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開鄭元,想和我說什麽?”“真敏銳。”蕭正陽聳肩,“主要是來確認下我的病人有沒有在主治醫生不在場的情況下犯下什麽彌天大錯。”“比如?”“輕則打架鬥毆,重則殺人放火。”賀執挑眉:“隱瞞患者的具體病情和危險情況把人騙來當‘藥''算詐騙嗎?”“啊?”蕭正陽放鬆的肩膀明顯僵住。蕭正陽看到的賀小少爺大多數時候落魄消沉得好似雨天被壓彎了腰的細瘦鬆柏。偶爾碰到賀執露爪子,對象無一例外是周沉。被賀執抓著尾巴尖踩這麽一腳,蕭正陽頓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周沉殺人放火的事跡,講來聽聽。”賀執說得輕佻隨意,卻讓蕭正陽不寒而栗。他眼睛四處飄著,立刻捕捉到了躲在道具後,牢牢盯著這邊的周沉。蕭正陽心裏一跳,腦子裏立刻清醒了小情侶吵架,少當炮灰。“頂多有點打架鬥毆,沒來得及殺人放火呢!”蕭正陽站直身體,一本正經地說,“馬上開拍了,我去看看鄭元的戲,先走了。”賀執沒真的想從蕭正陽這裏套出什麽有用的話來,絲毫不戳破他拙劣的借口,隻是看著蕭正陽匆匆離開,那背影和方才跑走的鄭元實在相似。賀執站回昨天的位置,沒敢去找周沉。劇本裏被薑深刺激自殺的麵包車司機已經不能再引起任何情緒,現實遠比電影要突如其來地多。他好像理解了平燁燭。因為對死亡無能為力,最終隻好怯懦麻木地接受。周沉在攝像機後坐下,小屏幕裏賀執閉著眼睛,沉穩且孤獨。他舉起喇叭:“《歸路》第4場,第二次,開拍!”……突然發生的意外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薑深手裏抱著相機,眼瞳裏滿是燃起的火焰,不知所措之後,薑深本能地挪動手指。“哢嚓。”老警員看到薑深手裏的相機,神色頓時難看起來:“你剛剛和他說了什麽?”“我問他認不認識陳酉萍。”“陳酉萍?”平燁燭拉開薑深,說:“是我要找的人。”老警員皺起眉,說:“小平,走屍是老文化,我們尊重……哎算了,去錄個筆錄。”平燁燭點頭,遞了一包煙過去。老警員接過來,抽了一根點起來,眉頭也沒能鬆開。火星熄滅,他揮揮手:“把你的人帶走,錄個筆錄就走吧,別耽誤事。”平燁燭應承著,拉薑深坐上三輪。平燁燭托著一隻黑色大包放上三輪,鐵板上立刻印上幾道血痕。這就是平燁燭找到的陳酉萍。薑深眼睛發直,突然把相機一扔,扭頭就要吐。“唔!”平燁燭捂住薑深的口鼻,細瘦的手掌上滿是砂礫與血跡,薑深的臉色更白了幾分。“憋著點。”平燁燭說,“這是大不敬。”薑深胸腔起伏,緩和了好久才點頭。平燁燭鬆開手,跨上三輪,搖搖晃晃地朝山上騎。薑深將自己卡在角落,脖頸以不自然的角落扭著,渾身僵硬。他隻需要一轉頭就能看見滲血的布包。三輪從平坦大道騎上崎嶇山路,薑深和布包一起顛來顛去,一個生,一個死,離著半米的距離,又遠隔千山萬水。三輪在平燁燭的小屋前停下,平燁燭搬起布包,挪開一口棺木放了進去。棺蓋合起,平燁燭轉身看著還在三輪上發呆的薑深,說:“我還要去做筆錄,你先回去。”薑深動彈兩下發麻的腿腳,抿著唇問,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不用……嗎?”“不用。”平燁燭走上前把人拉下來,騎上三輪:“回屋。”薑深應了一聲,目送平燁燭的三輪吱吱呀呀地下山,天色慢慢變沉,搖曳枝丫仿佛往生路上的喪樂。薑深舉起相機,摁下拍攝鍵。作者有話說:《歸路》裏麵的設定全架空哈,沒有什麽現實參考。懸棺這種下葬方式是有的,但是查到的文獻其實很少,也不確定現在還是不是存在。第95章 平燁燭的離開讓山崖上的孤僻茅草房徹底淪為陰森鬼屋。薑深隻欣賞了片刻的照片就感覺後背發涼,眼睛鎖在相機屏幕上,不敢往院子裏的棺材上挪一寸。“死人罷了,誰還沒見過幾個!不怕不怕。”薑深說得灑脫膽大,步子隻挪了半米。沙土被搓揉曲起,與鞋底發出刺耳的聲音。“啊啊!”薑深渾身一震,前一聲高昂後一聲低弱,像隻被欺負炸毛的家貓,委屈的瑟瑟發抖。“冤有頭債有主,我隻是個拍紀錄片的……”薑深合起鏡頭蓋,對著存放屍體的棺材拜了幾拜,隨後僵直著身體,目不斜視地躲進屋子。四周寂靜無人,蟲鳴都節奏減緩,仿佛懼怕敬畏著什麽。電燈是昨夜剛搭上的電線,晃晃悠悠懸在天花板上,影子一斷一長得飄動,不亞於鬼片幾分。薑深縮在木板床上,相機圖片隨著按鈕的“哢噠”聲一張張更換。平燁燭的背影、三輪車上滲著血的布袋子、滿目瘡痍的馬路、騰起的煙霧以及……裹著毛巾毯麻木的男人。