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師南意很早就跟阮綏音交流過,說這次場景在海邊,原本很適合做一些人魚或是海妖之類的概念,但似乎與上次拍的雜誌片撞了,便又提出這次想做些不一樣的東西。拖尾長裙、織錦閃片,大部分藝人都是怎麽華麗怎麽穿,內斂一些的也追求低調的奢華,因此阮綏音穿著那件沒有任何紋樣裝飾的風琴褶白襯衫和背帶短褲、踩著雙黑色短靴從試衣間走出來時,陳帆以為他還沒換上要拍照的衣服。頭發也沒過多收拾,隻是用細長的黑絲帶紮了高馬尾,化了個很淡的妝,給他白得死氣沉沉的臉添了點血色。“雖然不敢保證主辦方的攝影師水平有多好,但我還是希望咱們能拍出那種狀態。”到了海邊,南意最後給阮綏音整理了一下衣擺,“努力去回憶你的母親,我知道你非常非常愛她,想象她還在你身邊,陪你一起在海邊漫步、玩耍。”“冒著被罵的風險讓你穿這麽樸素的一身,我隻是真的想看到你最自然的被愛著的樣子。”在許多人眼裏,阮綏音就是這樣一個愛的化身,每一個人都愛著他,而他也平等地愛著每一個人。但阮綏音走到海邊,淺淺的浪漫過腳底,他卻有些呆愣地站著,顯得迷茫,直到場外響起粉絲的歡呼和尖叫聲。傅斯舟領著一隊人過來、看見正在拍攝的阮綏音,卻一時沒能認出來。低垂的夜幕還未褪去夕陽的餘燼,混著金紅蔓展開一片千變萬化的紫羅蘭色,而阮綏音赤腳走進淺海,裸露的纖細小腿被淺浪打濕,海風將輕薄的衣料拂在半空,他往前伸手,臉上純然的笑仿佛是再邁開一步就能追尋到什麽,卻讓人不敢想如果尋不到,他那笑容消散時會有多讓人心疼。有時傅斯舟也會想,如果是真的顧望景,大抵會比阮綏音更加懂得愛,會比阮綏音更加從容地接受愛,會比阮綏音更加純熟地去愛。而傅斯舟希望阮綏音是顧望景,是希望他能被愛擁抱著長大,能無憂無慮、自由自在,能有任性的權利,能有選擇的機會,能有犯錯的餘地。可他隻是用盡了一生去追尋愛。拍攝結束時,傅斯舟脫下身上的外套,快步走上前將被海水凍得瑟瑟發抖的阮綏音裹進臂彎裏。或許在某一刻,看著那些能毫不吝嗇地呼喊出自己永遠不需要加以掩飾的愛的粉絲,傅斯舟才會開始思考,他們愛得無所畏懼,是因為他們從不曾想要從阮綏音那裏索取什麽回報。隻要能看著阮綏音平安、快樂,其實已然是最珍貴的恩賜了。隻是這樣就夠了。*“在你看來,阮綏音如願重回匯演,情緒卻過分低迷,是因為什麽?”梁亦馳問陳帆。“或許是因為…徐可陽被保外就醫,他猜到了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陳帆說。“如果他真的猜到了那件事的發生,為什麽沒有嚐試去阻止?”陳帆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那麽對於徐可陽被投毒的案件,你認為有可能是他本人所為嗎?”“絕不可能。”陳帆立刻否認,“mercury大部分時間都在錄製節目,除此之外待在化妝間的時候都有我們或者是造型師在場,他沒有下毒的機會。”“那還會是誰呢?你也知道,能進出那個化妝間、又不引人注目的人,其實並不多,除了徐可陽和阮綏音,就隻有你們雙方身邊的助理、造型師、節目組工作人員,以及”“……保鏢先生。”陳帆接了他的話,“實際上,我很久沒見過他了,最近mercury沒有通告,也沒有人聯係過他。”“沒錯。”梁亦馳看著陳帆,“這個保鏢的確嫌疑很大,既有動機、又有作案條件。另外我們了解到,他曾是一間實驗基地的工作人員,很有可能對製毒手法有所了解。隻可惜,目前我們也還沒查到他的去向。”“他失蹤了?”陳帆睜大了眼睛,梁亦馳卻覺得他驚訝的神情有些微的刻意,語調也揚得過高。“目前來看是這樣的。”“難道真的是他…?”陳帆有些呆愣地喃喃自語,“他真的去找了徐可陽和謝瑜,為mercury複仇…?”