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綏音猶疑地看向他,有些不安,沒出聲。“你知道嗎,”徐可陽湊到他耳邊,幾個鏡頭對著,阮綏音沒辦法閃避,隻能僵在那裏。“前兩天,我家的傭人整理出了一堆歌唱比賽的獎章和獎杯,它們被扔在雜物間,和一堆無關緊要的垃圾一起。”徐可陽關了麥克風,用隻有阮綏音能聽見的音量在他耳邊開口。“然後我才忽然想起,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那麽喜歡唱歌,更沒閑心去參加什麽比賽。”“隻是看到你望著歌唱比賽海報時候那種憧憬的眼神,我突然就來了興趣。”徐可陽平淡地敘述著,目光幽幽的,“大概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要得到,不僅要得到,還要看著你一無所獲,我真的樂在其中。”阮綏音眼睫顫了顫。“就像現在,其實我也沒有那麽想參加信鴿匯演,可看到你這麽想參加,那我…”徐可陽沒說完,輕笑了一聲,在別人看來,他們像是在說什麽有趣的悄悄話。阮綏音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無措地看向徐可陽。徐可陽喜歡他這種表情,像貓爪底下的一隻老鼠,弱小、可憐,絕望憤恨卻又毫無還手之力,和以前一樣。這麽多年,阮綏音搖身一變成了眾人矚目的大明星,但在徐可陽眼中他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被自己踩在腳底下的可憐蟲。而這樣一個軟弱得令人生厭的孤兒,卻頂著那個比陽光還要明媚的顧望景的身份一路走到今天,擁有了如今的一切。徐可陽恨顧望景的死,但他更恨顧望景人都已經死了,還要被奪走身份、被另一個人所取代。顧望景是在12歲生日那晚車禍去世的。彼時徐可陽一路殺進了聯盟小提琴總決賽,而在最後一輪比賽的那個夜晚,他隻希望顧望景能到場,甚至任性地替顧望景推遲了他本該在那晚舉辦的生日晚宴。因為在最初他隻能拉出十分枯澀、更沒有音準可言的拉鋸聲而被所有人嘲笑沒天賦的時候,隻有顧望景趴在窗台上:“你拉得真好聽呀”那是個夏日午後,牆外陽光透過藍花楹枝杈投下星星點點的金色光影斑駁在他精巧的白皙臉龐上,臉上真摯的神情甚至讓徐可陽差點忘記了自己從頭偏到尾的音。“我最討厭別人騙我。”即便是善意的謊言。徐可陽揚起下巴,冷冰冰道。顧望景有些委屈地癟了嘴:“可是…我真的……”“他是真的覺得很好聽啦!因為他…是個音癡!哈哈哈哈哈”“你很討厭誒!見一個說一個……”顧望景白了那男孩一眼,又彎起眼睛轉向徐可陽,“我是顧望景!你叫我小望就可以啦!”自視甚高的徐可陽覺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需要顧望景。徐可陽沒想到在來看自己比賽的路上,顧望景會碰上闖紅燈的醉駕司機。最後徐可陽拿到了金獎,而顧望景死得慘不忍睹,那張精巧的臉蛋血肉模糊,阮薇去認的時候看了一眼就哭暈過去,顧聞景也生了一場大病,整個顧家上下都沉寂了數月。愧疚懊悔的情緒發酵成了無處宣泄的恨,看著醉駕司機被送進監獄,這種恨卻並未消減,然而徐可陽還沉溺在悲痛中時,顧家卻為了慰藉精神失常的阮薇,接回了一個與顧望景長相相似的孤兒,讓他頂著顧望景的身份生活。顧望景是徐可陽的鎮靜劑,產生依賴性之後又撤走不可或缺的藥,人就會原形畢露、甚至變本加厲。所以在開學那天,看到阮綏音頂著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站在講台上向大家鞠躬,怯生生地自我介紹說“大家好,我叫…顧望景”的時候,徐可陽發瘋了。