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彰在吻張雲鳴。欒彰的一隻手搭在張雲鳴的頸側,拇指不經意地劃過張雲鳴的下頜,然後順著肩膀向下滑,動作很慢,好像要在每一寸皮膚上留下溫度和氣息。他吻得投入認真,鼻尖會隨著動作蹭過張雲鳴的臉,因此顯得更加親昵溫柔,可他的身體會不自覺地把對方往牆上壓,展露出凶悍的一麵。他是在吻對方的,他的嘴巴掠過頸部時微微張開,像要吸對方的血,又像要吃了對方。這雪夜走廊裏竟因欒彰的吻變得春風旖旎,那散發出來的情愫帶著迷離的妖氣,彌漫在紀冠城的鼻間。下一刻,欒彰好像看到了紀冠城。他並不慌張失措,吻張雲鳴時,眼角餘光順著那股妖氣爬上了紀冠城的指尖,纏著他的軀體一路向上,鑽進了紀冠城的心眼中。一屋燈光熄滅,心眼仿佛中魔。“唔!”張雲鳴這才發覺到有人,連忙推開了欒彰,燈又亮了起來。重回人間的紀冠城在圍觀了一整出豔吻之後隻會站在原地發呆,張雲鳴也尷尬得要死,隻想躲在欒彰背後裝自己不存在。“我、我什麽都沒……”說自己什麽都沒看到實在是有點睜著眼說瞎話,紀冠城垂下頭,心髒跳得厲害。有些話他真是編都不會編,怎麽就好巧不巧地挑了個這時候回來呢?“是我忘記跟你說了。”欒彰開口。“那……”紀冠城想知道那現在怎麽辦。欒彰不是去照顧張雲鳴了嗎?為什麽兩個人會出現在欒彰的家門口?他們吻得熱絡,那之前發生了什麽?之後又會發生什麽呢?紀冠城看向欒彰,欒彰擋在房門前絲毫沒有挪動地意思,而是笑了笑,對紀冠城說:“可以幫我去買黑巧克力嗎?我常吃的那個,家裏沒有了。”紀冠城隔了幾秒才明白欒彰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欒彰,猶豫再三才轉身離開。等他完全跑到外麵時才呼出一口氣,雪下得大,空氣帶著濕潤的味道。他的腦海中全是方才欒彰吻張雲鳴的畫麵,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他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也不應當參與進這個故事。要是他當初沒有住進來,此刻就不會有自己的空間被陌生人侵占,自己的朋友被陌生人搶走的錯覺。欒彰比之朋友對他而言甚至更重要一些,他仰慕欒彰,視欒彰為前進地方向,他一度離欒彰那麽近……他努力告誡自己不要被那些卑劣的情緒和想法打敗,不要變成討厭的人。他們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每個人都可以做選擇,沒有誰可以強迫誰。那始終是欒彰的家,欒彰想讓誰進便讓誰進。隻是今夜,他是沒有進入的資格的。白天天氣很好,沒人會想晚上下雪,紀冠城隻著一件薄外套,再多一部剩下半格電的手機。他無處可去,於是就真的朝著進口超市的方向走去給欒彰買巧克力。結果走到門口時,超市也打樣了。今天的運氣實在是太爛了,紀冠城的心情從未有如此沮喪過。他抬起頭看雪,雪碰到他口中的熱氣紛紛融化,雨一樣吻向他的臉頰。第32章 雪下到後半夜才停,欒彰清楚地知道這件事,因為那時他醒著。張雲鳴和欒彰回家時以為會發生些什麽,明明兩人在門口險些擦槍走火,雪那麽大,氛圍那麽好,應該要發生些什麽的。可一進門沒多久,欒彰接了個電話,忽然說自己有急事要回去加班,甚至無法送張雲鳴一程。張雲鳴雖然失落,但也能理解,和欒彰在小區門口分手後自己等了好久才叫到車。確認張雲鳴已經離開,欒彰才慢悠悠地回了家。“我還以為你會和他來一次。”諾伯裏略帶輕浮地說,“我都已經準備好休眠了。”“我是那麽無聊的人嗎?”欒彰道,“工具而已。”諾伯裏習慣了欒彰對於他人的這番態度,他不懂人類情感,所能表達出的全部情緒都是通過以往的數據不斷積累訓練的結果,欒彰說張雲鳴是工具,其實更便於諾伯裏的理解。“今天的數據更新了。”諾伯裏提醒欒彰。“結論呢?”“……至少剛才紀冠城的心率非常高。”諾伯裏可以通過網絡挾持紀冠城一切電子設備,監聽數據自然不在話下,“他離開之後一直在走路,沒有發生什麽支付行為,不知道今天晚上會住在哪裏。”“他連身份證都沒有帶。”“他可以後半夜回來,畢竟就算以為你們要……後半夜也應該差不多了吧?”欒彰對諾伯裏總是提不相幹人等的話題有些厭煩,反問:“你覺得呢?”“他不會回來。”諾伯裏連忙說,“他很懂事。”欒彰走向窗前,看著窗外被雪覆蓋的夜色,喃喃自語道:“有的時候就是太懂事了……”諾伯裏說紀冠城不會回來,那幾乎就是基於紀冠城人格模型分析最準確的判斷了,可欒彰還是一夜未睡,隱約希望紀冠城的手機上能返回一些消息。