。他笑笑,似是在交代最後的遺言:“兩位哥哥,以後可不可以拜托你們...做彌隅哥的家人?”三人皆是一愣。“我們會和荒生在另一個世界團聚,這裏隻剩彌隅哥一個人,他又要像以前那樣孤獨了。”彌久向雲落伸出了手,似乎猜到了他的身份,語氣裏多了一分恭敬,“您介意我觸碰到您的衣服嗎?很帥氣的軍裝,應該很貴吧?”雲落從沒設想過這樣的情景。此前對f區所有的了解都源於耳聞與教材,s區的精英教育下人與人之間的差異被潛移默化地放大,雲落此時才意識到,他那些先入為主的優越和自大,不過都是這些認知所設下的圈套和陷阱。他以為f區的人都低劣、卑鄙,因為惡劣的環境裏養不出像樣的人,這一點根本無需懷疑。可他忘了還有夾縫裏求生的雜草,哪怕沒有光和水,也依舊頑強地活著,不為報複命運的不公,隻為了能和身邊的另一株雜草相互依偎著,順利地過完自己的一生。盡管彌久的身上鋪滿了灰,卻依舊能看出他身上的衣物極盡樸素,甚至分不清經曆過多少次的縫縫又補補。顏言和雲落站在他的麵前,不知要比他要光鮮上多少倍。可彌久望過來的眼神裏沒有憎恨、沒有嫉妒,更沒有自卑自賤或哪怕一絲局促。他的語氣真誠而信任,不摻一絲雜質,捧一顆真心給他們,希望為彌隅在未來換取一個新的歸宿。雲落的眼睛還沒酸完,鼻子又開始止不住地泛酸。他將身上的軍裝脫下來,蓋在彌久已經滿是灰塵的身上:“你喜歡,就送給你。”“您和彌隅哥一定關係很好,是嗎?”雲落突地抬頭,與彌久對視。兩雙眼,一雙幹淨,一雙錯愕。他不知道彌久為什麽這樣突然問他。彌久艱難地將頭埋進那件昂貴的軍裝裏,輕輕抽動鼻子。似是確認過一番後,對雲落說:“您身上有彌隅哥的味道。”三人行動,他的beta身份已無需再向誰保密。於是在收拾行李時,他連順手帶上那瓶香水的想法都沒有。他本身是一張白紙,沒了信息素香水的庇護,身上沾上彌隅的信息素味道,一點也不奇怪。彌久的下一句話卻在幾人的神經上炸開:“和當初荒生帶彌隅哥回來時,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作者有話說】九子正在絞盡腦汁想新文案中,今天沒啥要在這說的,劇情有點沉重,小劇場都想不出來了。頭好痛啊,應該是要長腦子了吧orzzzzzzzzzzzz。所以,請大家來說吧! kkkkkkkkk(好狡猾的騙評論手段。第72章 何以為家“什麽?”彌隅也一瞬錯愕,“當時你那麽小,會不會記錯?那時我還沒有分化,不會有信息素的味道在身上的。”“不會的,小孩子的嗅覺很靈敏的,就是普通的氣味,不是信息素。”彌久虛弱搖搖頭,笑著對他說,“我們都是beta,聞不到信息素的。彌隅哥,你是不是alpha當久了,把這個都忘了?”彌隅經這樣一提醒,才回神:“哦、對,是,你不應該能聞到信息素...那你聞到的...是什麽味道?”“一點點甜、一點點苦...”彌久臉上現出些為難神色,“我...描述不出。但我能確定,就是當年你身上的味道你們兩個身上都有,肯定不會有錯。”彌隅與雲落一起蹲在地上,沉默地對視,眼神中交換過千言萬語,萬般思緒交匯在一起,擰成一股曾經見過。甚至不隻是見過。彌久的聲音再次輕輕響起,打破短暫的靜默,似是對他的提醒:“您還沒有答應我。”答應什麽?雲落的記憶即刻開始回溯,找到這個問題的源頭彌久請求他和顏言,問他們能不能做彌隅的家人。他的頭低下去,說不清此時為什麽要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許下這樣一個承諾,可他就是這樣說了:“好,我答應你,彌隅哥哥不會沒有家。”彌久想抬起手,可費盡力氣也隻能勾起手指而已:“你不許反悔。”雲落將手靠近彌久的手,替他擦淨指間的泥土,而後也彎曲手指,與他的疊在一起。“哥哥,”他問雲落,“聽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朋友家人抬頭就能看到他,是真的麽?”雲落抽抽鼻子,笑著哄他:“是真的。”“可f區沒有星星,我們也無法成為s區的星星。”彌久的話音終於變成了吐息,“但我們會想你。