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雨。」


    進入六月後,下雨的天數有暴增的趨勢。「時鍾小偷」的窗戶很多,每每下大雨,玻璃就會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與其說是潺潺雨聲,更像是槍林彈雨。


    「下成這樣,感覺好像在洗車喔。」


    智子姐邊擦桌子邊說。那張桌子是咖啡廳時代留下來的老古董,現在放在一進店的左手邊,麵對窗戶的桌邊放了兩張並排的椅子。因被書架的陰影擋到,在外場是看不到這套桌椅的。


    據說他們原本要把這張桌子處理掉,但因智子姐舍不得,最後還是留了下來。桌上擺著砂糖和牛奶,智子姐偶爾會與熟客在那邊喝茶。


    「等等有客人要來嗎?」


    「沒有,剛才白井太太送了我們一塊蘋果派,我等等要跟阿徹一起喝下午茶。」


    「在內場喝比較悠閑吧?櫃台我幫你顧。」


    「說那什麽傻話,」智子向坐在櫃台的我眨眼,「到內場喝的話,這張桌子也太可憐了吧?它一定很懷念咖啡廳時代,偶爾也要讓它派上用場啊。」


    智子姐無論對人、動物,還是東西都抱持同樣的態度。如果詩織在場,聽到這番話一定會莞爾一笑吧?可惜她今天不在,她星期三因為要上一堂很晚的專題討論課,所以很少上班。


    「阿靜要吃嗎?不會太甜喔。」


    「好,那給我一點。」


    「現在可是下午三點耶!是人都要吃點心吧。阿徹——!」


    站在櫃台旁的智子大聲一喊,徹哥立刻從內場走了出來。智子姐右手扠腰問道:「你說,下午三點是什麽時間?」當然,徹哥沒有回答,隻是默默走去衝咖啡,宛如一隻泥娃娃。


    智子姐將蘋果派切塊,分給我一盤後,自己坐在左邊的椅子上等徹哥。半晌,徹哥端著咖啡出來,把我的那一杯放在櫃台,靜靜走到右邊的椅子坐下,那是他的固定座位。


    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智子姐的背影以及徹哥的側臉。他們夫妻之間的對話怎麽聽怎麽有趣,因為幾乎都是智子姐在自言自語。


    「聽說啊,白井太太的女兒看完《白雪公主》後,就一直吵著要她做蘋果派給她吃,結果白井太太做一次就上癮了。」


    「《白雪公主》裏麵,我最喜歡吃肥皂的那一幕,我忘記是誰吃的了,有這一幕吧?有對不對?不過啊,我最喜歡的還是《美女與野獸》,你應該知道吧?你還陪我看了好幾次呢。」


    「下次我們來做蘋果造型的飾品好不好?毒蘋果也可以喔。」


    「像是戒指、項鏈、耳環,還有胸針。對了!能做成雨傘嗎?我最近在想啊,趁現在梅雨季,我們可以幫塑膠傘加工之類的。」


    「我還想做雨衣,是我自己要穿的喔。」


    「我小時候的夢想啊,就是當一個能把雨衣穿得很漂亮的女人。就像法國電影演的那樣,記得嗎?我之前給你看過明信片。」


    「阿徹你就不太適合穿雨衣了,因為你戴起雨帽太嚇人了,人家一定會以為你是小偷。你好像也不太適合撐傘耶,因為肩膀太寬,感覺就像個比例很怪的大隻佬。」


    「所以,雨天你就學美國人吧,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真是神奇的光景。智子姐滔滔不絕地從天南聊到地北,徹哥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語喝著咖啡,甚至連頭都沒點一下,兩人卻依然能夠「聊天」。


    「就是像電影那樣啊!把風衣披在頭上擋雨,我很喜歡那種風衣,下次生日送一件給你當雨衣好不好?」


    這時,徹哥開口了。


    他的聲音相當低沉,講話的方式又像在喃喃自語,所以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隻看得見智子姐豎起耳朵聆聽的模樣,聽徹哥說話時,她總是全神貫注,非常認真。


    「對喔!差點忘了!」


    智子姐猛然轉向櫃台,把邊喝咖啡邊抽煙的我嚇了一跳。


    「阿靜!我們要慶生!」


    「幫誰慶生?」


    智子姐飛快地走向我,我趕緊將沒抽幾口的香煙摁熄。


    「小詩的生日快到了!她六月生日,你知道嗎?」


    「不知道。」


    四月時店裏也幫我辦了慶生會,我從沒向他們提過我的生日,應該是智子姐在我的履曆表上看到的。那天智子姐說她要提早回家,我收完店後走進內場,智子姐卻意外現身,準備了一大桌的三明治、炸雞、馬鈴薯沙拉,徹哥還幫我泡了咖啡。當我還在錯愕之中時,詩織拿出他們特別準備的禮物——徹哥親手做的黑色皮革攜帶式煙灰缸,對我說:「阿靜,生日快樂。」


