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之前,同事們就看到欒彰走路帶風地去了王攀的辦公室。眾所周知,欒彰上一次去王攀辦公室因為策略分歧大吵了一架,王攀打嘴架沒打贏,憤怒地從自己的辦公室裏衝出來,好像被驅逐出領地的雄獅一樣,最後還是劉樹出麵才擺平。不知道這次又會發生什麽奧特曼大戰哥斯拉的劇情,眾人默默祈禱世界和平。“你是不是駁回了一個人事審批?”欒彰上來開門見山地問。“啊?”王攀迷茫。“別裝傻。”“哎呀這個事情我還想問你呢。”王攀站起來,雙手按在欒彰的肩膀上,推他去沙發上坐下。他們相識多年,欒彰在任何人麵前都會披著那張人畜無害的羊皮,隻有王攀和劉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性格到底有多惡劣多無情。“那個小紀,紀冠城是吧?成績那麽好,表現那麽出色,同事和領導的評價也很優秀,分明就是人才一個,你為什麽就不給人家轉正呢?嫉妒人家又年輕又帥?”“我有我的考量。”王攀身體前傾湊到欒彰麵前:“那你說說我聽聽?”欒彰自然不可能把和劉樹的賭約告訴王攀,好在他是個轉移話題的高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這麽做。你竟然為了一個隻是在一起打過幾次球的人幹涉人事流程,這說出來好聽嗎?”“你怎麽知道?”王攀突然發問。空間和時間忽然停在這一瞬,欒彰歪頭的動作讓方才的靜止回歸轉動。他直視王攀,但不回答王攀的問題。王攀身體向後靠,一隻胳膊搭在沙發背上,身姿舒展了許多。“我跟什麽人做什麽事情,你怎麽知道的?”他的聲音壓下來一些,方才那渾不吝的德性發生了顛倒轉變,儼然變成了談判桌上那個充滿壓迫感的強硬男人。欒彰深吸一口氣,眼睛轉向窗外,把監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王攀,並適當的隱瞞了自己做這件事的真正動機,隻說是出了點小bug,不小心調了全區的監控。“我覺得這不是你應該關注的重點。”欒彰反客為主,“隻是一個來了才一個多月的新人,用不著你如此關注吧?你沒有別的事情做了嗎?”“我關心每一個員工。”王攀說,“這小子不光腦子夠用,籃球打得也好,我要留下他,下個月就要開始比賽了。”“王攀你能不能正經點?”月湖有著大大小小數百家科技公司,每年創造著不可估量的產值,儼然是一個微縮社會。科幻又高壓的生活需要體育和娛樂的調劑,為此,月湖管委會每年都組織大大小小的體育賽事,其中備受關注和追捧的自然是月湖籃球聯賽。一開始隻是小打小鬧,誰也沒想到這群科技大佬的好勝心能塞滿宇宙,把這個園區內的小比賽搞成了網絡上最具話題的、充滿科技潮流屬性的賽事。這些科技巨頭把競爭的戰火彌漫至外延的球場上,拿到冠軍不光是一種榮譽,也會對公司在其他層麵上的商業曝光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這是兵家必爭之地,其中最具競爭力的就是int和evo這對死對頭。王攀很是認真地說:“今年是int拿下了讚助冠名,要是再讓他們拿了冠軍,我王某人還混不混了?”“這麽想贏去挖兩個職業運動員不就好了?”“這不是賽規不允許麽?”偌大一個公司組織一個籃球隊不算難事,難的是五個人正巧有著非常高的技術水準,足以讓球隊在殘酷的競爭中脫穎而出。這對於這群工程師和科學家來說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現在讓王攀遇到了紀冠城這麽一個絕佳的人選,他怎麽可能允許欒彰毫無理由地辭退?欒彰頭疼。