看不到星星,也不要忘了我們,彌隅哥。”不等彌隅的回應,勾著雲落的手指沒了力氣,漸漸鬆了開來。雲落伸手想抓,卻沒來得及,眼看著那隻瘦得有些嶙峋的手垂落在地上。彌久走了。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嘴角是勾著笑的。他將這個表情,永遠留在了這個世界上。彌隅雙膝跪地,視線落上彌久那隻手,動作凝滯不再動了。他沉默很久,有液體再次從他的眼眶中掉落下來,“啪嗒”、“啪嗒”地,漸漸在膝邊聚成一灘。彌隅的淚落得很安靜,不一會停了,他抬手擦擦眼睛,又開始徒手去挖彌久周邊的碎瓦。他企圖將壓住彌久一條腿的水泥板搬開,可那東西實在太重,他用了力也依舊紋絲不動。雲落到另一側去,找到一個方便受力的位置,和彌隅對視的那一眼,默契無聲滋長,重物被兩人合力掀開。彌隅的雙手幾乎是顫抖著,將彌久從那個黑黢黢的三角空間裏拖了出來,小心放平在地上。雲落看著彌隅伸出指腹,一寸寸擦淨了彌久沾滿髒汙的臉,又撣掉他頭發上的灰塵。他有些瘦得過分了,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該有的身材,雲落的外套搭在他的身上,下擺竟直逼膝蓋。做完這些,彌隅起身,順著剛剛彌久指示的方向,走到角落,又徒手開始不停地挖起來。雲落不發一言,和他一起挖。被移開的磚瓦在一旁堆成了小山高,層層廢墟下終於露出了第二人的胳膊。彌隅手上的動作倏地加快了些,嘴裏輕喚了一聲某個名字,好像是前不久才被提及過的“阿遠”。頭頂卻在這時又傳來了戰鬥機的轟鳴,聲音漸大,似乎目標明確地直指他們所在的位置而來。守在門口的顏言跑進來:“有轟炸機!這裏待不了了,要盡快撤離!”彌隅卻置若罔聞,隻是機械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雲落拉他的胳膊:“彌隅,要走了。”彌隅用了力氣,雲落拉不動他,隻聽到他仿佛失了神一般的呢喃:“我要把他們和荒生葬在一處...”聲音越來越近,不知道附近什麽位置被丟了一顆炮彈,一聲巨響,震波傳過來,雲落險些一個趔趄。扯胳膊沒有效果,他攔腰將彌隅向出口的方向拖去:“再不走你也要死在這裏!他們需要你陪葬嗎?他們需要你去報仇!別犯蠢了彌隅!”轟炸聲越來越大,他甚至不能確定他喊出的話能不能被彌隅聽到。禍不單行,就在他和彌隅僵持之際,一顆子彈劃破了空中的塵霧,貼著彌隅的耳朵,打進兩人麵前的水泥牆體。雲落拽他:“起來!”那些子彈依舊在陸陸續續地打進來,無一例外地落在了同一個位置。比起冒犯,更像是一種警告。彌隅終於回過神,起身擋在雲落的身前,將人拉到射擊方向的死角。槍聲果然停了。顏言在樓外的空地不停地催,招著手,聲音完全消失在硝煙裏,隻能看清開開合合的嘴型,大概是在叫他們快些。彌隅被雲落拉起手腕向外跑,邁開步子前,又向地上躺著的彌久望了一眼。幾乎是他們才跑出那棟樓的一霎那,頭頂一陣陰影掠過。彌隅腳步一頓,還要回頭去看,被雲落從身後撲到在地上。轟然一聲巨響,那聲音昭示著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水泥大物終於徹底倒塌,淪為廢墟。也意味著...彌隅從雲落的臂彎裏起身,無暇顧及落了滿身的塵與土,隻剩一臉茫然,望著眨眼間化為齏粉的棺材樓。他痛心、懊悔,一拳一拳砸上鋼筋水泥,指骨又破了皮,混著血汙、泥土,喂滿了塵。他頹然跌坐在地上,最終還是沒能帶那三個孩子出來。沒機會和荒生同葬於一塊土地,就此長眠於曾經的住所下,也算回了家。可何以為家。從這一刻起,他沒有家了。雲落第一次如此直觀地麵對彌隅的悲傷。此時麵前跪坐的人,和每每提起要回到f區、屢敗屢戰堅持著的彌隅相比,天差地別。他仰頸望著天,喉嚨裏擠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而後又垂下頭去,悲慟聲淹沒在遠處又燃起的炮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