    自到東京以來,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次生日。


    「好險,差點就忘了。」


    「詩織生日是幾號啊?」


    「下周末,六月十九日。我們一起幫她慶生吧!」


    「好。」


    智子姐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瞧,我無言相對。這個人到底知道些什麽?又了解到什麽程度?我不清楚。但是,她應該知道我喜歡詩織,隻是沒有宣之於口罷了。


    「要送她什麽好呢?阿徹,做飾品送她嗎?」智子姐轉向正在收拾桌麵的徹哥。


    徹哥抬起頭來沒有回答,智子姐卻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


    「也是,她除了那枚戒指,根本不戴其他飾品。雖說送書或cd也不錯,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阿靜,你覺得呢?」


    我努力回想至今與詩織間的對話,想尋得有關她的喜好的線索,一時之間卻毫無頭緒。真後悔剛才把香煙熄掉,她喜歡什麽?收到什麽生日禮物會開心……


    「紅茶之類的吧。」


    正當我為自己的缺乏創意而蹙眉懊惱時,智子姐「啊哈哈!」地大笑出聲。


    「你啊,從沒送過女生禮物對不對?」


    「……有啊。」


    「是用心挑的禮物嗎?」


    「……」


    這人的觀察力怎麽這麽敏銳?我確實沒用心幫女生挑過禮物。以前無論是女朋友生日還是白色情人節,我都是送對方強迫我買的東西。


    「這樣好了,你再想想,今天下班前我們再討論一次,阿徹也要想喔!看誰的點子好就采用誰的。十九號那天,我們就跟阿靜生日時一樣,下班後在店裏給小詩驚喜。那天是周五,我可以在家慢慢準備,做出比阿靜生日時更豪華的大餐!」


    周五我和詩織都沒課,可以顧店一整天,所以智子姐和徹哥會在周五輪流排休。因此,就算智子姐那天沒來也不會露餡。


    智子姐露出賊笑,用右手做出手槍的手勢對我開了一槍,我則麵無表情地默默承受。徹哥悄無聲息地走進內場,智子姐見狀也跟了進去。幾乎在此同時,一位中年女客人開門走進店裏。


    「歡迎光臨。」我反射性地出聲招呼。


    然而,此時我的腦中隻剩下一件事情。


    牛角麵包、手寫信、音樂盒、有插畫的古老童話書、奶茶、不完整的月。


    這些都是詩織喜歡的東西。


    ***


    周二因為第三、四節有課,我通常都會提早去學校,到學生餐廳吃點東西果腹。意大利麵、咖喱飯、拉麵……學生餐廳賣的,淨是些吃完一小時之內就會忘記自己剛才吃什麽的餐點,而且分量通常很多,我每次都吃不完。


    這天,我在中午十二點半來到學生餐廳,點了盤茄子培根意大利麵,選了角落的位子坐下。擁擠的學生餐廳看起來人聲鼎沸,但因為我戴著耳機,耳機裏傑克·懷特的歌聲蓋過了外頭的喧囂,所以不知道實際到底有多吵。


    我從小就討厭人群,小學時還因為不習慣團體行動而不喜歡上學。因每次稍不留神就會跟不上其他人的腳步,所以大家都笑我是「安靜的靜」,說「安靜的靜經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無論何時何地都在聽音樂。


    我喜歡吵鬧的搖滾樂,所以非常討厭「安靜的靜」這個稱號。


    我忍受著油膩的培根,隻吃了半盤就把托盤還給餐廳。正打算出去抽煙時——我停下了腳步。


    我先是看到了詩織,她坐在餐廳門口附近。會先看到她也是無可厚非,畢竟走在學校時,我總是下意識地尋找她的身影。真難得,她應該比我更不習慣麵對人群,我從沒在中午的餐廳遇過她。


    詩織穿著灰色的薄毛衣在跟人聊天,看來天要下紅雨了。跟她講話的那個人背向我坐著,還好是個女生,還好?淺咖啡色的頭發……我先是愣了一下,才發現情況不妙。


    是三穀。


    我幾個箭步走向她們,詩織率


    先發現了我,正當她準備開口時,三穀卻轉了過來。


    「喔,淺生,辛苦了。」


    詩織一臉困惑,三穀則是滿麵笑容。


    此時此刻,我的臉上是什麽表情呢?