他不可能跟王攀說我打算過段時間把這個人拐上床,為了處理方便所以絕對不能留他,這關係到300張gpu的去處,說到底你也是我算計的一部分等等。可是讓他說出來一個充分辭退紀冠城的理由,他發現自己實在挑不出紀冠城什麽錯。千算萬算,誰能想到會有王攀從中作梗?欒彰忽然抓住了一個信息,問王攀:“他不認得你嗎?”與不喜歡在媒體上曝光的自己不同,王攀行事作風很是張揚,走到哪裏都會吸引一眾目光,話題連連。要不是投身商界,最適合王攀的職業應該是統治熱搜的大明星。紀冠城入職evo卻不認識王攀,這說不通。“你想說他故意的?”王攀笑笑,“兄弟我自認為看人也有幾分本領,他見我第一眼那種無動於衷的迷茫就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而且我們在球場上從來不聊打球之外的事情,邏輯很簡單,誰管你是人是鬼,場上一切憑實力說話。”欒彰陷入沉思,結合紀冠城與自己初遇時的表現,這人當真是心思單純?還是臉盲?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欒彰打算有時候驗驗紀冠城的深淺。而眼前這個問題,欒彰決定先依了王攀的想法,為此不得不放棄自己原有的計劃。“答應你可以。”欒彰道,“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你講。”欒彰淡定地從手機裏翻出來一條新聞擺在王攀麵前,笑著對他說:“也該解決一下負麵新聞了吧,和投資人結仇可不是好事。”王攀看著那則新聞報道一下子說不上話來,良久,他攤開手臂,無奈地回答:“我真是怕了你。”第7章 在工位上努力工作的紀冠城對於自己一天之內的命運急轉彎並不知情,正在進行時的劇情是,他拿到了evo有史以來最高的畢業分數並且成功轉正。同事們都在恭喜他,仿佛看著自己養了十八年的孩子終於金榜題名。“我還沒有在內網看到你給自己的ai登記的名字。”謝爾比在咖啡時間與紀冠城閑聊,“是還沒有分配給你嗎?最近他們那些人力辦事效率真是也來越慢了。”紀冠城說:“已經給我了,欒老師還沒有確認權限,應該是太忙忘記了。”“他不可能忘事的。”旁邊摸魚看漫畫的數學宅男mikye忽然抬頭,“他連我入職那天穿的什麽衣服都記得住,那還是四年前的事情。”“……你那個古怪中二的打扮很難被人忘記吧?誰會在上班第一天就穿跟cosy一樣?”謝爾比吐槽,突然轉頭問紀冠城,“你叫他欒老師?”“對啊。”謝爾比露出幾分微妙的神情:“他沒說什麽?”“沒有。”紀冠城察覺出了異樣,“他不喜歡被人這麽叫嗎?”“當然!”mikye假裝摳鼻子,“他以前就在大學任教,聽‘老師’這個稱呼要聽吐了。後來不知道是什麽風氣,上個班都要管不認識的前輩同事叫老師。他就總說,我什麽都教不了你們,別叫我老師。”mikye說話都帶著一股沒語氣的阿宅味,學欒彰學得有些搞笑,“隻要別人這麽叫他,他就會第一時間糾正,難道他沒跟你說嘛?”紀冠城回憶了半天過往細節,然後搖搖頭。在以往的接觸中,欒彰確實是以“老師”的身份出現在紀冠城的視野裏。他講課很有耐心,疑難問題講得通透,旁征博引,生動有趣,細節到位。而且他了解聽他課的每一個人,始終可以站在對方的思維角度去幫助對方解決問題。就更不要提那些加班的夜晚,欒彰單獨為紀冠城開的小灶了。也許別人互稱“老師”隻是一種社交辭令,紀冠城卻是出於對欒彰的尊敬。“我不知道啊!”紀冠城問,“他真的一句都沒講過。難道是他暗示了但是我沒讀懂空氣?不能吧!”“哎呀沒事沒事,他不是那種人。”謝爾比安慰紀冠城,“可能他格外喜歡你,所以允許你這麽叫他呢?畢竟是evo有史以來拿到最高分數的人,有這種學生,做老師的都會很得意吧?”其他幾個人覺得謝爾比說話惡心,裝作嘔吐。