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具體說來,到底欠了多少?”張宇文看著下麵的一大堆欠債內容,簡直眼花撩亂,還是跟好幾家高利貸公司借的。霍斯臣:“法院判決外加協商,我可以隻償還一部分的利息外加全部本金,在判決生效開始,利息不再增加,賈時雨的那部分,則她自己負責……”“總數。”張宇文問。霍斯臣:共同債務1120萬,我需要還560萬,外加120萬的房貸,共680萬。”“嗯。”張宇文依舊埋頭看他的法院判決,裏麵居然還有賈時雨關於霍斯臣陽痿的控訴,想必把它當做了離婚條件之一,想爭取更多的補償。他仿佛看見了霍斯臣在離婚官司中的極度難堪,遭到這種攻擊,簡直是太慘了。霍斯臣沒有再說下去。霍斯臣:“我知道……”“不,你不知道。”張宇文把文件放在一旁,拿起手把,打開電視,開始打遊戲:“你什麽也不知道,你覺得我們的問題在於你欺騙我,這一直是我們之間的一個地雷,隨時會把你炸得粉身碎骨,對不對?”霍斯臣:“是的,我承認我在這段關係裏存心不良,我的行徑很卑劣,我想先和你確定下來,確定了關係,等到和你相愛,並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再慢慢告訴你事實,或者讓你自己發現,到了那個時候,也許你會顧念我們歲月裏的情誼,不會輕言分開…… 或者…… 或者……”張宇文說:“或者到了那時,你愛也愛過了,沒有什麽遺憾了。”霍斯臣說:“我先在我們之間培養愛,再拿它來要脅你,這是我最卑劣的地方。 賈時雨對我來說是個噩夢,但她救了你,也給了我狠狠的一耳光,提醒了我,原來我是個卑劣的人。”“你看。”張宇文說:“這就是你不懂了。 當然,能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的卑劣也很不容易。”霍斯臣不明所以,看著張宇文。“你覺得你要被甩的原因是這些東西,對不對?”張宇文看了眼桌上的判決書,說:“恰恰不是,就像那天你覺得我圖你的錢,現在你覺得自己即將被甩的原因,則是因為你是個一無所有還欠下六百…… 六百多少萬來著的窮鬼?”“六百八十萬。”霍斯臣說。“嗯,隨便是多少,我不關心。”張宇文沒有看霍斯臣,隻是打開遊戲,繼續先前卡住的那關,隨口道:“你來來回回,總是在這件事上繞圈子……”“我沒有。”霍斯臣有點生氣,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沒資格和張宇文吵架,解釋道:“我欺騙了你,重點在於欺騙。”“那你怎麽會認為我在意這個欺騙呢?”張宇文又飛快地說:“突然掏出一張六百萬的銀行卡給我隨便刷是驚喜,給我一張六百萬的欠條是驚嚇,什麽是善意的謊言什麽又是惡意的欺騙?”霍斯臣的表情有點疑惑。“也許你回過神來後要說,造成損失與傷害的是欺騙,而帶來快樂與幸福的是驚喜。 可是謊言就是謊言,這兩者本質上有什麽區別?”張宇文說:“但是,我必須提醒你,霍斯臣,我們的矛盾根本不在這些枝微末節上,問題在於,你到底如何看待我們的關係?”張宇文說到這裏,遊戲過圖loading,他便轉頭看了霍斯臣一眼,目光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他還是很帥的…… 張宇文心想,如果現在他脫光衣服要求打分手炮,自己說不定就接受了。霍斯臣卻顯得有點語無倫次,笨拙地解釋著自己的真心:“我希望和你在一起,也聽取你的意見……”“不不。”