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知了嘰嘰喳喳,把原本就悶熱的夏夜襯托得更加難耐,讓人感覺仿佛跳進了一個巨大的蒸籠。安靜的小房間裏,陸寒山坐在窗邊的書桌前,麵無表情地抬頭仰望著窗外的夜景,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這份燥熱的存在。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卻把天幕映襯得晦暗,巨大的天空黑漆漆一片,放眼望過去,一顆星星都看不見。陸寒山也覺得自己的眼前是黑色的,像是蒙上了一層黑色的細紗,讓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從聚餐的地方回來的路上,雲遊嘰嘰喳喳地說了一路的話,或許是因為剛聚餐完心情激動,也或許是有別的什麽原因。陸寒山很喜歡聽雲遊說話,兩人就這麽慢吞吞地走在路上,雲遊的聲音近在咫尺,給陸寒山一種真切的鮮活感。聚餐的地方離雲遊家不遠,離陸寒山租的房子卻還有段距離,把雲遊送上樓了以後,陸寒山轉身朝著自己的住處走去,明明和剛才走得是同一條路,卻完全沒有了當時的愉悅心情。他的腦海中開始反複地回想同一個畫麵:熱熱鬧鬧的聚餐現場,杜宜秋哭著對雲遊傾訴自己到底有多喜歡他。剛才雲遊試探的時候陸寒山一直在裝傻,但其實,陸寒山幾乎聽到了兩人的全部對話。他早早地就到了雲遊他們聚餐地方,就站在樹下等雲遊,雲遊的消息發來後,他便立刻上了樓。走到餐廳的正門口,陸寒山已經推開了玻璃門,杜宜秋忽然開口叫住了雲遊。陸寒山站在門口猶豫了幾秒鍾,最終沒有繼續上前,反倒是走到了旁邊兒的椅子後,沉默地聽完了兩人的所有對話。陸寒山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態,在某些瞬間,他很想從椅子的陰影後走出來,直截了當地告訴杜宜秋,雲遊已經有男朋友了,他已經是他的人了,可另一個聲音卻告訴陸寒山,他不能這樣做,因為他不確定雲遊會不會喜歡。就像上一次在麵對鄧陶然的時候,陸寒山覺得自己吃醋是很理所應當的事情,再正常不過了,而他明明都那麽委屈了,雲遊卻連哄哄他都不願意。很多時候他覺得雲遊像是自由自在地飛翔在天空中的鳥,因為某些原因短暫地在他的掌心停留了一瞬間,然後便會頭也不回地飛回天空,從此再也消失不見。可哪怕如此,他也無法克製自己,他的目光總是習慣性地追隨著雲遊,無論雲遊是在天上,還是在他的掌心。好想……想……想把雲遊關起來,鎖在別人看不到地方,隻有自己可以靠近他,親吻他,撫摸他,想讓他的眼睛裏永遠隻有自己。可是這是不可能的,雲遊那麽那麽好,有那麽多喜歡他的人,還有那麽多親人朋友,他永遠不可能隻屬於他一個人。-那晚的聚餐結束以後,第二天一早,雲遊便收拾好東西,坐上了回紫荊的汽車。之後的一整個暑假,雲遊的生活都非常規律,在實驗室和宿舍樓之間兩點一線。日複一日的生活之下,他和陸寒山的關係倒是沒有因此而變得平淡,倆人每天都會打視頻,中間陸寒山還來紫荊找過雲遊一次。至少在雲遊看來是這樣的。直到某一天,雲遊忽然意識到,陸寒山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有點兒奇怪。很難說清楚到底是哪裏奇怪,一開始的時候,雲遊隻是覺得陸寒山的作息未免太規律了,陸寒山給兩人的視頻規定了一個嚴格的時間,每天就一個小時,多一兩分鍾可以,超過五分鍾他就要強製掛電話了。再後來,暑假快結束時,雲遊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他想著去京市找陸寒山玩兒兩天,陸寒山卻說自己這邊兒很忙,可能抽不出時間。到底為什麽這麽忙呢?雲遊很不理解。陸寒山明明才大一,就算是他跟著老師一起接項目,也應該有一些自己的時間才對。雲遊也旁敲側擊地問過陸寒山,但陸寒山總是回答得含混不明,每次總是借口自己這邊兒在忙,沒聊幾句就走了。這麽下去不是辦法,雲遊也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趁著實驗室那邊兒不忙的時候,他直接定了去京市的高鐵票。高鐵呼嘯而過,雲遊背著書包,站在了京市大學的校門外。之前說了很多次要來京市,但都因為各種原因而擱置了,這還是雲遊第一次站在這裏。看著大學門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光景,雲遊其實還挺感慨的,他像很多其他人一樣,打幼兒園就開始聽人說起,說京市的這兩所大學有多好多好,現在終於有機會親眼看看。看夠了,雲遊收斂目光,從通訊錄裏找到陸寒山的名字,然後撥了過去。電話等了一會兒才接通,陸寒山的聲音從那邊兒傳來,刻意壓著一些音量,問雲遊“怎麽了?”,雲遊深吸口氣,問陸寒山:“你在哪兒?”“我在圖書館”陸寒山頓了片刻,又問了一次,“怎麽了?你有什麽事嗎?”“我現在在你們學校門口。”雲遊也不隱瞞,直截了當地說道,“你這會兒方便嗎?我想和你見麵聊聊。”陸寒山那邊兒安靜了好幾秒鍾,顯然是被嚇到了,雲遊抿了下嘴唇,說:“不方便嗎?