沒有,什麽都沒有,諾伯裏說紀冠城估計是流落街頭了,初雪的日子就被趕出家門,賣火柴的小女孩都沒他慘,欒彰是壞人。天蒙蒙亮,欒彰才給紀冠城打電話問他在哪兒。紀冠城聲音模糊,剛說自己在樓下的便利店,欒彰就把電話掛了。紀冠城不知道哪裏惹到了欒彰,重新又趴回桌子上。不一會兒,店門口的接待音響了起來,趴在臂彎裏的紀冠城隻覺頭頂一陣冷風吹來,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他自覺地抬起頭。竟然是欒彰!“你為什麽不回家?”欒彰質問,“我應該隻是讓你去買東西吧?”“但是超市關門了,我沒有買到……”“那你不會回來?”“你不是……”紀冠城腦子被欒彰搞暈了。昨天晚上欒彰那意思不就是讓他不要打擾好事嗎?他很識相地自己在外麵找地方對付一下,怎麽現在反倒成了他的不是?欒彰歎氣,抓起紀冠城的胳膊說:“走了,回去了。”不料紀冠城卻抽回了手,問道:“他還在嗎?”“你覺得呢?”欒彰道,“我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人。”“哦……”欒彰領著紀冠城回去,臨走時紀冠城還不忘記跟夜裏值班收留他的店員說了謝謝。到家之後,紀冠城顯得對這個環境很是陌生,欒彰故意問他怎麽了,紀冠城搖搖頭,徑自去把陽台的窗戶打開,然後才去給貓喂飯。“我也餓了。”欒彰邊說邊把呼呼灌風的窗戶關上,“你不覺得冷嗎?”“下過雪之後空氣比較好。”紀冠城回答,忙活起早飯的事情。欒彰坐在島台前,看著紀冠城的背影忽然說:“你好像很在意。”“我在意什麽?”“我帶人回來這件事。”“沒人不會覺得奇怪吧,至少可以提前跟我說,好歹……”說到這裏,紀冠城深深歎氣,“算了。”“為什麽不繼續說下去?”“我會盡快找到房子搬出去的。”紀冠城說道,“家裏有個電燈泡確實很不方便,這不怪你。”聽了這話,欒彰心下了然,嘴上隻冷冰冰地說了一句:“隨便你。”隻要沒有欒彰從中作梗,紀冠城找房子的過程比之前順利了許多。很奇怪的是,紀冠城發現最近欒彰到家的時間比自己還早。這不太符合前段時間還和人膩膩歪歪的戀愛設定,欒彰到家之後也不似以往那麽喜歡聊天,總是眉頭緊鎖盯著手機若有心事的樣子。再聯想到最近很少到張雲鳴的消息,紀冠城猜測可能兩個人吵架了。出於情感,他很想問問欒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欒彰在處理生活問題上總會捅婁子,紀冠城會本能的關心欒彰的一切。可是出於私心,他並不想太過多了解,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困擾,越覺得欒彰與他漸行漸遠,於是刻意回避相關話題。等他正式找到房子的時候再和欒彰聊聊吧,也許那個時候他可以回到平常心,把自己放在一個普通朋友的位置。隔著崇拜和溫柔的迷霧看人,難免墮入幻境迷失方向。紀冠城終於圈定了一個比較中意的房子,等再看過最後兩套之後就可以敲定。事已至此他也應向欒彰坦白,因心中有愧,他略帶殷勤地問欒彰晚上想吃什麽,今天是周五,他有大把時間準備。欒彰隔了大半天才會給他“隨意”二字。紀冠城按照自己理解的發揮,欒彰回來後見到一桌子飯菜,臉色變得不太妙。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與紀冠城互動,而是在書房裏待著一會兒,等紀冠城叫他的時候才走出來。“吃……”“你今天是不是有話對我說?”欒彰打斷了紀冠城。“算是吧。”紀冠城笑了笑,“一邊吃一邊說好嗎?”欒彰搖頭:“不,你先說。”“我明天就能把房子定下來,周日我就可以搬走了。”紀冠城隻好說,“這樣你也可以好好和男朋友相處,也許……也許更方便一些。”他本是看著欒彰的雙眼,以為這對於欒彰來說會是個好消息。可說著說著,欒彰的表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陰沉,好像紀冠城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紀冠城摸不透欒彰的心思,說話音量越來越小,最後甚至轉移視線,不再看欒彰。兩人沉默許久,紀冠城打破寧靜:“吃飯吧。”倏地,欒彰關上了房門。紀冠城的腦子被門框震得“嗡”了一聲,他從未見過欒彰生氣的模樣。一貫溫柔的人突然生氣是件很可怕的事,不論對方出於什麽理由,都會讓麵臨這一切的人率先想到是不是自己的錯。