“很有可能。”梁亦馳聳聳肩,“不過在查到他的下落之前,我還是希望你能先把這個…故事,講完。”故事?陳帆注意到了他的用詞,微微皺了一下眉,但也沒說什麽,隻是接著講:“後麵的那些事情,其實不需要我說你們也能知道…”“匯演相當成功,我們原本都以為那是mercury新的起點,沒想到……”陳帆停頓了,似乎不願再回想。就像一座沙堡,千辛萬苦搭建得多華麗盛大,最後也逃不過被一陣風瓦解四散。“真像一場噩夢。”【作者有話說】【黃妍《我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作詞: 周耀輝/王樂儀】第74章 你的願望 我發過誓會守護到底匯演分為下午和晚上兩場。下午出場的大都是些普通一線藝人,作為晚上重磅節目的預熱。傅斯舟從淩晨五點開始就在組織演出會場的安保和秩序維護,檢查各個入場關卡和安檢設施,接待各國貴賓要員,確保他們的安全和演出進程順利,忙得暈頭轉向,一直到下午到匯演結束都沒能歇口氣,更別提什麽進場看演出。而阮綏音從中午起床開始就在為匯演做準備,光是做造型就用了整整四個小時,緊接著又到酒店天台拍攝營業照,結束之後便待在後台等待演出開始了。“下午的演出,他從頭到尾都沒來麽。”阮綏音問陳帆。“對…傅首長一直在演出會場外麵忙呢……”陳帆說,“但晚上mercury你的演出,他一定會來看的!”阮綏音不置可否,隻是穿著那過分繁複的演出服端正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況且,還有那麽多粉絲在等著你呢!”陳帆又說。聞言,阮綏音抬了抬眼,稍微打起了點精神。晚上的演出正式開始,關閉了最後一個入島關卡,確認所有要員都已經入場後,傅斯舟看了眼時間,距離最後一個表演的阮綏音登台大概還有很久,想來還來得及去巡一輪演出會場周邊。軍團大半人都在場內維護秩序,傅斯舟領著一個小隊走在環繞會場的步道上,手裏翻閱著嘉賓名單。盡管匯演期間入島人員又多又雜,但軍團還是花費了很大功夫查驗每一個登島人員的身份和背景,即便是邀請的嘉賓帶來的工作人員團隊也需要一一登記存檔。“這個泊裘藝人的團隊人數怎麽比之前報備的要多兩個人。”傅斯舟指著記錄表上幾個被標紅的地方,“還有這幾位,沒有人跟我報備過。”“啊…”上尉湊過來,“這幾位是今天下午踩著點上島的,也沒有經我手,您稍等…”上尉很快從後麵的隊伍裏揪出來一個下士:“這幾個多出來的人是怎麽回事???”“這、這幾個人是馮中士放行的…說是他們檔案和手續都辦理齊全,是傅首長點頭說可以直接放行的啊…”“為什麽不讓尹上尉上報我確認??”傅斯舟擰起眉:“我們在匯演開始前反複向各位嘉賓確認人數,從來沒有什麽臨時增加人員這一說,更不要說不偏不倚是泊裘這幾位嘉賓憑空多出來隨行人員,沒人動腦子想想嗎??!”沒人敢說話,傅斯舟也無暇再去教訓這些下邊的人,隻是打開耳麥聯係場內的值守士兵:“去確認泊裘希爾安殿下的位置,護送他離開演出會場,別把動靜弄大。”如果在會場內出事,這舉世矚目的盛事就無法收場了。“後台立刻去查看泊裘幾位嘉賓的隨行團隊確認人數,盯住他們!”為穩固政權,極洲小國泊裘昏庸無能的王主與玫普利帝國簽署了無數不平等條約,而泊裘的底層人們長期苦於森嚴等級製度下的壓迫和剝削,直到希爾溫殿下的獨子失落多年的王室遺孤率領舊軍團部下殺回王都坎瓦拉,決意要解救人們於水火之中,不再讓泊裘繼續淪為玫普利帝國的附庸。但他勢單力薄,麵對身後有玫普利帝國撐腰的暴戾王主,隻能向與極洲唇亡齒寒的亞聯盟發出求援的信號,希望能與亞聯盟這邊的軍團高層有一場會麵,以此震懾玫普利,讓其不再插手泊裘內務。而在傅斯舟和高峰等人的支持下,評議院最終決定在信鴿匯演時邀請這位殿下前來觀演,既是表達態度,也是借匯演的名義完成會麵。