    「你搞什麽啊?」——我很想對三穀興師問罪,但又怕詩織察覺到我的怒氣,隻好將這句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在幹嘛?」


    這句話是在問三穀,這情況怎麽想都是她故意設計的。


    「我在路上遇見學姐,想說跟她聊聊天啊!」


    三穀一臉無辜地回答。我看向詩織,她微歪著頭,臉上掛著尷尬的微笑。


    餐桌上有一份吃得精光的套餐及兩杯水,套餐是三穀的,詩織麵前的水狀似一口都沒動過。見詩織將雙手放在膝上,我想,在跟三穀聊天的期間,她肯定一直在用左手摸右手的無名指。


    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我們剛認識時,她常在我麵前做這個動作,所以我很快就注意到那枚戒指,即使我根本不想注意到。


    「她說她是你打工的前輩,淺生,我都不知道你有在打工耶,而且還是服務業,好難想象喔。」


    「——詩織,你可以先走沒關係。」


    詩織聞言睜大了眼睛,但三穀馬上插嘴道:「你幹嘛啦!隻是聊聊天有什麽關係?你也坐下來一起聊嘛!」


    「你本來應該是要去圖書館吧?」


    詩織的課表我記得一清二楚。她星期二隻有第四節有課,會提早來學校,一定是為了要去圖書館自習或看書。


    詩織尷尬地瞄了一眼三穀,微微點頭道:


    「沒關係,阿靜,現、現在是午休,我……」


    這裏人那麽多,再加上才剛認識三穀,詩織一定非常緊張。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忍心拒絕三穀的邀約。我看了看手表,離一點還有十分鍾以上。


    要我在這樣的狀況下聊天?一分鍾都別想。


    「我要去抽煙了,要跟不跟隨便你。——先失陪了。」


    這段話前半段是對三穀,後半段是對詩織。說完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隻聽見三穀在後麵叫道:「啊,等一下!淺生!呃,學姐不好意思,辛苦了!我們下次聊喔!」然後急急忙忙追出了學生餐廳。


    「喂,淺生,你在氣什麽啊?」


    「並沒有。」


    不行,我這個樣子一看就知道在生氣,於是我在自動販賣機前停下了腳步。


    我不喜歡罐裝咖啡,但礙於咖啡廳太遠,隻好勉為其難地投入一百圓硬幣,買了罐無糖黑咖啡。接著吸了一口氣,轉頭對三穀說:


    「你要喝什麽嗎?」


    「咦,那……嗯……茉莉花茶好了。」


    茉莉花茶隻有寶特瓶裝。我投入一百四十圓,按下按鈕,滑溜溜的寶特瓶「咚」的一聲掉了下來,發出比罐裝咖啡還要沉重的聲響。三穀接過飲料後抬眼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


    罐裝咖啡的味道類似現泡的黑咖啡。我在吸煙區的長椅坐下,三穀也有樣學樣坐在我旁邊。今天的垃圾桶依然漆黑一片,毫無希望地承受一切。


    將煙點著後,我深深吸了一口,閉上雙眼片刻。


    為什麽我要那麽生氣?


    睜開眼睛,三穀正盯著我瞧。


    「謝謝你請我喝飲料!」


    「嗯。」


    「……淺生,你之前是不是有跟我說過,不喜歡別人直接叫你的名字?」


    我漠然地吞雲吐霧,一時間沒有回答。安靜的靜,人如其名。


    「你有在聽嗎?」


    「是不喜歡。」


    「那個女生就可以?」


    「店裏的人都叫我阿靜,因為老板娘這樣叫我的關係。」


    「什麽啊?」她嗤笑出聲,「那個老板娘對每個人都這樣嗎?」


    並不是。總之,別人不行,但智子姐就是可以。


    有些人喜歡剛認識別人就直接叫名字,基本上我很受不了這種裝熟魔人,但智子姐不會讓我有厭惡的感覺。即便是女朋友,我也無法忍受每天跟同一個人相處,但我卻一天到晚往「時鍾小偷」跑;我從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對詩織的單相思,但我可以容許智子姐知道。


    我想詩織大概也是一樣。在智子姐麵前,詩織顯得比平常更稚氣。和智子姐聊天時的她是最放鬆的,總是發自內心地笑,也不會抗拒回答比較私人的問題。


    「……嗯,算是吧。」


    「她說你們在二手書店工作。」


    「你們聊得這麽深入?」


    「才沒有呢,她啊,該怎麽說呢,還滿怕生的。」


    「你為什麽要跟她搭話?」


    「在路上偶遇,我就鼓起勇氣跟她說話啦。因為我想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嘛。我這個人做事不太考慮後果的,如果讓你感到不開心,我很抱歉。」


    「我沒有不開心,隻是嚇到了。」


    我說謊了。冷靜思考一陣後,我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反應那麽大。因為我不希望別人擅自闖入「時鍾小偷」的世界,闖入那個有詩織、智子姐、徹哥的地方。那裏對我而言非常特別,他們三個對我而言也是特別的人,但三穀不是。所以當我聽到三穀說出「時鍾小偷」四個字時,才會心生不悅。說來殘忍,但卻是事實。就這點而言,我像個什麽都要保密的孩子。