那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可以等你。”“你在哪個門?東門嗎?還是哪裏?你在那兒等我,不要亂跑。”陸寒山的聲音變得有些急促,他一邊說著,一邊兒飛速地收拾起東西來,“我現在去找你。”作者有話說:臨時被喊去值晚班,所以更新晚了一點,抱歉抱歉!第45章 “可不可以”半小時後,校門口附近的甜品店裏,陸寒山與雲遊並肩坐在靠窗的位置,雲遊捧著一杯顏色漂亮的草莓奶凍,牙齒咬著透明的吸管,咕嘟咕嘟,喝得專注而又認真。陸寒山也點了同款的草莓奶凍,沉甸甸的一杯捧在手裏,他卻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目光微偏,毫不遮掩地落在雲遊的身上。雲遊的到來太過突然,讓陸寒山有些措不及防,他的嘴唇張了又閉,有很多話想和雲遊說,但都不知道要怎麽開口。相比之下,雲遊便顯得淡定很多,陸寒山灼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卻仿佛毫無知覺,隻是安靜地喝著自己的那杯奶茶。不知過了多久,陸寒山終於有些等不下去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喊了聲雲遊的名字。雲遊應聲抬頭,他的嘴裏還含著奶茶,有些含混不清道:“嗯?”“你怎麽突然來京市了?有什麽事情嗎?”陸寒山問他,“怎麽也沒和我說一聲?”雲遊咽下嘴裏的那口奶茶,偏過頭,眼睛睜得大大的,就這麽看著陸寒山,問:“怎麽了?你不想讓我來嗎?”“想什麽呢?”陸寒山的眉心擰起,顯然並不讚同雲遊的想法,沉默了片刻後,他坦誠道,“我隻是覺得有點兒奇怪,按照我對你的了解,你不像是這種會突然跑過來的人。”“按照我對你的了解,你也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躲著我的人。”雲遊撇了撇嘴,沒再繼續跟他兜圈子了,問他,“現在可以跟我說說了嗎?你到底是怎麽了?是我哪裏做的不好?還是你遇到了什麽事兒?”“我沒……”陸寒山的嘴唇微動,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雲遊咬著嘴唇,表情有些委屈:“我都這麽跑到京市來了,你還是不願意和我說實話嗎?”沉默了片刻,雲遊的眼瞼微微垂下,盯著腳下地板的縫隙看:“……你放心,我沒有那麽脆弱的,如果你是不想和我談了,隻要我們把話說清楚,我不會糾纏你的。”認識這麽多年,雲遊一直都知道,陸寒山並不是那種喜新厭舊的人,他不願意去設想一些可能性,可陸寒山的態度實在太過奇怪,難免會讓人有些不太好的聯想。“你為什麽會這麽想?”陸寒山的眉心擰得更緊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雲遊甚至顯得比雲遊還要慌張,“我為什麽不想和你談了?我們要說清楚什麽?”雲遊偏頭看著他,有些驚訝於他此時的反應,如果不是很清楚地感受到了陸寒山對自己的逃避,他簡直要以為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了。“那你為什麽每天和我打視頻都要規定時間,為什麽我說來找你玩兒你要拒絕我?為什麽每次聊這個話題的時候都支支吾吾?”雲遊一條條地把他這段時間的行徑列給他看,越分析越覺得自己有道理,“難道不是因為你覺得膩了?不想和我繼續談下去了?”“我沒有在躲著你,”陸寒山趕忙搖頭,語氣誠懇道,“我真的是在跟老師做項目,我想要多積累點經驗。”“你為什麽這麽著急?”雲遊還是很不理解,他問陸寒山,“你很缺錢嗎?還是你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務?你不是才大一嗎?”“我……”沉默了好一會兒,陸寒山別過頭,臉頰上飄起一抹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我想把你養在家裏。”“你的朋友太多了,喜歡你的人也太多。”陸寒山的聲音裏含著幾分委屈,顯得有些發悶,“……我不想讓你見到他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這是陸寒山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他想要像陸成和一樣,把雲遊養在家裏,不讓雲遊見任何人。也許這麽做有些太極端了,如果雲遊很想念自己的朋友,陸寒山會允許他們見麵,但大多數時候,他都希望雲遊能待在自己身邊。陸寒山並不覺得這麽做有什麽不對,他從小就是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的,施如霜被陸成和這麽養了十幾年,甚至他開始理解陸成和的某些想法,如果他和雲遊也像陸成和他們一樣有了孩子,他說不定也會吃孩子的醋,會和陸成和做的一樣過分。所以陸寒山從來沒有過要孩子的想法,不隻是因為雲遊是男生,也是因為他的心太小太小,隻能放下雲遊一個人。