謝爾比哈哈大笑:“好了不說了,你有想好自己ai的名字嗎?”“當然!”“說來聽聽。”阿基拉。欒彰在內網係統上看到紀冠城給自己的ai登記“阿基拉”這個名字時,率先想到了前段時間紀冠城在朋友圈裏發的那張《阿基拉》中男主角金田所駕駛的紅色摩托圖片。紀冠城大概是很喜歡這部作品,所以欒彰雖對這個後世諸多作品競相模仿的經典設定不感冒,可還是找來反複看了三遍。金田身著紅色的夾克,駕駛那台赤紅摩托飛馳在賽博東京的街道上飛馳,張揚叛逆,與世界格格不入。那日紀冠城也是這樣,頭帶紅盔身騎本田,“嗖”一下從他的身邊經過,車子橫推出去,驚訝落定,推開頭盔的擋風鏡看向他。紅色也許對別人而言是耀眼的,可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刺目了。紀冠城說請欒彰吃飯,欒彰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問題在於,一個剛來沒多久的新人請頂頭上司吃飯本身是一件聽上去非常離譜的事情。當紀冠城正式提及此事時,為了讓顯得不那麽離譜,欒彰提議叫上跨學科研究組的其他同事,大家一起熱鬧一下。他還貼心地告訴紀冠城不必為了飯錢而有壓力,部門每個月都有團建經費,理應為紀冠城準備一次迎新會。紀冠城見欒彰打理好了一切,意識到自己先前直接表達想請欒彰吃飯的舉動興許顯得有些不妥當,便遵照了欒彰的安排。其實欒彰隻是想讓紀冠城再欠得時間長一點。大家約在了周五的晚上聚餐,地點就在附近常去的餐館。紀冠城給大家準備了禮物,比如送給謝爾比一頂複古的報童帽;送給烏鴉一本深度研究精靈語的外文原版書;送給二次元宅男mikey一個他喜歡的漫畫角色的塑料小人;送給喜歡追女團的花癡發條橙一張精致的小卡……沒有人不會被如此細致入微的體貼驚喜所打動,便都對紀冠城更加關照,一個剛來不久的新人用最快的速度被大家拉入了團夥。紀冠城左右看看,不見欒彰蹤跡,問道:“欒老師呢?”謝爾比說:“他之前給我發消息說有些工作沒處理完,要晚點到,讓我們先吃不用管他。我看他那意思是夠嗆來。沒事,估計他在你也放不開吧,哈哈,吃你的吧!”他一副很能理解欒彰苦心的口氣,紀冠城卻沒有因此放鬆。與自己約定的人卻把更改的計劃告訴了別人,這不免讓紀冠城有些失落。他明明也給欒彰準備了禮物來著。眾人喝酒聊天,紀冠城在酒精的作用下話漸漸多起來,為了讓自己能集中注意力,他不住地瞪大雙眼,眼底愈發朦朧。這時,包房的門開了,紀冠城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欒彰出現在他的眼睛裏。“抱歉,我來晚了。”欒彰看著紀冠城的眼睛,像是對所有人說,又像是隻對紀冠城說。他的態度誠懇至極,心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歉,因為他是故意的。他與紀冠城約定好卻遲遲沒有出現,甚至給謝爾比傳遞出可能來不了的信號。老道的謝爾比自然會慣性從職場社交角度向紀冠城暗示他為什麽不來,他不來才是為了紀冠城好。而他突然來了,在紀冠城眼中看到驚喜時,他知道紀冠城一直在“是”或者“否”之中來回盤旋拉扯的情緒終於有了落腳點。而他站在門口的一幕會變成一個強調重點的慢鏡頭,一時半會兒很難被紀冠城忘記。人類的注意力曲線就是如此。謝爾比給欒彰讓了個座位,那位置正好在紀冠城的斜對麵。發條橙起哄讓遲到的欒彰拿出點說法出來,大家跟著哄抬氣氛,欒彰隻好笑著問:“你們想怎麽樣?”“小紀說。”發條橙指向紀冠城,“本來飯局也是給小紀慶祝的。”“我?”紀冠城啞然,其他人均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完全沒有要拯救一下後輩的樣子。