    我就這樣離開,詩織想必也會覺得困惑。


    「淺生。」


    「幹嘛?」


    「我第三節有課,第四節可以跟你一起上美國文化嗎?上周的課程內容還滿有趣的,我會乖乖聽課,不會跟你講話。」


    「你想偷偷旁聽,不需要我的許可吧。」


    「……你今天晚上要幹嘛?打工?」


    「嗯,對。」


    「我們社團今晚要聚餐,吃完飯還要去夜唱。」三穀笑著說完後,將飲料蓋好,一鼓作氣站了起來。


    「……你為何就是不死心。」我熄煙呢喃道。


    她轉過頭來,由上往下看著我。


    「我不會放棄的。」


    她一臉認真說完後,又恢複平時的燦笑。


    「那我先走囉,淺生,待會見,辛苦了!」


    我舉起單手向她示意。她走遠後,我摘下眼鏡,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按摩眼周。重新戴上眼鏡後,我微微歎口氣,起身戴上耳機,走入絡繹不絕的學生群中。途中不小心撞到別人的肩膀,我沒有道歉,甚至連頭也沒回一下。


    ——快點。


    好想快點去「時鍾小偷」。


    在那裏的我,心是最溫柔的。


    ***


    這周的長椅布置主題是梅雨,上麵放了五張有雨景的電影dvd——《龍貓》、《刺激1995》、《第凡內早餐》、《愛我別走》、《花與愛麗絲》。我隻看過前麵三部作品,也隻記得《龍貓》和《刺激1995》裏的雨景。


    七點十多分,我抱著長椅走入店內,正好和在門邊除塵的詩織對到眼。


    我跟她分別在今天四點半、五點左右到店,但因被指派了各自的工作,一直沒有機會獨處,所以還沒機會聊到今天在學生餐廳發生的事。


    「智子姐呢?」


    「她在內場講電話。」


    「是喔。」我將長椅搬到角落。現在店裏沒有客人,外頭還下著雨,我覺得自己比起洗車廠裏的車,更像是被關在水族館裏的魚。


    「你喜歡雨天嗎?」


    「我喜歡電影裏的雨天。」


    見她露出微笑,我倒抽了一口氣。


    「那個,今天中午很抱歉。」


    詩織低下頭,靜靜地看著我。


    「給你添麻煩了。」


    「——怎麽會,」她的聲音越發微弱,「別那麽說。」


    「她有問你什麽奇怪的事嗎?」


    詩織低下頭,用左手撫弄右手的無名指。


    「沒有……她隻有問阿靜你的事。」


    「會去向陌生人詢問我的事,本身就很奇怪。」我衷心說道。


    「她問我是不是你的學姐、是哪裏的學姐,我跟她說,我們在同一間店打工。」


    「然後她就把你強行帶到學生餐廳?」


    「也不是啦,嗯……三穀跟我說,她一直想去學生餐廳吃飯,但不想一個人去,問我有沒有時間陪她一起去……」


    「莫名其妙。」


    「……抱歉。」


    「不,我不是在說你……」


    「……她隻是……」


    詩織抬起頭來,和我四目交接後,又立刻俯首。


    「什麽?」我看著緊握著戒指的她。


    詩織仿佛下定決心般再度抬頭。


    「她隻是想了解你。」


    「是沒錯。」


    我的口氣不帶一絲情感,有如雨滴般冰冷。詩織原本要繼續說下去,發現我直視她的眼神,便閉口作罷,露出一種失落的悲傷表情。


    三穀


    喜歡你——


    我知道詩織想說的其實是這個,她也知道我明白三穀的心意。我們總是這樣,摸索彼此的界線,卻從不踏進對方的領域一步。我這麽做是不想讓她離開,她這麽做是不想靠近我。


    我伸出右手,摸了一下她低著的頭,手上傳來發絲的柔軟觸感。詩織抬起頭,愕然地看著我。我移開了手。


    「我去拖地。」


    語畢,我往內場走去。站在電話前的智子姐聞聲,轉過頭來對我說:「啊,阿靜!剛才客人打電話來請我們幫他留書,拜托你把這張紙上寫的三本書找出來,標注好放在顯眼的位置好嗎?他明天中午十二點左右會來拿。」


    「知道了。」


    我接過便條紙,三本都是我沒看過的書,從書名來看,應該是建築的相關書籍。就女性的字來說,智子姐的字大而方正,果真字如其人。


    「……發生什麽事了?」


    見智子姐探頭盯著我瞧,我趕緊低下頭。


    「沒什麽。為什麽問?」


    「嗯——」智子姐眯起單邊眼睛,「因為你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智子姐,你知道詩織的戒指是誰給她的嗎?」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想問。


    智子姐先是吃了一驚,往我背後偷看了幾眼,確認詩織不在後,才抬頭回答我。


    「不知道。」


    「我剛剛是在想這件事。」


    「……是喔。」


    智子姐難得在我麵前低下頭。我將便條紙收進圍裙口袋,從置物櫃中拿出拖把,以及國中掃地時用的那種水桶。


    「阿靜。」


    「嗯?」


    智子姐對我露出成熟的笑容。


    「星期五玩得開心點喔,你選的禮物非常棒。」


    「謝謝。」


    我回她一個微笑。


    詩織在店裏巡視書架,將商品物歸原位。走在高大的書架之間,她看起來就像個誤入異世界的少女,孤獨而慎重。我一邊看著她的背影,一邊將煙放入口中。


    能聊的話題、不能聊的話題。能問的事、不能問的事。


    和詩織相處的過程中,我學會了察言觀色,這該說是一種進步嗎?還是……?