遊戲繼續,張宇文的注意力於是又轉回電視屏幕前,說:“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日,你始終把我視作一個『男的女人』。”霍斯臣:“……”張宇文:“是的,女人,就是你對婚姻裏另一半的看法,注意我說的『女人』並非女性,而是一種社會與生活職能。 你認為自己是''男人''而你的另一半得是個''女人'',就像你看待賈時雨一樣,你把她當做一個''女的''女人,她做的這些破事我們暫且不論,你選擇了她其中也有一個原因是她很''女人'',符合你對另一半的認知。 據此我看出你的家庭一定非常傳統,家庭的影響會讓人產生既定思維,可是原生家庭不能為你開脫,你讀了這麽多的書,卻沒有對你的價值觀生成任何的修正。”張宇文難得有洗臉輸出的機會,他一邊忙著在遊戲裏輸出boss,另一邊也不耽誤在現實裏輸出霍斯臣。 霍斯臣看著張宇文的側臉,一時間思考有點跟不上了,此刻他唯一的念頭不是張宇文話裏的意義,而是“人類製造巴別塔卻被神毀去,因而如今眾生語言並不相通”。“女性並非生來就是女性。”張宇文引用西蒙波娃的那句名言:“她被社會要求成為女性。 之所以我說''女的''女人與''男的''女人,是因為並非生理性別上為女,她就必須去扮演你希望她成為的那個角色。 你的看法根深蒂固,還把它套用到我們的關係上來。”霍斯臣:“你這麽說不公平,這是一種分工合作。”“啊是的。”張宇文說:“無視一個人的專業與自我價值屬性,解放出家庭裏勞動力單價最高的那個角色,讓他心無旁騖地去賺錢建設家庭,這聽起來很合理。 但我冒昧地問一聲,假設認識你的時候你已經辭職了是零收入,我賺得比你多,存款也比你多,我是不是就可以隨便操你?”“你可以隨便操我。”霍斯臣說:“我想被你操,這樣你覺得滿意嗎?”張宇文:“你在說實話嗎?還是在說氣話?”霍斯臣被提醒了,在今夜這段對話的開頭,他便答應了張宇文,要真正說出內心的想法。“實話說,不太能接受。”霍斯臣改變了態度,說:“但我願意嚐試,隻要你開心。”“你看吧?”張宇文說:“你還是這種思維,在床上被操一下,隻是為了哄老婆開心,是疼老婆的表現。”霍斯臣現在仿佛明白了一點,卻又沒有完全明白。張宇文:“這依舊是一個自尊心滿滿的攻的表現,因為你的價值高而我的價值低,所以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而無論我實際上是什麽性別;你可以做家務煮飯照顧家庭,但這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哪怕沒有收入也隻是暫時的,就像李安之於林慧嘉。 而按照你的邏輯,你應該自願自覺地成為''女人''才對。 沒有了,以上發言就是我想說的全部。”霍斯臣沉默地坐著,張宇文則激烈地對抗遊戲裏的boss,片刻後,霍斯臣注視遊戲畫麵。“幫你?”“不用,謝謝。”“這個遊戲不能設定難度。”霍斯臣說:“隻能一次一次挑戰,磨煉自己的技術,我是反複讀檔才過的。”張宇文沒有接話,霍斯臣又說:“有時我在想,如果人生也能讀檔多好,可惜不能,我無法再去規避那些錯誤的選項,隻是一個小小的失誤,就會引起一連串崩盤,招致最後的覆滅。”張宇文:“我不喜歡讀檔,以前在計算機上打遊戲的時候,習慣用修改器。 改金錢,改數值,一路硬砍過去,但電視遊戲沒法用修改器。”“人生也不能開修改器。”霍斯臣答道。接著,兩人又陷入了安靜裏。最後,霍斯臣說:“我今天沒有任何奢望,我知道你對我已經失望透頂,謝謝你給了我解釋的機會。”張宇文還是沒有回答。“我把文件夾留在這裏。”