薑深吸了口氣,手指顫抖著按下按鈕,急切而焦躁。“嘎吱”“啊!”相機被摔在一邊,木板床發出悲鳴。薑深瞪著推門而入的平燁燭:“你走路沒聲音的嗎!”因為驚嚇而起的憤怒隻起了幾秒,薑深的眼神就開始躲閃,喏喏得問:“怎麽樣?”“你問什麽?”薑深的手指拽著床褥,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司機……”平燁燭看著他,閃爍的燈光下薑深的害怕與惶恐愈加明顯,像初來乍到的脆弱瓷器,與粗糙鄉野格格不入。“死了。”平燁燭說。薑深肩膀抖了一下,問:“我用,我用坐牢嗎?”“我以為你不怕。”“我不是故意的!真實的紀錄片不都是這麽拍的嗎,越接近事件的人越具有采訪價值。一手資料是最值錢的,要有信息差……”薑深的聲音越來越小,變成了垂頭喪氣的小狗,“對不起,我太魯莽了,要不我去自首吧……”“不需要。”“啊?”“你不用坐牢。”平燁燭說,“人的離去不需要誰來承擔責任。命數如此,不可違抗。”“可……他本來不用死的……”“車上的十位乘客都是他的同鄉,抬頭不見低頭見,即便活著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殺了他的是愧疚和壓力,不是你。”“哦。”薑深垂著頭,低低地應了一聲,“謝謝你哈。”平燁燭坐下,木板床立刻發出聲響,如同什麽劇目的開幕。“芒生,他的名字。”薑深愣了片刻,突然摁住平燁燭的手掌。幹瘦的手掌上布滿浮筋,被平滑微涼皮膚覆蓋,平燁燭很自然地沒有說下去。“等等等等!”他手忙腳亂地翻出錄音筆,又拿出皺皺巴巴的本子和一隻做工精良的鋼筆。薑深紮好架勢,亮著眼睛看向平燁燭:“你說你說。”平燁燭頓了下,目光長久地落在薑深滿是期許的臉上,將手掌緊握,蹭在柔軟布單上,如同避諱般蹭掉微涼的溫度。“芒生是山裏長大的孩子,調皮但聰慧。他們一家沒有出過大山,也都葬在大山。芒生的父親是上山采藥時失足摔死的,屍體破爛不堪,拚不出一整具。芒生撿了父親屍體旁的草藥賣錢,給懷孕的母親買了一隻母雞補身體。父親死後,芒生不再呆在大山了,他下山打工,坐著超載的麵包車去城裏。回來後,芒生賣了家裏的舊家具,換來一輛二手的老舊麵包車。”“從山上去火車站,要騎三輪顛簸半小時,才能搭上一個小時一趟的鄉村巴士,票價要五塊錢。芒生的麵包車上一位2元,直接送到火車站。靠這筆生意芒生養活自己的妹妹上學,又看著妹妹遠嫁出大山。芒生的生意不合法,且充滿隱患,但大山連接外麵的這條路是芒生能看到的最大的商機。他不是壞人,硬要說,他害死了車上的十名乘客,包括趕往遠方與女兒團聚的陳酉萍。”平燁燭朝外看去,稀薄窗戶紙外是一排排昂貴精致的棺木,“死亡是無法追責的,命運的不可揣測遠高於人所能為的。”“所以芒生也不會被定罪嗎?”“這是意外。”平燁燭說,“你可以怪他,可以怪大山的貧窮,可以怪乘客的貪婪和無知。死亡背後的原因成百上千,要究其根本,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苦難。”“我隻管死人的事。”平燁燭閉起眼睛,嘴角似有似無得揚起一抹吝嗇的笑,“塵歸塵,土歸土。輕鬆簡單得很。”薑深的筆尖戳著紙頁,隻寫下三言兩語。“那陳酉萍呢。”薑深看向大院裏擺放著的棺材,裏麵的陳酉萍還在黑色布包裏,沒法收斂,也沒得整理儀容。“在後山埋了。”薑深輕輕喊了一聲,問:“不做懸棺嗎?”“她女兒不願意。”平燁燭淡淡地說,“陳酉萍在大山呆了一輩子,但她女兒不是,厭惡赤貧苦難的日子是人之常情。更別說這種貧窮奪走了親人的命。她不希望母親變成懸棺去看所謂的好風景。有些東西活著的時候得到比死後得到更有意義。”薑深敲敲筆尖,記錄下平燁燭的話,什麽也沒說。平燁燭看他埋頭苦思的模樣,突然叫他:“薑深。”“啊?”“早點回去。”“可我……”“你不屬於這裏。所以,早點回去。”第96章 賀執使勁揉搓著臉,棕黃的粉底暈染上手掌。不遠處周沉正在檢查拍攝效果,目不斜視,沒有注意到長久注視他的眼神。兩位演員的演繹無可挑剔,台詞飽滿,情緒準確。自從輸了賭注,卻成功戳破小輩的秘密後,廖嘉宇徹底當了甩手掌櫃。每日在躺椅上品著寨民新炒的茶,悠閑看劇組拍戲。講戲的活自然而然落在了周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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