他凶神惡煞地撕咬這個妄圖取代顧望景的替身,歇斯底裏地警告他不要再挑戰自己的底線,或許是因為太愛顧望景、也太恨自己了。徐可陽並不是很突然地就變成了一個惡魔,他一直都是。隻不過沒了顧望景,他索性毫無顧忌地露出了尖銳的爪牙,以一種最殘酷的方式為他摯愛的天使哀悼。偏偏是阮綏音。顧望景是個連校園大合唱都不會參加的、不折不扣的音癡,可頂替他的阮綏音卻是個聲動梁塵的人間夜鶯。多可笑。徐可陽又怎麽可能安然地看著他在那麽大的舞台上放聲歌唱。他獰笑著摟住阮綏音的肩膀,嘴唇一張一合,仿佛要吐出毒蛇的信子:“那我當然不能讓你如願啦。”他什麽都不要,他隻要阮綏音一無所有。第0033章 你不是真正的快樂傅斯舟到家便敲響了阮綏音的房門,想和他聊聊信鴿匯演的事,卻沒得到回應。“阮綏音。”傅斯舟出聲叫他。裏麵過了幾秒才傳出聲音:“有事嗎…?”“嗯,我們聊聊。”“你直接說吧…”阮綏音手扶上椅子卻站不起來,甚至有些沒力氣說話了。傅斯舟莫名有種不好的感覺:“……你先出來再說。”裏麵沒聲音了,傅斯舟越發心焦,重重敲了兩下門,拔高了音調不容抗拒道:“阮綏音,出來,現在。”仍然沒動靜,過了約莫一分鍾,傅斯舟正打算直接破門時,門卻突然從裏麵被打開了。阮綏音有些脫力地倚著門框,紅腫的眼睛血絲密布,在慘白的臉龐映襯下顯得有些人,他甚至沒穿鞋,隻是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傅斯舟一把抓起他的手查看他的手腕,之前的疤痕已經淡去了,皮膚光潔平滑,沒添新的傷。傅斯舟有些詫異,他對血腥味很敏感,阮綏音身上分明有什麽,但他什麽也看不見。“沒事嗎?”傅斯舟深吸一口氣,問。阮綏音咬咬牙:“……有事。”或許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對各種各樣的人說“沒事”,現在他突然就沒有心力再強裝了。“關於信鴿匯演。”阮綏音聲音很輕,卻鄭重其事。“難不成,”傅斯舟扯扯唇角,有些好笑地看著看上去一本正經的他,“你是在擔心自己不能參加?”阮綏音沉默,傅斯舟還是忍不住笑:“別說他們現在是要從整個亞聯盟選出至少三位藝人,就算隻選一個,也一定會是你。”見阮綏音凝重的神色並未緩和,傅斯舟又說:“老實說…你對自己的定位是不是不太清晰?還是說…發生了什麽事?”聞言,阮綏音縮了縮脖子,匆匆瞄了傅斯舟一眼,仍然沒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問了句聽上去很幼稚的話:“你可以保證…我一定能參加嗎…?”傅斯舟頓了頓,事實上他的確有能左右演出人選的能力,但他認為自己不需要去運作任何,阮綏音也一定會被邀請,他不明白阮綏音為什麽這麽不安。耳朵突然捕捉到零碎的啪嗒聲,傅斯舟原以為是阮綏音的眼淚,可餘光卻突然劃出點滴的鮮紅,傅斯舟垂眼看下去,鮮血順著他睡袍下裸露的小腿往下流,洇到雪白的白鬆石地板上,分外刺眼。“你在流血。”傅斯舟說。阮綏音沒反應,隻是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再次問道:“你可以保證嗎…?”傅斯舟微微皺起眉,他從不輕易做出承諾,但這件事在他看來已然是板上釘釘,不會有什麽意外。因此他沒怎麽猶豫便很快答:“我保證。”阮綏音鬆開了他,還在發愣時,傅斯舟已經勾著他膝彎把他抱起來放到了書桌前的椅子上,蹲下身。他滿腿都是血,甚至沾染到了睡袍的衣擺,傅斯舟伸手時,他也沒躲閃。小心翼翼撩起他衣擺、看見他大腿內側的數道傷痕時,傅斯舟不由地一陣心悸。不是那種叛逆少年小打小鬧的劃破個皮。有的已經結了痂,但仍然能看出傷口很深,而現在一直在流血不止的新傷與之前的幾道割傷不同,像是用他拆信那把小巧卻足夠鋒利的裁紙刀刺進去的。