霍斯臣認真地說著,哪怕張宇文沒有看他,仍然說道:“請你把我的銀行卡放在文件夾裏,也許你還想看看,或許你已經沒興趣了。 看完把它放在桌上就行,過幾天我自己來拿走,上門前我會給你說一聲。”霍斯臣似乎已經篤定了張宇文不想再見到自己,今夜給他解釋的機會已經是大發慈悲。他又等了一會兒,張宇文始終劇烈地與boss對抗著,他等不到張宇文的任何回答。“那就這樣。”霍斯臣起身,說:“再次感謝你,宇文,我祝你永遠幸福快樂。”“別擋著電視了!”張宇文不耐煩地說。霍斯臣再次沉默了三秒,轉身離開張宇文的臥室,下樓,穿鞋,開門,離去。同一時間,室友們終於達成了共識。“去啊!”“去吧!”“分了。”常錦星判斷:“絕對分了!否則他不會走的。”大家紛紛催促嚴峻,嚴峻說:“這樣太奇怪了!他剛分手就表白!”“你就算不表白也要去!”陳宏開始推嚴峻,讓他不要再猶豫了。嚴峻深呼吸,對著鏡子,慌張地整理自己的頭發。“這種時候就別梳頭啦!”鄭維澤說。張宇文躺在床上,經過了一番苦苦掙紮,最後還是被boss無情地ko了。 換了從前,他一定會憤怒地打開修改器,把主角的戰鬥力調到9999999再把boss一刀砍殺,讓它也嚐嚐絕望的滋味。奈何電視遊戲開不了修改器。霍斯臣說“人生不能開修改器”。張宇文可以。“霍斯臣!”張宇文心情正不爽,大聲道。霍斯臣已經走了,張宇文從床上翻下來,心想居然也沒在客廳裏磨蹭一會兒。“霍斯臣!”張宇文憤怒地喊道:“你給我回來!把這個boss給我打了再走!”他光著腳下樓,追出江灣路七號,霍斯臣的車正開走。霍斯臣沒有看倒後鏡,他隻是沉默地注視著前方。“去啊!哎!”所有人都在催促嚴峻,終於,嚴峻把心一橫,拉開房門,跟在張宇文身後出了花園。張宇文站在元宵夜璀璨的燈光下,江南的燈光猶如海市蜃樓,五光十色,映得漫漫長夜猶如夢境,霍斯臣已經離去了,唯有他朝向這一宏大的空靈的夢。“宇文?”嚴峻在身後小聲說。張宇文:“嗯。”“沒事的。”嚴峻又說。“我知道。”張宇文答道。張宇文回頭看了眼嚴峻。嚴峻的手發著抖,想抱他,卻缺少勇氣,難以付諸行動。“還有…… 很多合適的人。”嚴峻想了想,隻能這麽說:“你會遇見更好的。 未來還很長,有的是機會。”“沒關係。”張宇文答道,歎了口氣,從他身邊經過,回到了江灣路七號。第48章 霍斯臣開車經過滿是燈火的濱江路,兩岸的夜燈照耀著他的靈魂,讓一切顯得就像個漫長的夢。他在江灣公園外停下,不想回到那個冷冷清清的家,他走向沿江的廣場,在長椅上疲憊地坐下,手指揉了揉眉心,環顧身旁,今夜都是出來過節賞燈的情侶。 他們成雙成對,在元宵夜的燈火下徜徉,抬頭看著縱橫交錯的花燈,眼裏滿是憧憬,仿佛花燈上描述了美夢般的未來。一輪滿月高掛夜空,將銀色的光輝灑向大地。他在無數個地方都看到過一樣的月亮,但今夜的它尤其不真實,而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也顯得如此的不真實。我是什麽時候開始,一步一步變成這樣的?霍斯臣注視流金江的江水,他一直在後悔,後悔自己做出的諸多決定,從回國開始,每一個決定也許就注定了是錯的。 從還在念研究所時的某個夜晚,接到吳佩峰的那個電話開始,一切就在無可挽回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還記得那段時間裏,幾名在江東打拚的小學同學聚會,發現他也在江東,於是便叫上了他。 霍斯臣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得了,甚至在參加聚會時還有個荒誕的想法他們是不是我的小學同班同學?萬一不是呢?也隻好當成是了。 