這個想法剛一冒出的時候,陸寒山是欣喜若狂的,他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可以長久留住雲遊的方法,但很快的,他便發現了這個方法最核心的問題。他需要錢。陸成和與施如霜已經很久沒有給過他錢了,他現在雖然可以靠獎學金和各種項目養活自己,但手頭並不富裕。而既然要養雲遊,那就肯定不能隻是管他最基本的生活,陸寒山想要給雲遊最好的,希望雲遊想買什麽就能買什麽,而不需要為金錢發愁。從定下這個目標開始,陸寒山便給自己製定了嚴格的計劃,除了陪雲遊聊天兒以外,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和工作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疏遠你,也沒有不想見你,我巴不得時時刻刻都粘著你……”陸寒山抬頭看著雲遊,一點點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越說越覺得委屈了,“我隻是希望能用更短的時間賺更多的錢,好早一點可以把你養在家裏。”“我……你……”雲遊簡直哭笑不得,他做夢都想不到,陸寒山每天那麽忙碌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這個。“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好嗎?”陸寒山祈求似的看著雲遊的眼睛,說,“不會太久的,你相信我的能力。”“可是,你有問過我的想法嗎?”雲遊微微偏頭,避開了陸寒山過分可憐兮兮的表情,他怕自己忍不住下一秒就要因此而妥協,“我是一個正常人,可以靠自己生活,我沒打算靠別人養著,也不想一直待在家裏不出去。”“不……不可以嗎?”陸寒山的嘴唇張了又閉,臉上的表情更可憐了一些,“你還想要什麽?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你……你不要離開我身邊。”“不想讓你養著就是要離開你嗎?你這是哪裏來的歪理?”雲遊眨了眨眼睛,十分誠懇地對陸寒山說,“而且難道被你養著就不會離開你嗎?如果我感覺到不舒服不自在了,我還是會走的。”“那我應該怎麽辦?”陸寒山的語氣變得有些急迫,他的身體微微前傾,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雲遊,說,“你告訴我,怎麽樣才能不離開我,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唔……讓我想想……”雲遊似乎被他的這個問題難倒了,托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開口道,“我好像也不知道誒。”陸寒山的臉色陡然沉了兩分。“因為我覺得你現在就挺好的啊,不需要再格外做什麽來哄我開心。”雲遊的眼睛裏閃過一抹笑意,眼眸彎彎地看著陸寒山,說,“如果非要我說的話,我希望你可以做自己。”“什麽叫做自己?”陸寒山問他。“其實你挺喜歡自己現在所學的專業吧?”雲遊收斂起臉上的笑意,歪著頭,十分認真地看著陸寒山,說,“每次跟著老師做項目的時候你總是忙忙碌碌的,但聊起自己的工作時又很開心。”陸寒山抿著嘴唇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雲遊又說:“這樣就挺好的呀,按照自己的步調一步步來就好了,不需要為了我而拚命趕進度。”“可是……”陸寒山嘴唇微張,想要說點兒什麽,雲遊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我並不覺得你慢慢來我就會跑掉呀,之前你一直有自己的步調,我不是還是喜歡上你了嗎?”甜品店裏的人很多,嘈雜,熱鬧,人來人往之中,雲遊的手臂搭在桌子上,悄悄地用手背蹭了蹭陸寒山的手,語氣輕輕柔柔的,像是在哄一隻受了委屈的大貓:“對自己有點兒信心吧,陸大學霸?”陸寒山的眼瞼微垂,目光落在雲遊的手背,表情專注而又認真。一秒。兩秒。他忽然伸手捉住了雲遊的手,指尖用力,把雲遊的手握在手心。“你幹什麽呀……這周圍都是人!”雲遊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掙紮著想要脫離他的掌心,陸寒山卻不許,他的手指滑入雲遊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這是你說的,雲遊。”陸寒山的聲音有點兒啞,手指卻十分用力,寬大的骨節牢牢地夾著雲遊的手指。雲遊有些吃痛,下意識地抬起眼眸,正好對上了陸寒山那雙漆黑的眸子,像是深不見底的幽潭。這種陰鬱而冰冷的目光讓人害怕。“我不擅長說話,也不擅長分辨別人說的話,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陸寒山的聲音沉沉的,說“你說的我全都信了,你不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