    為了和她保持這樣的距離,我絕不能跨越那張透明的膜。


    ***


    星期三,詩織沒來「時鍾小偷」,但因為這天她有專題討論課,所以我也沒作他想。星期四第二節課,依然沒看到她的身影,這是她第一次缺課,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


    時間來到周五,詩織的生日。


    這天天空下著綿綿細雨。十一點左右,我走進「時鍾小偷」,隻見智子姐雙手抱胸,一臉不悅地坐在店裏。不好的預感最後都會成真。


    「詩織今天請假嗎?」


    「討厭!」智子姐高聲抱怨道,「這孩子真是的!竟然在生日當天感冒,也太會選時間了吧!你們說是不是?」


    詩織感冒並不稀奇,她偶爾就會跟店裏請病假。


    「她昨天就沒去上課了。」


    「你早就知道她生病了?」


    見智子姐火冒三丈的模樣,我不禁低下頭。


    「我們星期四修同一堂課,她昨天就沒來了,我也沒想那麽多。」


    「真笨耶,這種時候應該馬上跟我聯絡吧?慶生計劃都泡湯了啦!」


    智子姐發出一聲怒吼,氣得直跺腳。這時,徹哥一聲不響地從內場走出來,在她旁邊放了一杯咖啡。


    「沒辦法。」徹哥用低沉的嗓音說道。


    我感到非常驚訝,因為徹哥鮮少參與我和智子姐的話題,今天卻難得開金口。他瞄了我一眼,像平常一樣對我微微點頭示意,又默默退回內場。智子姐板著臉拿起咖啡杯,看她不開心的程度,仿佛是自己的生日被搞砸似的。


    「今天我們直接殺去她家。」


    「你是說……詩織家嗎?」


    「當然啊,這還用問?我有她家鑰匙,直接開門進去就好了。阿靜,你也一起來。」


    智子姐眼中充滿怒火。正當我在煩惱該怎麽反應時,徹哥再度現身,塞給我一杯咖啡和一件圍裙,在智子姐旁邊放了一張圓椅,然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我想,他是要我陪他老婆說話。


    我乖乖穿上圍裙。


    「你怎麽會有她家鑰匙?」


    我故作鎮定地問道。智子姐歎了一口氣。


    「我命令她給我的。阿靜,你知道她大一的時候有多糟糕嗎?」


    我搖搖頭。我第一次見到詩織,是她大二時的秋天。我對那之前的詩織一無所知,她的過去離我非常遙遠。


    「小詩第一次來店裏是大一的……夏天左右吧。她跟你一樣,一開始是我們的客人,總是獨來獨往,瘦得像隻弱不禁風的小鳥。」


    「每次她來我都會跟她聊天,但一直熟不起來。像我這麽健談的人耶!所以,有天我就約她一起喝茶,半強迫地把她拉到那邊的桌子旁坐下。」


    「阿徹幫我們泡了咖啡,我則端出手作的戚風蛋糕。那段時間我剛好在看一些小時候看過的書,所以一直跟她聊米歇爾·恩德的事。隻有聊到書的時候,小詩才會稍稍卸下僵硬的表情。」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說服她到我們店裏打工,因為她實在太令人擔心了,就像個玻璃娃娃,不管她就會支離破碎。」


    「小詩從那時就體弱多病,雖說現在她也常感冒,但那時可不是感冒這麽簡單,一下貧血,一下流感,一下又腸胃炎,反正流行什麽她就得什麽。她啊,對這個世界太沒鬥誌了。」


    「還記得她得流感那次,我去她家看她,按了好久電鈴都沒人來開門。後來在門外接到她的電話,她用快死的聲音跟我說,她本來要來幫我開門,可是才從床上爬起來就不支倒地,還跟我道歉。」


    「好不容易進去後,眼前的情景嚇了我好大一跳。她的冰箱是隻有微波爐大小的行動小冰箱,裏麵什麽都沒有,這樣當然吃不胖又容易生病。」


    「所以我才硬跟她要來備用鑰匙,在她請病假時強行去她家照顧她。那次我對她發了一頓好大的脾氣,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墮落至此,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但你至少要好好吃飯,好好活著!——然後,小詩她……」