紀冠城猜想欒彰可能是氣自己的決定太過突然,沒有提前告訴他,隻好敲門說:“欒老師對不起,我應該提前告訴你的,我……”這時門突然開了,紀冠城的手指差點敲到欒彰的身上。隻見欒彰已從居家常服換成外出的套裝,紀冠城茫然地睜大眼睛,欒彰說:“你不用跟我道歉,錯的從來都不是你,是我。”他不給紀冠城消化的時間,推開擋路的紀冠城快步離家。紀冠城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他躊躇之際,欒彰人就沒了蹤影。“怎麽會搞成這樣啊!”紀冠城頹廢地蹲在地上,隻有光光喵喵地跑來,用頭蹭他的手掌。“他最近心情是很不好啦。”諾伯裏開口說話。“你知道為什麽嗎?”“當然知道。不過他不讓我告訴你,說會讓你覺得很困擾。”諾伯裏風涼說道,“你也知道啊,他這個人看上去十項全能,可是感情和生活總是被自己搞得一團糟,他想讓所有人都好,最後就是所有人都不好。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現在也是活該。”“你怎麽能這麽說他呢?”“他讓你不開心,你還要維護他,你人還怪好的哦!”“隻是恰巧他最不擅長的一部分讓我碰到了而已,人無完人,隻能在一個又一個錯誤裏修正自己。就是一個又一個錯誤組成了人與人不同的經曆與交往,快樂也好難過也好,都是生命中獨一無二的一部分。”紀冠城說道,“欒老師幫助過我很多,他對我的好我都記得很清楚。如果我僅僅因為他在做選題時選了所喜歡的人而對他變得怨恨,那麽我自己的感情未免顯得太膚淺了吧?竟然隨隨便便就可以被推翻,把喜歡變成討厭。我想,我的感情還沒有低賤卑劣到那種程度。”雖然當下確實會覺得很難過,會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那你是喜歡他嗎?”諾伯裏語出驚人。紀冠城嚇了一跳,立刻說道:“你不要用這個詞,他、他……哎,你不明白。”“我有什麽不明白的?人類不就是喜歡和討厭嗎?如果你不討厭他,那不就是喜歡?”“我隻能說人類的感情很複雜。”紀冠城聽到“喜歡”這個詞覺得有些刺耳,這不應該出現在他和欒彰之間,特別是欒彰喜歡男人且有伴侶的情況下,便更不應該出現了。隻聽諾伯裏冷哼一聲,說道:“是人類喜歡搞得複雜罷了。”“所以人才是人。”紀冠城道,“好或者壞,善良或者邪惡,自私或者慷慨,這就是屬於人類特有的溫度。我接受這樣的自己,也接受這樣的別人。”語罷,房間內變得安靜,過了一陣,諾伯裏的聲音再次響起。“紀冠城。”諾伯裏第一次稱呼紀冠城的全名,“我不懂你。”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人工智能技術集大成之作品,在他的係統內儲存著紀冠城從出生到現在幾乎完整的一生。在不斷地訓練之下,他可以精準地推算出紀冠城在某一事件之下做出所有反應的概率,這件事從未出錯,也絕對不會出錯。可是現在,他產生了疑惑,數據真的一定是對的嗎?“這個命題實在是太宏大了,我也很想跟你聊下去。”紀冠城繼續說道,“不過現在不是時候,我得想辦法找到欒老師才行。”他給欒彰打電話,欒彰自然不接。諾伯裏讓他別管欒彰,凍死在外麵最好,紀冠城始終放心不下。早知道剛剛就應該追出去才對,怎麽自己就遲疑了呢?多半還是被欒彰嚇唬住了。“這麽晚了能去哪兒呢?”紀冠城自言自語。欒彰是個沒有什麽業餘愛好和生活情趣的人,同樣也沒有複雜的社會關係,紀冠城完全想不到欒彰大晚上的能往哪兒跑。難道是跑去找張雲鳴?紀冠城直覺不太現實,可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是在張雲鳴那裏,至少他也能放心一些。紀冠城想了很多辦法都不奏效,諾伯裏勸說:“欒彰年紀比你大那麽多,你擔心他什麽?”“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紀冠城也不知道在擔心欒彰什麽,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裏都是他在照顧欒彰,仿佛他隻要一放手,欒彰就完蛋了一樣。這種錯位顛倒的關係會讓他對欒彰產生憐愛之情,並把欒彰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容忍度自然而然地無限提升。“哎,實在不行我出去碰碰運氣吧。”紀冠城打算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