總之,那一夜他們相談甚歡,也正因為聚會,霍斯臣發現自己也是個寂寞的人,他排斥國外的社交與聚會,認為那實屬無聊地浪費時間;但歸國之後,他又覺得這種聚會可以接受,顯得有趣多了。接著,他與吳佩峰開始有更多接觸,吳佩峰正開設外貿公司,需要他的一些專業意見,他們走得很近,重新撿起了被徹底遺忘的近二十年前的友誼。 畢業之後,霍斯臣在導師的推薦下找了一份工作,這份工作薪水豐厚且輕鬆愜意,為他攢出了第一套房的頭期款以及一輛車。 但人的日子過得順遂,大抵都要犯賤,霍斯臣開始覺得生活需要更多的挑戰與可能,於是在吳佩峰再三誠懇邀請他前來公司任職時,霍斯臣終於接受了。那時候的他們是耀眼的青年才俊,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容他大展身手的舞台早已貼身打造好,哪怕他們在相處中各種矛盾的細小種子早已埋下,霍斯臣也對其選擇視而不見。 他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而並非生意人,也從未朝他灌輸如果有選擇,盡量不要與朋友合夥做生意的真理。 這家公司就像吳佩峰種下而霍斯臣在旁親手澆水而長成的樹,他們對它滿懷希望,認為隻要足夠努力,總有一天它能上市,賦予他們在二級市場敲鍾的榮耀。接著,事態朝向霍斯臣無法控製的方向一路狂奔,諸多瑣事讓他焦頭爛額,每天疲於奔命地收拾各種爛攤子,而他的合夥人吳佩峰則表現得像個躁鬱症患者,時而當甩手掌櫃不管不問,焦慮起來又恨不得把全公司的員工打包一起絞死。幸而霍斯臣的品行非常堅韌,他吃過讀書的苦,理論上世間沒有什麽能嚇退他,他吃力地一手帶起了整個公司,培養業務骨幹,規劃發展方向,既主外又管內,忙得不可開交。 吳佩峰也逐漸意識到霍斯臣簡直物超所值,而光是用股份與上市與畫大餅已不再足夠覆蓋他為他們的付出,雖然霍斯臣任勞任怨也總有幡然醒悟的一天。吳佩峰給霍斯臣介紹了賈時雨,本意隻是想讓他逢場作戲地談個戀愛,相當於提供一項福利;結果沒想到這家夥雖然受過多年國外文化熏陶,骨子裏卻比大多數人還要保守得多,談了一段時間後,衝著成家去了。霍斯臣從小到大,對戀愛的經驗趨近於零,他對婚姻的理解無非從原生家庭裏看到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在家中安分守己,沒有熱烈的感情表達,注重克己守禮,這就是大部分華裔的人生模式。 他的兄長娶了一名亞裔女同學為妻,而他自己在學校裏則被當做書呆子對待,同學們視他為沒有情調的書呆子,他既不吸大麻也不參與瘋狂的派對,甚至沒有徹底的喝醉過。 如果說他有喜好,也是書呆子般的喜好,他喜歡《瓦爾登湖》裏所描述的世界,隻想在那個世界裏安靜地釣魚。他對女性的性感有遐想,但也僅僅止於遐想而已,他的身高、身體水平與容貌都很達標,雖是亞裔,卻可以勉強交一下白人女朋友,如果願意好好整理下自己,有不少人想必願意與他談戀愛,但僅僅是戀愛,就像收集卡片一般談個亞裔男,結婚則需要從長計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灣路七號男子宿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非天夜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非天夜翔並收藏江灣路七號男子宿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