    原本滔滔不絕的智子姐,說到這裏卻突然閉口不語。正在喝咖啡的我,瞥見她濕潤的眼眶。


    「小詩紅了眼眶,卻沒有掉淚,隻是一臉蒼白地看著我,雙臂顫抖著,左手緊緊握著右手無名指。反倒是我,莫名其妙地哭了出來。後來我煮粥給她吃,她向我道歉,並跟我保證以後會好好吃飯,我才放下一顆心,帶著備用鑰匙回家。從那次以後,她的情況開始慢慢好轉……本來以為已經沒問題了……真是的。」


    智子姐胡亂擦去臉上的淚水,一鼓作氣地站了起來,把站在一旁的我逼得直往後仰。


    「我今天非去小詩家不可。你不進門也沒關係,但一定要跟我去,這是老板娘的命令。」


    屈於智子姐的威勢,我點了點頭。之後智子姐快步走進內場,我則伸出右手將煙灰缸拉到眼前,點火抽煙。


    智子姐說的一字一句都烙印在我的心頭。


    我閉上雙眼,想象宛如玻璃娃娃的詩織,眼眶泛紅卻沒有掉淚的詩織。


    她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她大一的那一年,我高三,在他鄉過著毫無目標的生活。


    我好想遇見她,我好想早點遇見她,多麽希望我們沒有這一年的隔閡。


    我微微歎口氣,彈掉煙灰,再次叼起了煙。


    ——你至少要好好吃飯,好好活著!


    詩織是個老實的女生,沉靜寡言,從不信口開河。


    所以,她隻答應智子姐要「好好吃飯」,卻沒說要「好好活著」。


    ***


    七點整,智子姐準時打烊,將收店工作交給徹哥,和我一同出發。


    雨停了,空氣中仍充滿濕氣。


    「你有先聯絡詩織嗎?」


    智子姐抱著禮物紙袋走在稍前方,我則拿著她剛才叫我去超市買的東西,有水果、酸梅、雞蛋、寶礦力水得,以及一盒巧克力冰棒。


    「沒有。」


    智子姐今天一整天都說話帶刺。因太過擔心別人而悶悶不樂,倒很符合智子姐的個性。我是還好,徹哥就沒那麽幸運了,一連掃到台風尾好幾次,一臉有苦說不出的表情。


    ——靜,火。


    一整天下來,徹哥隻對我說了這兩個字,因為他的打火機被智子姐以「你抽太多煙了吧,這樣對身體不好」為由沒收了。雖說是正當理由,但實在有些唐突。徹哥乖乖


    交出打火機,過了一陣子,才趁智子姐不注意時跟我借火。即便被智子姐遷怒,徹哥還是平常的徹哥,雖說比平常更沉默,卻也沒有生氣。這對夫婦,心地真是出奇地善良。


    「阿靜,謝謝你陪我。」


    「別那麽說,我也很擔心詩織。」


    「你其實想要一個人去吧?」


    智子姐轉頭問道。


    「不,你在比較好。」


    這是我的真心話。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去,詩織肯不肯開門都是個問題。


    智子姐「啊哈哈」地笑了。


    和智子姐走在平常和詩織走的路上,有一種相當奇妙的感覺。兩個人無論是背影、走路方式、走路速度、說話方式還是散發出的氣息,都有如天壤之別。明明走在同一條街道,卻有著不同的風景。看著智子姐節拍器般輕快的步伐,不知不覺中就到了詩織家的巷口。


    「你都送她到哪邊?」


    「到這裏。」


    一直到去年為止,我都是送她到公寓樓下,但自從告白之後,就隻送到這裏了。詩織並沒有要求我這麽做,但我知道,隻有這麽做詩織才會安心,因為她需要極大的私人空間。


    「是喔。」


    智子姐笑盈盈地走進巷子。平時對我而言如此遙遠的公寓,此時此刻卻近在眼前。麵對前方的未知之地,我不禁有些躊躇。智子姐倒是毫不在意,快步走進公寓按下電梯鈕。


    「她住三樓,三○三號房。」


    我點點頭,暗自祈禱智子姐沒看出自己的緊張。


    走出電梯,我們來到詩織的家門口。智子姐雖然有鑰匙,但還是按了門鈴。「叮咚」一聲,沒有人來應門。


    「小詩,我進去囉!」


    智子姐大喊完後不忘叮嚀我:「你先在這邊等。」


    「好。」


    我站的位置看不到房內。智子姐駕輕就熟地開門,「我進來囉!」門應聲關上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片寂靜。


    我靠在走廊牆上,將適才屏住的呼吸一口氣吐了出來。恍惚拿出香煙,正要點火時,房內傳來一陣驚叫:「阿靜!」


    這一聲嚇得我連嘴裏的香煙都掉了,但現在不是撿煙的時候,我急忙轉身把門打開——


    一股濕潤而溫暖的空氣迎麵而來,其中還夾雜著甘甜的香味。智子姐就站在門口,見我闖進來急忙道:


    「不、不會吧!沒事啦!你還不能進來!快把門關上!」


    她的聲音大到就算有鄰居來抱怨都不奇怪。我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關上奶油色的門。


    ——剛才……


    我伸手將地上的香煙收進口袋,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往後退了幾步,靠在欄杆上。


    ——剛才那種情況,應該是剛洗完澡吧?