今天泊裘幾位嘉賓的隨行團隊人數有問題,很難不讓人懷疑是衝著他來。“傅首長,我們正領著殿下從西北口離開演出會場。”傅斯舟快步通過小徑,抄近道往那邊趕去:“就去軍團的臨時駐地等,疏散周圍的群眾。”“傅首長!”耳機裏傳來另一邊的聲音,“這裏是後台,我們控製住了泊裘的隨行團隊,但有三個人已經不見了!”“監控室看他們往哪去了。”傅斯舟努力保持著鎮定,“確定他們不在後台麽。”“每個房間都查看過了!”傅斯舟鬆了口氣,很快也看到了不遠處的軍團臨時駐地,“一定要保證後台其他嘉賓的安全!”“殿下!”“傅首長。”白發的王子殿下有些疑惑地轉向他,“這是……”“實在抱歉,為了您的安全,現在我們必須請您去避一”話還沒說完,虛空中突然炸開一聲槍響。傅斯舟立刻護著人躲到掩體後,朝子彈飛來的方向開了幾槍。“傅首長小心!!”一個手榴彈被扔到了他腳邊,他下意識一把拽起旁邊的人臥倒,巨響讓他一時失去了聽覺,隨之而來的便是彈片嵌進後背的劇痛。軍團所剩不多的人很快出來接應,將人送進裏麵的營地,狙擊手很快擊斃了露頭的人,傅斯舟則是衝出去追一個試圖逃向會場方向的人。化妝間房門被敲響,一個士兵站在門口,往裏掃視了一圈,向他問好:“首長夫人。”“發生什麽事了…?”阮綏音往化妝間外看去,十餘個軍團士兵守住了後台幾個房間,並且還在挨個查看剩下的房間。“隻是例行檢查,放心吧夫人,沒什麽事。”軍團一位少將已經聽見耳機裏傳來那頭的槍聲,但還是微笑著安撫阮綏音。盡管還是出了疏漏,幸而傅斯舟發現得快了那麽幾分鍾,及時把人轉移了,否則在會場內引起混亂,他們會變得極其被動,後果也無法估量。總之,軍團會將這場插曲平息,而裏麵的人不必要知道外麵有什麽人受傷、有什麽人犧牲,隻需要安然度過這場匯演就夠了。“他還是沒有來嗎…?”登台前,阮綏音最後一次問陳帆。陳帆支支吾吾道:“傅首長他可能……”阮綏音垂了眼,沒說什麽,隻是拖著腳步邁上台階。清幽的藍色光霧在偌大的會場內彌散開來時,現場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潮水般湧出,就連一些外賓都從座位上起身,演出直播的彈幕係統險些癱瘓。舞台上的聚光燈亮起,舞台上出現了一個閃爍水藍色波光上球體,懸在半空,上麵斑駁著逼真的紋路和坑窪,像一個小型星球。前奏響起時,又一道頂光灑下,觀眾才看見穿一襲飄逸的海藍色長袍赤腳坐在球上的阮綏音。他手臂附著著無數偏光熠熠的銀白色翎羽,牽連成兩隻巨大的羽翼,灰色長發也編織著細膩的絨羽,過分夢幻的美顯得有些不真實,但他的歌聲響起的刹那,卻真真切切地將情緒傳遞給了每一個人。他低聲吟唱,悲傷壓抑的氛圍瞬間溢滿了整個場館,仿佛巫女關於世界末日的預言,攜著絕望的濁浪將人吞噬。然後燈光突然熄滅,歌聲也戛然而止,會場內陷入一片漆黑的寂靜。“傅首長!!您還是先去”傅斯舟對幾個士兵的懇切勸告置之不理,隻是借了旁邊段少將的披風,疾步走進後台通道。他走到台側時,舞台上突然亮起熾焰一般的橙紅色火光,而藍色的星球也四分五裂。火焰燃上阮綏音拂擺的衣袂,燒焦那純白的羽翼。他低低的哼唱轉為了聲嘶力竭的高歌。阮綏音還記得傅斯舟說過的話。“我想我沒有那種覺悟,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當然了,在演講的時候我就會說:‘進軍團的那一刻起,我們的生命就不再屬於自己。’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永遠屬於我自己。”其實阮綏音知道,傅斯舟和向斯醒並沒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