“你是想死嗎。”傅斯舟嚴肅地問。阮綏音不回答他,隻是呆呆地望著虛空,傅斯舟沒辦法,出去拿了醫療箱回來給他處理傷口,還不忘拆開他書桌上的幾封信塞到他手裏。陳帆跟他說如果阮綏音心情不好就給他看粉絲的信,傅斯舟對此深有同感,現在立刻生硬地照辦。“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事,你的粉絲會多難過。”傅斯舟用鑷子夾起酒精棉想替他消毒,一時卻不知如何下手。傷口的位置有些尷尬,但阮綏音並未考慮過這些。隻是被傅斯舟斥責過後便選擇了一個絕對不可能會暴露在別人眼前和鏡頭下的位置,也沒想過會有眼下這處境。最後傅斯舟隻能抓著他小腿架到自己臂彎裏,略微分開了他兩條腿,強行拋開一些不合時宜的雜緒,迅速且熟練地處理。處理傷口什麽的都是在軍團那幾年無師自通的技能,但自己是皮糙肉厚,不像阮綏音這風一吹就要倒的身板。傅斯舟指腹粗糲的槍繭摩過皮膚,在傷口周圍帶出酥癢的觸感,酒精洇入傷口的刺痛感隨之傳來,阮綏音無意識繃緊了身體,垂眼看向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傅斯舟,額角滲出了冷汗。坦白說,習慣了仰望別人,習慣了被別人高高在上地蔑視,如今有人願意為他屈身,他反而會覺得非常不自在,就像裹了一件麻繩編的衣服,渾身都刺撓。“原來你還知道疼。”傅斯舟不冷不熱道。阮綏音沉默著,等著他繼續發表他斥責教訓的長篇大論,等著他批評自己自私自利、任性無度,但是沒有。“阮綏音。”傅斯舟隻是越想越後怕,認真地問他,“你是不是想死?”阮綏音垂著眼:“……沒有。”傅斯舟鬆了口氣。的確,想自殺的人不是這樣的。他還會拽著自己的衣袖求一個承諾,還會不安還會沮喪,就說明還有期待、還有冀望。“你沒有別的要說了嗎。”阮綏音無力地開口。傅斯舟不解地抬頭看他,“你想要我說什麽。”阮綏音沉默了,傅斯舟又開口:“為什麽那麽想參加信鴿匯演。”“那是…我可以走上的最大、能讓更多人看到我的舞台…”“所以呢?”傅斯舟仍然不明白,“你現在已經是亞聯盟的頂級歌星了,你有很多粉絲、很多”“不夠。”阮綏音緊盯著他,聲音有些沉。傅斯舟扯扯唇角,許多人說自己是個十足的野心家,但在他看來,阮綏音比自己更有野心。“我還想要…”阮綏音又開口,總是輕飄飄的聲音第一次顯得篤定,“更多的愛。”傅斯舟敢肯定,隻要阮綏音想,他可以憑他的美貌、歌喉、家世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可他想要的卻隻是愛而已。“你知道的,所有人都會愛你,不是麽。”傅斯舟笑笑。“所有人…嗎…?”阮綏音緊盯著傅斯舟的眼睛,而傅斯舟專注於替他處理傷口,沒能注意到他眼裏流瀉出的、貪婪的光。更忘了“所有人”也包括傅斯舟自己。“別懷疑,你一定會站上那個舞台,得到所有人的愛。”傅斯舟替他纏好繃帶,把他從椅子上抱起來,“所以現在什麽都不用想,先好好休息。”被他放到了床上,阮綏音卻攀著他的肩膀沒鬆手。“怎麽了。”傅斯舟扶著他後背,手掌觸到他過分凸出的脊骨和肩胛骨。阮綏音無意識攥起他肩膀的衣料,腦袋有些放空,隻是某一瞬間,他有些眷戀那種溫度。“謝謝你。”阮綏音小聲說,輕靈的聲音近距離在耳畔響起時格外悅耳,讓人後頸發酥。從未被堅定地選擇過,從來沒有任何人無條件站在他這邊,用簡短卻有力的承諾驅散他所有的不安。即便傅斯舟與他之間隻不過是一場交易,至少某個時刻,那種溫度切切實實地熱暖了他冰冷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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