    幾分鍾後,門冷不防地打開,把我嚇了一跳。智子姐一臉緊張地探出頭來。


    「你來一下。」


    「裏麵嗎?」


    「對啦!來幫我一起搬!」


    她手一伸,把我踉踉蹌蹌地拉進玄關。房內類似洗發精的香甜氣味比剛才更濃鬱了,那讓我感到暈眩。


    ***


    「打擾了。」


    我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智子姐放開我的手,指向走道左邊的浴室。


    「她衝澡衝到體溫太高、全身無力。我已經幫她穿上衣服了,但我一個人沒辦法把她搬到床上。」


    我急忙脫掉鞋子走進屋裏。智子姐猛然轉過身來,往我胸口打了一掌。我被打得直咳嗽,隻見她眯起眼睛,抬頭瞪向我。


    「如果你敢有什麽非分之想,小心我飛踢你。」


    「——是。」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有興致,智子姐應該要誇我才對。


    智子姐一把搶走我手上的超市塑膠袋放在地上。這走道可真窄,窄到我不知該如何呼吸,腦中一片混亂。


    往浴室探頭一看,一股濕氣撲向我的臉頰,空氣中彌漫著甜香及些許蒸氣。詩織穿著深藍色的睡衣,頂著濡濕的黑發,一臉蒼白地靠坐在門邊。從後頸看來,她實在是太瘦了。


    詩織雙眸微睜,抬起臉來看了我一眼,又立刻移開視線。


    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


    就足以讓我心中小鹿亂撞,心跳聲大到智子姐都要聽見。


    「——失禮了。」


    我屈身蹲下,用右手扶住詩織的背,左手環住她的雙腿,毫不費力就將她整個人抱起,她的身上好燙。


    智子姐打開走道盡頭的門,在房門口等我們。


    「小心不要撞到喔。」


    我橫著身子穿過走道進入房間,智子姐已把棉被掀開等著我們。我盡量不作他想,將詩織放在床上。「嗯……」詩織呻吟了一聲。


    「為什麽都發燒了還衝澡?」


    智子姐一邊碎碎念,到廚房倒了一杯水。詩織淩亂的濕發沾濕了床單,智子姐在幫她穿睡衣時,扣錯了一顆扣子,鎖骨因而裸露在外。看著床上的詩織,我倒退了兩、三步。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將視線移向詩織的右手無名指。


    那枚戒指能幫助我冷靜下來。


    然而,她今天卻沒有戴戒指。


    「能起身嗎?喝杯水吧。」


    詩織搖搖晃晃地起身,在智子姐的攙扶下接過杯子喝水。


    「對不起……」


    「你是怎麽了?感冒嗎?」


    「普通感冒而已。」


    詩織用比平時沙啞的聲音回答道。我環視四周,這間房間約四坪大,就女生而言,房裏的東西實在不多,除了兩座書架,其他地方就像飯店般幹淨整潔。整間房間給人一種孤寂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房內顏色多為寒色係,還是我對詩織先入為主的觀念所致。


    詩織靠在智子姐身上,虛弱地喘息。


    「還好嗎?還會頭暈嗎?」


    「不會了,抱歉,其實也不是什麽重症,隻是衝澡衝太久了……」


    「感冒怎麽可以衝澡呢?」


    詩織有氣無力地睜開眼,露出無奈的笑容。


    「我想把汗逼出來……所以就坐在浴缸裏衝澡。聽到門鈴聲急急忙忙站起來,才會突然全身無力。沒事的,真的。還有,阿靜……」


    她從智子姐懷裏爬起,正襟危坐地看著我。


    「對不起。」


    「……不會。」


    我已沒有餘力說客套話,光是承受詩織的眼神就已令我自顧不暇。智子姐將桌上的體溫計硬塞給詩織,詩織怯生生地接過後,尷尬地看向我。我這才發現自己應該轉過身。


    「吹風機在哪?」


    「智子姐……」


    「乖乖聽話!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如果再把身體搞壞我會生氣,何況你還是在自己生日當天感冒!我們本來還要幫你慶生耶,對吧阿靜?」


    「對。」我轉過來點頭道。


    「吹風機在哪?洗手台?」


    詩織掙紮了一陣後,還是點了頭。畢竟在我們三個人之中,智子姐是最強勢的。


    「嗶嗶。」聽到電子音響起,我再度轉過身。智子姐拿著吹風機,一把搶過詩織手中的溫度計。


    「今天都有三十七度七,你昨天一定燒到超過三十八度對不對?」


    被智子姐這麽一問,詩織和搬梯子跌倒那次一樣,抬眼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們倆的相處模式,實在很像母女或姐妹。