大家都知道欒彰言出必行,絕不會擺架子。今日隻要紀冠城能說出來他要欒彰做什麽,欒彰不會拒絕,同樣也不會記恨。正是因為太了解欒彰,所以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提的要求都會顯得有些無聊,隻有紀冠城這個新來的興許會有一些不一樣的舉動。這會是個很好玩的測試。紀冠城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淪為了人間觀察者們的試驗品,欒彰看他犯難,便說:“沒關係,你可以隨意提。”他也有些好奇的。“我想不上來。”紀冠城隻好說,“不過好像別人一般都是喝杯酒就好了。”他看向欒彰,“這樣行嗎?”這個要求再簡單不過,可是周圍人都用驚訝的眼神看向紀冠城,隨後轉向欒彰。紀冠城有些不明所以,這不是最簡單的事情嗎?不過,他還是很識相地說:“其實沒關係吧,聚餐也沒必要講究那些……”“對啊。”謝爾比適時地晃動酒瓶,“哎呀,已經喝空了呀。”“那就再開一瓶吧。”欒彰認真地說。安靜了幾秒之後,烏鴉意味深長地說:“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欒彰不能接受“無法主觀控製自己身體”的設定出現在他身上,所以大家都知道他從不接觸任何成癮的東西。除此之外,酒精對於神經的影響也一直被他詬病。這方麵他自律到變態,在觀雲第一個版本正式上線並拿到巨額融資時的慶功宴上,所有人都喝到盡興,煙酒亂來的王攀扒著欒彰的肩膀讓他陪兄弟喝一杯他都無動於衷,現在竟然會答應紀冠城。當一個原則與另外一個原則對衝時,難道連欒彰也無法兩全其美嗎?眾人懷著一肚子的問題與好奇盯著欒彰一飲而盡,再看欒彰沒有什麽其他不適的反應,大家這才放下心來。飯局散夥時已是深夜,紀冠城張羅著幫醉漢們打車,又囑咐烏鴉到家之後一定要在群裏發消息。都處理完之後隻剩下他和欒彰,欒彰問他怎麽回去,他說先回公司取摩托,欒彰說自己還要回辦公室處理點事情,兩人正好順路。脫離了群體的喧鬧後,兩人並肩走在月湖幽靜的小路上似乎沒有什麽可以聊的話題。欒彰忽然開口說:“你怎麽突然話少了?”“沒有,我隻是在想啊。”紀冠城回答,“我那樣做是不是不太好?好像有些勉強你,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你不用有什麽負擔,那不是什麽無理的要求。再說了,我是你的上司,如果真的不想,你能勉強我什麽?我之所以這麽做也是忽然起了念頭,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你對我說過好多話。”“哈哈,是這樣嗎?那你記得多少?”“一部分吧。”欒彰笑道:“那看來我還是說了不少廢話的。”“我不是這個意思。”“開玩笑。”欒彰正色,“我隻是在那一刻忽然想,我從來都不喝酒,甚至厭惡喝酒,厭惡一件事繼而絕對不會去做,提也不提,是不是也是一種狹隘呢?我跟你講過,我們需要去不斷嚐試自己從未嚐試過的東西,體驗不一樣的人生,才能對“人”有更深入的了解。神經網絡學科像心理學也像哲學,需要麵對很多哪怕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或者是內心深處的恐懼。麵對真實的自己是很痛苦的,但踏出一步,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痛苦,說不定還能找到更好的舒適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