    「我自己吹就好。」詩織堅持道,但該意見並未獲得智子姐采用。無事可做的我,在一旁尋了張椅子坐下。書桌上有一台蓋著的筆記型電腦、書,以及一個木盒,裏麵整齊地擺了幾十封信。我知道偷看別人的信是不禮貌的行為,也馬上移開了視線。但我還是看到了,裏麵裝的都是英文信。


    ——我不喜歡傳電子郵件。


    曾幾何時,詩織對我這麽說。


    ——我比較喜歡手寫信。因為投到郵筒後,這封信就不再屬於我,而是對方的東西了。


    收到這麽多封信,詩織理應也寄了這麽多封信。


    對方是什麽人?


    我放棄猜測,瞄了一眼閉著眼睛正在吹頭發的詩織。我很想知道她聊天的對象到底是誰,不過,現在並非問問題的好時機。


    「——我出去抽煙。」


    語畢,我走出房間。在吹風機的噪音下,沒有人聽到我說話。


    ***


    詩織吃完蛋粥和少許水果已是八點半。我抽完煙後,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書——與文庫本裏的一字一句拉扯奮鬥,降低對其他事情的注意力。


    「終於冷靜下來了。」


    智子姐將空盤放在地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她這句話像是在對自己說的。照顧完詩織後她終於一掃陰霾,重拾好心情。


    「現在終於可以說了!小詩,生日快樂!阿靜,你還愣著幹嘛?」


    「生日快


    樂。」


    我低下頭,對坐在床上的詩織祝福道。


    「謝謝你們。……抱歉,給你們添了這麽多麻煩。」


    「等你感冒好了以後,我再做戚風蛋糕帶到店裏幫你慶生。阿靜,把禮物給小詩。」


    明明智子姐就坐在詩織旁邊,卻把腳邊的紙袋遞給我。


    「由我來給嗎?」


    「那還用說?是你做的啊!」


    「不,我隻是……」


    被智子姐瞪了一眼,我立刻把話吞了回去,乖乖接過紙袋起身,向抬頭看著我的詩織一鞠躬。


    「生日快樂……這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意。」


    「謝謝。」


    詩織害羞地接過禮物。說真心話,我好想現在就離開,在她拆開包裝之前離開。


    我回到椅子上坐好。詩織拉開蝴蝶結時,手上已戴著戒指。其實我抽完煙回來就看到了,剛才她大概是因為要衝澡才暫時拿下來的吧。


    「咦……」詩織驚叫道,「這是阿靜做的?」


    那是英國進口的玩具音樂盒。紙盒中裝有音樂盒的機芯,轉動側邊手把就會演奏莫劄特的曲子。雖說我對莫劄特不太熟,但那應該是《魔笛》的其中一節。說是我做的其實有些言過其詞,因為我隻不過負責剪貼組合罷了。紙盒上寫有小小的數字,隻要依指示裁切附屬的厚紙板,再照號碼貼在盒子上,就能做出一個小小的遊樂園。


    紙製品容易壞,所以徹哥特別設計了一個不會擋到的塑膠盒,將音樂盒裝在裏麵。不僅如此,木製的底盤上還刻有「happy birthday, 詩織 時鍾小偷 19th june」的字樣。就付出的勞力而言,怎麽想都是徹哥的功勞比較大。


    ——我很想這麽說明。


    「幾乎都是徹哥做的。」


    但最後隻擠出了這幾個字。智子姐聽完,深深歎了一口氣。


    「裏麵是阿靜做的,你不覺得摩天輪做得很精細嗎?旋轉木馬、小醜也剪得很漂亮。他很有這方麵的天分呢,就連阿徹也嚇了一跳。但因為紙做的容易壞,所以阿徹才另外做了一個盒子。很棒吧?」


    「嗯,好漂亮……」


    詩織一邊呢喃,一邊輕輕轉動把手。音樂盒開始演奏不甚流暢的曲子,仿佛裏頭有小精靈正忙碌地敲打著鐵琴似的。詩織看著透明盒中的音樂盒,溫柔地笑了。


    ——不行。


    再這樣下去,我會受不了。


    「——智子姐。」


    「怎麽了?」


    「我去洗盤子。」


    語畢,我拿起地上的盤子,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關上房門,在門外深呼了一口氣。進到詩織家後,我已不知道做了幾次深呼吸。打開流理台的水龍頭,放下盤子,看著水流嘩啦啦地落下。


    我的臉好燙。


    燙到我想要衝水冷卻。


    摘下眼鏡,用左手手背拍了一下額頭。


    單戀。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與詩織間的距離還是如此遙遠。


    然而,我卻情不自禁,放任自己對她的愛越來越深。我到底在搞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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